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正文 ------------ 第一章 斜阳如血(一) 顺治二年(1645年)。闰六月十五。 江阴,十里坡。 高旭站在峡谷之巅,俯视着十里坡上森严阵列的五千清军步骑。 这五千清军步骑之中最为触目的是三百八旗铁骑。这一个牛录编制的满清白甲兵阵列在左翼,散发着一种摄人的让人不寒而粟的噬血气息,这种气息是身经百战的铁与血和从北到南所向披靡的骄人战绩的威压凝集而成。其余的清军则是南明降将刘良佐属下的新附绿营军步骑。 “头可断发不可剃!” 一面上写着铮铮铁骨般的七字标语的旗帜从十里坡东边的山岗升起来。大旗迎着斜阳的余晖沐浴着晚霞的凄红猎猎作响。随后一支杂乱无章的人马像喷泉一般从山岗的背后冒出来。其中的约有近千人马衣甲鲜明,有的执刀,有的拿鸟铳,显然是江阴城的主力冲锋营。而冲锋营两翼和背后跟着的乡兵却是拿着千姿百态的武器:锄子,菜刀,铁铲,不一而足。为了汉服发冠,江阴人宁可留发不留头,为了抵抗清军,各乡各村的乡兵聚合一起来到十里坡上阵杀敌。 尽管站在远远的峡谷之顶,那从十里坡里飘来的空气里仍然尽是游离着呛鼻的铁屑、血的腥臊以及火药的硫磺味。战场上铁与血的残酷气息像潮水一般把高旭淹在其中。令人窒息,麻木,而又恐惧。 晚霞投下的最后一抹抹艳红影射在高旭深邃的眼眸里。 这是高旭穿越在大明末期的第七天。 因为所附之身是同名同姓的清兵千总,虽然高旭谨慎行事,但每日早上醒来,高旭要花费极大的毅力压制住剪下自己光秃秃的脑门上那根金钱鼠尾辫子的逆天冲动。高旭暗暗告诫自己初来驾到还是既来之,则安之。但在此时此地,眼看着这些江阴先民们为了汉人的最后尊严而舍身成仁时,高旭的眼眶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湿热。 高旭抬头望着斜阳,让燥热的风吹干了自己的眼。他脸上努力地保持着平静,不让身后的属下看出自己表情的异样。 今早高旭领着千余人马从常州府出发,押送着一批宗知府四处搜括来的钱粮和器具之类的战争物资,送到江阴城镇压义民的清军。一路上,高旭看着一辆辆装满钱粮的辎车,肚子里的心思几乎没停过,但是眼前这些近千名常州府的郡兵,个个麻木不仁的样子,高旭有什么想法也不敢轻易暴露。 千余郡兵护着辎车在峡谷中休整,而高旭领着几名属下登上谷顶察看着十里坡上的战事。 站在高旭身侧的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胖子,看着江阴乡兵争先恐后的冲锋,不由叹道:“江阴人真是不怕死啊。” 高旭看了胖子一眼,没有出声。这个胖子姓楚,名应麟,常熟人,是高旭属下的一个把总,职位是捐了一批银子谋就的。他不学无术,性子好色油滑,难得现在这般正正经经。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听到身边的带着充满了压抑感的话,高旭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另一侧的一个酸秀才。 三天前,高旭闲荡在常州街头时,看到一群剃匠们把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穷书生打得血肉模糊。因为这书生死不剃头,拿着虎头刀的清兵剃匠就要朝他脖子砍去——留头不留头,留发不留头。高旭见状拦下剃头匠的屠刀,奉上一些银子才救下那书生的命。当然,想留头,发是不得不剃的。书生被打晕之后,再剃发了事。那书生醒来后,得知已经剃发的事实,只是沉默。 这个穷酸的沉默让高旭很担心。高旭怕他想不开寻死,或者食不果腹后饿死,得知他会一手好字,便强行把他带到营里作了自己的幕僚文书。每当高旭问他的来历时,他只是麻木地说扬州人。只是无论高旭如何询问他的名字,这穷书生只是无言以对,最后拗不过高旭的烦扰,在一个水沟上看着自己光溜溜的脑后的辫子,怅言道:“金钱鼠尾,遍身腥膻,若提姓名,岂非羞没了列代祖宗。此后,身有辫,人无名。” 数日的相处下来,高旭觉得这书生才气很好,出口成章,只是性格有点迂,说话又酸得要命。他既然死也不说自己姓名,楚胖子忍受不了他的酸气,便以酸菜戏称。胖子与酸菜互相瞧不顺眼,每当酸菜掉酸文的时候,楚胖子就算听不懂,但也要嘲笑几句。但酸菜的这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胖子似乎明白了,破天荒地露出深思之色。 高旭望酸菜一眼,道:“死很容易,但活下去才有希望。” “希望?”酸菜自嘲地笑笑,道:“希望在何处?” 高旭想起历史上明灭清兴的无奈,想起江阴人以一城见义的悲壮,这个时代有希望么?——如果有,希望在哪里? 高旭一时无语。 在清兵军阵之前的火器营将领得到将令之后,十数门虎蹲炮一齐炮响,黑火药的浓烟之后,便在江阴义兵冲锋途中掠起一片片血肉。 高旭看着江阴乡兵在炮火中死伤无数,但人人都没有后退的念头,只是凭着一股热血向前冲。这种自杀性冲锋根本无济于事。就算让你们冲到清军阵前也战力相差悬殊,徒增死伤而已。看来这些江阴乡兵忠勇有余,谋略不足。高旭眼光扫到乡兵之中又那面“大明中兴”旗,心中压抑如潮。 清兵炮击之后,那三百满清铁骑像脱弦的箭一般迎向那些冲杀而来的江阴义民。 高旭努力想以局外人的眼光看着这场战争,看着八旗铁骑肆意杀戮和江阴乡民的舍生忘死,闻着那血溅出来的腥味,听着乡民那绝望的嘶哑,清兵的狞笑,这一切都活生生在摆在眼前,才发觉自己根本做不到。 高旭,他也是个局中人了。 当高旭觉得身旁的酸菜用判究性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时候,马上深深地吸上一口气,抬起头,迎着沙场上吹来的带着血腥的风,望了望日渐西落的斜阳。 自从八旗兵出击之后,新附汉军的清兵主将不敢再怠慢,只得绿营兵全军压上。江阴乡兵虽然凭着血勇冲杀,但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战场的态势也是一面倒。清兵追杀着向江阴城方向溃散的江阴乡兵,对于江阴人来说,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拦阻清军兵临城下了。 酸菜着皱着眉看罢,哆嗦着苍白的嘴唇,痛心疾首地道:“真是不堪一击啊。” “以散漫之师,与东虏野战,取死之道,殊为不智。” 酸菜身侧的一名黑脸瘦汉冷冷道。这个黑脸瘦汉姓薛,名一刀,辽东人,据说是关宁铁骑出身,是高旭属下的另一名把总。他长着一张马脸,脸颊有一条长长划过眼眶以至瞎了一只眼的刀疤,因此他有个外号叫刀半瞎。 他整日面无表情,是嘻嘻哈哈的楚胖子的另一个极端。虽然这个薛一刀是自己的属下把总,但高旭对他那又瘦又干的躯体时蕴含的战力颇为忌惮。从他浑身的伤疤以及眼神里的死气推测他必定是个身经百战的人物。 高旭听到薛一刀称八旗兵为东虏,不由看了他一眼。虽然他都剃头易服了,但从他的言外之意中听得出他对满清没有认同感。当高旭看薛一刀的时候,薛一刀也有意地回视高旭一眼,俩人目光一触,高旭笑了笑,道:“以薛把总的看来,江阴人该如何对付东虏呢?” 高旭特地在东虏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高旭知道这个薛一刀借着对八旗兵的称谓上打探自己的态度,高旭自然表明自己的立场。在这个时代,面对满清残酷的剃发令,只要有血性有尊严的汉人都不管在明里暗里都很反感。高旭庆幸自己的运气,虽然不幸附身在清军的一个小小千总身上,但属下的两个把总,一个胖子,虽然不学无术趋炎附势也算没坏到不可救药;一个出身关宁铁骑的薛一刀,大概因为性格怪僻孤傲而被贬成州府郡兵的一名把总,他那种愤世嫉俗的心态正中高旭下怀。 薛一刀沉吟道:“江阴为长江咽喉要塞,历来为兵家所重。江阴城池坚固,唯有凭城坚守。但固守无援,也只是死城而已。” 高旭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问道:“知道阎应元么?” 薛一刀和酸菜眼里一片茫然之色,但胖子是常州本地人,道:“大人是说阎典吏么?” 高旭点点头,道:“对,阎典吏在江阴城里?” 胖子在常州境内算是个地头蛇,消息颇为灵通,摇摇头道:“如今江阴城民推现任典吏陈明遇为首。阎典吏虽然升广东英德县主簿,但因为母病未行,居在砂山。”胖子说起那具阎典吏一脸的敬重之色。 高旭“哦”了一声,细细想了想,无论如何,江阴城是成就这位阎典吏千古绝唱的舞台,下个月,也就是七月份,他必定会被陈明遇请到江阴城主持防务。想起阎陈二位典吏的事迹,高旭遥望着江阴城的方向,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道:“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壮哉!” 酸菜听了高旭的喟叹,本是死气沉沉的双眼倏地一亮,谨慎地朝高旭作了一揖,道:“大人,不如我们。。。” 高旭不待他再说下去,摆摆手,道:“你知道你想说什么,先放在肚子里吧。” 酸菜不顾高旭的阻拦,概然道:“高大人,我们要想死后有个面目见祖宗,就不能再这样麻木不仁地活着。我们。。。我们反了吧!” 酸菜话声刚落,楚胖子就跳了起来,道:“你这个书呆子,真是不识得时务,扬州杀了八十万,还没杀怕啊?!南京降了,兵马有数十万的江南四镇降了,八旗铁骑所向披靡,就光凭我们这千把人想造反。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不过是知府大人在常州境内招募来的,说得好听是郡兵,辎兵,说得不好听不过是送货的民伕,出身不是混混,就是一些酒囊饭袋,大家不过是混口饭吃,你却要他们造反,你活够了,他们还没活够呢,再说人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少的,不顾自己的性命,还得顾家里的。高大人,你千万别听这酸菜怂恿。” 酸菜轻蔑地斜了楚胖子一眼,道:“懦夫。” 楚胖子被酸秀才鄙视了,神色先是一愣,接着一扯衣袖,作势要揍酸菜,但手一举起,却被薛一刀一把抓住了。薛一刀用手一捏,楚胖子忍不住满脸苦色,嗷嗷讨饶。。酸菜得了薛一刀的支援,更是神气飞扬,对着胖子道:“你这等人只是苟且偷生,不知仁义何物。” 薛一刀推开了胖子,却是回头对酸菜冷然道:“人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你想法也真是幼稚。没有实力,你造反喊得震天响也有何用?”他说罢,薛一刀向高旭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向谷底的辎车营地走去。看着他瘦长的背影,高旭不由摇摇头,暗想这个薛一刀的性子真是哪边都不讨好,这种性格难怪他战力不俗,但到现在都只是一个小小的把总。 有些事总是有心无力,这胖子和薛一刀说的也全是事实。高旭只是西望着斜阳,沉思不语。 当高旭下山来到谷底的营地时,看着千余围着辎车嘻嘻哈哈寻乐子的郡兵,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高旭一路来大张旗鼓地押送着大批钱粮,器具以及火药兵器,本着一种招蜂引蝶的心思却是一直无事。高旭暗叹那些乡兵敢与大队清兵硬抗,却不知迂回一下劫个粮什么的。如果有乡兵来袭,高旭完全相信这些无赖混混出身的属下都是望风而逃之辈。高旭的心思自然趋向酸菜的想法,问题是不论他决定造反,还是找个山头落草,这些人绝对不会拥戴自己的。他一个光杆司令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高旭突然听到辎车队之中一阵哗然的喧嚷,闻声愕然看去。只见一个人一手拿着一把刀,一手拿着一支火把,站在装载着满是火药的辎车上。那火把就在装着火药罐的坛口上燃烧着,那人歇斯底里地叫嚷着辎兵不要靠近他。辎兵怕他引燃火药,吓得退得远远的。火药是辎重营的重中之重,火炮和火铳的威力总赖火药的供给。而现时的战事要攻城掠地绝对离不开火炮。只要数十门大炮一轰,铁打的城墙也扛不住。 高旭仔细一看,那人可不就是想造反的穷书生酸菜?! “高大人你别过来!我说你别过来!” 酸菜朝沉着脸走近的高旭嘶喊着,一边又把火把压低几分。 高旭不敢刺激他,只道停住脚步道:“酸菜,别做傻事,你炸了这车火药有什么用?” “如何无用?”酸菜喊道:“如果这车火药运到江阴,就要炸死成千上万的人。现在炸了,却只死我一人。” 高旭耐着性子道:“不光光死你一人,还用辎重营的近千兄弟。我们都要受军法处置。” “那又如何?”酸菜又叫道:“死则死矣!我面前没见到一个活人,自从剃发之后,我们都死了,人人都是一具行尸走肉,这样活着有什么用?还不如死了好。我早该死了。自从我从扬州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那时起,我就该死了。扬州十日,死了八十万人。现在多我一人,多你们一千人,又算得了什么?如果这些火器火药运到江阴,江阴十万城民又有什么活路?!” 斜阳把高高站在辎车上的酸菜的身影拉得长长的,长得似乎没有尽头。而他那瘦削的身骨也因为他的慷慨激昂也好像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高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把口气放缓,道:“酸菜,你炸了这一车,明天就从常州,从南京,运来十车百车的,这根本无济于事。” “我炸了这一车,这天下就少了一车的火药,百姓就多了一车的安宁!” 高旭知道这个大明书生倔强的性格,他既然决定了事,就不会改变。高旭尽着最后的努力,道:“酸菜,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有什么希望?苟活着看清兵屠杀百姓,苟活着看着江阴像扬州一样被屠城?正因为人人都怀着苟活的念头,那东虏才凭着十数万铁骑把千万之数的汉人踩在脚下。高大人,你不要再给我空中楼阁一般的希望了。与其早迟有一死,何不死得其所!虽死犹生!” 见高旭无法劝阻酸菜,心急之下的楚胖子也顾不得危险,走上前来劝阻,他的身后跟着薛一刀薛把总。薛一刀早已取出弓箭,但引而不发,就算射死了酸菜,但酸菜的手一松,那火把还是会掉在打开坛口的火药罐上。 胖子摸了一下自己的秃头,心底害怕酸菜失手点燃火药,骂道:“酸菜,你忘了你的性命是谁救的了?是高大人,是他把你在剃匠的鬼头刀救下来,是他把让你进入辎重营混口饭吃,你不想如何报恩,却是做着连累他的祸事。你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却是这样恩将仇报的么?!” 酸菜没有答话,凛然道:“活命之义,于保家卫国之大义,小义也。高大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今日唯有大义相酬。” 说罢,酸菜抬头最后望了一眼晚霞之上的斜阳,然后毫不犹豫地把火把扔进火药罐里……… ------------ 第二章 斜阳如血(二) “他还能活着么?” 胖子看着高旭探了一下被炸得浑身鲜血淋漓的酸菜的鼻息,询问道。高旭只是沉着脸,默然不答。 胖子没有再问,看这酸菜奄奄一息,自己问的不都是废话么?被炸成这样哪能活得成?数日来他欺侮酸菜的快感已上了瘾头,如今酸菜真的要死了,不由得若有所失。现在想想,这酸菜虽然迂,但也迂得可爱。对于酸菜的舍身取仁,胖子本来觉得这书呆子都是脑子进水了,尽干这种无谓的事。但现在看了酸菜的惨状,不由得心中生出几分敬佩。 见着高旭像郎中一般在酸菜身上检查伤势,只听高旭道:“胖子,把我备用的急救箱拿来。” 胖子“哦”了一声,从高旭的坐骑上解下一个小箱子递给了他。 胖子有点奇怪,难不成昔日与自己一个德性的高大人竟然有一手医术?想当初,这个高千总与自己算得上是臭味相投,留恋在常州府内的各大赌场,是个有名的赌棍。也是色道中人,俩人时常在怡香院寻花问柳夜不归宿。只是七天前,俩人喝多了花酒,在大街上跌跌撞撞,胖子运气好,掉进了臭水沟,水一冷就酒醒了,但那高旭却是狠狠跌了一跤,一头撞在街边的一块磨刀石上,当场就昏死过去了。 第二日醒来,这个高旭虽然与看上去与平日无异,但胖子全身肥肉虽多可感觉却是灵敏,他马上觉得这个高千总哪里有点不对头了。不说别的,就说他身上特有的那种轻浮与刻薄,被他丢得一丝不留。他的目光深邃了,他的气质沉稳了。这些都让胖子又陌生,又有点惶恐。 不过,数日下来,胖子这个滑头马上抓住了高千总的弱点,那就是他的记性差得让胖子没事偷着乐。最让胖子幸福的是,他本来欠高千总二百五十两银子,这下好了,高千总全忘了,真是无债一身轻啊。而且高千总尽管掩饰得很自然,不停地有意无意地向自己打听一些事情,胖子就变得法子忽悠,可谓乐在其中。 只是胖子没乐几天,才发觉这高千总表面与自己装着糊涂,暗地里精明得可怕。前天早上,他半睡半睡地时候,突然听到高千总问:“胖子,你欠我的银子什么时候还啊?”胖子迷迷糊糊地道:“再宽限我几天吧。”说罢胖子倏地惊醒,睁着细细的双眼作着楚楚可怜的无辜状,道:“大人,什么银子啊?” 高旭不言,只是静静地瞧着胖子。胖子被他瞧得发毛,暗想他的目光怎么变得如此有穿透力,自己的花花肠子似乎无所遁形。 就在胖子无所适从的时候,高旭递给他一张购物清单,什么手术刀,剪刀,钳子,扣针之类的小东西。胖子原来认为这些小东西市面上随手购买,那知高旭竟是要他特地要找铁匠打造。另外,还要什么纱布,药棉,针线,手套,酒精,金创药之类的物件。胖子费了数日功夫,心痛地花大笔银子,才打造出高旭所要求的急救箱。 胖子看着急救箱上面那个莫名其妙的红十字一眼后,马上被高旭那令人处理伤口时眼花缭乱的手法惊呆了。胖子终于明白这些急救箱真可谓救命法宝。一会儿功夫,酸菜身上数处的创口里的杂物让高旭用刀钳一一挑出,像缝衣服一般用针线把创口缝好,然后敷上金创药,止住血后用绷布包扎好。酸菜从辎车上坠下脱臼的骨节,只听格格几下,就让高旭接上了。 经过高旭的一番急救之后,酸菜的脸色明显有点好转,苍白的脸颊泛起了一丝红润。在场的每个人都希望酸菜活着,尽管酸菜很傻,但他傻得让人敬仰。 这年头,凡是当兵吃粮的,受了重伤,根本得不到救治,只有坐得等死。他们还从没见过这人身上的肉还能当衣服一般缝起来,也从没见到奄奄一息的人不过一柱香功夫又被高千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谁都说不定有受伤的时候,如果能得到高大人如此悉心的救护,那他岂不是再生父母一般? 辎兵们有点敬畏地瞧着高旭,瞧着他额头上还没有完全康复的伤疤。这个高千总自从七天前摔了一跤之后,性情变了,这能耐也长了。不像以前那些对兵士动辄咒骂毒打,而且他救治酸菜时那种专注的神色,娴熟的手法,带着一种……………的触动。 薛一刀站在人圈之外,默默地看着高旭救治酸菜的每一个动作,他那素来冷峻的目光竟是露出几分温和。站在他周围的一批手下也是也望着高旭出神。薛一刀的属下大都是像他一般流落江南的北方人,成份极是复杂。这些人虽然来历不同,但相同的都经过兵祸荼毒,沙场无情,刀枪无眼,人人身上都带着死里逃生的印记。正如薛一刀一般,他脸颊上那受创的一刀几乎被劈进骨里,似乎左脸划过一道沟渠,眼球当场爆裂,若不是凭着他顽强的生命力,就是一命呜呼了。只有像薛一刀这种承蒙死神召唤的人,才会对高旭这种不遗余力的救治肃然起敬,或许将来某一天,自己就是另一个等死的酸菜。 有时候,救活一个人比杀死一个人的更容易得到一份敬意。 高旭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抬起头,只见周围围一圈,人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高旭脸色一沉,瞪了挤得最近的胖子一眼,道:“看什么,这地上炸得一片狼藉,怎么不去收拾?”说罢,猛地扔下手里余下的绷布,大步拨开人群,找一处临近的,坐在石块上望着斜阳发呆。 辎兵们面面相觑,这酸菜已经被高大人救活了,他怎么会这么失态。这些天来,这高大人不再像以前那般为人刻薄,行事咄咄逼人,性子变得沉稳,说话和和气气,像现在这般压抑般的烦燥,可是头一遭。 胖子挨了高旭的训,不敢像以前一般嘻嘻哈哈不当回事,苦着脸领着辎兵打扫爆炸后的现场。 薛一刀望着坐在之上的高旭,只见他仰望着西落的斜阳,背影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萧瑟。这七天里,薛一刀自然也感觉到了高旭的变化,以前的高千总从来不变如此感性,不可能也没有这种能耐倾力救治一个将死之人。至于高旭的情绪突然变得有点失控,薛一刀只是看看酸菜那越来越红润的脸色,以薛一刀的经验自然知道高旭因为什么失态了。 酸菜醒了。 辎兵们一阵欢呼。众人虽然不赞同酸菜的举动,但从心底里佩服他的气节。他能活过来,人人都松了一口气。 胖子挤到酸菜跟前,轻拍酸菜的瘦削的肩膀,笑道:“好你个扬州酸菜,一车的火药还炸不死你,真是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酸菜地虚弱地笑笑,道:“胖子,扶我坐起来。” 胖子依言把酸菜扶起来,靠在辎车的轮子上,又听他问道:“高大人呢?” 胖子朝坐在上发呆的高旭指指。酸菜道:“把高大人请过来。” 高旭来到酸菜跟前,静静地看着他。酸菜与高旭对望了一会,道:“大人,能借样东西给我么?” 高旭没有问什么,只是点点头。 酸菜伸手一下抽出高旭的腰刀,吓得胖子打了个哆嗦,斥道:“酸菜,你干什么?” 高旭向胖子摆摆手,只是看着酸菜一手拿着刀一手抓住脑后的辫子,“咝”的一声把自己那根金钱鼠尾辫子给割了。 胖子看罢愣了愣,马上又跳了起来,道:“酸菜,你这是干什么?”以剃头令来说,割辫如同留发一样,留发不留头,割辫也与造反无异。以胖子的想法,这酸菜迂得不可救药,不由高声叫道:“这不论是留发还是割辫,都是傻子干的事。有什么东西能比脑袋重要?真不知那些江阴人怎么想的,也不知你这个扬州人怎么想的。” 酸菜斜了胖子一眼,正色道:“楚应麟,你可以不是江阴人,你也可以不是扬州人。可我问你一句,你能不是汉人么?!” 酸菜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如同焦雷一般响在所有人的心头上。 全场哑然。沉默。空气似乎凝固一般。 良久,酸菜又看着高旭道:“大人,你说活着才有希望。我虽然不知道希望在哪里,但我知道希望从头开始!” 说罢,酸菜把腰刀递给高旭。 胖子紧张地搓搓手,看着高旭道:“高大人,你要千万要想清楚。这辫子一割下来,就长不上去了。到时怎么向宗知府交待啊?!” 高旭缓缓地笑了笑,看了看胖子,又看了看薛一刀,最后把目光投在酸菜脸上,他脸颊两边的红润犹如天下落下的两片晚霞一般慢慢消散了。酸菜的脸又渐渐地回复了死灰,他刚才的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正因为高旭知道这点,所以刚才忍不住那种全力救治却是无果的挫败感所带来的狂燥。 “我是汉人!” 高旭看着酸菜的眼,接过他递来的腰刀,轻轻地说。 酸菜靠在车轮上,看着高旭的断辫,含笑而逝。 ------------ 第三章 斜阳如血(三) “还有谁?” 高旭把自己割下的辫子放在酸菜的脚下,与他割下的并列一处,以表示对他的敬意。然后把腰刀朝地上一插,环视着周围近千的辎兵以及最为近前的楚胖子和薛一刀,缓缓地问道。 楚胖子眼睁睁地看着高旭割下自己的辫子,他想上前阻拦却被高旭那被酸菜以死相激的气势唬住了。看到高旭的目光扫到自己,连忙向人群中钻。看着这个贪生怕死的胖子,高旭心底叹了一口气,这个死胖子真是扶不墙的烂泥。高旭的目光扫在哪里,本是团团圈着的人群哪里的就“哗”的一声往后退倒一大片。 高旭有点恨铁不成钢,突然暴喝道:“这里有近千男人中,死了一个汉人,难道活着也只有我一个?!”高旭的暴喝骇得众人心头一跳,胖子开溜的脚步一顿,不由回头看了高旭一眼,只见高旭的视线如刀一般劈着自己。胖子只觉自己的双脚似乎被高旭的两道目光缚住一般,自从撞破头之后的七天来,这高千总整日沉言寡语,但积威日重,胖子心底起不了反抗的心思,只是喃喃解释道:“我娘子刚回了常熟福山娘家好几天了,我得去看看她。听听她的注意。” 高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了上前狠揍胖子一顿的冲动。他知道这个胖子的妻家海商出身,颇有财势,胖子能谋得把总的职位,都是他的那个河东狮吼打点的。对胖子高旭已是死了心,转头看着另一个把总薛一刀薛把总。如果这个薛一刀不支持自己,那自己可真是光杆司令了,而且还有被这些属下反制的危险。 经过多日的观察,高旭发现这近千人的辎重营中分为两个派系,基本上是两个把总各领一派。以楚胖子为首的大都是常州城的本地人,混混地痞之类,混吃等死的那种人,正如以前的高千总一般,真是有什么样的头,就有什么的兵。这些本地人占辎兵的七成,但要以战力而论,这七成*人马还不如余下的那三成,也就是以薛一刀为首的三百多北方人。当时常州宗知府把薛一刀这些北方人招入辎重营,也看重的是他们能够胜任护卫辎重的战力。 据说薛一刀出身关宁铁骑,虽然不知真假,但他左脸那道从额头越过左眼直达下巴的深长刀疤很是吓人,这条刀疤不仅让他成为独眼,也让他整个人的气息上增加了几分狞狰和阴狠。这七天里,高旭虽然想着法子与他套交情,但这个薛一刀真的如胖子所说,整个人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又不近人情。对于高旭的刻意讨好根本不屑一顾。 本是团团围在酸菜身旁看热闹的以楚胖子为首的常州本地混痞们,在高旭的审视下一哄而散,而一直站在外圈的以薛一刀为首的北方人却成了圈内人。这薛一刀会支持自己么? 高旭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靠在辎车轮子上的酸菜的斜歪了的身子扶正,然后踏着车轮跳上了辎车。站在辎车之上,斜阳把高旭的身形也拉得长长的,正如当初立着的酸菜那般。 高旭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下面近千辎兵,大都分的辎兵躲避着高旭的目光,就算不小心与高旭对视了,也带着畏缩。平日与高旭最为交好的楚胖子,在高旭的逼视下,他那低垂的脑袋狠不得塞进自己的裤档里。而那些北方人虽然不躲避高旭的目光,但他们的眼里却尽是带着一种无所谓然的麻木不仁。 只是那薛一刀的神色里带着一丝迟疑和思索。高旭心底倏起升腾起一丝希望。这些北方人大都家破人亡,心底都压抑着一份忿恨和血性。自己该如何把他们心底的那份忿恨和血性释放出来? 七天,高旭自回到分崩离析的大明天下已七天。在这七天里,每日早晨,高旭面对着铜镜看着自己金钱鼠尾式的发形自惭形秽不已,想着将来满清得天下后对华厦文明的禁锢,想着三百年后这辫子寓示的愚味和积弱,以至于想挥刀割辫,但理智又阻止了他,告诉自己不要冲动,这辫子总有一天会割下,但不是初来驾到双眼一抹黑的现在。高旭谨言慎行,多看少说,一个人首先要适应环境,才可能改变环境。 当高旭得到新上任的常州宗知府之令,押送着常州府着搜集的大批钱粮送向镇压江阴义民的清军时,一路上,高旭就没有平静过。如果把这批钱粮交给清军,高旭是无法饶恕自己的。就算厓山之后无中国,但高旭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阎吏之后无汉人。每当想起阎应元那句震撼人心的最激动人心的历史名言: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这阎吏的绝命诗像鞭子一样抽打着高旭的心。 江阴,这个热血之地留存着大明最后的尊严,沸腾着汉人最后一缕血性,自己绝不能冷眼旁观,更不能成为满清的帮凶。 高旭抬头起,望着斜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道:“二百七十多年前,蒙古人入侵中原,把天下人分为四等,而汉人是最低等的。大家知道看看拉着辎车的驴子,在那时,汉人的身价等同驴子。蒙古人杀一个汉人,有钱的顶多赔偿一头驴子,没钱的就什么都不用赔。如今像蒙古人一样的异族——满清人又入侵我们的土地,残杀我们的妻少,他们会把我们这些汉人当作什么?你们应该听过满清人残酷的跑马圈地和投充,他们不会把我们当成驴子,他们会把我们当成连驴子也不如的奴隶。” “我们得扪心自问,我们的身价该值多少?即使在蒙元时期,我们汉人虽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还能保持着发冠汉服,但是满清人却要我们剃发易服,像只猴子像个小丑一般活着。想想吧,满清刚刚入主中原,我们就连想留住发冠的自主都没有,一旦让满清坐稳了天下,我们到时候能剩下些什么?!到时候,我们什么也不剩了!我们汉人自诩以孝为大,但是正如酸菜所言,我们死后有何有脸面着一只鼠尾辫子面对我们的祖宗!” 高旭停下了激昂的嘶喊,他看着了楚胖子那些常州混混们的羞愧和自责,看着了薛一刀这些家破人亡的北方人眼眶里升腾起的仇恨和血性。 高旭又道:“同样在二百七十多年前,明太祖出身贫寒,雄才大志,带领天下汉民把蒙古人赶到了关外,还了我们汉人的一个朗朗乾坤。而在二百七十多年后的现在,我们怎么能又眼睁睁的看着异族满清夺走我们的江山。或许你们会想,这个江山是朱家的,明亡清兴不过是换代而已,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满清人不过十几万人,他们要坐在我们数千万汉人的头上,就好像坐在火山口上,他们会以最毒辣的手段压制我们,他们会禁锢我们的思想,把天下汉人变得一具具行尸走肉,只有这样,他们才安枕无忧。我们汉人不是亡国,而是亡了整个天下。” “你们或许害怕清兵势大,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清兵入关不是因为清兵强大,而是因为朝廷的积弱、腐朽和党争,最坚固的城池总是被内部攻破的。居高位者勇于内争,而却于外敌。如果不是朝廷腐败无能,如果不是被李闯攻破京城,如果不是吴三桂洞开山海关,清兵怎么能长驱直入,满清小皇帝怎么能能不费吹灰之力坐了紫城的宝座?再看看咱们的大明弘光朝廷坐拥江南半壁江山,除了史大人屈指可数的几个忠臣,包括我们,人人皆是醉生梦死之辈,清兵一到,都降了。在后蜀时就有个花蕊夫人骂道: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人是男儿。可如今江南数十万明军齐解甲,这个天下还有男儿么?” “想想我们唐汉时期的荣耀,想想西汉名将陈汤那句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迈。东虏鞑子已经占了我们的京城,霸占了我们的妻儿,剥夺了我们的衣冠,他们不再肆虐在关外,他们已近在眼前!我想问你们——我们这般苟且偷生,是活得比驴子高贵,还是比猪狗聪明?我们倒底还是不是一个男人!到底还是不是一个汉人!!” 近千辎兵静静地立着,在高旭的慷慨激昂之下,那些常州地头的混混们没有像刚才那般躲避高旭的视线了,迎着高旭坚定的目光,每个人的胸膛起伏着,喘息着,在爆发的前沿中沉默着。胖子也是抬起了头,高旭的话虽然声声入耳,但他却是没有看着高旭,而是学着高旭仰望着西沉的斜阳,脸上那轻浮与畏缩的神色却是没有了。 高旭最为期望的刀瞎子薛一刀却是低着头在想着什么,站在他周围的一群北方人虽然被高旭激得满腔热血,但他们素来以薛一刀为首,都在等薛一刀的决定。这些北方人的目光时而看看站在辎车俯视而下的高旭,时而看看低头深思的薛一刀,神情之间似乎迫不及待。 不管如何,高旭的话声落下,现场死一般的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这句话就是现时最恰当的描述。 高旭等待着。 但高旭等到的却是一句让他抓狂的叫喊:“我不是男人!” 只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角落中倏在响起,在沉默的斜阳之下,狭谷之中分外刺耳。正当一些被高旭鼓动得热血沸腾的辎兵们齐齐地望向发出声音的角落,个个怒目相向,心中暗想怎么有这种不要脸的人,真是太无耻了。而高旭只觉得双脚发软,几乎差点从辎车上跌下来。自己的一番苦口婆心,换来的却是这种境地。他的心底不由泛起一丝苦涩。 当众人看着数人从角落处向高旭站立的辎车方向挤来,领头的正是刚刚宣布自己不是男人的无耻家伙,正当人们要愤怒得几乎要拳脚相向的时候,但看清对方的脸,却是一片愕然地避开两旁,竟是让对方径直走到高旭的跟前。 ------------ 第四章 斜阳如血(四) 暮色渐浓,等到对方走到近前,高旭才看清对方的面容。高旭一阵无语。对方还真不是男人。是个女人。是个像清兵一般剃头留辫的女人。 而且这个女子高旭还是认识的,是常州城里的头牌花魁:小芸娘。数天前,高旭禁不住楚胖子一天到晚的唠叨,心头也想见识一下大明朝的红灯区,所以随着胖子去了走马观花般地走了一圈,在正堂大厅听了一番名满常州城的花魁小芸娘的琴艺。 那小芸娘约莫十六七年纪,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据说是从秦淮河花了大血本请来镇场的清倌人。那小芸娘琴艺极好,歌声甜美,让常州的那些骚士墨客听得如痴如醉,但高旭看着这些顶着金钱鼠尾的大明文士们,在国难之际却只知在妓院里摇头晃脑自命风流的样子,不由得又好笑又好气。大明养士近三百年,出的多是这些犹如商女一般不知亡国恨的腐儒。高旭不待曲落,也不顾小芸娘投过来诧异的目光,怅然离场。 而现在,高旭皱着眉看着笑靥如花的小芸娘,压抑着心底油然而起的怒意。只是她说的没错,她不是男人。问题是她在这个时候说这句话,简直是居心叵测。高旭视线如刀地劈在小芸娘的脸上,警告她别来坏自己的大事,但小芸娘竟然无视高旭的杀人般的目光,一脚踏在辎车的车轮上,要像高旭那般站在辎车之上。 小芸娘的纤手抓了抓车轮,似乎不胜力,向高旭伸伸手,示意高旭拉她一把。高旭只是冷冷地瞧着她。无视她的求助。小芸娘见高旭不理自己,只是笑笑,也不着恼,竟是一手抓车轮,一个华丽的腾身,像一只燕子一般从地上跃到到辎车上,敢情刚才她那种软弱无力是装出来的。 高旭见小芸娘身轻如燕,就算她是杂技般的花拳绣腿,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与一个女子计较。高旭强自压下把她一脚踢下辎车的冲动,冷眼旁观地看着她要做什么? 那小芸娘在近千辎兵的注视下,也不怯场,神态之间落落大方。她望了高旭脑门的那块伤疤,轻轻地笑笑,细声道:“我那一棍敲得好啊,一棍敲出个盖世英雄来。” 高旭不由看了她一眼,据胖子所言,七天前,那个高千总是与胖子到喝花酒,喝得烂醉回营后撞到街头的磨刀石上才昏死了一夜,然后自己附身穿越而来。但听个小芸娘的话语,其中似乎大有隐情,大概那个高千总不是磨刀石撞的,而是挨了这小芸娘的暗棍。有可能那高千总色心大起,惹恼了这小芸娘,想必她趁着那高千总醉卧街头的时候狠狠地给了他一棍。 当然,高旭对于小芸娘七天前的暗棍自是不去计较,但也不能由着她破坏自己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氛围,冷言道:“小芸娘,你一介女子,怎么混在营中来?你不要以为我的辎重营是你的,由你嘻闹,你如果再如此胡闹,休怪军法无情!” 那小芸娘作了一个害怕的神态色,一副小妖精的模样,这种又媚又腻的作态惹得那些混混辎兵们哈哈大笑。高旭真是气急败坏,他刚刚从这些辎兵心中唤起一番血气豪情,被眼前这个祸水一下子冲得一干二净。 等众人笑毕,小芸娘的脸色倏起一沉,脆声声地道:“高大人,先莫来怪罪,我剃发易服混在营中,自是有一番由来。我小芸娘虽然出身妓家,卖笑欢场,但卖艺不卖身,虽说不能出淤泥而不染,但也当得上洁身自好四个字。前日,常州城来了一支满兵,他们满嘴不知所云的胡语,粗鲁,鄙陋,而又野蛮,他们的头领不通声乐琴艺,只知觊觎我的身子。我穷于应付,情知难逃那鞑子的毒手,只得找个托口回到卧房,一刀把长发剪个干净。” 小芸娘扫了大伙一眼,又嘲讽道:“如何想女扮男装不同于以前戴个方巾就行了。我不把长发剪个干净,能装成男人么,能混得出么?站在常州街头,一眼望着尽是满洲服式满洲头,光秃秃的一片,闻着的尽是一股腥臭。听说那个满族头领不见我的踪影,关上城门,满城搜索我的下落。正好高大人的辎重营要出发江阴,我就设法混在营中,这才出了常州城。高大人于情于理得饶恕小女子一回。” 那些辎兵听了她的话,人人都似乎在无形之中松了一口气,这小芸娘姿色出众而且又多才多艺,便宜谁也不能便宜那鞑子啊。高旭松开了眉头,他倒不仅仅庆幸这小芸娘逃出生天,而是庆幸这小芸娘的话语又把刚刚流失的那种厚重的氛围又不动声色地拉了回来。 小芸娘看了高旭一眼,见高旭虽然面无表情,但对自己的神色不像刚才那般冷厉,临场发挥越发利落起来。 “我不是男人,但我是汉人!” 她出身欢场,自然懂得如何调动众人的情绪,她拉高了语声又道:“崇祯十一年,那满清多尔衮由青山关入关,扫荡华北之地,荼毒生灵。清军一共攻下一府三州五十七县,掳男女五十余万和大量牲畜财物,然后出青山关而归。是年十一月九日,清兵围攻高阳,我爷爷率家人拒守,领全姓百姓抗敌,最后城破后清兵屠城,杀得血流成河,犹如人间地狱。爷爷城破被俘,誓不降清,自缢而死。城破之际,七十六岁高龄的爷爷告诫我,虽为女儿身,莫忘逐清志。这一年,我十岁。” “城破之后,我流离失所,被人掠卖到秦淮河的妓楼,以至虚度年华。我小时候,曾恨父母为何不生我是男儿身。但到了今日,我却是庆幸自己不是男儿身。如果我是男人,我怎么能忍受头顶上的这只丑陋至极的鼠尾辫子?!” “常州的好汉们,我不是男人,但你们是么?!退一步说,就算你们不是男人,那你们是汉人么?!你们的祖宗不是鞑子,莫非你们想成为鞑子的祖宗,好让你们的子子孙孙都是鞑子?!” 高旭听着这小芸娘的话,只觉得她话语有条有理,娓娓道来,声泪俱下,真是闻者心酸,最后那尖锐之极的呐喊和激将,极为毒辣,毒得辎兵压不住心头的郁气。那些常州混混出身的辎兵本已被高旭激发热血沸腾,如今又被这小芸娘一个女子蔑视了,那还受得了这种气,一些冲动的就抽出腰刀割下自己的辫子,挤到高旭和小芸娘的近前,把自己的断辫极是气概地扔在地下,一边骂骂咧咧着。 “老子他妈是个男人!” “呸,你这个小娘皮,竟敢小看我们男人。什么我的祖宗不是鞑子,我却成为鞑子的祖宗,子子孙孙都是鞑子。我呸,老子是喝着长江水长大的,老子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 “我他奶奶是个男人,也是个汉人!” “我们不是鞑子,我们是汉人!” 而站在下面的薛一刀却是死死地望着小芸娘,眼里皆是难以置信的样子,随后低着头,似乎在猜测着这小芸娘的身世。 高旭看了这小芸娘一眼,只见她抹干了眼泪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带着一种邀功领赏的意味。高旭没有给她好脸色看,像小芸娘这种爱出风头又敢作敢为的女子,你给她一点颜色,她就不定就开染房来了,惯她不得。 为了得到鼓动这些麻木不仁的家伙,先是酸菜舍身成仁,然后是自己大声疾呼,再是小芸娘蔑视相激,这些辎兵才把心头的那股血性喷了出来。但高旭没有大愿得偿的喜悦,因为那些鼓噪割辫的都是常州混混出身的辎兵,这些混混或许一时冲动,但高旭难保他们冷静下来之后,他们那贪生怕死的本性又会发作起来。 那个薛一刀却是抬着头注目着高旭,沉默不语。他的辫子还没有割,那批北方人就不会割。而高旭最为着紧的就是以薛一刀为首的这支三百多人,因为他们个个虽然像薛一刀一般或多或少带着残疾,有的手指断了,有的脚拐了,但他们身上都带着沙场的气息。 高旭期待地望着薛一刀。薛一刀缓缓地领着那群北方人走到高旭站立的辎车之下,只是低头看着靠着车轮含笑而死的酸菜,然后仰起头,看看高旭,又看看站在一侧的小芸娘。高旭这时才明白了,像薛一刀这种从死人堆里爬出的人物是不可能光靠大义相激就能影响他的决定。他有他的处世准则,利益与生存是他这类人的主题。想清楚这点,高旭不由得有些泄气。这个薛一刀对于所谓家国大义似乎毫不在乎,那他究竟在乎什么? 高旭又见薛一刀看着小芸娘时眼底闪过一丝激动却很奇怪。这薛一刀年届四旬,他的兴致早就不在女人身上了,他一个劲的盯着小芸娘做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们也像酸菜这样奄奄一息,大人会倾力救治我们么?” 薛一刀收回打量小芸娘的目光,然后对高旭说道。语气像往常般生硬,但目光却是少了一些凌厉,多了一丝期盼。当年他躺在战场等死的那种被抛弃的滋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的决定不是靠高旭激昂的口舌鼓动就能左右。有些人你光靠一张嘴左右不了对方,但你的行动就能。而这个薛一刀就被高旭倾力救治酸菜无果后,坐在上,他那个萧瑟的背影触动的。很显然,在薛一刀戎马半生的生涯,没有一个领兵官会像高旭这样在乎手下的性命。他是独特的。与众不同的。 高旭跳下辎兵,走到薛一刀的面前,正色道:“会,只要我活着。只要是我高字营的兄弟,只要我力所能及,我绝不放弃任何一人。” “好!高字营!”薛一刀拿起插在地上的高旭腰刀往脑后一扬,一只辫子即时落地。把辫子置在酸菜身前。酸菜、高旭和薛一刀的三只辫子并列着,在暮色中依然触目。高旭一直悬着心终于放下了,他激动地看着薛一刀那狞狰的脸,直觉他犹如下凡的天使那般赏心悦目。 他把辫子放在本酸菜的跟前,道:“今日以酸菜兄弟的在天之灵作佐证,我等割辫既是明志,亦是明誓。高大人,请牢记你今日之言。我等三百来条北方汉子把性命交付与你,异日你如弃我等兄弟一人者,我定当追究到底。” 高旭也是概然道:“薛大哥,不管将来的是否和成败,自今日起,我高某人也把性命交付与你,共举大事。我们是男人!我们是汉人!我们要在焦土之上开创一个属于我们的新时代!” 一时间,众情激奋如潮。 ------------ 第五章 夜色如水(一) 除了薛一刀为首的三百北方人,常州城本地的辎兵真正断辫追随高旭的只有二百多人,其余的人一等热情过后便思前顾后起来。对于这些三心二意之辈,他们想留下高旭还不乐意呢。不管如何,近千人马中能留下半数人追随自己,实在是大大出乎高旭的期望了。只是让高旭郁闷的是,楚胖子还是决定走了。 其余以楚胖子为首常州城的五百多本地人都沉默地站在一边。高旭站在他们面前,望了胖子一眼,胖子低下头,滑下了视线,眼底闪过一丝羞愧。高旭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但我还要向你们提一个最后的要求。不管以后你们走哪条路,做哪种人,千万别忘了自己曾经是个汉人。我们要求你们不要做鞑子的帮凶,解甲归乡。如果以后我们在战场上相见,我们再不是兄弟,而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当然,如果你们不答应,执意在清军中当兵吃粮,我们现在就可以开战。” 胖子听了高旭的话,不由瞧了一瞧一旁狞狰以对的蓄势待发的薛一刀,吓得打个哆嗦,他还真怕高旭来个铲除异已的大屠杀。胖子忙着点点道:“高大人,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实在是没有法子。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这点请大人放心。” 高旭既然造反了,自然把常州宗知府辛辛苦苦搜括的辎重占为已有。他安排着给那些不愿割辫的辎兵们相应的盘缠,一番折腾,天色已黑。楚胖子是最后一个走的。这胖子虽然贪生怕死,但以前与那高千总同赌共嫖,倒有一番交情。虽然高千总撞破头后性情大变,换作以前他的性子,是绝无可能走造反的路,但高旭现在的割辫明志让胖子增加了一份对他的敬畏。临走时,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与高旭相交一场,竟是大动感情,道:“高大人,属下无地自容。以后大人在常熟地头上需要打听什么事,你到福山来找我。” 高旭知道楚胖子的正妻是常熟福山人。想必自己造反了,他也不可能回常州府交差,只得避祸妻家。高旭听罢,只是笑笑道:“当然,你是这片土地上的地头蛇,包打听,有事当然来找兄弟了。” 如今天下成了大清的天下,这高旭可不就是反贼了么?说实话,胖子对高旭的前途丝毫不看好。南明朝廷数十万大明军队都降清了,而他这五百人却来反清。这不是不识时务是什么?简直是螳螂挡车啊。唉,自己的场面话还是说得太满了。以后让一个反贼整日记挂着那还让不让人活啊。但话已出口,胖子只得拍着胸脯保证。 高旭看着胖子欲语还休的样子不由好笑,又道::“胖子,福山离崇明很近吧?” 楚胖子听了一愣,心底一突,不知他何故无端端地问起崇明来。 楚胖子知道这个高旭是崇明人。崇明与福山隔江相望。而且高氏是崇明县的大族,据他夫人说,老丈人的生意还与高氏有瓜葛。看样子,这辈子别想逃出这高大人的五指山了。只是胖子幸好留了一手,每当高旭向他打听自己身份来历的时候,他欺高旭记性不好,而且一夜之间,口音竟然奇怪地大变样,胖子便就着高旭的口音胡扯一番,一会儿说他是杭州人,一会说他是北京人,就不说他是崇明人。其实胖子被以前的高千总欺侮得狠了,心中自然不无怨意。而且老丈人的儿子死在海难之中,偌大的家产早迟是他这个女婿继承。这福山离崇明太近了,如果这高大人回到崇明,这一辈子都要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最好这个失忆得古怪的家伙远远地寻到杭州北京去,眼不见为净。 胖子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为何突然问起崇明来?” 高旭笑道:“崇明是块风水宝地,将来有机会我是要游览一下岛上风光的。你看福山离崇明不远,又有港口,以后你要尽地主之宜啊。” 胖子陪笑道:“那是,那是。” “胖子,你还欠我二百五十两银子呢?” 胖子听了高旭的话,不由愣了愣,苦着脸道:“大人,上次替你打造急救箱时,我花费了起码八十两啊。” 高旭呵呵一笑,道:“这样啊,这点钱不过利息罢了。” 胖子发晕,哪有这么高的利息啊。胖子看着高旭理所当然的笑容不由有点发悚,不敢反驳,只得点头称是。楚胖子只是个常州街头的混混,他的家当都是出身海商的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平日的节支用度都要仰夫人的鼻息。那欠高旭的二百五十两赌债,对他来说,是一笔不少的负担。而且胖子直觉自己就算溜了,这个高大人也不会让自己安生的。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个高剥皮。 高旭又笑道:“我这个人喜欢做债主。特别喜欢别人欠我越多,我越舒坦。” 说罢,高旭一招手,身后的一个辎兵递给胖子一袋沉甸甸的物事,胖子茫然地接过来,随手一捏,真是又惊又喜,这袋子里起码有五千两银子。这是胖子有生以来第一次上手的巨款啊。他知道宗知府为了自己的前程,狠命搜刮常州城内的富户,除了大批粮食,光现银就有三万两之多。这高旭一下子拿出五千两给自己,这是什么意思?胖子不是蠢人,知道以高旭的为人哪有白送银子的好心。 高旭道:“一个男人如果囊中羞涩是直不腰来的。你身无长物两手空空到了妻家,得有点银两傍身。这五千两我是给你做点水上生意的,比如凑个船队之类。如果我知道你又拿去赌了,你那只手赌的,我就砍你哪只手。我说到做的。胖子,我现在既然敢造朝廷的反,算得上是亡命之徒,以后会在常州、苏州两府四处奔袭清兵,以求图存。或许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就会到福山来看看老朋友。所以,我说的话你最好听在心里去。” 胖子是个滑头,高旭的言下之意,所谓水上生意和船队什么的,不就是要他做海盗么?胖子听了高旭的话顿时心惊肉跳,直觉这五千两银子火辣辣的烫手。他就知道这个高旭——高剥皮没有这么好心。高旭这个高剥皮的骂名可是首次在胖子心中叫上了。天哪,自己虽然不跟着他造反,但他还是不放过自己,胖子苦着脸推托道:“高大人,我不是做生意的料,你看要不这一万两你先用在别处?” 高旭脸色一沉,道:“我还不是造反的料呢,可我还不是造反了?!按照惯例,身为都胖子一般有经商的天赋。放心,我看好你,支持你。我会让你挺着腰板在福山妻家里做人。” 胖子很委屈,谁说身为胖子就得有经商的天赋?这根本是奇谈怪论罢了。但胖子面对这高旭的强势只得屈服,随后念头一转,如果自己有了他的背后支持,真的能在福山出人头地,让整日骂自己废物的夫人刮目相看,让素来鄙视自己的老丈人大吃一惊,人生乐趣莫过于此。想到这个野望,胖子兴致勃发,细眼眯成一线,问道:“大人,那水上生意如何个做法?” 于是高旭在胖子面前细细交待一番,又让薛一刀指派了五十个熟悉水性的北方汉子交给胖子,作为他的班底。胖子明知这五十人是高旭安排自己身边的眼线和监督,但他被妻家压抑多年,一有出头的机会,他就不计较这么多了。而且高旭的这个想法根本不是现在临时起意,根本是早就作了如此打算。莫非他每天在看斜阳西落时心底里算计的都是这些事情?胖子直觉这高剥皮与自己的差距真是越来越大的,对他的敬畏也是日益加深。 不管如何,高旭给与他的野望实在是太灿烂了。如果有一天,能够用如山的银子把夫人砸得服服帖帖,温温柔柔,他楚应麟就不枉此生了。为了这个野望,就算高旭是魔鬼,胖子也要把命卖给他。 高旭自从穿越而来,在这七天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也对将来的计划作了力所能及的准备。在剃发令之下,江南抵抗虽烈,江阴,常熟,昆山,嘉定,苏州,太湖处处烽火,但最终不成气候。自己如果想有一番作为,便要有一个根本之地。大清陆师无敌,但水师薄弱。郑成功起家依据的是金门厦门两岛;浙东张煌言依据的是舟山群岛。如果高旭想在常州苏州附近找一个沿海基地,长江口处的崇明岛是唯一选择。 看着胖子在五十人的簇拥下带着五千两银子,屁巅屁巅地消失在夜色里,高旭吁了一口气,捏了捏口袋里一封来自崇明高氏的家书,轻轻笑骂了一声死胖子,还真敢忽悠我。 看看天色,已是夜色如水的时分。高旭相信,无论黑夜如何漫长,总归有一个黎明等在前头。 ------------ 第六章 夜色如水(二) 在烛光下,高旭静静地看着以前那个高千总遗下的家书。(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孽子,汝莫非忘记自己之姓名?想当初与汝以旭为名,以取义为字,所谓高旭高取义。那知今日,汝敢作鞑子走狗,枉汝父二十二年来之心血训导。如今在崇明,人人戏称我高氏,其父高成仁不仁,其子高取义则不义。我崇明高氏之脸面可谓尽墨矣。且汝名声尽臭,沈家已放言退婚。沈家小姐贤淑温婉,殊为可惜也。孽子,自今日始,如汝再执迷不悟,我定逐汝于高氏门墙之外。切记,切记。——父,怒笔。乙酉年六月初六。” 高旭把看了无数的家书放下,看着烛火沉思。自从三天前在原来那高千总的行囊里找到这份家书时,高旭终于明白自己在大明朝的身份。高旭,字取义,二十二岁,崇明县人,而不是死胖子依着自己的口音忽悠是杭州人或北京人。父亲高成仁,从他的取名来看,自己成仁,儿子取义,此人极好自我标榜,且又爱图虚名,而家书中那苍劲的笔法又看得到此人的性格颇为刚烈。另外,高旭还从家书得到了自己已定婚的讯息,妻家为沈氏,不过沈家已决定退婚,自然是因为高旭投清失义的缘故。 虽然知道自己是崇明人,但高旭还是没有决定马上回高家。就算自己为原来那个高千总反正了,但名声已失,如果不创出一番名堂,回到崇明也让人看不起。而且高旭还要学习崇明的方言,修正自己的口音。自己对高氏的情况一无所知,冒名顶替也心虚啊。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会摸清崇明县高氏的所有情况。从现在起高举反清大旗,在常州苏州两府创下高字营的名号,待明机成熟再衣锦还乡。 胡乱想了一番,高旭又想起那个未婚妻沈氏,家书说她性格贤淑温婉,想必是大家闺秀,只是沈家已退婚,这门亲事算是黄了。不过,高旭现在也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来想女人,要做该做的事太多了。高旭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拿出一张宣纸,用早已做好的鹅毛笔在宣纸上画着从常州到江阴一路上的地形图。高旭现在可谓求图若渴,要想在这片土地上起事,对地形及其地利的熟悉是最基本的要求。 这时,帐蓬外的卫士传报道:“大人,小芸娘求见。” 高旭皱了一下眉头,这个小蹄子怎么还没走?想起她那句“我不是男人,但我是个汉人!”的惊场之语,说实在,高旭对于她那张扬得太过自我的性格不太喜欢。这个女子自小在妓院里接受训练,不仅精于琴棋书画,也长于见风使色。对于古代女子来说,或许妓院是最好的学堂,能在这个学堂成才的女子个个不是好惹的主。 如今高旭正处于万事开头难的时候,几乎是争分夺秒地作着对将来的规划,哪有时间与一个欢场女子浪费。就在高旭说不见的时候,突然记起这个小芸娘是来自南京秦淮河的。而南京如今是清廷在江南的重心所在,这里的动静关乎着江南半壁江山,他不能一无所知。 小芸娘风情万种地走入高旭的帐蓬,先是朝高旭问了安,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大人可真谓日理万机啊。”话语中不无带着一丝讥嘲。想来这小芸娘以前是认识那个高千总的。而以前的高千总想必是那种醉生梦死的货色。 高旭沉稳地笑笑,这个小芸娘的确生得妩媚。一张精致而又白嫩的瓜子脸,大大的眼晴总是闪着风月场上那职业性的诱人光采,再加上那翘得极为性格的红唇,以及颇为傲人的胸峰,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媚意,这种媚再配上她那敢作敢为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以高旭的结论来说,这个女子有两个字可以形容,一个字是媚,另一个字是妖。说她媚,是因为她的容貌,说她妖,是因为她的性格。 一个女子能当机立断地剃了满头秀发,在怡红楼的龟奴和清将的眼皮底下脱身,不容易;又能混进辎重营出了守卫森严的常州城,也不容易;能在高旭演说到高氵朝期待爆发而无果的时候,一个女子敢作惊人之语来打破僵局,重新调动热血气氛,聊聊数语就把那些辎兵激得按捺不住,那就更不容易了。对于像她这种媚得能磨损你的意志,妖得能让你无法掌控的女子,高旭抱着的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小芸娘习惯地勾着她的大眼睛,散发着她的媚。但没了一头如瀑布般的秀发,顶着一个光秃秃的脑门,像个尼姑一般,那种媚态让高旭初见之下觉得分外别扭,但是第二眼看去时,却觉得别有风情了。高旭压下有些燥动的心思,静静地望着她,等着她说出自己的来意。 小芸娘的辫子也是剪了,看着她提着一个打好的包裹,高旭想她大概一等天明就作了走人的打算。天色已晚,她一介女子不走夜路,所以留在营中过夜。如今的辎重营已改称为高字营。因为天色已黑,高字营又带着诸多辎重,只得就近选择了一处名叫小石湾的村落扎营。这小石湾村经过清兵的数次荼毒,村舍早已成为一片焦土。 小芸娘见高旭的气度与以前简直是天差地别,如果放在以前的话,自己如果与他孤居一处,他早就淫笑地凑了前来,哪里会像如今般稳如泰山。如果说以前的高千总是臭水沟,小芸娘一见就看到沟底的污泥,而现在的高旭犹如一汪水潭,虽然清澈,却深不见底,让小芸娘琢磨不透他心里的想法,想起他站在辎车上慷慨激昂的样子,能在这个危难时刻高举义旗,实在让小芸娘对他刮目相看。 小芸娘出身秦淮,见多那些大明高官侯阁降清的无耻,连名望极盛的东林党人的党魁钱谦益竟以水冷为由,不肯殉节,最终还是降了,这大明还有忠节之士么?她虽然是莫忘逐清志的忠义之后,但身为一个女子,想在这纷乱的天下走出一条路来实在是异想天开。今日她见到了酸菜的舍身求仁,高旭的割辫明志,高举义旗,心底不由起了一丝澎湃。但见高旭浑然不像往日那般对自己仰慕,小芸娘有种被忽视的失落感。不过,以小芸娘的自信,她坚信这性情大变的高旭只要是男人,他就没有理由无视自己。再说,自己还有赐他一棍之恩呢。 小芸娘想起一棍之恩,便向高旭额角的伤疤望去,当初她挥棍而下,不过只是用了六分力道,那知高千总的身子被酒色掏空了,当场就昏死过去。小芸娘抬起欲抚高旭的伤疤,却被高旭不露声色地端起茶杯佯作喝茶而避了开去。小芸娘轻轻一笑,道:“如今的高大人怎么变得如何见外了?莫非责怪小女子的暗棍伤坏了你?你大人有大量,不会与我一介弱女子计较吧?再说,你那晚实在讨厌,把小翠折腾得狠了。如果不是我拨棍相助,我那可怜的姐妹半条命就没了。” 高旭看了小芸娘一眼,暗想她的性子真是敢作敢当,就算你打了一记暗棍,也没必要向苦主这般炫耀吧。如今是遇上以前的高千总,那岂不是找折腾来着。不过,如果高千总还是以前的高千总,估计这小芸娘万万不敢现身的。 “过往之事,不提也罢。”高旭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要说起来,他能穿越附体还真拜眼前这女子所赐。高旭又道:“听说芸娘来自南京秦淮河?” 小芸娘见高旭把话题引向秦淮河,暗想他刚举义事,却是只是记挂着秦淮河这种风月场所,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失望。只要是男人,每当说起秦淮河时,第二句话必定是秦淮八艳这类的风月事。这种人莫非真的本性难改,如此的话,那就不足与谋了。小芸娘嘲弄地笑笑,道:“高大人莫非牵挂着那秦淮八艳?如果你真有雅兴,我倒认得其中几位,到时可以把你向姐姐们引见一下。” 高旭看了看小芸娘的神色,斯斯文文的喝了一口茶,不接她的话,只是缓缓说道:“如今我提着脑袋举义,但做人呢,得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听说金陵繁华,我便想城里置点产业,到时万一混不下去了,就到金陵混个富家翁。南京你比我熟,可有什么好建议?” 小芸娘本来听了差点勃然作色,这个人明里刚举义旗,暗地里就想着另谋退路,但与高旭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一对视,她心念顿时一转,一边掩口一笑,一边琢磨着他的用意,嘴里却道:“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嗯,高大人真是居安思危啊。” 这小蹄子一笑的风情还真让人触目,高旭不由眨了一下眼,道:“是啊,凡事都要往坏处想。” 小芸娘道:“不知高大人要置点什么产业呢?” 高旭道:“只是一时还没有头绪。” 小芸娘道:“如今兵荒马乱的,想要在南京城里置点产业不容易,高大人当心到时候血本无归啊。” 高旭笑笑,道:“我做的就是造反这种无本生意,所以亏点无所谓,就是图个灵通而已。” 小芸娘总算是明白了,暗想这个死人跟自己绕这么话,不过是想在南京城按个据点,收集些清军的情报。不过,算他是找对人了。她小芸娘在十岁被人卖到秦淮河,在南京生活了八年光阴,又身处八面来风的风月场所,这南京城内的风吹草动还真是尽收眼底。如果不是惹了麻烦,她也不会避到常州。 小芸娘道:“要想灵通,不外乎酒肆和妓院,一处是酒,一处是色。酒色之中最是藏不住秘密的。” 高旭听罢,想了想,这小芸娘说得有理。但他现在脚跟都没站稳,自然不能布局那么深远,手也伸不到这么长。而将来该如何运作,他得要好好思量一番。高旭掠了小芸娘包裹一眼,道:“芸娘明日一早就走?” 小芸娘眨了眨眼,道:“是啊。” 她拖着长长的尾音望着高旭,这个家伙舍得自己走么?小芸娘媚眼如水,等着高旭出声挽留自己。 但高旭听了小芸娘的话,也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洒然道:“那就祝你一路平安了。” ------------ 第七章 夜色如水(三) 这么多年下来,日日无忘逐清志的小芸娘早就认了命,她一介女流要想完成爷爷的遗志,光靠自己是成不了大事的。只有依附男人,但她在秦淮见了太多的所谓江南才子,他们空怀大志,清兵一来,跑的跑,降的降,丑恶尽显。 刚到常州的时候,这个高旭虽然人长得比较顺眼,但以千总之卑职,好色虚浮之本色,自然入不了小芸娘法眼,甚至那夜趁他酒醉还狠狠打了他一记暗棍。过了数日,这高旭又和那楚胖子来,但这个高旭的人还是那个人,但他的气质竟是变得翻天覆地,这引起了小芸娘的好奇。接着她又看到他在大厅听自己乐演,一付群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不待曲终,就黯然而去。小芸娘的好奇更盛。难不成自己敲他一棍,他就豁然开窍了。直到今日看到他在斜日之下的大声疾呼,小芸娘激动得难以自己。这不是自己多年一直要找的男人么? 但小芸娘见高旭说得如此干脆,还祝自己一路平安,根本没有一丝挽留的神色,似乎巴不得自己立马走人,心中失望之极,强烈的失落感使她猛的从凳子上站起,随后把手中的一个包裹扔给高旭,说了声“给你的”,然后就一言不发地走向营帐门口。 高旭望着小芸娘失魂落魄地起身离去时,心中不由好笑。他当然看得到她眼里的期盼,可他偏偏不出声挽留。虽然这个小蹄子妖媚得让他心动,但现在诸事草创之时,所谓万事开头难,现在是竭尽心力以求生存的时候。只有醒掌天下权了,才能醉卧美人膝。现在这日子过得朝不保夕的,那有心情猎艳纵欲。 一个男人的自制力有多大,他的路就能走多远。高旭清楚这一点。 小芸娘走到帐门时,心眼一转,暗想你这死人以前一见到我口水三尺,现在却视我为无物,想要沽名钓誉,但我偏不让你得逞。小芸娘想罢,在揭开帐门的当儿,背着高旭,不动声色地把胸口处衣裳往下一拉,露出白乎乎的一截乳沟,再用手一抹眼,那泪水说来就来,装成被非礼而至羞恼不已的神色,随后夺门而出。 守在帐外的两个兵士正是常州混儿,见了小芸娘的狼狈模样,俩人吞了一下口水,相视一笑,暗想高大人真是我辈中人,色道翘楚也。 而刚刚走来的薛一刀看着小芸娘从高旭帐内奔出,她的脸上尽是又羞又怒的样子,定然是受了高旭的非礼。薛一刀看着小芸娘因抽泣而双肩不停耸动的背影,那独眼里闪出的光芒越发阴沉狞狰,脸颊的刀疤似乎像蛇一般扭动着。 薛一刀在黑暗中立了半响,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向高旭营帐。 高旭看着那个小芸娘留下的包裹,暗想真是莫名其妙,她说是给自己的,会是什么东西。高旭没好气的解开包裹,只见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料,抖开一看,却是一件衣袖宽大的汉服。因为刚刚举义,高字营的所有兵士都来不及换装,身上还穿清兵的制服,高旭也不例外。高旭看着这汉服的衣料似乎正是辎重物资中的布匹。这汉服显然是那小芸娘临时裁剪而成的。 除了一套汉服之外,还有一面旗帜,上面绣着一个“高”字。这正是一面高字旗。看来那小芸娘自天黑之后到现在没有停歇过。这赶制的汉服和旗帜,着实费了她的一番心血。高旭摸着旗帜上那一针一线织绣而成的“高”字,看着其中一画上还有一点淡淡的血迹,大约是那小芸娘指尖被针刺破时滴下的,似乎还留着她的气息。 望着血迹,高旭不由得有点出神。 看着薛一刀从营帐门揭帘而入,高旭正要笑着迎上去,却见薛一刀的脸色极是阴沉,那一只独眼里射出一种凌厉至极的光。只见他站在帐门处,独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高旭。他见薛一刀阴沉无语,也不为意。因为这个薛一刀本来就是整日顶着一张茅坑脸。要想看到薛一刀的好脸色,其难度犹如夏雪冬雷一般。 不等高旭开口招呼,薛一刀突然尖锐地问道:“高大人可知道崇祯十一年的高阳之战?” 高旭听罢神色茫然,他的历史知识还没好到对某一年的某一战都了如指掌的程度。不过,高旭马上意识到这薛一刀突然提起高阳,必定与那个小芸娘有关。因为小芸娘在辎车上也提到了高阳之战。 薛一刀又道:“这一年,大明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辽东经略孙承宗孙督师,在高阳以七十六高龄殉国。” 提起孙承宗,高旭自然知道,这是个让人肃然起敬的明末战略家,抗清名将。正是他制定了以辽土养辽民,以辽民守辽土的基本方针,缔造了一条令后金望而生畏的关宁防线,为后来的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奠定了基础。高旭沉吟了一下,哑然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小芸娘所说的爷爷正是孙督师?” 薛一刀点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在高阳保卫战之中,孙督师全家老少四十余人遇难,满门忠贞,千古英烈。以小芸娘的身世说辞,她必定是孙督师幸存在世的后人。” 高旭恍然,难怪小芸娘说起自己身世的时候,这个薛一刀看她的目光有点激动,有点失态。这个薛一刀出身辽东,或许他在孙督师帐下当过差,或许受过孙督师的恩惠,不然以薛一刀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性子,怎么可能这么在意一个来自秦淮河的歌妓? 高旭一时间还是接受不了那个又媚又妖的小芸娘从一个歌妓的身份突然成为忠烈之后,道:“既然孙督师满门遇难,那这个小芸娘。。。”高旭的言下之意,既然孙家满门遇难了,这小芸娘当时不过十岁,如何能逃出生天?而且这个小芸娘所说的也不过是一面之辞,那能就把她的话当真呢。 薛一刀自然听出了高旭的疑问,道:“孙督师归隐高阳老家之后,我曾经去高阳拜见。那时见他抱着一个小女孩,对我说这是他最喜欢的孙女小芸儿。不会错的,这个小芸娘就是孙督师的那个孙女小芸儿,孙芸。” 高旭见薛一刀如此肯定,不由得无语了一阵。随后,高旭心里转念不已,心想自己以后该如何对待这个小芸娘孙芸。 人就是这么奇怪,如果薛一刀不知道小芸娘的身份,任高旭对小芸娘如何染指,薛一刀自然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但是知道小芸娘是督师之后,受到高旭的非礼轻薄,便犹如等同身受。薛一刀可不知道小芸娘纵横欢场,逢场作戏最为拿手,她如果要把高旭拉下水来,破坏高旭痛改前非的形象,那可真是易如反掌。 薛一刀又道:“对于小芸娘,大人请自重自爱。小芸娘既然是孙督师的孙女,如果你对小芸娘不敬,也就是对孙督师不敬,也就是对我们这些当年曾经在孙督师麾下从沙场偷生下来的关宁兵不敬。高大人,我一生孤苦伶仃,如今遇到孙督师的孙女,今后我必定视她为女,犹若珍宝。如果大人对云娘有意,待我们完成孙督师驱逐东虏的遗志,大可以明媒正娶芸娘。但是以后你像今日这般对芸娘非礼轻薄,休怪我不念聚义之情。” 高旭听罢却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对小芸娘非礼轻薄了。而且让高旭发愁的是,那个小芸娘已经是个让他头痛的小妖精,如果得了薛一刀这些关宁老兵的助力,那岂不是更无法无天? ------------ 第八章 夜色如水(四) 上半夜,薛一刀安排了一支夜巡队在小石湾村外,逮到了形迹可疑的几个乡兵。现在他来见高旭,正是把审问的结果告诉高旭。薛一刀把小芸娘的身份说明之后,又警告了高旭一番话,然后递给高旭一封书信,道:“他们是江阴城守备顾元泌的家仆,拿着顾元泌的亲笔书信向宗知府请兵。” 高旭细细看了那文书以及落款,道:“那阎应元阎典吏还没来江阴城里?” 薛一刀不知高旭为什么又提到那个阎应元,暗想典吏只是不入品的小吏而已,就算那阎应元进了江阴城,也不过是一个小小典吏,又能如何?薛一刀摇摇头道:“没有,江阴城里只有陈典吏。据那几个乡兵说,陈典吏欲请那阎应元入城主持大局,都让那个顾守备百计阻挠了。” “真是岂有此理。”高旭忍不住拍案而起,如果让阎应元早一日进城,这江阴城就多了一日的战备。按照历史,阎应元是七月初九进城的,如果他现在就进城,差不多提早二十多天,那么江阴的战备在他的领导下,是不是可以做得更充分一点? 对于阎应元,高旭作为后来人,身在江阴境内,又恰逢其时,如果不目睹一下这个民族英雄的风采,高旭这穿越的一辈子那可会遗憾终生。既然想拜见一个阎应元这个久仰不已的民族英雄,自然不好意思两手空空吧。高旭便打算拿出一部分的粮食、火药和器甲,要趁清兵没有围城之前送进江阴城。江阴城将来在清兵数十万大军的重围之下,坚守近三个月,物资必然短缺。高旭既然没有入城陪殉的打算,也得看在阎应元的千秋大义上,略尽一点心意。就战略上来说,只要江阴守得越长久越顽强,吸引清军主力越多,高旭在城外就越能够浑水摸鱼。至于以后高字营的钱粮,大可以去劫清军。 现在是闰六月十五日,刘良佐镇压江阴的十万大军已整装待发。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常州宗知府刚刚上任,而江阴又是常州府属,守土之责在身,所以宗知府搜括粮饷最为积极,但如今他的一番心血都成了高旭的囊中物。 只是阎应元还不在城内,那个顾守备又是奸细,而刘良佐的主力最多五六天就要到达,现在可真谓是争分夺秒啊。 高旭又问道:“现在清兵的前锋主力在哪里?” 薛一刀道:“据归来的哨骑回报,清兵住扎在十里外的三官殿。大约五千绿营汉军,一个牛录约三百人的八旗铁骑。他们白天刚在十里坡把江阴乡兵杀得一败涂地。如果想把辎重送到江阴城里,三官殿是必经之地。以我们五百人马根本不可能突破清营。” 薛一刀的意思很明白,高旭想把部分辎重送给江阴,不可能突破三官殿的清军前锋营。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如果他再耽搁几天,刘良佐的十万大军兵临城下,那就更不可能了。高旭沉吟了一阵,道:“清军挟大胜之威,想必会大掠乡里,只要他们一离开三官殿,我们就有空隙可钻。” 薛一刀摇头道:“在三官殿的清军大营里,关押了大批不肯剃发的乡民。就算清兵大掠乡里,也会留下人马镇守营地。” 高旭道:“这样,明早你领二百人在小石湾看守辎重,我领三百人去三官殿察看清兵敌情,到时随机应变。” 薛一刀沉默了一阵,道:“大人,唯今之计,我们就必须避开清军重兵云集的江阴。属下认为,江阴既然孤城一座,何必弃之而去?比如到常熟、松山这些清军薄弱之地?” 高旭见薛一刀的一只独眼黑悠悠地望着自己,目光有着说不出的肃然,沉吟了半响,道:“薛大哥,你说的也没有错。但是,我们既然在江阴举义,江阴就是我们的起点。如果我们连江阴这个起点都立不住脚,哪我们如何踏上注定一路坎坷的终点?而且江阴之地多豪杰,所以面对剃发令,这块土地上才首先发出头可断,发不可剃的呐喊。在这里,我们现在虽然只有区区五百人,但我们并不孤单,因为这里不缺热血男儿。” 在江南,素来有“江阴强盗无锡贼”的说法。这里所谓的“强盗”,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强盗,而是指一种无畏的心理品性以及刚强的地域性格。这正如扬州多书肆,杭州多船娘一样,江阴作为长江口处兵家必争的要塞,多的是炮台和壮汉,这里民风强悍,压力越大,反弹就越大。 高旭喝了一口水,又道:“再说,我们已有剃发降清的事实,虽然举义了,但江阴人免不了鄙薄我们的过去。因此,我们不能弃江阴而去。相反我们要纳投名状。我们要把鞑子的头颅抛在江阴城下,以明我们反清的决心;还有辎重,我们得赶在清兵围城之前送给江阴一部分,以示我们的支援。薛大哥,江阴城是个义之所趋千古绝唱的舞台,我们虽然不站在这个注定陨落的舞台上,可我们也得为个舞台添砖加瓦,送辎重,诛内应,请阎典吏,让江阴城早日备战。尽我们力所能及的一份心力。” 听罢高旭一番长话,薛一刀默然无语。他是个纯粹的人。他无法理解高旭对江阴抱着的某种崇敬之情。以薛一刀来说,他从关外辗转到关内,从北方流落到南方,还没有找到一处让他产生的归属感的土地。这个江阴也不例外。对江阴而说,他薛一刀只是个过客。薛一刀并不赞同高旭的决定。比如辎重,虽然钱粮对于他们五百人太多了,但是队伍要扩充,辎重自然越多越好,哪有送一部分给江阴人的道理? 虽然薛一刀不赞同高旭的意见,但高旭那高涨的热忱感染了他。 一直以来,薛一刀以为自己心冷如冰,心坚似铁,但高旭的那种热忱诚似乎带着一种腐蚀的特性,与他越近,越是受到他的影响。或许,这就是朝气。又或许,这就是未来。薛一刀又默然了一会,听高旭以及那些江阴人如此推崇那个阎典吏,不由问道:“那个阎典吏很厉害?” 高旭不由又想起阎应元那首激动人心的绝命诗,想起他在这个民族存亡之际,领江阴城内十万义民,在清军三十多万人马的重围下,孤城碧血八十一天,使满清铁骑连折三王十八将,死七万五千余人。城破之日,全城幸存者仅老弱53口。如此石破天惊的壮举,在这个清军所向无坚城的时代,殊为触目。而就在两个多月前的扬州,以大学士领兵部尚书衔的史可法史督师,坐拥南明十万大军及扬州八十万城民,却只与清军周旋了数日便一触即溃,土崩瓦解。相较之下,如果阎应元的舞台不是弹丸之地的江阴,而是重镇扬州城的话。。。。。。 高旭没有解释,只是看了薛一刀一眼,道:“将来你就知道了。” 薛一刀见高旭不欲细说,也不再问,只是看着高旭的目光里游离着一种让他琢磨不透的东西。 ------------ 第九章 初战舍桥 次日凌晨,天色微明之时,高旭带着三百人察看三官殿附近的清军虚实,薛一刀以二百人马留守小石湾的辎重。(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 脱胎于常州郡兵的清军辎重营,高字营的兵士虽然割了辫子,但人人还是光头一个。而且已经反正,不能再戴清兵的红樱帽。于是,高旭就把辎重中的布匹拿出来,人人扯一块白巾裹住光头。于是,后来高字营白巾军的名头就由此而来。 看着迎风飘扬的高字旗,高旭暗想这面高字旗自己能让它飘扬多久呢? 那个小芸娘非但没有走,却要嚷着要跟高旭同去。对于她的要求,高旭却是断然道:“你要么回你的秦淮河,要么老老实实地呆在小石湾。两者选其一。” 昨晚薛一刀已向小芸娘本人确认了她是孙督师的孙女孙芸。小芸娘的身份已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高字营。一直以来,小芸娘因为自己的歌妓身份,不敢给爷爷抹黑,自然羞于提起自己的来历。但多年来的寻寻觅觅,小芸娘终于能搭上高旭这趟举义之舟,她的身份便是最好的船票。所以,免得让高旭赶走,她便把自己的身份作为筹码,正巧那出身关宁的薛一刀前来认她作干女儿,小芸娘遇到这等好事,自然是心花怒放。 小芸娘自告奋勇上阵,高旭不许,薛一刀以她的安危为由也不支持。小芸娘再多闹了几句,高旭的脸色倏地一沉,这小芸娘就收声了。所谓一物降一物。小芸娘在欢场里阅尽男人,什么样的男人她都能一眼到底,但这个被自己敲坏脑袋的高旭却是一直看不透他。一旦看不透对方,这心理上就处于下峰。而且高旭对小芸娘从欢场上带来的喜出风头酷爱张扬的性格颇不顺眼,所谓兵行险道,万一这个小蹄子惹出麻烦来,那可是性命之虑。 小芸娘暗道这个死人的脸色一沉,咋得就这么吓人呢,以前为什么不觉得?以前的高千总混吃等死,浑身皆是轻浮之色,自然让小芸娘鄙夷。但现在的穿越者高旭身负着高字营数百人的前程命运,在这种重压之下,他的心力消损越多,他的气度就越发内敛沉稳。看在小芸娘眼里,直觉他的神色已有那种不怒自威的趋向。 到了旭日高升的时候,高旭领着三百人马经过一个名叫舍桥的村庄。 闰六月时分,天气颇为炎热,起得早的不光光是高旭,清兵也本着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的俗话,天色一早就出来抢掠乡邻。大约有数百清兵盯上了舍桥村,有一股清兵进了村,大肆地抢掠屠杀。舍桥里的村民们拿着简陋的农具,以及少数的火铳刀剑与清兵舍生忘死地拼搏着。 高旭伏在村外的草丛里窥视着一片嘈杂血腥的村落,估计着村落里的大致情况。村落西面靠山,东面临河。从西山上摸黑进村的清兵约有三百来人,肆无忌惮地在村里烧杀。而村庄的东面的小河上有座石桥,大约二百多清兵在石桥之东,开始渡桥入村。清兵打算东西夹击,收割舍桥村。 高字营的位置恰好在小河以东的芦苇丛里,正处在二百渡桥清兵的背侧。高旭心念飞转,估算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力量。高旭所带的三百人当中的二百人都是薛一刀的属下,当中不泛有来自辽东的老兵,战力不俗。他们看着舍桥村里血流成河的惨状,大部分都像薛一刀那般面无表情,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小场面而已。 而另外一百人则是常州街头的混混们,他们脸色苍白,有的则是捂着嘴呕吐,一副触目惊心之状。其实高旭也有初上战场的那种畏缩和恐惧,只不过他的自制力比那些混混强一些,而且在心底默默地催眠自己,想求活,先忘死,从而保持住了脸色的沉着,以及思绪的正常运转。 石桥上有几个石拱。以高旭视线的斜角刚刚看见其中一个桥洞里藏着一个大汉。那大汉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等两个清兵引着一个清将过桥时,那大汉倏地从桥洞里翻身而出,一刀劈向那清将的双脚。事起太过突然,那清将躲避不及,双脚受创,立不稳身子,便仰头倒下。而那汉子抓住机会,一刀向那清将当头劈下,一个脑袋就滑碌碌地落在桥面上。 那清将的两个亲兵见状,引刀来攻,皆被那大汉一刀一个砍翻。而在石桥的另一端那些正准备过桥的数百清兵,见主将死了,皆是愕然。只是欺那大汉不过只身一人,守在桥中,人人壮胆,一个脑儿的冲向大汉。 那大汉虽然一人当桥,气势非凡,但毕竟清兵人多势众。清兵见死了十数人也逼退不了那大汉一步,便不再与大汉近身搏击,而是在打算用弓箭火铳这些远距离武器取这个拦桥杀神的性命。可就在这个时候,清兵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回头一看,一面绣着一个“高”的大旗倏地在芦苇丛中竖起,然后一支头裹白巾的人马气势汹汹地杀过来。 清兵的后军顿时被这支突如其来的人马打得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将领刚刚被守在桥头的那个大汉杀了,众龙无首,清兵的抵挡既被动又没有组织性。而临河的清兵却是做不到背水一战的勇气,大都向河里逃生。这种舍桥的河床并不宽,河水也不急,正当清兵庆幸的时候,却发现水里翻腾着一些水鬼。这些水鬼是舍桥村里的渔民。这些渔民虽然不过十数人,但他们水性极好,几乎神出鬼没。清兵于是畏水,但河岸上的白头巾们却是越杀越勇,水陆夹击之下,再加上村子里赶来助阵的青壮,在那个大汉的带领下,在桥上发起冲锋。岸上,桥上,水里,三路夹击之下,二百多清兵的形势也是一面倒了。 而另一股数百清兵早从舍桥村的另一头入村,正在村中抢掠烧杀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却见到一支莫名其妙的白巾军在石桥这一头的把友军杀得片甲不留。这支清兵是一支打打顺风仗,在乡民面前作威作福的小股绿营兵而已。领首的头目不知白巾军的虚实,以为大批乡兵杀到,不由胆寒。再加上村民们得到有兵来援,军心大振,一消一长之下,让这清兵头目不敢上前支援友军,只顾转头就跑。清兵见头目跑路,自是不甘落后。这支早进村的清军竟在一柱香之内跑得一个不剩。 高旭握着刀柄,一刀劈向眼前冲来的清兵,飞溅的鲜血洒得他满脸星星点点。知道初次杀人的感觉会很不好受,但其程度还是比高旭预计得还要严重。那种难以自抑的颤粟激发着强烈的肾上激素,让高旭一边兴奋得不能自持,一边却是恐惧得难以复加。每次闪过清兵劈向自己的刀锋时,高旭都有一种重生的感觉,心中直直念道:“熬过这一刀了。”——但清兵接踵而来的下一刀又当头劈来。 在险象环生的时候,幸亏那些辽东老兵得了薛一刀的死令,一定要保得高旭的安全。有了这些老兵挡在高旭身前,他才得以在清兵的屠刀下脱身数回。而高旭每次刺入清兵的胸膛里,他的手清晰地感觉着刀尖破肉那种穿透感,手腕都禁不住颤抖着。 但高旭拼杀了一阵,杀人杀得多了,手就稳了。心也麻木了。 高旭有些惊异自己对战场的适应力。或许,一个人所背负的责任越大,其潜力也就越无穷吧。不管如何,高旭上阵之前,是铁定了心思要在战场上塑造一种果敢武勇的形象,绝不能像那些混混一般丢人现眼。不然的话,如果自己打上胆小鬼的标签,作为高字营的头领,他以后如何服众?结局让高旭庆幸,因为他做到了。——至少,在表面上他算是做到了。 高旭对那个桥上的大汉所持的战力极是佩服,这样的好汉不能死在清兵乱箭之下,在这种关键时刻,高旭发起了冲锋,救了那个大汉的性命。杀到最后,大家都在桥头会师一处,而那二百多清兵除了十数人逃之夭夭,其余的都死伤殆尽。乡民们愤恨清兵的暴行,人人争先恐后地割着清兵的头颅。事后高旭才知道,只要把清兵首级拿到江阴城下,主事江阴的陈明遇陈典吏必开城奖纳,鼓以忠义,有功必赏。献清兵首级一个,或者给银三两,或者下拜敬其忠勇。 那个大汉领着乡兵来到高旭面前,抱拳道:“大恩不言谢。在下舍桥徐玉扬。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高旭,高取义。” 高旭抹净脸上的血污,忍着阵阵从胃里上泛的恶心,强作着笑脸,也是像那大汉一般抱拳道。 那徐玉扬敢一人当桥,阻拦二百清兵过河,端的是过人的勇力。高旭见他生性豪爽,心中起了结交的念头,神色之间对这年届三旬的徐玉扬更添一份敬重之色。那徐玉扬见高旭居功不傲,上阵杀敌的身手虽然不够利落,但胜在勇往直前,心里也对高旭颇有好感。于是,徐玉扬热情地挽着高旭的手臂,拉着他就要到宗祠里向村民介绍这个舍桥的大恩人。 但高旭却推托道:“徐大哥,我得先看看兄弟的伤再说。”说罢,高旭命人从草丛里拿出那个随身携带的急救箱,开始处理那些受了重伤的高字营兵士以及舍桥村民。高旭初次上阵,不顾死里逃生的筋疲力尽,也推托了徐玉扬的慰劳,就开始救死扶伤,起的自然是那种收买人心的心思。 作为曾经的外科医生,高旭的职业水准不容置疑。徐玉扬见他处理那些伤员的创口,手法独特而又见效,神情专注而又忘我,不光是徐玉扬,在场的所有人都对高旭肃然起敬起来。 所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凭着村民的桥上水里的相助,而且又在突袭之下,三百高字营虽然歼灭了二百多清兵,但高字营的死伤也达三成。其中死伤的大都是那些常州城里的混混。这些混混虽然激于忠义,可一旦上了战场,还是免不了被各种负面情绪支配。越怕死就越死得快,这是沙场铁律。 幸好高旭在常州城收购了大量的金创药,所做的也只有简单的止血和包扎。在舍桥宗祠外的场地上,高旭处理了近百名伤员之后,才随徐玉扬到宗祠里休息。这时也是日头当午的时候。 这时,舍桥附近的数百山民也闻声赶到村里助阵,听说一支号称高字营的白巾军杀退了清兵,而且那个高字营的首领——高旭高取义不仅杀敌英勇,而且擅长于救死扶伤,犹如再世华佗,是个忠义两全的人物。 那徐玉扬对高旭更是推崇之极,拉着他的手向着乡里乡亲们大夸特夸,壮言道:“能杀人的是好汉。但能杀人又能救人那可是好汉中的好汉,我的高兄弟就是这般的英雄人物。” 但高旭没有被徐玉扬的夸奖冲昏了脑袋,因为他在一片赞颂之声中听到乡民随之而来的疑惑:“这高字营怎么都是剃过头的?” 高旭担心的问题马上摆在眼前了。这个时期,往往以有发无发来区别一个人的身份。当时反清的军队,见到已剃发的汉人,往往以清兵鞑子相待,杀戮极重。蓄发的要受到清兵的屠杀,而剃发的却又受到反清军队的屠杀,无论剃发还是蓄发皆为两难。 当村民们问起高旭这白巾军高字营的来历时,高旭知道自己所附之身曾为清兵的事实是瞒不了天下人的。倒不如现在大大方方地承认。听了高旭曾身为清兵辎重营的千总,有些脑筋转不弯来的乡民们的看着高旭的眼色就有点异样了。 那徐玉扬听了倒不以为然,道:“高兄弟虽然吃过清朝的饭,但他现在已经造清朝的反了。难不成今日堆在宗祠大门口的一大堆鞑子的头颅是假的?而且高兄弟身在曹营心在汉,如何他举义反正更是难得可贵。如果不是高兄弟,今日我们的舍桥村早成了一片焦土,全村三百多户人家全成了鞑子的刀下冤魂。” 乡民们听罢一阵附和称是,但神色之间却没有初时那般热情了。 而这时,一个乡兵的游哨跌跌撞撞地跑进宗祠,大声报道:“鞑子又来了。这次来的不是几百,而是几千人马!” 徐玉扬喝道:“究竟多少人马?” 那游哨顿了一口气,竖了三个手指道:“起码三千多人。” 乡民们不禁吸了一口气,人人神色惶然,暗道这清兵的报复来得真快。如果来的是几百人,乡民还有抵抗的勇气,可来了三千人清兵,全村男女老少加起来也不足这个数啊。这年头,各村各户的青壮死在抗清疆场上数不胜数,舍桥村大约三百户人家,每一户最多只能抽一丁,只有三百人来人,以及赶来助战的二百山民猎户,不过五百来人。再加上高字营这支刚经激战只余二百人马的客军,总数不足七百人。但清兵却在四五倍以上。 而且乡兵壮丁虽有誓死保卫家园的决心,山民猎户虽然有翻山越岭犹如平地之能力,但毕竟没有经过训练,大都是乌合之众。论武器之精,军容之壮,还是以高旭为首的由辽东老兵为骨干的二百多高字营人马。 危机之下,乡民又忘记了刚刚对高旭生起了的芥蒂,把期盼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 ------------ 第十章 鹊巢鸠占 驻扎在三官殿的清军绿营参将卞之虎得到自己的小舅子在舍桥阵亡了,顿时暴跳如雷,留下千余人守着营地,点了三千多人马向舍桥进发,打算屠村报复。他的小舅子正是被徐玉扬在桥头剁脚砍头的那个清兵小头目。 卞之虎从在舍桥逃生的清兵口中,得知清兵是受了一支裹着白头巾的人马的袭击。因为不明对方来历,卞之虎怕被那白巾军偷袭,从三官殿到舍桥,不过十多里路,几乎步步为营,凡遇到峡谷和山岗之地,必定派遣前哨探明情况,然后大军过境。等有惊无险地到了舍桥时,已是斜阳西落的时辰了。 当卞之虎布置人马,把舍桥村围得铁桶一般,却发现舍桥村里空空如也。这舍桥的村民竟是望风而逃得一个不剩。 卞之虎命人寻找小舅子的尸首,但桥头处的清兵遗身全部被村民们割了头,有一些落入河水,让河水冲得不见影踪。卞之虎寻小舅子不得,恼怒之下,一把火把舍桥化成一片焦土,才收集人马,悻悻回营。 自从昨日清军与江阴乡兵的十里坡之战中清军取得大捷之后,那一个牛录的三百八旗铁骑又回到了常州城休整。这些满清的八旗铁骑虽然精锐,但闰六月的江南气候闷热难耐,这些八旗白甲兵有些水土不服。所以,在三官殿的清营之中,主要是驻扎着刘良佐的五六千先锋军。而作为先锋军的将领,卞之虎拉出了三千多人马要把舍桥踏为平地,另外清军又分兵抢掠其它的村庄,留守三官殿的清兵已不足千人。 留守营地的头目虽然得了卞之虎的交待,不得马虎大意,看紧营地抢掠来的财物,女人以及俘虏来强行剃发的乡民,但经过十里坡一战之后,乡兵的兵势大为削弱,而清兵的气焰也极为高涨,认为这些号称江南强盗的江阴人也不过如此而已。 清营营门处的清兵远远地看着四百多人马押送着数十辆辎车缓缓而来,到了营门前,才知道这是常州宗知府派遣来的辎重营,辎重里装着大量的钱粮,美酒,这都是常州宗知府的犒劳。留守清营的头目参将看了辎重营的公文,果然画押着知府大印,所需手续一应俱全。而且这辎重营那个姓高的千总,态度谦卑,一见面就大赞昨日的十里坡大捷,接着就命人从辎车上搬下一坛坛美酒,一个劲地说,这是常州城们父老乡亲的心意,务必敬请诸位军爷接受。 清营的留守参将倒是听说过常州宗知府派出一支劳军的辎重,而这个高千总公文俱全,不疑有它,径直让高千总把数十辆辎车送进营房。那参将颇为自制,知道自己职责所在,强忍着高千总的美酒诱惑,道:“军中不得酗酒。(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这参将虽然这般说,但这时清军里的绿营汉军抢掠乡里,肆意杀戮,哪有军纪可言。这参将忍得了诱惑,但手下的清兵闻着酒香早就伸长了脖子。 这时,那个高千总突然鬼鬼崇崇地道:“各位兄弟知道常州城的?” 这不是废话么,来到常州地头,哪里不逛的道理?不知道的哪还是男人么?清兵的小头目们嘿嘿一笑,那高千总又眨着眼道:“里有个镇院花魁小芸娘,这兄弟们可知道吧?” 一个小头目抹了一下口水,道:“奶奶的,提起那小蹄子做什么?真是馋死我了。” 高千总拍拍笑道:“知府大人不为各位军爷备了美酒,也送来了佳人啊。”说罢,只见一个女子娇滴滴地从高千总的身后闪出来。 头目们见了面面相觑,这女子的确是的小芸娘,只是她竟剃了一个光头,媚眼如花,风情万千。小芸娘拿出了欢场的狐媚手段,周旋在这些清军头目之间。在小芸娘的美色当前,再加上高千总的拍得如浴春风般暖人心的马屁,那参将终于难以自制,放开胸怀痛饮起来。 听说小芸娘的芳驾光临,留守营地的千余清兵人人欲一睹芳容:“小芸娘你见过了么?——就算你在见过了,但你见过剃了发的小芸娘么?” 清兵们一个脑儿地拥到小芸娘所在营帐之前探头探脑。一会儿,那小芸娘落落大方地走出营帐,出现在众人面前,她那媚眼、红唇、丰胸、柳腰以及那油光发亮的小脑壳直让清兵们心痒到骨子里。只见小芸娘举着酒杯,向众人一敬,然后一口喝下,端的是海量。恰在这时,辎兵们刚把一坛坛酒搬过来,一坛坛地打开封口,那四溢的酒香几乎让人鼻子都要掉下来。 于是,人人一边大饱小芸娘的眼福,一边大口喝着辎兵们送到眼前的美酒。 见清兵已喝得差不多了,高旭向一旁的薛一刀使个眼色。薛一刀点点头,领着数十人来到放置辎车的偏营,猛然砍翻了营口的几个守卫,打开藏着乡兵的辎车。徐玉扬当先从辎车跃下,领着五百乡兵,连同薛一刀带领着四百多高字营的人马,杀向喝得东倒西歪的千余清兵。 在高旭的酒色算计下,这留守清营的千余清兵喝得晕乎乎的,战力早就所剩无几,在薛一刀和徐玉扬九百多的人马的袭击之下,不过一个多时辰,清兵就死伤殆尽。随后,高旭又命人紧张地打扫营地,处置清兵的尸体。让清营尽快恢复如常的平静。 高旭又来到清营的俘虏场地,这里关押着清兵四处掳来的数百民女,以及近千的乡兵俘虏。每日,清军都会给这些乡兵是留发还是留头的选择。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剃头还是留头?看着乡兵艰难的生死决择,那些已然剃头的绿营清兵都喜欢这种在决择中的杀戮,可以带给他们病态一般的满足。 高旭看着这些死不剃发的江阴义民,道:“我是高字营的高旭高取义。我们是杀鞑子的队伍,有没有加入我们的?” 众人看着高旭头上裹着白巾,身上却是穿着清兵千总的军服,疑惑不定。高旭的白巾是刚刚裹上去的。刚入营时自然是戴着清兵的红樱帽。至于辫子虽然剪了,但这个时候的满清发型不是后来那种长长的猪尾,而是金钱鼠尾。细长的鼠尾辫子就算没有了,只要戴着帽子,一般不太容易发觉。 徐玉扬不光在舍桥,甚至在整个江阴境内也颇有忠勇之名,他细说了高旭如何领着三百人马袭杀了二百清兵,救了他的性命,也救了舍桥的村民百姓;如何在清兵以三千人马征讨舍桥之时,又定以避其锋锐,袭其虚弱的计策;如何建议舍桥的村民都撤进山里躲避兵祸;又如何押送着辎重到清营来诈营,以酒色相诱,趁清兵酒醉之时,占据了清军的大营。 徐玉扬的一番细说下来,众人对高旭这个反正的前清军千总顿时刮目相看。 当众人又听到高旭想打卞之虎出营的三千人马的注意时,人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 第十一章 守株待兔 自从清兵三千人马出征舍桥,高旭就没有打算帮助舍桥乡民抗拒清军,而是说服他们避祸山林。如今形势下要与清兵硬碰硬,殊为不智。高旭知道自己的力量还很薄弱,只有动歪脑筋。既然清兵主力出营报复,那么屯扎在三官殿的清营必定空虚。于是,高旭利用自己辎重营千总的身份,麻痹清兵之后,再借机夺营。陪他下这盘赌注的不仅包括薛一刀为首的四百多高字营人马,还有舍桥徐玉扬为首的五百乡兵,甚至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小芸娘。 结果,高旭赌赢了。 直到现在,一切还很顺利。被清兵掳来的民女以及乡兵当场释放了。那些受尽清兵折磨的乡兵们大都没有离去,他们数日来蓄积的仇恨使得他们留下来。昨日,乡兵在十里坡被清兵杀得落花流水,今日便扬眉吐气了。 高旭坐在卞之虎的帅帐里,捏着眉头沉思着。真是千头万绪啊。 小芸娘立在高旭一侧,看着高旭的疲惫,忍不住细声道:“你累了?” 今日以高旭在舍桥和三官殿两处所取得的战果来说,算是彻底折服了小芸娘。一直以来,小芸娘在南京城里所接触的大都是表面上忧国忧民大难临头时却是集体哑声的东林腐儒,像高旭这样职位低微却胆大包天的人物,她算是头一遭遇上。昨天高旭在酸菜死后说得慷慨激昂,但小芸娘心中对他的印象还是要打个折的,万一他只是光说不做的花把式呢?而相隔一日,高旭就以行动证明了他的决心。 只是让小芸娘烦心的是,不知为什么,这高旭对追随他的兄弟都义字当头,可对自己却是一直冷脸相向。幸好小芸娘的脸皮早在欢声练得炉火纯青,任高旭如何视她为无物,她一有时间就在高旭身边晃悠。这小芸娘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只潜力股,怎么轻易放弃。再说,她刚刚也算立了大功,如枭把敌我双方的形势想了半天,应了小芸娘一句:“我是个赌棍,赌棍的胃要不是撑死,要不是饿死。(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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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一刀冷冷地望了那夏孝廉一眼,脸上那条刀疤分外狞狰,再加上一只冷悠悠的独眼,吓得夏孝廉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接着,薛一刀向高旭道:“不是那个卞之虎,而是另一股到处抢掠的清兵,约莫三百来人,挟着一批财物民女回营了。” 高旭想了一下道:“把他们不动声色地迎进来后,然后关门打狗。” ------------ 第十二章 凡举义者皆豪杰 薛一刀和徐玉扬俩人去应付回营的三百清兵,而高旭则是热情地把季从孝和夏孝廉迎进帅帐内,向他们打听江阴城内的情况。(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那夏孝廉一进得帅帐,却见到那个媚意横生的花魁小芸娘神态像个女主人,行为却像婢女一般奉茶待客。等高旭一落主座,小芸娘就站在高旭一侧,目不斜视。这个夏孝廉心中有气,遥想当初自己连同一些文友在里挥洒豪情,指点江山,这个小芸娘像个仰慕者一般对自己青睐有加呢,可如今瞧都不瞧自己一眼。 高旭见那个夏孝廉的眼角尽向小芸娘身上瞄,一付骚包难禁的样子,就把谈话的重心放在季从孝身上,询问江阴城战备如何。当高旭得知那个内应守备顾元泌还掌握着部分城防力量,心中不由有点担心。万一清军兵临城下,这个仁兄大开城门怎么办?而且在江阴城内,虽然主事的是陈明遇陈典吏,他为人宽厚,但论能力比起阎应元来,相差甚殊。他也自认“吾智勇不如阎君,此大事,须阎君来。”请阎应元来江阴主持城防是陈明遇一力推动的。但如今的顾守备却是百般推托。 高旭不知历史的进程在这江阴的地头上会不会被自己这只来自三百年后的小蝴蝶扇动。如果江阴义战少了阎典吏,对高旭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这时,帐外的营场上传来一阵刀剑声,来得突然,也消失得快,不过一柱香功夫,便没了动静。对于薛一刀行事,高旭极为放心。这个刀半瞎像一只冰冷无情的钟表,行事虽然毫无人情,却是一丝不苟。杀人盈野,埋伏暗算,向来是他的专长。那进营毫无防备的三百清兵,在近以薛一刀和徐玉扬带领之下的两千人马的狙杀下,其结局毫无悬念。 当帐外的刀枪声传来时,夏孝廉就开始心惊肉跳,眼皮抖动得像只小蜜蜂的两只翅膀。一阵坐立不安之后,帐外倏地安静下来,透着那种夹杂着血腥气的以及不可名状的压抑,使得夏孝廉的脸色都白了。当他扫了帐内各人一眼,只见同伴季从孝滔滔不绝地说着江阴城内的事情,那高旭喝着茶,神色看上去极是悠然,对帐外的动静恍若未闻。而那小芸娘终于瞄了自己一眼,但她的眼色充满了不屑和嘲弄。 让一个歌妓鄙视了,这几乎让夏孝廉当场作色,自己的老脸以后往哪里搁?但夏孝廉就是鼓不动心中的那股火气,因为高旭的视线不经意间扫了过来,夏孝廉的心中由不得打个颤。这个高旭年纪轻轻,不仅胆大妄为,那对眸子咋得那般深不见底,而且那种临危自若的神态分外触目。尽管如此,夏孝廉心中的那根枰还没有为高旭的加上一分重量。降过鞑子,节气有污,任他杀敌千万也洗不尽这身上的污水,就凭这点,夏孝廉就对自己的一身清白足以自傲。另外,还在营中当场蓄妓,看着小芸娘恨不得腻到高旭身上的样子,夏孝廉对着这颗吃不到的葡萄大酸特酸,而对能吃到葡萄的高旭自然大妒特妒了。 当高旭了解了江阴城内的大致情况后,就决定让季从孝和夏孝廉押着那批本就打算送给江阴的辎重。只是那季从孝好战,定要留下助阵。高旭也是用人之际,当场就许了。由此夏孝廉领着二三百乡民押着辎重连夜回江阴。临走之时,高旭想把那内应顾守备的求援书信交给这个夏孝廉,但寻思一下,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望着数十辆辎车消失在江阴方向的夜色之中,高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江阴这座千古义城的心意,他算是尽了一大半了。 薛一刀站在高旭身侧,一只独眼悠悠地看着高旭释然的神情。高旭虽想支援江阴三分之二的辎重,但辎车为了藏载袭营的乡兵已占用了大半以上,所以,大部分的辎重还却是存放在小石湾后?,薛一刀这个狠人当场就让人一刀一个地剁了头。高旭也不阻止,这些刘良佐麾下的兵痞素来是弘光朝的江南毒瘤。他们身上都负着乡民的累累血仇,不杀不足平民愤。而且高字营也需要他们的头颅反清明志。 当时,高旭看着近千人迷迷乎乎地被砍下脑袋的偌大场面,心理承受力达到了极限,于是躲在卞之虎的帅营里平复心情。好在小芸娘善解人意,见高旭脸色发白,当即泡了一杯浓茶奉上来。高旭借着浓茶压下胃里呕吐而出的苦水,破天荒地正眼瞧了小芸娘一下,说了一声风轻云淡的谢谢。这声谢谢让小芸娘当场美滋滋了大半天。 高旭仍旧回到卞之虎的帅帐内,那小芸娘仍旧腻在一侧。薛一刀领着四百多高字营人马着清装扮清兵,守营门,遣哨骑,严阵以待。而徐玉扬的五百舍桥乡兵,以及季从孝的在俘虏场上重组的江阴冲锋营,在营里紧张地埋炸雷,设暗弩,只要卞之虎的人马一回营,就给清兵来一面倒的大屠宰。 夜色已深之时,诸事已毕。近二千人屏着呼吸守在营中,只待卞之虎这只待宰的兔子回来。 只是,到了午夜,那卞之虎回营的人马还是不见影儿。算算他回程的时间,他早该回来了。 时间在星光下分分秒秒逝去,高旭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 第十三章 漫长的夜(一) 卞之虎怒气冲冲地领着三千人马开到舍桥,却是扑了一空,只得悻悻而回。但走了一段路,卞之虎不甘如此作罢,想想老丈人就这么个儿子,让他在自己的帐下任职,捞点功名,哪知不到一个月小舅子就一命呜呼了。这怎么也待给老丈人一个交待。那舍桥的村民像耗子一样躲在山林里,卞之虎奈何不得的。不管地利人和都不在他一边,三千人马进了深山老林就像一颗石子扔在河里一样,丝毫没有用。 但卞之虎之所以能成为南明广昌伯刘良佐的先锋将领,除了他的骁勇之外,还懂得一些进退之道。卞之虎窝着火思量一下,突然勒住马头喝道:“回去。” 卞之虎在舍桥放一把大火,杀不了人,也要放足了火泄恨。那些村民见自己走了,肯定会从林子里跑出来救火,但老子偏偏要杀你们这些愚民一个回马枪。卞之虎怕舍桥有警哨打探行迹,没有直接回舍桥,而是拐了一个大圈,沿途顺便屠了几个小村庄之后,再快马加鞭地突然回到舍桥。 不出卞之虎所料,舍桥的村民见了清兵退走后,人人争先恐后地跑出山林,抢救当时因为时间仓促而避以至于来不及搬走的家当。舍桥的青壮们都随着徐玉扬抄清兵的老营去了,留下的村民大都是老弱妇孺。当他们正痛惜一辈子的积蓄都被清兵一把火化为乌有而呼天抢地之时,卞之虎已在村外狞笑地看着他们了。 当高旭由着薛一刀举着屠刀在清营里宰杀数百上千的清兵时,那卞之虎也做着同样的事。一边的对象是中了高旭的计后喝得一塌糊涂的近千名清兵,一边是舍桥村里近千多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同一时间,不同地点,都成为刀下之魂。乱世人命真的不如草芥。 清兵血洗舍桥,以杀戮村民为戏,挑出颇有姿色的村妇大肆,一番痛快淋漓之后,已是午夜时分。卞之虎的报复心愿得偿,而且这舍桥的风水不错,这里的女人个个水灵灵的,使得他按捺不住而纵欲过度。之后接踵而来的是疲惫。既然夜深了,人也累了,军营又在十数里之外,这段夜路实在不想走了,卞之虎便下令在舍桥村的焦土上扎营,休憩一夜,待明早恢复体力后回营。 自从卞之虎迟迟不肯归来,高旭就派出一队队探子去探明原因。这些探子都是徐玉扬挑选出来的来自舍桥村的山民猎户,这些猎户熟悉地形,长于奔赴。高旭得到舍桥村被屠的消息已在下半夜。而以徐玉扬为首的五百舍桥乡兵闻到噩耗,听到妻儿老少全被清兵屠尽,众情激愤至极,有的已是失命痛哭,而有的却是失控地向家的方向奔跑,誓要血债血还。 但这些失控的舍桥乡兵都被守在营口的薛一刀拦住了。徐玉扬也是心焦妻儿的安危,归心似箭,见那个刀半瞎拉住归途,不由得怒不可遏,大声道:“姓薛的,你拦住我是何居心?” 薛一刀冷冷道:“就凭着你这五百人马要吃掉那三千清兵?不自量力。如果我是你,越是对着血海深仇,越要掂量掂量。而且你这般莽撞地杀回舍桥,必定坏了大事。” 薛一刀是最了解高旭意图的人,如今清营里处处埋伏,处处陷井,只等那卞之虎回营,便能把他的人马伏击得一干二净。如果让徐玉扬打草惊蛇了,那今日的一番安排岂不是白费了?薛一刀是那种六亲不认的主,何况这徐玉扬也不过才一天的交情,言语之间如同平常那些尖酸刻薄。 徐玉扬怒道:“可我不是你。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复仇,端的是痛快淋漓,哪里有你这般扭扭捏捏的?你让不让开?不然休怪我不客气!”徐玉扬是那种快意恩仇的直爽汉子,自然不像薛一刀那般阴阳怪气而又冷酷无情。 一旁想看情况不对的季从孝,他想劝也不够资历,只得急忙向高旭的营帐跑去。 一夜无眠的高旭默默地沉思着,看着摊在桌子上一张凭着记忆画下的舍桥村地图。要不要继续守在清营等待卞之虎明日回营时伏击他?但一夜之间的变数太大,万一明日卞之虎收到老营被抄的消息而失去了袭击效果怎么办?虽然在夺营之战里,几乎没有清兵逃生营外报信,随后回营的三百清兵也全歼了,但高旭不放心是江阴城。那夏孝廉押着大批辎重以及一千五百的清兵首级肯定在城内闹得轰轰烈烈了。如果江阴城的内应向卞之虎报信怎么办?自己还是考虑不周啊,而且取得一点小成绩就有点得意忘形了。 以现在的形势来看,高旭与卞之虎各有胜负,高旭端了卞之虎的老营,而卞之虎也洗劫了舍桥。只是高旭占了人和的优势,因为乡民是站在他这一边。最后,高旭决定无论如何不能拖到明天,也不能再赌自己的运气。高旭的目光又落在舍桥村的地形图上。那卞之虎宿营在舍桥,既然今夜他不回来,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今夜小芸娘也是兴致盎然,丝毫没有睡意,她对高旭用特制的鹅毛笔写字画图极是稀奇。小芸娘不仅弹得一手好琴,也写得一手好字。但拿惯毛笔的小芸娘拿起鹅毛笔写出的字像蚯蚓一般,比高旭那洒脱的细笔字可谓云泥之别。高旭对她一直在眼前晃悠,打扰自己的思路极是不耐。只是这小芸娘又是笑靥如花,又是知趣奉茶,这个算得上秦淮河的次生代名妓,又是忠烈之后的身份,能做到这份上已是殊为不易了。 但高旭对于小芸娘越是这般忍让侍候自己,越是警惕自己的心志不要消磨到这小芸娘编织的柔情之网当中。所以,高旭越是不会有好脸色给小芸娘。而小芸娘也自信天下没有她征服的男人,这高旭越刚,她就越要柔。以柔克刚,向来是小芸娘的无敌法宝。 小芸娘见高旭倏地站起来,被他吓了一跳,拍着惹眼的丰胸作娇媚状,但得来的是高旭丝毫不解风情的白眼。高旭起身,折好地图,他已下了决心,正要叫帐外卫兵请薛一刀、徐玉扬和季从孝来议事,却是季从孝跌跌撞撞奔来,道:“高大哥,不得了了,那薛一刀要与徐大哥在营门处就要打起来了。” 高旭听罢心里叹了一口气,暗想这个夜真是漫长啊。 ------------ 第十四章 漫长的夜(二) 以徐玉扬为首的五百舍桥乡兵被薛一刀领着高字营人马堵在营门处。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薛一刀脸颊上的刀疤在火把的光照下像细蛇般蠕动,一只独眼毫不妥协地瞪着徐玉扬,像一块臭石头一般竖在营口,数百高字营举着火铳刀箭,森严以待。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徐玉扬,道:“没有高大人的手令,今夜谁也别想离营。” 徐玉扬心中挂念家里的妻儿老少,焦灼万分,早乱了方寸,也不管薛一刀拿高旭的手令说事,只是对着薛一刀骂道:“你上无老,下无少,无妻无儿,无牵无挂,像孤魂野鬼一般活着,怎么明白我们这些人的心思?你如果再这般拦着我们回去的路,我们就杀出一条血路回去!” 这徐玉扬正说中了薛一刀的痛处,使得薛一刀的脸色越发阴沉,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当儿,却听一个声音平静地传了过来:“徐大哥,要去,我们同你一起去。” 高旭缓步走近营口,而身侧的小芸娘扭着柳腰,提着一盏灯笼,虽在夜深时分,但她的仪态保持得极是风姿。小芸娘笑道:“徐大哥,你的仇也是我们大家的仇。要杀清兵,大伙得团结一处,咱们的枪口得对向清兵。高大人,我说得对不对?” 高旭看了看回头眨了眨眼向自己讨巧的小芸娘。这个小芸娘总是抓住一切机会来表现自己,虽然她的话说得很对,也把现场薛一刀和徐玉扬一触即发就要大打出手的紧张感化为乌有。(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但高旭的眉头却是皱了皱。高旭不否认这个小芸娘聪慧,机智,只是她太过头,太喜欢抢镜了。她总想把世界的焦点集在自己身上,比如她那惹人遐想的屁股总扭得有点刻意,她的媚眼乱飞乱窜得让人花了眼,不光是她的身体语言,还是谈吐表现,都带着一股来自欢场的风月味。在这种性命朝不保夕的时候,高旭根本没有心思欣赏她的风情,她的味道。 小芸娘见高旭的脸色沉了沉,想不通自己哪里说得不对了,但她还是识趣地闪在高旭身后,把场面的焦点还给高旭。高旭先静静地扫了全场一眼,不得不说,高旭的视线很有穿透感,他刻意营造的平静终于让徐玉扬放下了刀。随后,高旭定定地看着徐玉扬的眼,道:“徐大哥,我向你保证,绝不让那卞之虎见到明天的太阳。” 高旭决定倾巢而出地领着二千人马,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赶到舍桥,然后夜袭卞之虎。当高旭把自己计划向众人托出时,徐玉扬和季从孝都拍手称好,一旁的小芸娘眼睛晶晶亮地望着高旭,唯恐天下不知她对高旭的仰慕一般。高旭瞪了她一眼,她的眼神又故作惊鹿状地躲闪。高旭有点受不了她,这个女人,总是用欢场上的故作姿态来恶心自己。赶她不走,又有个让薛一刀当成宝贝一般的忠烈之后的身份,高旭只得无视她。 而薛一刀却是沉思了一下,道:“这里离舍桥将近十几里路程。(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现在离天明时分,最多一个半时辰。要在黎明前赶到舍桥,走的又是夜路,不容易。就算到了舍桥,体力也去了大半,于战不利。” 徐玉扬瞪着眼薛一刀道:“就算这十几里路是刀山火海铺成的,我也要回舍桥。另外,只要不走官路,抄近路的话,最多只有七八里路而已。如果你不想去,就直说,拐弯抹角的说什么。现在哪里功夫听你磨嘴皮子?!” 薛一刀听了徐玉扬的话,没有什么着恼的样子,仍然一直以来的面无表情,只听他道:“那冲锋营刚刚在俘虏场仓促而成,人马经过昨天十里坡大战,败阵之军,士气难振,而且人人疲惫不堪,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体力本已十不存五。再说官路虽远却胜在平坦,近路虽近却要翻山越岭,体强者可抄近路,但体弱者宜走官路。我认为,能在黎明之前赶到舍桥,且有一战之力的最多只有一千人,包括高字营的四百多兄弟,以及舍桥的五百多乡兵。至于冲锋营的近千人马,要么守营,要么作为后援。不然快慢相杂,强弱相间,欲速则不达,欲胜刚自溃。” 冲锋营是季从孝仓促重建的,听薛一刀把冲锋营说得如些不堪,不由强辩道:“谁说我们冲锋营没有一战之力的?”但他的语声里还是有点中气不足。他原来的江阴冲锋营在昨日的十里坡之战几乎死伤殆尽,今日他把俘虏场上的乡民号召起来组成冲锋营,实在不过是权宜之计。这薛一刀的眼睛很毒,说得一点都不错。冲锋营的乡兵人人带伤,精疲力竭,如不休养数日,哪还提什么战力?本来在营地里伏击清兵还能壮壮声势,但要奔袭十几里,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薛一刀没有理季从孝的辩解,又看着高旭建议道:“大人,如今我们与卞之虎易地而营,一动不如一静。据我所说,那卞之虎素有骁勇之名,生性也不乏狡诈,他夜不回营,必有缘故。而且我们的一千人马半数只是未经战阵的乡兵,却要去偷袭三倍以上的杀戮成性的清军,万一有所意外,后果不堪设想。望大人慎重。” 徐玉扬对着薛一刀怒道:“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不想去么?我还不稀罕呢。我先走一步了。” 说罢,徐玉扬作势欲走,却被高旭一把拉住。高旭诚恳地道:“徐大哥,你别急。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得先定下计来。”然后,高旭又对薛一刀道:“薛大哥,或许你说的没错。但我们没有时间。如果我们守在这里守株待兔,可江阴城里必有清兵的内应,万一让卞之虎知道了这里的虚实,我们就功亏一篑了。而且刘良佐的大军数日之内便到。如果我们不赶到他的大军到来之前吃掉卞之虎,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们只有一夜的机会。我们没得选择。” 薛一刀听高旭注意已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眼角扫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小芸娘,思量着如何保证这个督师孙女的安全。 高旭最后的决定是带着薛一刀的高字营和徐玉扬的乡兵近一千人奔袭屯在舍桥的卞之虎。至于季从孝的近千冲锋营则是留守清营。高旭也留下数十高字营的兵士扮成清兵守在营口。如果明天有小股清兵回营,则是佯迎他们到营内早设的陷井伏击。如遇探到大股清兵回营,那冲锋营则速速退走。但刘良佐的大军没来江阴之前,在江阴境内的就只有卞之虎的三千人马了。所以,在数天之内,不可能有大股清兵回营。 至于像狐皮膏药一般的小芸娘,高旭则是要她呆在营地里。让高旭意外的是,这小芸娘不知在琢磨什么,竟是乖巧地答应了。见小芸娘留在营里,薛一刀又抽出几十个辽东老兵护卫她的安全,再又对她一番语重心长的叮嘱。 临走之时,小芸娘含着泪花问高旭:“你否很厌烦我?” 高旭伸手抹去她俏眼里溢出的薄泪,静静地瞧了她一下,道:“如果明天我和薛大哥都没回来,你马上离开。忘了我,好好活着。不管你去哪里,但不要进江阴城。”说罢,高旭转身离去,背着她洒然地挥挥手。这江阴终将是一座殉义之城。以高旭的想法,如果自己死了,也希望她活下去。他要那卞之虎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其实他能见不见明天的太阳也是个问题。不管如何,自己穿越三百多年来与她相识,总归是一种缘份。 “你还没有回答我!” 小芸娘在背后对着高旭叫道。高旭的身影闻声顿了顿,随后又消失在夜色中。 ------------ 第十五章 漫长的夜(三) ?飞起,那卞之虎必定伏在那里。” 高旭随后望去,果然感觉那芦苇丛大不寻常,高旭道:“既然乡兵都进村了,为何那卞之虎还没有动静?” 薛一刀的一个独眼闪着冰冷的光,道:“那卞之虎的目标肯定不是乡兵,而是我们。既然我们不动,他也不动。” 高旭恍然道:“对了,在桥头的数百清兵大都是我们杀了。而我们都是光头,戴着白巾,那些逃跑的清兵肯定看出我们不是本村人。而徐大哥已是撞破了他的空城计,但他还是伏而不击,看来我们高字营白巾军这盘大菜没上,他不会下筷啊。不过,这样也好,只要我们不出现,那徐大哥这些乡兵就不会有危险了。“ 薛一刀摇摇头,道:“徐玉扬这五百乡兵的激怒虽然一鼓作气,但二而竭,三而衰。他们犹如毡板上的鱼肉,在卞之虎三千人马的包围下,随时都有性命之忧。而且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只要那卞之虎在天明后确定我们不在附近,他就像一口把这些乡兵吃了。如此境地,只有徐玉扬这些乡兵马上离开村里,尚有一线生机。” 高旭也是摇摇头,道:“不可能的。他们不可能丢下自己亲人的遗体逃命的。” 高旭看着那村外西边处的芦苇丛,感觉了一下凌晨的风向,突然道:“现在起的是东风,不如放一把火,把芦苇丛烧个精光,让那头老虎变成烤猪?” 薛一刀独眼一亮,道:“不错,我带着数十人趁黑摸过去,也带上几袋火药助燃。待大火起后,大人再领着人马杀过来。” 高旭点点头,看着薛一刀背着火药领着人去放火。没过多久,那芦苇果然火起,火借风势,烧得更是欢畅。那些藏身在芦苇中的清兵仓惶四逃。大部分在烈火浓烟中窒息身亡,有些清兵幸运地从另一侧逃出,却又遭到随后赶来的高旭的四百高字营的蓄势截杀。村里以徐玉扬为首的乡兵闻到动静也赶来助阵。到了天亮时分,藏在芦苇丛中的清兵几乎死伤殆尽。 乡兵们捉住数十个清兵的活口,只是疯狂地肆意屠戮着,以泄那家破人亡的仇恨。那徐玉扬双眼痴然地坐在地上,嘴里喃喃地呼着自己妻子菊儿的名字。薛一刀领着人打扫着战场,寻找着那卞之虎的尸体。 而高旭却望着发白的东方,松了一口气,这个夜终于过去了。 一会儿,薛一刀走到高旭面前,神色凝重地道:“没有找到卞之虎的尸体,而且,死在芦苇丛中的清兵不足八百,再加上跳河逃生的也不足一千。” 高旭听罢一愣,然后似乎受到某种感应一般望向前方,却见前方的山林里传来一阵马嘶声,接着从林子里箭一般冲出一支人马来。 不论是高旭不是薛一刀,他们都不知道卞之虎的五千前锋营里有二千骑兵。 伏在芦苇丛中的不过是卞之虎设伏的其中一千步队而已。 从山林到芦苇丛恰是一块平地,最利于骑兵的冲锋。卞之虎的这二千铁骑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主力,他要对付的不过是五百多没有经过营阵训练的舍桥乡兵以及四百多莫名其妙的白巾军而已。 高旭抬头看了一下发白的东方上空,太阳快出来了,但他能看到么? 原以为黎明到来了,黑夜就会过去。 但在这个明末乱世,黑夜甚至长得淹没了黎明啊……… ------------ 第十六章 漫长的夜(四) 小芸娘一直站在营外,看着高旭消失的方向。 身为名誉天下的孙承宗孙督师的孙女,小芸娘自小就向往有一日能像爷爷一般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她最爱的书不是四书五经,而是爷爷编写的《车营扣答合编》。她学习爷爷的车营编组方法、营阵布列和行军作战诸类的军略,而孙督师闲居故里之后,也乐于与孙女“切磋”排兵布阵的游戏。 可在她自十岁那年,清兵入关,攻破高旭城,全家尽屠。她得以幸存,却又祸不单行,被拐买到秦淮河的妓楼。一呆就是八年。她也成为继秦淮八艳之后的新一代艳妓。秦淮河上流传着八艳之后唯芸娘的说法。她的理想也随之像天边的浮云一般遥远。 但爷爷昔日的教诲没有在欢场消磨得烟消云散。自古欢场多义妓。小芸娘虽然身在欢场,但不乏一种敢作敢恨的节气。她没有像柳如是找个老头子嫁了了事,也不没像李香君像样痴情于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她心眼高,对于那些才子不屑一顾。那江南才子才气再好,再如何忧国忧民,但他们能纵横沙场么?能驱逐东虏鞑子么?乱世书生不值钱。八股做得再好也没有用。 小芸娘期待的意中人,不是那些只知道吟诗作曲的娘娘腔们,也不是那些只知呈匹夫之勇的江湖豪客,而是像她爷爷那般决胜沙场且解救天下之倒悬的盖世英雄。 八年了,在欢场见过了无数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小芸娘期待的。她一直坚持买艺不买身,因为她知道,如果一旦失去了清白的身子,她就失去了期待的权力,她就把自已的理想彻底地葬送在这秦淮河的污浊之中,她就断送了将来某一天向天下人摆明自己身为忠烈之后的扬眉吐气。于是,她敢作敢为,敢爱敢恨,浑身带着刺,每个靠近她的男人不是被刺得知难而退,就是被阳奉阴违得无可奈何。她用自己的小手段,挣扎着,生存着。 但她仇恨的鞑子已从关外集卷而来,去年占了北京城,今年的南京又不战而降。如今的秦淮河都是鞑子的天堂了,而她想用自己的小手段应付满清鞑子的亵渎,简直是痴心妄想。既然那些八旗铁蹄以大明的倾国之力都无法取胜,何况是她一个秦淮河上的区区歌妓。 她的清白就像长江里的一瓢水一般,已是饮马长江的东虏人弯个身就能掬在怀里。 在姐妹们的帮助下,她逃离了南京,流落到常州。 她逃得没有满清的铁蹄快,常州也成为鞑子的地盘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就在她打算再逃的时候,她遇到了常州城辎重营的高千总。 正如无数个兵痞将领一般,这个高千总根本没有出奇的地方,典型的那种混吃等死的男人。这个高千总一夜之间把她在常州认识的小姐妹折磨得不成*人形。她愤怒地趁着那个醉卧街头的时候,狠狠地棍棒相向,下手毫不容情。那个高千总当场是昏死了。她的小姐妹吓得花容失色,但她却当死了一条狗。 但是,让她无法理解的是,第二次见到那个高千总时,人还是那个人,但她感觉到他似乎是另外的一个人。因为一个人无法如何变,他的眼睛里的东西不会变。但这个高千总的目光变得很清澈,也很深邃。当他鄙夷地看着满场倾听琴声的腐儒们一眼,然后拂袖离场的那一刻,她顿时有点怦然心动。 但莫名的心动过后,她也没有对这个高千总会有什么期待。久在欢场,自作清高的男人,她也见得多了。引起她注意的不是那高千总的节操,而是他昏死前后的反差。虽然如何,她也只是好奇而已。她与他,是不会再有什么交集的。 但她与他还是产生的交集,她为了逃避鞑子的魔爪,混在他的辎重营逃出了常州城。于是,在那个斜阳之下的峡谷里,在靠着含笑而逝的酸菜的辎车上,他发出了他的呐喊。她顿时确定了,这个给自己一棍敲破头的高千总,不仅忘性大了,这性子和气度也真的完完全全地变了。正如她自诩的那样,她一棍敲出一个盖世英雄来。不仅有他变得如此大义凛然的惊喜,也有自己一手促成的成就感。 在今日的舍桥之战,她虽然不在现场,但她从高字营士兵的嘴里打听到了他的武勇,虽然他的身手并不高强,但他在战场上没有退却,而是冲得最前的一个,有了这点就够了。她在意的不是他的匹夫之勇,而是他的志气以及谋略。随后他用计夺营,让她见到了他那种随机应变的天赋。 很显然,他合格了。 尽管他离她理想中的要求还差得很远,但不要紧,她决定用自己纵横欢场的小手段征服他,然后执行她的英雄养成计划。 她确信自己向来自傲的姿色引起了他作为男人本能的冲动,但这种冲动却被他轻易地自制住了,因为他的全部心力都放在寻找出路求存求活之上。嗯,专注于救亡图存,不为美色所惑,她又为他加上一分。但是,她发觉自已一向所向披靡的小手段在他的面前毫无用处。 她想表现得出众一点,引起他的注意。她做到了,她引起了他的注意,但这种注意却是反感。她明显地感觉到他眼里对自己的不耐。自己的美色他无视,自己的聪明和张扬他也不屑一顾。最后的结论是,她向来拿手的小手段在他身上失效了。 于是,临别之际,她像个傻女人一样问他是不是厌烦自己。如果他说不是,就算他说得言不由衷也不要紧;如果他说是,她想问问为什么,为什么这天下竟然会有男人舍得讨厌自己,而这个男人的改变偏偏又是她一手促成的,又偏偏是她一直追寻的。 他没有说是与不是,而是要自己活下去。但是没有了他,在这个乱世之中,自己又凭什么能活得下去? 她这般想着,向着他消失的方向走去。 守在她身后的数十个关宁老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上前拦在她的面前,问道:“孙小姐,你要哪里?” “舍桥。”小芸娘应道,接着她又望着夜幕喃喃自语道:“高旭,你别想丢下我。” 刚才高旭要她留在营地里的时候,小芸娘没有说不。因为她知道,以高旭的性子,自己再怎么坚持要随同也无济于事。他总认为女人应该呆在安全的地方。 但这个天下还有安全的地方么? ------------ 第十七章 漫长的夜(五) 江阴城。 一声声尖锐的花炮从大街小巷的胡同之中窜出,爆裂声犹如要撕开夜幕的禁锢一般,然后在夜空中释放出灿烂的火焰。这是江阴城民把他们的喜悦释放在空中。这一晚,江阴城的每个角落传递着同一个名字,高旭,高取义。 自从夏孝廉押着大批钱粮辎重以及一千五百个清兵首级进城之后,无论夏孝廉把高旭说得如何不堪,但押送辎重和首级的乡民们是朴实的,几百张嘴同时把高旭描绘成一个英明神武的救命恩人,说他如何在舍桥血战清兵,又如何用妙计兵不刃血地端了那让江阴人谈虎色变的卞之虎的老营。 高旭可谓一夜成名。 被江阴城民奉为一城之主的陈典吏陈明遇,他坐在江阴县衙里,听过夏孝廉的呈报之后,便想着那个慧星般崛起的高旭。夏孝廉对高旭的意见,陈明遇没有偏听偏信。无论如何,高旭奉上大批钱粮以及一千五百个投名状一般的清兵首级,他用事实驳斥了夏孝廉的偏见。而且自江阴城举义以来,除了在闰六月初五在秦望山歼灭了常州宗知府派遣而来的三百郡兵之外,江阴城从没有取得过这般的大胜。 这些日来一直传说刘良佐要领十万兵马来攻,那卞之虎的五千人马只是前锋而已,这个消息像大山一般压在城民的心中,整座江阴城压抑得似乎屏住了呼吸,而就在今晚,一个名叫高旭的人稀释了他们的恐慌之情。 今晚,江阴激动地呼吸着。 陈明遇望着窗外夜空中的烟火,只觉得那一道烟花犹如勾勒出一个年轻人的容貌来。自从他被城民们推到江阴城主事的位置之后,陈明遇一直来如履薄冰,各种繁杂的事务像潮水一般压得他透不气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他不敢想像这江阴城的将来。一座临江孤城,将如何面对满清卷集了整个天下的铁骑?他派人四出求援,却是一直没有回音。 而就是一个反正的清军辎重营的千总在江阴的孤立无援之中奉上了一丝希望。并且他还要对付多日来一直荼毒江阴乡民的清将卞之虎。江阴城与三官殿的清营相隔不远,陈明遇已不断收到有城民要求打开城门,让他们赶到三官殿支援高旭。既然这个高旭举起义旗支援江阴,狙杀江阴人的公敌卞之虎,难道江阴城就在一旁袖手旁观不成? 陈明遇沉思了一番,下了决定,向身边的仆人道:“把何常请来。” 三官殿。 季从孝正在营地里指挥人马挖深坑,布陷井,却见营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他先是大吃一惊,以为这个时候竟然还有清兵回营,正急忙命人准备,却听到乡兵喜洋洋地回报,说江阴城的陈大人派出近千人马支援来了。季从孝大喜,迎出营外,却见领头的正是在江阴城与自己齐名的对头何常。 季从孝家境豪富,闲来无事,自小混在江阴街头寻找打抱不平的机会。他横行江阴北城,性格热血而冲动,素有“螃蟹”的外号。好在这只江阴螃蟹虽爱管闲事爱闯祸,但也没有大恶之行,而且心血来潮时还接济一下孤寡老人。所以乡邻提起这只螃蟹七分无奈三分爱。 所谓相生相克,任何东西都有对立面。季从孝的对头便是号称“螳螂”的何常。何常出身贫寒,性子愤世嫉俗,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得他的身子瘦长如柴,又生着一张长长的马脸,干起活来不要命,打起架来也不要命。有股屡败屡战的狠性,于是人们便以打不死的螳螂相称。他是脚夫,像江阴城里成百上千的脚夫一样,在社会的最底层讨生活。这些脚夫虽然穷,但他们团结,排外。 螃蟹与螳螂的第一次战争是因为一两银子。这两银子是螃蟹赏给刚完成任务的脚夫蟑螂的,但何常不领赏,反把一两银子扔了回去。以何常的处世原则,报酬之外的便宜他一文不占。他虽穷,但穷得有骨气。而季从孝最喜欢的是那种打赏人的优越感。这个蟑螂竟然不领情,太不识好歹了。 从争执到勃然大怒,再到大打出手,简直水到渠成。一方是富闲了发泄过剩的精力,一方却是为了自己的尊严。于是,江阴的北城成为螃蟹与蟑螂这两个阶层代表人物的战场。幸好他们的战争只是一个为了面子,一个为了尊严,还没到杀人放火的地步。江阴城民也只是当作饭后的谈资。 但剃头令之下,不论你是贫穷,还是富有,一律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尽管季从孝与何常性情相远,贫富相别,但是他们有着同样的选择:头可断,发不可剃也! 于是,他们之间的战争结束了。另一种战争开始了。季从孝在江阴举义的时候拿出钱粮来招兵买马组建冲锋营,而何常却是把全城的脚夫组织起来,两方人马在同一战场互相扶持襄助,共同对抗清兵。 为了同样的发冠而战斗,昔日的对头如今成了生死与共的战友。 季从孝当胸击了何常一胸,笑道:“螳螂,算你这小子有良心,大半夜还出城助我。” 何常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我领着千把兄弟半夜三更的折腾来助你,你得付三倍的价钱。” 自从俩人不打不相识又因共同的理念走到一起时,螃蟹就把蟑螂当成兄弟看待。但季从孝性子素来热血,恨性也不长,时到如今,反正敬佩何常的那份骨气。所以,季从孝对何常的神态颇为热忱。但何常依然当初那种油盐不进,一钱一毫都计算分明的脾气。尽管在大义的名义之下,何常依然要跟季从孝算得清清楚楚。季从孝不像何常那般穷怕了,素来不计较银两这些身外之物,笑道:“螳螂,你别提钱了。提钱伤感情。今日,我就把话搁在这里,以后我季家有多少家当,只要是杀鞑子的兄弟,都有一份。” 何常听罢,没有丝毫感动之色,只是说道:“多的我们一文不要。” 季从孝不苦笑一下,道:“就知道你这个牛脾气,像螳螂一样又倔又臭。” 季从孝转头突然见到守在营口的数十个扮成清兵的高字营兵士,竟是都要离开,不由得大惊。这些人走了,那明日谁来扮清兵,谁来把清兵引入营地的陷井里啊?季从孝急忙上前拦住他们,道:“你们要去哪里?” 其中一个兵士道:“孙小姐要去舍桥寻高大人,我们拦不住,只得护着她去。”这些高字营兵士都得了薛一刀的死令,以保护小芸娘的性命为首要。所以,小芸娘要走,他们只得随往。如今小芸娘的身份在高字营人人皆知,这些来自辽东的关宁老兵看在孙督师的份上,对小芸娘都极为尊敬。不再称她的艺名小芸娘,而是称她为孙芸孙小姐。 季从孝听罢,看看前头,见那小芸娘果真拉着一匹马要离开。季从孝心中叫苦,对于这个小芸娘,季从孝知道她是个不逊于八艳名头的秦淮歌妓,而且她与高大人的关系不同寻常,再加上她那个忠烈之后的身份,自然不敢轻慢于她。季从孝只得跑上前去拦在小芸娘面前,道:“孙小姐,高大人有令,你不能离开营地。” “我就是要离开,你意欲何为?!” 小芸娘在高旭面前使着以柔克刚的小手段。但在其它人面前,小芸娘那种张扬的敢作敢为的性子所展露的刚性气质却是分外摄人。季从孝被小芸娘那句意欲何为顶得哑口无语。这小芸娘真的要走,又有数十个浑手透着血腥味的关宁老兵相护,他能怎么办?刚才高旭要她留在营地里的时候,小芸娘没有说不。因为她知道,以高旭的性子,自己再怎么坚持要随同也无济于事。所以,她索性装乖乖女,等高旭先走后,然后就跟上去。 一边的何常疑惑地问道:“那高大人不在营里?” 季从孝听罢,只得把高旭奔袭舍桥的行程向何常说了一番。何常听罢,马上道:“我们也去舍桥。”他得到陈明遇的命令就是支援高旭剿灭卞之虎。何常所带领的近千江阴乡兵大都是像他这般的脚夫和小贩,所善长的就是脚力,人穷了都有一副好骨架,耐性了得。 既然何常决定奔袭舍桥,季从孝怎么能让他抢了风头呢。季从孝也不甘落后,从本是疲惫不堪而又仓促而成的冲锋营里以重赏相诱凑出了六百人马。于是,小芸娘在何常的一千脚夫小贩出身的江阴乡兵,以及季从孝的六百冲锋营护卫下,向舍桥进发。 临走的时候,小芸娘转头看着摆在营门处的数门将军炮,突然对蟑螂何常道:“那些炮你的人搬得动么?” 何常是什么人?江阴城里最出名的脚夫,最专业的搬运工,号称韧性最好的后劲最足的打不死的蟑螂。而且他领的人马近半上以都是同行,再加上营里不缺驴马,搬走这些将军炮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一路上,小芸娘一直被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着,她望着舍桥的方向,心底升起一股无法压抑的焦灼和担忧。 ------------ 第十八章 漫长的夜(六) 自从高旭回到明末的这段日子里,不止一次地设想着眼前的这一幕,那就是如何面对满清的八旗铁骑。如今这卞之虎的二千骑兵还只是汉旗绿营,不是那浑身透着噬血味的八旗铁骑。但二千骑兵从山脚向河滩的不过数里路的冲锋所带来的压力仍然让他发悚。 舍桥乡兵刚刚趁着高旭的火攻,杀了大批清兵,心中的仇恨已是发泄了,这人的锐气也消磨了。任徐玉扬如何阻止,仍然有乡兵转头就跑。最终是薛一刀毒狠,他脸上的一条刀疤,一只独眼,一片狞狰之色,一刀把一个逃离的乡兵砍翻在地,怒道:“不战而逃者,死!” 薛一刀外表吓人,性情冷酷,这些乡兵看他的面相就有点怕他的冷血无情,这时薛一刀像恶狼一般,倒是镇住了场面的混乱。徐玉扬随即大声道:“兄弟们,逃也是死,战也是死。是个孬种的尽管逃,是个爷们就跟他们拼了,别让我们的妻儿死不瞑目啊!” 在场的所有人之中,最冷静应是薛一刀,以及他的三百关宁老兵。包括薛一刀在内的这三百多老兵尽管人人身上非残即伤,但他们身经百战,也参加过明军在辽东战场上的应对满清八旗兵的野战。如果面对是八旗铁骑的话,薛一刀心里还有点虚,但这不过是南明四镇之一刘良佐麾下的骑兵,其战力自然与精于骑射的八旗兵相差一大截。卞之虎这二千骑兵骇骇乡兵倒是可以,但要骇到薛一刀这众从辽东流落而来的从战场上百战余生的亡命之徒,那还不够格。 薛一刀杀人立威压住场面后,看了一眼高旭。只见他神色虽然有点发悚的样子,但还能保持着一份镇定。初次面对数千骑兵排山倒海般的冲击,还能保持住这份镇定,这点足够让薛一刀欣赏了。不过,薛一刀也不指望高旭来组织队列来抵挡骑兵的冲击,对于指挥具体的战斗来说,知道这高千总与自己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薛一刀经过的战斗可算得上比高旭走的桥还多。 薛一刀喝令高字营的兵士们列队,举起火绳枪,进药上弹,准备开始射击。满清的八旗兵虽然以骑箭制胜,但是新附的汉旗军大都还保留着明军的大量诸如火绳枪之类的火器。虽然高旭的辎重营在常州宗知府在招募下仓促成立,只有一些大刀长枪之类的兵器,但自从夺了三官殿的清营之后,高字营也就装备了火绳枪这些热兵器。薛一刀为首的三百多关宁老兵大都是用惯了火绳枪,又都是历经了沙场铁血的洗礼,所以面对一千骑兵远远地从山脚冲锋而来,他们人人面不改色,而不是那些舍桥乡兵这般惶然失措,在薛一刀的喝令下开始列队迎击。 高旭抬起望了一下发白的东方,闭上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要冷静,然后睁开眼,看到江中隔着芦苇地有一处沙洲,灵机一动,对薛一刀急道:“退,马上退到那个沙洲中去!” 薛一刀看了一眼沙洲,又回头看着卞之虎两千转瞬即至的铁骑,这个时候列队迎击还来不及,如果一退的话,那可是自乱阵脚的自杀行动。而且江中的沙洲不过是一处绝地,退到那里也是无济于事。暗想这个高千总真是瞎指挥。 高旭见薛一刀不以为然,又急道:“这河滩与沙洲之间隔着芦苇地,而芦苇地下面都是淤泥,不利于战马冲锋!” 闰六月的气候炎热,河里水位下降,原本大半浸在水流里的芦苇根露出更多。芦苇虽然被火烧了,但芦苇丛下面的淤泥最深处的地方有一人多高。而且芦苇地的表层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但无法承受一个人再加上一匹奔驰的战马。如果那些骑兵冲进芦苇地,必定陷入其中。 薛一刀豁然醒悟,由不得对这个高千总刮目相看。他虽然在战场上临战经验不足,但胜在他的心思灵活以及应急时的随机应变。刚才的一把火,这时的以退为守之计,莫不如此。薛一刀马上依着高旭之令指挥着高字营兵士向沙洲后撤,徐玉扬也听到了高旭的话,也领着舍桥乡兵后退。 众人仓促地退到沙洲上。薛一刀又重新列阵迎击。高旭看着在他眼里无比简陋的火绳枪,心中连连叹气。只是他初回明末,马上想改枪造炮简直只是幻想而已。他想今日若能捡回一条命,将来一定设法把这火绳枪升级改装为带刺刀的后装纸壳弹的燧发枪。对于具体的战斗,有了薛一刀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兵在,高旭就不打算以外行指挥内行,由着薛一刀吆喝着兵士排列射击阵型。 火枪的三段击轮射,对于穿越者来说,这已是常识了。高旭也不例外。但高旭也知道那种三段击轮射必须经过大量的训练才能形成持续的火力。而现在形势如此紧急,二千清军铁骑转瞬即至,哪里时间搞什么三段击,以高旭的想法,这些兵士最多一窝蜂来一阵火枪,然后抽着腰刀拼命。 但让高旭又惊又喜的是,这薛一刀把四百高字营士兵分成三队,前队准备射击,后两队装弹,打算形成不间断的轮射。看在高旭的眼里,不由对这薛一刀刮目相看,想不到他竟然知道火枪三段击。其实,在明末时期,已经有这种将部队分成三队进行“三班倒”射击的战法。而薛一刀出身辽东,历经沙场,知晓这种火枪三段击轮射也不奇怪。 卞之虎远远地看着从河滩上自乱阵脚地仓惶退到沙洲上的近千白巾军和舍桥乡兵,心中不由暗道了一声自寻绝路。为了给自己的小舅子报仇,他领着人马到舍桥兴师问罪,那知扑个空。于是,他佯作回师,杀了个漂亮的回马枪,屠了村。但他发现村里的都是一些老弱妇孺,这舍桥村的青壮呢?还有那支不明来历的白巾军呢? 很显然,卞之虎杀了这些老弱妇孺不解恨。于是,卞之虎在化为焦土的舍桥村里设空营,绑押着近百名受尽折磨的村妇在营中借以刺激回归的乡兵。再安排一千人马伏在舍桥村外的芦苇丛中,像高旭占了他大营一般守株待兔,等着白巾军和舍桥乡兵自投罗网。而他自己领着二千铁骑驻扎在离舍桥数里外的一个村庄,杀掠之后通宵淫乐。 但卞之虎等到的不是好消息,反而是他安排在芦苇地当中的一千伏兵被高旭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他大怒之下,领着二千铁骑杀了过来,发誓要把这支白巾军以及舍桥乡兵杀得一个不剩。 已烧成一片灰烬的芦苇地上,烧焦了的清兵尸体横七竖八。卞之虎看在眼里,怒不可遏,当他纵马跃上的芦苇地时,卞之虎只觉战马的四蹄一沉,有一种踏空了的感觉,顿时暗叫不妙,这战马踏足陷入淤泥之中,一时动弹不得。而身后的骑兵因为追随太紧,勒马不及,一时间,数百骑兵一股儿的陷入芦苇地之中。那灰烬之下尽是淤泥,冲锋的战马以及骑手再加上惯性,其产生的重量远远超过了芦苇地的支撑。 接着高字营的火枪轮流着开火了。 战马陷入淤泥之中,失去了骑兵的冲击力,再加芦苇地这种天然的陷马坑太出乎意料,让卞之虎极是狼狈。他在亲兵的护卫回到了河滩上,看着高字营的火力给陷在淤泥之中的清兵以极大的杀伤,虽怒却又无可奈何。 失陷在芦苇地里的清兵在高字营火枪的打击下死伤了数百人,而且那数百战马陷入泥潭里越是挣扎,沉得越快。因为战马踩踏破去芦苇地表上的薄层,一会儿功夫,从河滩到高字营所立之处的沙洲之间的芦苇地便成了一片淤泥地带,犹如隔了一条护城河一般,把两支人马分隔开来。 不过是从河滩上退到沙洲之上,就在高旭要求之下后退的区区数百多步之间,利用芦苇地的天然陷马坑,创下的以步制骑的逆转。 初战大捷,高字营以及舍桥乡兵来说,自然是士气大振。人人看着高旭的视线充满了敬意。如果不是他提议退到沙洲之上,仍然站在河滩上拒敌的话,就算薛一刀的火枪三段击如何轮射,仓促之间也难阻挡卞之虎二千骑兵的冲击。再说,薛一刀虽然摆出了三个队列轮射,而事实上,三个队列配合得并不默契,并没有达到持续的火力,一个轮射之后,这队列就开始乱了。没有经过长久的训练磨合,这种轮射自然不尽如意。而只要让骑兵冲到近前,相等兵力的步骑相抗,步兵必败无疑。 既然有芦苇地这个天然的陷马坑,卞之虎只得在河滩命骑兵落马,重整人马,把马匹收拢一处,化骑兵为步兵,开始列阵向沙洲上的高字营冲锋。这芦苇地的淤泥一人多深,也差不多一匹马的高度。那些陷在淤泥中动弹不得的战马,以及葬身在芦苇火堆里的近千清兵尸身,刚好成了淤泥之中的踏脚之处。所以,清兵还是可以踏着陷在淤泥之上的马背和浮尸继续向沙洲冲锋的。 以战力而言,卞之虎这支铁骑是刘良佐麾下的精锐的江淮劲卒,尽管一个照面就在芦苇地上死伤了三百来人,但卞之虎相信自己余下的一千七百虎卒完全能把沙洲上的不足千人的乡兵杀得片甲不留。 战斗并没有结束,相反却是刚刚开始。 ------------ 第十九章 杀出黎明(一) 天色已是黎明时分。 东方的朝霞犹如战场中飞溅到天际处的红淋淋的片片血渍。清晨的风掠过沙洲上的草丛,犹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高旭立在沙洲的边岸上,默默地察看着隔着数百步芦苇沼泽地之外的在河滩上准备进攻的清兵,也打量着领首那一个长得像柴杆的清兵将领。他就是卞之虎。那卞之虎长得像病猫,但神情却极是暴烈。只听他骂骂咧咧地斥喝着清兵,在河滩上下马列队,挑出一千清兵作第一次冲锋。 刚才那骑兵排山倒海一般的视觉冲击使得高旭心底悚然不已,但如今清兵弃马冲锋,那种气势就挫了数分,再加上高旭作为医生职业性必备的冷静素质,他已是勉强能压下诸如恐惧之类的负面情绪。 沙场最容易让一个人成长。想活着,就必须适应沙场的铁和血。 高旭转头看了一眼薛一刀,只见他指挥着高字营的几百兵士在沙洲边岸上列队,只等清兵踏着芦苇地的马背和浮尸冲锋时,数百支鸟枪以最大限度的杀伤。鸟枪的射程只有一百多步,而芦苇宽也不过是三四百步而已,鸟枪最多也只能一发,清兵就能杀到近前,接下去的战斗没有任何花哨,只有实打实的以命搏命。 薛一刀列阵完毕后,来了高旭的身旁,轻声道:“大人,卞之虎的骑兵都是南明的江淮精锐,他的前锋营步队被我们杀得一个不留,为了在满清主子面前将功赎罪,今日他势必全力以赴。属下为首的三百北地老卒,虽然历经沙场,但身上积疾过多,体力不济,不耐久战。而那些舍桥乡兵也大都只是农夫而已,初经战阵,战力也有限。清兵比我们的人多近一倍,如果光以战兵来计,清兵却是我们三百老卒的五六倍。大人,我们身处沙洲绝地,已是计穷,虽然背水一战,但胜算不大。属下在沙洲的另一头发现几只渔船,已派人秘密收拢一处。属下派几十个老兄弟趁清兵进攻之前,护送大人过河。” 高旭听罢呆了呆,然后不由心动。薛一刀所说的皆是事实,如今被清兵逼到沙洲上,退无可退,守也无所守,那芦苇地里的沼泽几乎被战马和死尸填满,清兵虽然不能骑马冲锋,但以步队杀来,也难以匹敌。能活着,自然想活着。只是大战之时丢下兵士逃跑,这高字旗刚刚竖起来那可马上就要倒了。这样的话,以后还有谁会追随自己。但从另一边想,自己今日死在这沙洲上,那还谈什么以后? 是仓惶而逃地活着,还是直面沙场地战死?这个选择题摆在高旭的面前。 薛一刀看着高旭神色里的一丝犹豫,又道:“大人,胜败乃兵家常事。留得性命才有东山再起之望。不过,大人,今日属下誓死断后,只求大人答案应下一件事。“ 高旭问道:“什么事?” 薛一刀道:“大人,江阴城以一城见义,逆势而为,虽然属下敬佩,但清军重兵将至,以孤城拒守,外无援兵,必然城破人亡。大人今日脱身之后,江阴不可久留,应立即到三官殿带着小芸儿离开。她是孙督师唯一的血脉了。我们这些孙督师帐下的昔日老卒都视她为女。属下可以为她粉身碎骨,但属下身上积疾过深,最多只能苟活数载,要照顾她也是有心无力。而且属下看得出小芸儿对大人有意。她生命运多舛,请大人莫要辜负她的一片情意。” 高旭听罢,仰起头,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到鼻子里尽是血腥气、火药味以及芦苇地火攻时留下的焚尸时的焦臭。这是三百年前的空气啊。高旭心里问了自己一句:这三百年前的空气还想呼吸下去么? 高旭睁开眼,看着薛一刀期望的眼神,问道:“船在哪边?” 薛一刀听他问船的下落,知道他答应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这高千总自撞破头后性情大变,让人欣慰的是,他变得让人刮目相看,也变得能让自己追随的地步。这天下虽然崩分离析了,但以这高千总性格的沉稳,临场的随机应变,相信他身在乱世,也能护得小芸儿一生周全。薛一刀道:“船就在沙洲的南边。为了避免惊动那些乡兵,属下让人护送大人以视察地形的名义前去,随后即可渡河。” 薛一刀说罢,立即点了二十个多年来从北而南流落来的老兄弟,交待了一番,让他们护送着高旭离开。临走之前,薛一刀向高旭跪拜道:“小芸儿就扶起拜托了大人了。” 高旭扶着薛一刀起身,道:“薛大哥请起。” 高旭没有再多言,只是看了一下河滩上蓄势待发的清兵,深思一下,转头而去。 徐玉扬坐在沙洲上,正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壶里酒。他生性豪爽,好酒,端的是条快意恩仇的汉子。只是他在村里没有寻到妻子的下落,心里担忧之极,意志不免消沉,所以又摸出怀里的酒喝上几口麻醉自己。他看着高旭在几十个高字营的兵士簇拥下向沙洲南岸匆匆而去时,不由不屑地哼了一声。徐玉扬知道南岸有几条渔船,看这高旭的去意大概要渡船而走。徐玉扬心里叹了一声,暗道:“我看走眼了,想不到他是这等胆小怕死之辈。” 那些舍桥乡兵见高旭领着数十人走向沙洲的另一头,不免奇怪,有几个想随高旭去看个究竟,却被薛一刀喝回来,要这五百舍桥乡兵列阵迎敌。有数个水性好的乡兵见清兵攻势在即,怯于应战,为了活命,仗着水性竟是跳入河中随波逐流而逃。薛一刀见了,马上安排人立在沙洲岸边,举起鸟枪对着游水而逃的乡兵,大声道:“放!”薛一刀的话声一落,鸟枪一响,那水里的乡兵顿时血流如注,立马死了。 看着薛一刀扭曲得吓人的刀疤,一只独眼射着森然的如同野兽一般噬人的光时,乡兵们不由得胆寒。有乡兵战战兢兢向薛一刀抗议道:“你怎么能杀自己人?!” 薛一刀森然道:“战地军令,临阵脱逃者死!” 这薛一刀虽然说得有理,但这死的人都是在场舍桥人的乡里乡亲,大都沾亲带故的。而且乡兵又没有经过训练,本就是对军纪观念淡薄,那几个水性好的想走,也情有可原,谁不想活着?哪知他们没死在清兵的刀下,却死在这薛一刀的枪下。这个薛一刀不近人情,在三官殿的时候就阻止他们回村营救,刚刚在河滩上砍伤了几人,现在又枪杀了数人,当他们舍桥人好欺负啊。薛一刀的杀伐果断激起了舍桥乡兵的众怒。 徐玉扬猛地把酒壶摔在地上,倏地立起身来。 酒壶与碎石的撞击声响彻了全场,传到薛一刀耳朵里,他转过头,对徐玉扬的怒目而视只是视为无物,道:“临阵汹酒者,打三十军棍!” 对于徐玉扬,薛一刀不可能说打就打,只不过是吓唬这些乡兵而已。只是那些北地老卒却本来有点看不起这些乡兵,听了薛一刀的话,竟然当真,有几个当即想走上前去把徐玉扬按到在地。徐玉扬在舍桥极有威望,舍桥乡兵都奉他为首。他们见白巾兵要拿徐玉扬,更是怒目以对,人人挡在徐玉扬身前,与薛一刀的人马对峙着。 徐玉扬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乡兵,瞪着薛一刀怒道:“谁敢拿我!”其神情极为豪迈。他当初敢一人当桥,使得二百清兵无法逾桥一步,端的就是这股豪气。 徐玉扬本就看着薛一刀不顺眼,他为人爱憎分明,喜欢结交英雄人物,对薛一刀这种拿着一张鬼一样的面孔到处吓人,而且身上总透着一股着死人一般的阴阳怪气的家伙,徐玉扬向来是深恶痛绝的。在三官殿的大营口处,徐玉扬就与薛一刀起了争执,那时还有高旭调和,但这时高旭不在,就算高旭再来,高旭的临阵脱逃在徐玉扬心中的观感一落千丈,也没有调和的威望了。 河滩上的卞之虎一直在察看沙洲上的情况,现在看到白巾军与舍桥乡兵窝里斗,不由大喜。他马上下令清兵停止冲锋,但保持蓄势待发的压力,让这白巾军和乡兵斗个两败俱伤,好让他来渔翁得利。 徐玉扬的性子火烈,而薛一刀的脾气却是阴冷,两者相克,互相消融,倒一时之间起不了冲突。不论是徐玉扬还是薛一刀都知道,大敌当前,绝不能窝里斗,但双方为了一张脸面都骑虎难下。薛一刀转头看了一下河滩上的清军一下,又回头道:“汹酒之过,可以用十个清兵头颅相抵。” 徐玉扬哼了一声,道:“我们舍桥人不是你高字营的人马,是否曲直轮不到你说话。要说临阵脱逃,可不止我们舍桥人。刀瞎子,你的千总大人呢?”徐玉扬因为鄙薄高旭的逃跑,便与高字营划清了界线。 薛一刀沉言道:“高大人正在察看沙洲地形,呆会就回来。” 徐玉扬怒笑道:“这沙洲多大的地形,有什么好看的?我知道南边有几只渔船,我猜你们的高大人打算要到对岸去视察吧。” 徐玉扬话声一落,乡兵们一片哗然。高旭的离去对士气可是致命的打击。 舍桥桥头的突袭解围,三官殿的奇计夺营,芦苇地的火攻,以及退陷马蹄以步制骑,这些行动为高旭竖立了有勇有谋的形象。乡兵们都把脱险的指望放在高旭身上,可如今高旭跑了,哪还有什么盼头? 薛一刀冷冷地看了徐玉扬一眼,暗想这个蛮汉的脑子里都是浆糊么?就算你知道事实,为了大局也不能说不出呀。现在到好,清兵阵兵河滩,现在没有开始攻击,摆明要隔岸观火,坐等渔利。如今所有人都知道高旭跑了,哪还有什么战志,这仗还怎么打? 有乡兵怒道:“刀瞎子,只许你们的头子跑,却不许我们乡兵跑,这是什么道理?!” 薛一刀不再与乡兵论理,事到如今,只有靠自己的三百关宁老卒撑场面了。这些乡兵反正是乌合之众,随他们去吧。三百关宁老卒都知道薛一刀的用心。对薛一刀以及这些老卒来说,毕竟跟随高旭的时日尚短,为了高旭的性命,他们没有到那种舍身相殉的地步,但孙督师却能。所以孙督师的孙女小芸儿也能。高旭能脱离绝地,那是托了小芸娘的福。 “谁说我跑了?” 一个声音静静地由远而近传来。 薛一刀听罢,脸色一冷,看了一下浅笑而回的高旭,又抬头看看沙洲的南岸,只见南岸的空中缓缓升起一柱浓烟。 薛一刀气得一刀想把高旭剁了。 这厮竟然把逃生的渔船烧了。 ------------ 第二十章 杀出黎明(二) 徐玉扬见了高旭悠哉游哉地走回来,他一把拨开人群,冲到高旭面前,不分由说就当胸击了高旭一拳。众人见罢面面相觑,乡兵们还没反应过来,但高字营的兵士一个劲儿的拥上前去要护住高旭时,却见徐玉扬就抱着高旭哈哈大笑道:“好兄弟,亏得为兄没有看错你。” 高旭知道徐玉扬的言下之意,也是笑道:“徐大哥的眼光一向不错。” 这也难怪,以徐玉扬那种直爽而又通透的脾气,对高旭那种临阵脱逃的鄙视来得快也去得快。高旭在意料之外地突然回来,让他的郁闷一扫而光,心情分外舒畅,真当如同一口喝了一坛烈酒那般痛快淋漓。 一旁冷目以对的薛一刀只是紧抓着刀柄,强自压抑着心底升腾的怒火。更让他抓狂的是,高旭竟然焚烧了渔船,绝了所有的退路。这个高旭不知死活,要做英雄,那也没有什么,可是大家都战死在沙洲,那小芸娘怎么办?自己死了如何面对孙督师的在天之灵? 薛一刀那因为愤怒而使得长长的刀疤像蛇一般扭曲的脸容,看在高旭的眼里,也忍不住有点触目惊心。而且那些三百北地老卒也是不满地看着高旭,因为他辜负了老卒们与薛一刀一样的期望。如果今日死在这沙洲,不过是全了高旭在峡谷处倡义的一点虚名而已,而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 卞之虎见高旭回来之后,舍桥乡兵一阵欢呼雀跃,对方的士气竟是峰回路转,不由暗悔错失了刚才乡兵和白巾兵冲突的机会。原来,那个年轻人是这支人马的灵魂人物。卞之虎细细地打量着他,一边问着左右道:“谁认识这个人?” 一旁有个随军幕僚道:“将军,我认得他。他是崇明人,姓高名旭,字取义。他的父亲高成仁,人称高老头,是崇明有名的海商。这高旭仗着厚实的家资,日日在常州城里花天酒地。上个月底他在新上任的宗知府的手下谋得一点差事。这个月初时,宗知府筹粮劳军,便招募一千辎兵护送。这个高旭便成了这辎重营的千总。不知何缘故,这些辎兵竟是断了辫子,头裹白巾,似乎为大明戴孝之意,以行反清复明之志。” “反清复明?”卞之虎不由自嘲一笑,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脑门,道:“这大明如果真的能扶得上墙,我们也不用剃发易服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 那幕僚又道:“如今我大清犹如旭日东升,兵锋所向势如破竹,大明已是彻底地亡了。这高取义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什么反清复明,岂不是痴人说梦?” “我大清?”卞之虎又摸了一个光秃秃的头顶,捏了一下头顶处金钱鼠尾的辫子,猛地把那幕僚踢翻在地,一边狠狠地踩了他几脚。这个卞之虎喜怒无常,这可怜的幕僚不知哪里得罪了他,只得装着孙子受了。这幕僚却不知道卞之虎对头顶难看得要命的金钱鼠尾也分外不爽。这个时期,清廷剃发令初下,而卞之虎随着南明江南四镇之一的刘良佐新降,迫于清兵的威势而剃发。他对大清的认同感还没有达到这幕僚的程度,听到这幕僚口里的“我大清”不由得无名火勃发而起。 高旭站在一个高起的沙堆上,举起头默默地看了东边那艳丽的朝霞,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睁眼,低头,看着在场的所有人,不论是舍桥的乡兵,还是薛一刀为首的北地老卒,缓缓地待他们安静下来,所有视线焦点投在自己的身上之后,然后大声道:“几天前,我剃头匠的屠刀下救了一个扬州书生。他又酸又迂,大家都叫他酸菜。他老说扬州十日,八十万人都死在清兵的屠城之下,不差他一个。他总是寻着死的机会。我告诉他,不要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高旭的声音响彻了全场,也透过芦苇地传到河滩上清军的耳朵里。那个被卞之虎折腾得像烂泥一般的幕僚听罢,翻身而起,又对卞之虎道:“将军,现在当马上发起冲锋,不能让那高旭说下去鼓动军心。这白巾兵和乡兵的军心一聚,他们如果背水一战,到时拼得鱼死网破,大大不妙啊。” 卞之虎听罢,没有采纳幕僚的建议,反而又把他踢翻在地,怒道:“任他怎么鼓动也不过是一千多的乌合之众,怕他个鸟!我偏要听他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 幕僚苦着脸,暗叹一声竖子不足与谋,趴在地上装死,这头病猫他可不侍候了。 卞之虎听着那高旭又道:“可是酸菜一直问我,希望在哪里?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希望在哪里,我只知道希望等我们去寻找,等着我们用热血去铸就。但是酸菜却是等不及了。他举着火把站在装满火药的辎车上,他说只要他炸了这一车的火药,这天下就多了一车的安宁。他真的炸了。他在临时之际,他没有问我希望在哪里,却是告诉了我希望从哪里开始?” 卞之虎正听得入神,却闻高旭突然住嘴,只是沉着脸凝望全场,不由隔着几百步的芦苇地,大声问道:“那酸菜怎么说?” 高旭听了卞之虎的搭讪,本来打算鼓动已方军心的,这时便转向打击清兵的士气。他看着卞之虎,大声道:“酸菜说希望从头开始!”高旭说罢,一把扯下白巾,露出已是寸长的短发。 高旭又大声道:“他一刀把辫子割了,才含笑而死。他说只有这样才在地下有面目见他的十八代祖宗。我们汉人的江山,自秦始皇天下一统之后,有大汉朝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迈,也有大唐傲视群雄,一觅群山小的霸气,有南宋偏安一方之后以北伐中原的勇气,也有我大明朝定都北京以天子守国门的居安思危。不论如何改朝换代,这个天下终是我们汉人的天下,我们的发冠终是我们自己的发冠。” “可如今满清鞑子入关南下,杀人盈野,动辄屠城,如今又下剃发令,这种满清金钱鼠尾的发式,是鞑子要我们背宗忘祖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江阴人说头可断,发不可剃也。我们汉人以孝为先,如今我们却尽行不忠不孝之事。我虽然剃了,但在酸菜的感召下,也豁然醒悟。对面的兄弟们,我们就是榜样,断辫举义吧,无辫一身轻啊!” 高旭的话让那些新降不久的江淮南明兵士面面相觑,趴在地上的幕僚实在忍不住了,暗想这个卞之虎真是比猪还蠢,多什么嘴啊。你接一句嘴,那高旭巴不得借以打击军心。这些江淮军士随着刘良佐新降清军,就算平时都是杀人放火的恶卒,也难保其没有忠孝之念。 幕僚心底也是奇怪,那个高旭他认识,知道他只是个不学无术的酒色之徒,什么时候怎么变得如此能说会道了?就在幕僚胡思乱想的时候,却觉肚子上又是传来一下剧痛,抬眼望去,只见卞之虎又踢了自己一脚,沉着脸郁闷地盯着自己,道:“死了没有,没死起来回那高旭几句。” 幕僚知道这个卞之虎没读过几年书,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要逞口舌之辩,还真的要自己上阵。幕僚斯斯文文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走上前去,对着几百步外的高旭拱手一下,用破锣一般的嗓子大声道:“高取义,识得故人否?” 高旭愣了一下,暗想这个幕僚莫非识得附身之前的那个高千总?高旭心思电转,笑道:“不识得。要是你割了头上的那根老鼠尾巴,兄弟马上就识得你了。” 乡兵们听罢一阵哄笑。 那幕僚本来摇几下扇子的,那知两手空空,扇子早就被卞之虎踩得支离破碎。幕僚道:“高旭,看在昔日的情份上,我劝告你一句,莫忘了那识时务为俊杰的金玉良言。如今大清自关外而入,自北而南,不足二载功夫就集卷了整个天下。大明已经亡了。” 高旭大声道:“你胡扯,据我所知,鲁王监国于绍兴,唐王称号于福州。这大明哪里亡了?再退一步讲,只要天下有一个汉人,这大明就不会亡。” 幕僚又道:“逆势而为,自取灭亡之道。望高兄三思。” 高旭哼了一声,道:“逆势而为方显英雄本色。要说这个势不在满清鞑子,而在我大明。大家知不知道,这满清鞑子的男丁满打满算不过十万人。而我们汉人有多少?数千万之众啊。只要我们齐心合力,怎么能让十几万人压在我们头子做主子,把我们当奴才?杀一个鞑子,就少一个。杀二个,就少一双。如果天下危亡之时,正是我大明涅槃之机。我们逆势而为,逆流而上,定能一扫天下这数百年来的陋规阵规,还一个朗朗乾坤。” 那幕僚说一句,就被高旭还一堆理直气壮的话。看在卞之虎眼里,让这个幕僚来骂战,真是失策透顶。那幕僚又道:“高旭,无论你如何花言巧语,但也改变不了刘帅提十万兵马兵临江阴城下之实,也脱不了城破人亡的下场。” 高旭听了凛然应道:“江阴之地,一寸山河一寸血;江阴之民,十万百姓十万兵!” 高旭的话听得徐玉扬热血沸腾,那些身为江阴人的舍桥乡兵也是豪情万丈。一时间,高旭再与清军幕僚的骂战中,不仅鼓动了乡兵的战志,也让清军里的那些新随绿营汉军人心浮动。只是薛一刀对高旭的慷慨激昂不以为然。在峡谷时,薛一刀或许是一时冲动上了高旭的贼船,再加上对他只逞英雄气概而不顾小芸娘安危的恼恨,对于他的鼓动便有了免疫力。 全场的气势全被高旭所夺,那幕僚想反驳高旭,却是张张嘴,说不出一个字来。卞之虎见状气得又是一脚把那幕僚踢翻在地,抽出腰刀,对着高旭大声道:“姓高的,今日不论是非,只争意气。昨日你在舍桥桥头杀我二百兄弟,今日又在芦苇地焚杀我一千多人马,此仇不报,我卞之虎誓不为人!” 高旭听了卞之虎的话,又是大笑道:“我们不仅在桥头杀了二百,在芦苇地火焚杀千余,也端了你三官殿的大营。你那守营的一千多人马的头颅早就送到江阴城下示众了。” 清兵们听了顿时哗然。此时正值凌晨,三官殿的大营被高旭所夺不过一夜功夫,而且卞之虎只在邻村纵乐,从三官殿到舍桥的游哨被高旭刻意命人清理,所以卞之虎还没收到大营被夺的消息。当他听了高旭真假难辨的话,不由呆了呆。很显然,对那些清兵来说,大营被夺的打击比高旭以忠义感召还来得实打实。这卞之虎的五千前锋营,被高旭左一口右一口硬是吃得只余下眼前的一千七百多人马。如果高旭所说的是真的,卞之虎不由得要重新估计对手的实力了。 卞之虎回过神来,不论真假,就算是真的也万万不能承认,想罢断然道:“笑话,前日我前锋营还把数万江阴乡兵杀得一败涂地,就凭你这点人马还想夺我的大营?别废话了,刀下见真章吧。” 说罢,卞之虎开始领着人心惶惶的清兵向沙洲冲锋。 那清军幕僚看在眼里,不由暗叹一声,一夜之间都没收到大营的消息,这高旭所说的夺营虽然有打击已方士气的居心,但也有几分可能。刚才卞之虎不采纳自己的建议不趁着对方军心如同散沙的时候冲锋,而在这时双方战志此消彼长的上阵,这个卞之虎真是匹夫而已。 ------------ 第二一章 杀出黎明(三) 里,清兵挡者皆死。 舍桥乡兵虽然血勇,但无论战斗意志多高,但临场的战斗技巧不可能一蹴而就。绿营军虽然被高旭说得人心浮动,上阵之后经过初期时的杀戮相峙,一旦进入了状态,正规军比没有经过训练的乡兵的优势就明显起来。任徐玉扬如何冲杀救场,清军还是冲过了乡兵的阻击,上了沙洲岸边,直面高旭所领的高字营的直属人马。 通过一百步之内双方的火枪对射之后,高字营的四百人马死伤了近百人,其中有数十人还是那些让高旭极为倚重的北地老卒。事到如今,唯有以命搏命。高旭在昨日的舍桥桥头的突袭战中已经领略了这沙场的生死一线,再加上在三官殿大营看着千人一齐人头落地的血腥场面,还有刚才芦苇地又是焚杀千人的惨烈,对于生死就算没有看透,也是麻木了。 高旭右手拿着腰刀,左手却是捏着一把小刀。作为外科医生,天天与精细的手术刀打交道。在常州时,高旭就让胖子找铁匠打了几十把各式各样的小刀,以备将来救急。这些天来,高旭全力地调养这个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每日也保持最大限度地训练量,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活命的机会大大增加了。他熟悉人身上所有的器官,也知道人的身上哪里是最致命的。每当他用腰刀架着清兵的大刀之后,他的左手就在对方脖子一掠,锋利的手术刀切开了对方的喉咙,溅射出淋漓的鲜血,使得高旭的眼幕里尽是一片血红。 高旭是卞之虎的目标,他领着五百精锐的亲兵冲破徐玉扬的阻截之后,冲上沙洲岸后,便向高旭直扑而去。这卞之虎虽然瘦长得像只病猫,但打起仗来却是极是彪悍。 高旭见那卞之虎杀伤无数乡兵,也激起了他的血性。到了这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胆怯只是死得更快。当高旭要迎向卞之虎时,却见薛一刀一下抢过他的身前,仅存的二百多老卒也随着薛一刀把高旭团团护在其中,与卞之虎的五百精兵开始短兵相接。 薛一刀回头看了高旭一眼,道:“我们都可以死,但你必须活着。” 高旭皱了皱眼,他明白薛一刀的意思,这些孙督师昔日帐下的关宁老卒们,只要自己能活下来照顾那孙督师的孙女小芸娘,他们死了也在所不惜。对于小芸娘,虽然她美貌而又善解风情,聪明而又敢作敢为,但高旭却是不喜欢她那样张扬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 现在想来,当初小芸娘在峡谷的辎车上诉说自己的来历时,说不定这个薛一刀就知道了她的身份。正因为小芸娘支持自己,这个薛一刀才会追随自己的举义大业。想通了这点,他没有选择离开,反而焚船明志。而且,高旭知道,如果今日从这沙洲临阵脱逃,那么,今后他就再没有直面死亡的勇气。这样活着,也是苛活而已。 薛一刀为首的二百多北地老卒可不是那些乡兵,其战力犹在卞之虎所领的这些江淮精锐之上。但以数量而言,清兵又数倍于高字营。而且老卒们大多有伤患在身,也不是人人老而弥坚,正如薛一刀所估计的那样,不耐久战,久战则体力不济。 既然对生与死都麻木了,高旭那作为医生的职业性冷静又回来了他的身上。高旭打量了战场一番,对着一旁的薛一刀道:“沙洲是绝地,我们在沙洲只有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不如突围,只要夺得河滩上的战马,就大事可为了。” 薛一刀看了一眼河滩上清兵留下的一千多匹战马,守卫的兵士不过数十人。高旭说得有理,只要夺取了战马,就能逃之夭夭,脱离战场。定下突围之计,薛一刀就向芦苇地上突击,打算同在芦苇地上与清兵激战当中的徐玉扬为首的死伤已经不足三百人的舍桥乡兵会合。 卞之虎见白巾军向芦苇地突围,自然看破了对方的用心。他加大清兵的围攻力度,那知高字营的二百多老卒们本是久战之后有些消沉的战斗力竟是勃发而起,一举突破了数倍清兵在沙洲边岸上的狙击。老兵不死,大战不止。薛一刀从关外流落关内,从北方流落南方,所部不是百战之卒,就是百劫余生之辈,他们的协同作战与向心力,虽然不耐久战,但其老辣的突破能力可不能等闲视之。 如今攻守相易,卞之虎的数百亲兵被高字营的老卒突破了在沙洲边岸上的围截阵型之后,薛一刀自领百名老卒断后,顶住卞之虎的追击,然后对着高旭大声道:“你带着其余百名兄弟与芦苇地混战中的舍桥乡兵会合。只要冲出芦苇地的混战,上了河滩上夺得了战马,马上离去。记住,好生待着小芸娘。” 事到如今,这薛一刀为了断后,已存了死志。谁说他们这些从北地流落南方的亡命之徒没有忠义。他们有啊。为了他们的孙大帅的后人,他们不惜性命。高旭无语地向薛一刀点点头。此时此地,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当高旭领着一百多老卒杀到芦苇地上与徐玉扬的人马会合时,舍桥的乡兵已是只余下二百来人了。杀到现在还能保得性命的乡兵大都战力不错。徐玉扬见高旭杀到,俩人背靠背,哈哈大笑道:“高兄弟,今日杀得真他娘的痛快!老子已宰了三十有五了。”说罢,又是一刀挥去,一个清兵的首级落地。那些清兵见了徐玉扬,人人胆寒。。 高旭大声道:“徐大哥真当楚霸王再世,所向无敌。”说罢,高旭又低声道:“不可恋战,冲上河滩,夺战马。” 徐玉扬听罢,看了一下河滩上的千余战马,会意地点点头。 高旭和徐玉扬领着三百人向河滩猛然冲击,在芦苇地上混战的清兵其精锐不及卞之虎的亲兵,见了杀神一般的徐玉扬,竟是纷纷避让。看得在沙洲上的卞之虎直骂娘。卞之虎心中大急,只要让高旭上了河滩抢了战马,那今日舍桥之战就便成大笑话了:先锋营的战马竟然资敌。如果上头怪罪下来,他几个脑袋也给砍了。 卞之虎生性暴烈,脾气也是燥急,不然他也不会舍已之长,以马队作步队攻击。当时幕僚曾进言取来木料沙石铺在芦苇地上,以便战马一股作气冲到沙洲上。但卞之虎嫌麻烦,他素来自命悍勇,要杀败这千余乡兵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卞之虎这次却是撞到了铁壁上。他的四五百精兵竟然被薛一刀的百名老卒死死地顶在沙洲边岸上,无法逾雷池一步。而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高旭领着三百人杀向河滩。这时,卞之虎见芦苇地上的数百清兵无法阻敌,急令他们从芦苇地上向薛一刀的百名老卒的背后攻击。将近十倍的清兵,又在沙洲与芦苇地前后夹击,任那些老卒如何精悍,大量的伤亡开始了。而且到了此时,老卒的体力已达到了极限。 薛一刀转头看着高旭杀上河滩,那守卫战马的数十清兵落荒而逃。当看着高旭爬上战马时,一个不留神又摔了下来,不由得暗骂一声臭小子真是没用。那些突围出去的百名老卒,个个是出色的骑手,想想也是,他们其中大都出身关宁铁骑,骑术能不好么?而那些乡兵会骑马的不多,大多数能爬上马背就谢天谢地了。薛一刀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们上了马,自己再拖上半柱香,他们就能逃得不见影儿。 问题是,薛一刀拖得了半柱香么?百名老卒也伤亡七成,只有数十人还在垂死挣扎。想要挡住卞之虎越发不可能了。 “快走吧。”薛一刀心底暗暗道:“只要你照顾好小芸娘,我死了也值得了,到了地下也能有面目应对孙督师了。” 想罢,薛一刀的一只独眼又打量了一下河滩上的情形。这一看不要紧,看罢又是气得他七窍生烟。 那高旭趴在马背上,举着腰刀,竟是不知死活地杀回来了。 这高旭又回来了。 他身旁跟着一骑,是那个徐玉扬。身后跟着骑术精湛的百名老卒,以及二百多名把战马当骡子骑的乡兵。这时的芦苇地的沼泽里又填下了一千条多人命,几乎成了实地。战马倒是可以从河滩直接冲到沙洲上了。只是就算战马能冲到沙洲上,但沙洲地形狭长,无法迂回冲击,不利马战。而且以这高旭和那些乡兵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身形来讲,除了那百名老卒,那还有什么骑术可言。 卞之虎看了高旭去而复返,不由得哈哈大笑。但他的笑声突然像被人扼住脖子一般停住了。 因为河滩之外,视线所及,漫山遍野地杀来数之不尽的江阴乡兵。 难怪高旭敢杀回来。 ------------ 第二二章 江阴!江阴!(一) 这些年来,小芸娘一直是在焦虑和期待中走来的。 她名动秦淮,但一个歌妓的名声越大,对于自命忠烈之后的小芸娘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她所焦虑的是她已经十八岁了,要在欢场的尔虞我诈之中保持清白,买艺不买身越来越是一种奢望。一个女人的成长必须要付出代价的,但她孙芸不是一般女子,她所付出的代价就算尽可能的昂贵,也绝不放任庸俗。 她在江宁繁华之地,秦滩烟花之所,看尽了一个个自负清名的才子志士,在国亡之际是如何坠落成一个个鞑子奴才,像钱谦益这样的名望之士都降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个男人从崇高变得卑劣,她见过无数。但从卑劣而变得崇高,她却只见到一个。她知道没有第二次机会能遇到像高旭这样的男人了。遇到一个好男人是一种缘份,但要抓得一个好男人,对于一个小芸娘这般的女子来说,却是一种本能了。 在黎明之际,在朝霞映红山野的那一刻,她终于赶到了舍桥。 一路上小芸娘担心高旭的安危,但她一眼看到高旭骑着战马来回冲杀在河滩上的身影时,她的心思顿时安宁下来。看着他那笨拙的骑术,小芸娘嘴角不由得笑了笑。他骑术虽差,但冲杀起来也不乏悍勇。骑术差了,可以再练,但一个男子如果没有血勇,那他就算废了。 站在山岗之上,入眼之处皆是遍地死尸,小芸娘没有像一般女子花容失色,反正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扑面而来的火药硫烟味以及浓厚的血腥气,满脸竟是皆是陶醉之色,看得一旁的季从孝和何常俩人不由得异样地对视一眼。 小芸娘阻止了季从孝领着所有乡兵打算一窝蜂杀上去的冲动,道:“季大哥,你领着冲锋营把河滩上的战马赶到山凹里。守住战马,那卞之虎就休想跑了。” 不等季从孝回话,小芸娘又对何常道:“何大哥,你领着螳螂营的兄弟们杀上去,只要死死地把那卞之虎顶在沙洲上,他就插翅难逃了。” 以小芸娘的眼力,她自然看得出季从孝的冲锋营不过是花架子,而何常为首那些江阴的脚夫苦力所组成的蟑螂营才真正可堪一战。 对于一个女子的发号施令,季从孝有点不自在,不过这小芸娘一路上以高夫人自居,而且又顶着孙督师孙女的光环,再加上她对眼前的杀戮沉着应对,那令人侧目的对铁与血的陶醉,以及在几十名关宁老卒的簇拥下以那不容置疑的口气下令,竟让季从孝生不出反对的心思。但何常不是季从孝,作为脚夫,从来不干没有酬劳的活。 何常看着那河滩上的战马,道:“我要五百匹战马。” 一个脚夫对于马匹的渴望是无穷的,特别是一匹上好的战马。像何常这样的苦力如果想拥有一匹战马,放在平日是想都不敢想的。但今日却有这样的机会。尽管这个机会要用命去换。 季从孝听了何常的话,不由得苦笑一下。与何常斗了这么些年,他的脾气季从孝最为了解。这个何常从来都不要任何不劳而获的东西,但对于自己的劳力所得,他总是那么斤斤计较。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是把杀鞑子当作一桩买卖生意。这河滩上总共不过一千多战马,他倒好,狮子大开口,讨价就要一半。只是这小芸娘能替高旭作这个主么? 小芸娘瞧了何常一眼,却是道:“一个鞑子头颅,一匹战马。” 有欲望的人,才有战斗力。何常听罢细长的眼睛光芒一闪,他身边的脚夫们也是精神大振。杀死一个清兵,就能获得一匹战马。这样的诱惑对于这些脚夫来说,是难以抵挡的。他们的命还不值一匹马呢。如果有了马,他们就不是江阴城里挑担的脚夫了,至少就不仅仅是脚夫了。何常二话不说,一挥手,领着一千脚夫苦力们从山岗上向河滩上杀去。 看着好友凶悍地杀下去,季从孝苦笑一下。他出身豪富之家,一匹马的诱惑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但要护住那一千战马却也不容易。那卞之虎拼命突围高旭的阻击,不就是想夺马而逃么?但他既然被人叫做江阴螃蟹,自然有几分蛮横之气。他不想何常那样上阵杀敌只为财物报酬,他拼的就是一个名声。 在何常和季从孝各领着人马杀去之后,小芸娘让余下的乡兵们把数门从三官殿清军大营里拖过来的火炮推向前去,开始填装火药。 小芸娘居高临下地望着河滩上的战场,目光从未移开过高旭的身影。高旭冲杀在血拼的最前沿,数次险象环生让小芸娘的心都提了起来。她看出了高旭的力不从心。很显然,高旭虽然杀敌不甘人后,但他的战斗力显然逊于那些久经沙场的悍卒。他能活着,正是数名老卒拼死护卫的结果。 无论如何,这个男人从当初那个混吃等死的花花太岁,变成现在这个血战沙场的铁血之士。 因为这个变化,才让眼高于顶视天下男子如粪土的小芸娘孙芸心有所属。 在高旭一次的纵马冲杀时,忽然毫无征兆地坠下马来,躲在血地上,一动不动。正在遥望的小芸娘吃了一惊,以为他中了暗箭,伤了要害,正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时,却见他突然又翻起身,费力地立地身上,执刀茫然四顾。。。 小芸娘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不祥之感。 ※※※※※※※※※ 既然有江阴乡兵的援军赶到,战场的形势逆转,高旭又夺得战马,自然不会脱离战场,反之,他要把薛一刀从清兵的重围中营救出来。 高旭骑着马冲进了芦苇地,正如估算的那样,现在的芦苇地几乎被数千人尸填成了实地,纵马其上,丝毫没有踏空之感。在一百骑术精湛的老卒的护卫下,高旭肆意地冲击着,清兵所向无挡。 高旭没有冲上沙洲,当他接应到陷入重围当中的薛一刀时,便撤回到河滩上。现在的火拼线已经移到芦苇地与河滩交接处。清兵想冲上河滩,夺得战马,取得战场主动。而高旭、薛一刀和徐玉扬却是领着数百人马死死地把清兵狙击在河滩边线上。 当季从孝的冲锋营和何常的螳螂营赶到河滩时,数千生力军的加入,对清兵的形势更加不利。 只要是顺风仗,乡兵们也打得有声有色。季从孝号称江阴螃蟹,颇有武勇,抡着一双斧在阵中横冲直撞,彪悍之极。只是他的冲锋营仓促重组,鱼龙混杂,战力一般。而号称螳螂的何常,他虽然瘦骨嶙峋,但敢杀,凶狠,韧性十足。他带领的那千余脚夫走卒都是不要命的角色。只要杀一个清兵,不仅能得到一匹梦寐以求的战马,而且能在江阴城里得到乡人的敬意,这个买卖实在划算。这些生活在低层的小人物,他们本就一无所有,所以他们也就舍得去拼。 如今的卞之虎真可谓虎落平川。他见冲上河滩夺取战马无望,领着六七百残兵,退回到沙洲的边岸上,背水一战。现在攻守双方完全倒过来。战线又移回到了芦苇地与沙洲的交接处。乡兵们前赴后继,但清兵也抵抗顽强,而且这些绿营军皆是刚刚降清的南明江淮劲卒。这些原南明兵士怯于外敌而勇于内争。以乡兵的战力来计,杀敌八百,可谓自伤一千,如果要歼灭这些清兵的话,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在沙洲边岸上,以徐玉扬为首的舍桥乡兵,季从孝的江阴城冲锋营,以及何常为首的脚夫螳螂营,近二千乡兵冲击着卞之虎在边岸上布下的防线。卞之虎突围无望,只得死守沙洲,期待清兵的援兵。让他想不通的是,不过相隔一日,这江阴的乡兵怎么变得如此悍勇,想当日在十里坡,那些江阴乡兵简直像没头的苍蝇一般逃窜。 杀戮了个把时辰,清兵与乡兵在沙洲边岸上的激斗互有杀伤,胜负难分,已成僵局。双方都鸣锣收兵,隔着横尸遍野的芦苇地,数千乡兵与已经不足五百人马的清兵对峙着。附近村镇的那些闻声而来的乡民仍然上百成千地赶到。 到了正午的时候,在舍桥的河滩上竟已聚集了近万之众的江阴乡民。而一些邻近的渔民也划着船赶到,每船上载着数十乡兵游弋在江上。困在沙洲上的五百清兵犹如一片孤舟一般,沦陷在江阴乡民的汪洋大海之中。而且小芸娘布置在山岗上的数门火炮,居高临下地炮击着沙洲的清兵。 看着那数门火炮,卞之虎才相信了高旭所言属实,大营的确被他端了,不然放在营门的火炮咋会出现在这里?卞之虎摸着光秃秃的脑门,绝望地看着河滩上众情汹涌的乡民。那个萎靡不振的随军幕僚见了卞之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将军,时到如今,势不可为,不如……不如降了吧。” 卞之虎听罢瞪了幕僚一眼,见了他那萎琐的模样,胸中升腾起一股恶气,又是一脚把他踢翻在地,骂道:“降,降,降……降你老母。” 幕僚哭丧着脸道:“将军,小人与那高旭有旧,只要我过去说辞一番,他必定看在昔日情分上,给我们一条活路。” 卞之虎听了又是骂道:“他娘的,是给你一条活路吧。你这个老狗头肯定想借机溜之大吉。” 那幕僚趴在地上,吐了一口泥沙,苦道:“将军,我上有老,下有少,怎敢欺骗将军? 一个偏将出声道:“将军,事到如今,不妨让老狗头去试试。” 那个被呼作老狗头的幕僚一个劲的道:“想当初在常州的时候,我与那高旭喝过花酒,打过赌,我还……还输给他一个小妾呢。” 卞之虎出神了一阵,道:“我卞之虎一家老少都在南京城里,如果降了,少不得连累了家人。就算降了,江阴人饶得过我这个江淮屠夫?不论要降要战,我卞之虎今日只有一个结局。” 说罢,他抽出了腰刀。 ※※※※※※※※※ 就在那个自称故交的清军幕僚提在卞之虎的头来请降后,高旭在江阴乡民的欢呼声中,默默地来到山岗的清静之处。 高旭默默地坐在上,阳光透过树叶的隙缝照在他的额头,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觉得全身发冷。作为附体穿越者来说,这个身体终究还是以前的那个高千总的。而且那个家伙纯粹是个酒色之徒,把身体糟蹋得虚耗不堪。今日在刀光剑影的生死之间折腾了无数次,体力透支得极为厉害。而在战斗之中的一次突然虚脱,全身用不起一丝力气,让高旭心惊不已。如果不是一旁的徐玉扬拼死护卫,他这时也是死尸一具。 再说,就算体力透支到极处,也不至于发冷吧。身体的异状让高旭有点焦燥不安。 他需要安静。 高旭想倒地大睡,但那种铁与血的气息像兴奋剂一般让他无法呼吸。这是他第二次直面沙场上你死我活的撕杀。血战余生的庆幸马上被那从骨子里泛出来的疲惫消磨殆尽。这次活下来了,那下一次呢? 当邻近的乡民也不断地闻声而来时,高旭以局外人的眼光看着河滩上的江阴人欢呼雀跃地庆祝胜利。 小芸娘一身戎装,英气勃勃,正是她领着季从孝以及那个绰号蟑螂的何常近二千多江阴兵像骆驼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压跨了清兵的战斗意志。小芸娘美丽而又张扬,她身为孙督师孙女的忠烈身份已是人人皆知。她像一朵鲜花,无数的绿叶团聚在她的身旁。以薛一刀为首的三百多关宁老兵已经只幸存百人,而这一百关宁老兵忠心耿耿地护卫着小芸娘这个故帅孙女。 这时高旭已经明了薛一刀之所以举义反正是因为小芸娘的缘故。想想也对,以薛一刀为首的北地老卒们,他们这些流落南方的亡命之徒,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效忠于自己?而高旭之所以在沙洲上焚船死战,一是不想做逃兵,二是不想因为小芸娘的缘故而得到薛一刀给予的逃命机会。 再想想起这片土地的未来,高旭对于眼前的胜利却是没有一丝喜悦之情。从战略上来说,清朝入主中原的大势也成;从战术来说,就算歼灭了卞之虎的五千先锋营也无济于事,刘良佐的十万清营汉军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以江阴弹丸之地,这些江阴人反抗剃发令,想要固地自守,中兴大明无疑于痴人说梦。 一个人是无法改变一个时代。高旭叹了一口气,拨下一根草叶,放在嘴里咀嚼,品尝着叶汁的苦涩。苦涩的叶汁似乎有宁神的作用,疲倦如潮,高旭闭上眼,舒服地躺在地上,缓缓地睡去。 又依稀回到自己的家门,按一下门铃,随后就听到房内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清脆而又稚嫩的地喊着,爸爸回来了。接着他三岁的女儿打开门,扑进他的怀里。厨房的门口处露出妻子美丽的脸来,笑吟吟地端着香气四溢的饭菜。没有刀光剑影,没有你死我活,只有温馨安逸,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这才是他的生活。 而如今,这只是他梦中的生活。。 ※※※※※※※※※ 小芸娘从众人的口里得知了舍桥之战的所有细节。芦苇地上的一把火全歼了卞之虎的一千伏兵,夺得了战场的主动;从河滩退守沙洲的数百步之遥,利用芦苇地的天然陷马坑,创下了以步制骑的逆转;随后的焚船明志,重新凝聚了临近崩分离析的军心。她一棒敲出来的英雄始终掌握着战场的转折点。 当小芸娘看着高旭默默地坐在上的树荫处,神情落寞地俯视着整个舍桥时,她心底泛起一丝说不清理不明的感觉。在三官殿到舍桥的路上,她巴不得飞到高旭的跟前。可一旦见到高旭后,高旭那种依旧冷然的态度又让小芸娘很受伤。但是小芸娘在欢场隐忍多年之后,一旦她把爷爷莫忘逐清志的遗训寄托在高旭身上,任高旭对自己如何敬而远之,她也要腻而近之。 听说要抓住一个男人,首先要抓住他的胃。小芸娘虽然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但她还是在舍桥一间没有烧毁的民居里,为高旭做了几个小菜。然后来到已在沉睡之中的高旭的跟前,静待他的醒来。 高旭睡得就像一个孩子,嘴角时不时的泛起微笑。 他一定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小芸娘抱着膝盖坐在他的旁边,怔怔地望高旭的脸。平生第一次,小芸娘如此细致入微地看着一个男人的脸。 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高旭还没有醒来。 他的嘴角一直挂着微笑。到了后来,小芸娘觉得有点不对头了。那微笑从先前的柔和变得越来越僵硬,而且他的脸色也越发白得像纸。小芸娘推了推高旭,他却是毫无动静。一摸他的额头,入手却是一片冰凉。探探他的鼻息,却是气若游丝。 黄昏之时,山岗上归巢的倦鸟在呢喃着,在晚霞中休憩。突如其来的一声绝望的女子尖叫声,从山岗上升腾而来,惊起了一片归鸟,也响彻了整个舍桥。。。。。 薛一刀,徐玉扬,季从孝,何常一等人都赶到山岗,却见小芸娘扑在高旭的身上失态地痛哭着。没有人知道,这是小芸娘平生的第一次痛哭。 众人折腾了半天,却是寻不出病因。高旭身上虽然有数处创口,但不致命。不知什么原因,他只是气若游丝,脉动全无,心跳微不可觉。高旭如同活死人一般气息全无,而他嘴角的那一抹生硬的微笑却是分外让人觉得诡异。 因为力尽体虚,强烈的穿越后遗症第一次出现在高旭的身上。真所谓出来混,早迟是要还的。 天色已暗时,季从孝看着众人束手无策,道:“这舍桥已是一片焦土,还是先把高大哥送到城里,寻个郎中来看看。。” 小芸娘应道:“对,到城里,把江阴最好的郎中找来。” 薛一刀听罢,眉头一皱,江阴城是孤城一座,清军重兵来攻,这时入江阴城可真谓自陷绝地。对于这点,他与高旭都有着共识。兵器钱粮可以最大限度地支援江阴,但进入江阴城,不论是高旭,还是他自己,都没有这个打算。但如今高旭生死不知,薛一刀以一人之见也能违众意。 小芸娘抹干眼泪,让众人把高旭抬在马车上,在成千上万的乡兵护送下,押着一千多战马,卞之虎以及二千多清兵的首级,五百清兵俘虏,以及无数盔甲兵器之类的战利品向江阴城进发。 薛一刀抬头望着星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第二三章 江阴!江阴!(二) 第二三章 江阴,滨江近海,素有江海门户、锁航要塞之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春秋时期,吴国已在江阴“筑石室,为烽火之所”;南宋抗金名将韩世忠、岳飞移师在此屯守;签判赵良珂抗击蒙古水师,焚舟千余;明代中叶,为防倭增修江阴城垣,江阴成为坚固的江防要塞,使得小小江阴之城竟有近百门火炮防守。 江阴的气质是雄壮的,粗线条的,它没有秦滩河的靡靡之音,也没有江南之地所特有的温软之气,除了滚滚长江东逝水,还有不屈的民志。顺治二年的五月,南京不战而降,清廷以为天下鼎定,下剃发令。发冠重要,还是性命重要?江阴人找到了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一种族类的传承。就在大江南北发冠飘零之际,而江阴人却是杀了清廷派来的知县,首举“大明中兴”义旗,宣布头可断,发绝不可剃! 江阴,明伦堂。 作为江阴这座小小县城的典吏,自举义那日起,陈明遇就被江阴城民公推为首。很显然这是一份很烫手的差事,这也是一份无法推却的差事。陈明遇因为生性忠厚,平日行事仗义,在江阴城内威望颇高,但他不是那种杀伐果敢之人。从一个小小典吏突然成为一城之主,身上倏负大任,那种压力简直能压跨了他。从闰六月初江阴举义以来,二十多天的时间里,陈明遇似乎老了十几岁。 陈明遇坐在首座,下首坐着江阴城里大部分的头面人物:诸如训导冯厚敦,中书戚勋,贡生黄毓祺,富商程璧,孝廉夏维新、诸生许用和章经世。自从得到舍桥之战的捷报之后,整个江阴城又沸腾了。陈明遇也紧急召来大家议事。 “不管如何,那高旭也改变不了他已经剃发易服的事实。” 作为在场唯一与高旭有过会面的孝廉夏维新,是最有发言权的,只听他道:“就算那高旭有功,也只不过功过相抵。他既然有失节事实,难保将来再有失节之虑,以我之见,不宜把他迎入城内,更不可拜他为将。” 所谓千兵易得,一将难求,现在江阴缺得是知兵的主将之人。高旭举义数天就创了赫赫战绩,便有人向陈明遇提议请高旭入城主持军务。夏维新极为保守的意见深得一些老儒们的赞同,这些老儒皆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物。 就在众人沉默不语的时候,却见富商程璧长身而起,道:“何谓功过相抵?那高旭剃发易服也不过是上个月底的事。就算他从常州运了大批清军的辎重,却是没有资敌,大半就运进了江阴城的库房。他支援大批钱粮,逼得江淮屠夫卞之虎自杀,献上数千清兵首级,把刘良佐的前锋军几乎一网打尽,这样的大功就因为他剃过发就抵消了?简直荒唐。” 程璧是江阴城内有名的富商,他在举义之初就捐了三万多金,前日又捐了十几万两,倾尽家财行举义之事。江阴城内的富户行商就是在他的影响之下,大举捐助钱粮,以资守城,所以,他的言语也极有份量。程璧顿了一下,又道:“大家可知道那高旭的来历?” 众人皆是望着程璧,很显然没有人知道。诸生许用对高旭的来历颇为兴趣,不由问道:“他是什么来历?”那许用是当日在明伦堂回答严令剃发的清朝知县“头可断,发决不可剃!”的首义者。 程璧是商人,商人对消息的打探是最不遗余力的。自从昨晚高旭一夜之间名扬江阴之后,程璧砸下大笔银子一日之内就摸清了高旭的底子。程璧惊诧于高旭半个月之内的生性大变,一个酒色之徒忽然变成仁义之人的确让人刮目相看。当打听了高旭是崇明大海商高老头之子后,程璧不由得哑然失笑。作为江南有名的典当商,程璧自然少不得与那个以海盗发家的小气得要命的高老头打交道,因为每年他都要替那高老头处理不少从海路弄来的赃物。 众人听了程璧细说了高旭的来历之后,夏维新冷哼一声,道:“其父曾是杀人越货的海盗,其子曾是剃发易服的鞑子,其父无仁,其子不义,此等之人,怎可赋以大任?” 许用听罢,摇头道:“夏兄之见,在下不敢苟同。且不说那其父如何,但对于那高旭高取义,我曾听乡人传说,他在舍桥沙洲上与清军对峙时,曾豪言江阴之地,一寸山河一寸血,江阴之民,十万百姓十万兵。既然能说得如此热血沸腾之言,再加上两日之内歼灭数千清兵,听其言,观其行,他必定是人如其名,取义之人也。” 程璧斜了夏维新一眼,又道:“你可知道那高旭的丈人是谁么?” “谁?” “沈廷扬沈大人。” 程璧语声一落,众人不禁吸了一口气。江阴距崇明不远,对于崇明也有一番了解。崇明沈氏是当地的大族,而沈延扬也是个名人。沈延扬是有名的海运专家,他曾在崇祯年间,被任命为国子监司业,受命把漕船改为长江兵船,并负责军事物资供应,深受崇祯的器重,在江南沿海地带也极有声望。 夏维新顿了顿,道:“那沈家怎么与高氏结亲?谁不知道那高老头是个小气古怪的大海盗?” 许用道:“这年头,只要在海上讨生活的,哪个不是海盗?游击将军郑芝龙当年还是东南沿海最大的海盗呢。” 程璧接言道:“南京城破之后,沈大人、淮安巡抚田仰、淮河镇总兵张士仪、淮海镇总兵张鹏翼各统率水陆军相继到达崇明岛,众人推戴义阳王(周定王橚七世孙)为监国,拥兵号称十万。如今江阴孤城一座,急需外援,而如今最大的外援就在崇明。” 众人听了点头称是。 程璧又道:“一直以来,高老头任着数代单传的独子在常州城里花天酒地,也不让高旭沾他的生意,一是海途凶险,二是就怕自己的家财让不通生意的儿子败光。高老头有商船百艘,实力不俗。只要我们把那高旭迎入江阴城内,高老头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儿子身陷危城。而且沈大人就算以前对自己的女婿有什么意见,但高旭这次取得如此的骄人战绩,早已是非吴下阿蒙,必定声名大振,有此佳婿,沈大人必定倚为臂膀,更不会见死不救,他必定向义阳王进言提兵来救。” 陈明遇听罢,拍案道:“有理。” 就在众人定下无论如何也要把高旭这个救星迎入江阴的决议之后,却见季从孝风一般地冲进明伦堂内,气喘吁吁对着陈明遇嚷道:“陈大人,高大哥快要死了!” 众人听了吃了一惊,忙问其故。季从孝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陈明遇好不容易才明白高旭的情形,也禁不住脸色发白,乱了方寸,喃喃道:“这该如何是好?” 程璧抓住季从孝急道:“那高旭现在身在哪里?” 不管高旭是死是活,只要他在江阴城里,就有向崇明请救兵的筹码。 “在三官殿。”季从孝应道,一拍大腿道:“瞧我这脑子,我马上要把城里最好的郎中找去。” 程璧满头黑线,道:“呆在三官殿做什么?还不快把那高旭请进城里?” 季从孝道:“那薛把总说了,高大哥急病之下,不耐巅波,只得在三官殿的清营中静待郎中。” 程璧怔了一下,道:“那个刀瞎子明摆着不入城啊。” 从舍桥到江阴城,必须经过三官殿。 薛一刀历经沙场,对危险的直觉向来敏锐,每向江阴靠近一步,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添加一分。到了三官殿的清兵大营,薛一刀终于下了绝不进城的决定。对于江阴来说,他只是一个过客,他没有殉城的必要。 “刘良佐十万大军压境,江阴孤城一座,进城是必死之局。”薛一刀向小芸娘解释道:“只要我们呆在城外,才能做到进退自如。” 高旭突如其来的急病使得小芸娘心灰意冷,对于薛一刀的安排,小芸娘自然没有什么异议。高旭似乎只吊着一口气,小芸娘怕再赶路,这马车的巅动会把高旭最后的一口气震没了。 季从孝先进江阴城请郎中,何常随后押着卞之虎以及所有的清兵首级,部分盔甲兵器,还有三百匹战马离开三官殿。另外将近六百战马,以及五百清兵俘虏却被薛一刀留在三官殿。徐玉扬为首的舍桥乡兵没有随行,他们在家乡里或者埋葬亲人,或者寻觅妻儿。 自从来到这个明末乱世之后,高旭时常在思考,他想要活下去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现实却是残酷的告诉他,你想要活下去,必须先直视死亡,或着,活下去的代价就是死亡。幸好,对于一个见过无数生生死死的外科医生,对于一个死过一次的穿越者,死亡并不可怕。 但可怕是那种突如其来的穿越后遗症。 自穿越十数日以来,高旭就日日调养让那个酒色之徒高千总折腾得处于严重亚健康的身体,但今日在杀战上体力的严重透支,已经超出了这个身体承受的临界点。当高旭的神经一松懈下来后,这个身体的机能竟然像雷峰塔一般轰然倒塌。 也就是说,高旭的神志很清醒,但他却如同植物人一般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时而有一种类似灵魂出窍的脱体状态。 当小芸娘决定把他送进江阴城找郎中后,高旭焦灼不已,开什么玩笑,虽然他很敬仰江阴人,但明知按历史,在二个月之后,在清军的数十万重兵的围困攻击之下,江阴成为一片死城,十万举义的城民仅存活五十三人的结局,高旭怎么会进江阴城?最大限度地支援钱粮,也最大能力地作为外援呼应,这是他力所能及可以做的了。 在红夷大炮的轰炸下,这天下没有轰不塌的城墙,就像潼关那样的铜墙铁壁也无济于事。而且,如果真的想救江阴,身在城中绝无可能。只有身外城外。红夷大炮重达数千斤,要运送到江阴城下,必定要走水路。而水师正是清兵的薄弱之处。对高旭来说,打劫清军的辎重,延缓红夷大炮送到江阴城下的时间,这就是最好的方案了。 至于守城,多他一个高旭,少他一个高旭有什么区别?就算他知道历史进程能有什么用?以守城来说,最好的人选毫无疑问是阎应元。这江阴城是阎典吏的千古绝唱的舞台。历史证明了这一点。 幸好薛一刀是理智的,他在三官殿停住了脚步。 高旭现在能做的只有祈祷,希望身体的虚脱和失控快点过去,希望该死的穿越后遗症快点消失。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本钱,只有动弹不得。高旭发誓要把这身体练得像牛一样结实。 当小芸娘让人把高旭弄进三官殿清兵大营的帅帐之后,看着高旭仍然发冷发僵的躯体束手无策。等了个把时辰,真是谢天谢地,郎中终于来了。 但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来了三四个江阴郎中,那个号称活神仙的花胡子神医也对高旭的病情说不出个所以然。高旭身上没有致命伤,也没有中毒迹象。不知道病因,就不能对症下药。这也怨不得这些郎中,他们谁能知道在时空之中,会有一种名叫穿越的病毒在肆虐。而高旭得的就是这种时空病毒虚脱状态的后遗症。 随着郎中而来还有徽商程璧,诸生许用以及去而复返的以何常为首的螳螂营。程璧打算先礼后兵地把高旭迎入江阴城。但是薛一刀却是软硬不吃。如果想用强,看看薛一刀狞笑的脸上那扭曲得蛇一般的刀疤,以及那闪着死神一般森冷光芒的独眼,程璧就失去了所有对抗的勇气。 小芸娘一边听着几个郎中支支唔唔地说些不知所谓的话,一边看着高旭毫无生机的样子,想着刚刚以为寻到一个依靠却又莫名其妙地失去的苦奈,忍不住对着几个庸医恼怒道:“滚,都给滚。”几个郎中听罢松了一口气,一股烟一般溜出帐外。 小芸娘抚摸着高旭又冷又僵的像死人一般的脸,神色有点痴然,发怔了一会儿,看着高旭浑身皆是沙场上的血污和尘土,突然走出帐外。过了一会儿,小芸娘命人搬进一个大浴盘,盛满了刚烧温的热水,再把高旭泡在浴盘中。这个时候,小芸娘能做的是为高旭作最后的沐浴更衣。 小芸娘细细地抹着高旭身上的污渍。虽然高旭身上不着一缕,但这时的小芸娘也不乎什么男女之防。这时还在乎什么呢?自从沦入秦淮河后,她仗着出众的才艺,以及姐妹们的佑护,一直卖艺不卖身。身处烟花之地,自然耳濡目染了诸多男女情事,也听小姐妹对男子的诸多心得和描述,但对于一个男子身体的接触,今日还是头一遭。 小芸娘站在浴盘外侧,从高旭的脸容到脖子,从脖子到胸脯,都细细地擦洗着。由胸及腰,她的手却是够不着了,尝试了几次,虽然够着了,却擦洗着不够着力。她又努力地数下,忽地直起腰来,神经质地把浴巾扔在地上,双手抓着浴盆,无声而又压抑地哭着。 不知过了多久,小芸娘抹干泪,立起身。既然够不到,她犹豫了一下,爬进了浴盘。她身上的衣裳浸在水中,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曲线毕现。幸好浴盘够大,恰恰能容下俩人。她面对面地打量着高旭,抚摸着他的额头,或许是热水的缘故,发觉他的肌肉比起当初温和了几分,松软了几分。她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让她绝望的是,她仍然听不到心跳的声音。 她正要继续擦洗他身体的时候,才发觉浴巾刚刚被她扔在地上了。但她不想再从浴盆的热水中爬起了。她看了一下帐门,帐门关得很紧。于是,她脱下了自己的胸衣作为浴巾,继续为他擦洗腰背。当她已是完全赤裸的上身贴着他的胸口里,那种异样的从未有过的触觉让她为之一凝,渐渐的,她越发喜欢那种感觉,她抱着他,用自己的两团温软紧紧地挤着他。她感觉到自己那蓓蕾的两个触点在膨胀,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这种体验的不在于感官,更主要在于一种探索。她先是用胸衣去擦洗他的腰腹,出于某种难以自抑的好奇的情绪,她的手松开胸衣,缓缓地向下,向下,再向下,直到某个支点。 她倏地感觉一丝跳动。 是水波溅起?不是。她的动作都在水中,而且她的动得像蜗牛一般缓慢。 是心跳?她倾耳静听。她依然失望。 于是,她又继续抚摸。她先是单手,然后是双手。 又一下跳动。 不是水花,也不是心跳。。。跳动来自她的手中,来自那支点。。。 先是跳动,然后膨胀,犹如她胸口的两个触点那般。 一种死灰复燃的惊喜感充斥着她的心里。她期待,而又兴奋。而她那白皙的皮肤,樱红,而又带着呼吸般的颤动。 突然,她停住手。 她抬起了头。 高旭缓缓地睁开了眼,静静地注视着她眼底的那抹红润,道:“你怕我死得不够快?” ------------ 第二四章 江阴!江阴!(三) 薛一刀立在黑暗中,神色阴郁地望着夜空,如同一具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当初随着他辗转南北的数百兄弟,一路上死的死,散的散,再加上这次舍桥死了半百,伤过百许,能战之兵已只有一百多人,再加上伤得不算重的,满打满算也不过二百人了。这二百老兵虽然是老兵,但是死一个少一个,在如今这种乱世之下,没有实力,就没有活下去的本钱。 如今随着高旭举义,歼了数千清兵。但江阴是四战之地,清廷大军正从南京开来,在数十万大军的绝对实力之前,几百人如同草芥一般微不足道。 从关外到关内,从北方到南方,如今的形势下,如果为了生存,只得躲避清兵的锋芒而由陆入海。幸好几天前,高旭就安排了五十人随着另一个把总楚胖子去了常熟的福田打探水路。而这五十人都是薛一刀的老兄弟。满清以骑射制天下,但水师薄弱。如今水路,也就是出路。 唯一让薛一刀烦躁的是,高旭那莫名其妙的急病。 虽然高旭有着很多的缺点,但他驱除鞑虏的热情,随机应变的决断,以及在沙洲上舍生取死的应战,让薛一刀感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着一种向心力。虽说如此,但如果高旭死了,对薛一刀来说,他会觉得遗憾,但也仅仅是遗憾而已。就算高字旗倒了,但路还是要走下去,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就在薛一刀患得患失的时候,只见一个老卒急冲冲地来报:“将军,高大人醒了。” 当突然失去机能的身体在小芸娘的激发下又倏地恢复,高旭心里不由得哑然不已。想当初那个高千总可能是纯粹的酒色之徒,对于美色的诱惑,就算陷于当机状态的生理机能竟然又重新启动。 无法如何,高旭这个宿主终于又能控制这个身体了。 虽然身体上的某点在小芸娘的挑逗下越显膨胀,但高旭的思想显然是与身体的反应背道而驰的。在某种意义上的死而复生的庆幸下,高旭根本没有那种心思纵欲。作为医生,高旭知道所附之躯根本是外强中干,正如一个被美色充气的皮球,如果这时候真的不顾一切销魂了,精力一泄,等待高旭的将是这具身体的彻底当机。 高旭的理智压抑着身体的燥动,努力地修正着自己的目光,把焦距投在小芸娘的脸上。只见她脸色通红,目光如同惊鹿一般躲闪着,咬着艳红而又丰润的嘴唇,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高旭皱了皱眉,又道:“还不放开手?” 小芸娘听罢,倏地松开握着一柱火热的双手,然后一缩脖子,整个人索性做个沉在水里的驼鸟。 高旭双手抓着浴盘的边沿,正想立起身上,那知这身体犹如被抽空一般,空荡荡的使不出一丝力气,只得敲敲小芸娘剃去发的脑袋,道:“扶我起来。” 不知是那小芸娘伏在水里真的没听见,还是她不敢露面,高旭等了一下,见小芸娘没有动静,伸入水中,想抓住她的脖子把她拧起来,哪知因为高旭身体泥污太多,使得这洗澡水有点浑浊,高旭竟是没有看清位置,只觉入手之中竟是一团温软,竟然抓到她的胸乳之处。(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只觉得她浑身一震,她的脖子缩得更低,几乎要贴到澡盘的底端了。而澡盘就这么大,恰好供俩人洗浴,再加上俩人是面对面的,小芸娘的脑袋这一缩到盘底,她的面容便恰在高旭的腰胯之间。 这身体一旦恢复了机能,其触觉似乎比原来更敏锐几分。高旭直觉小芸娘的嘴唇置在自己的膨胀点之上,使得身体更加蠢蠢欲动,但高旭却是越来越心惊,他真的怕这身体像绷紧的弦,先是在战场上拼杀之后严重的体力透支而倏地绷断了,现在又怕身体因为色欲难奈而再一次失去控制。 终于,小芸娘在水中的屏气已达了极限,一抬头伸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等小芸娘的气息平缓下来后,高旭又道:“把我扶起来。” 小芸娘轻轻地嗯了一声,立起身,才发觉自己上身一丝不挂,急得又蹲在水里,双手抓着飘在水中的刚才当作浴巾的衣裳,转过背,胡乱地穿上。再穿好后回过身,瞧了高旭一眼,只见他眼里尽是一片清明之色。小芸娘久在欢场,对于男女之事自然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那样一无所知,见高旭身体异常冲动,但神志却能如此清明,心里惊诧之余,莫名升起几分失落。 小芸娘先是拉着高旭的手,拉不起他,然后又双臂伸到高旭的腋下,打算把高旭扶起来,但小芸娘却是如同高旭一样使不出一丝力气,反而那湿透了的饱满软滑的胸脯一次次地磨蹭着高旭。 “别扶了。”高旭用急促而又嘶哑的语调道:“你先出去,让我自己来。” 小芸娘哦了一声,狼狈地爬出澡盘。她身上衣裳尽湿,幸好她的行李随身带着,就在营帐之内。于是,走到角落之处,背着高旭,蹲着身子,打着抖擞换了衣裳。 高旭做了几个深呼吸,强力地压抑着那勃发的欲望。这个身体已经很反常,似乎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那火热膨胀之处,连起身的力量都没有。高旭闭上眼,坐在澡盘里,犹如坐禅一般,用冷静的意志征服着这个本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穿好衣裳的小芸娘看着高旭犹如老僧入定一般,不敢去打扰他,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望着高旭平静的脸,回味着刚才像一个春梦一般的细节。 不知过了多久,高旭倏地睁开眼,抓住盘沿,想立起身。脚不力,失败了。于是再来,然后一次次地努力着。虽然这身体恢复了感知,但力气还是很虚弱。尝试十数次之后,小芸娘看不过去了,道:“高大哥,让我来扶你。” 高旭瞪了她一眼,道:“别给我添乱了。” 小芸娘翘了翘了嘴唇,暗道:“若不是我添乱,你还醒不过来呢。”一想起自己是如何去添乱的,小芸娘的俏脸不由得又通红起来。对于男女之事,小芸娘自是在秦淮河上耳濡目染了八年,听得多了,见得多了,理论知识丰富,但实践却是破天荒第一次。(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只是她毕竟不是一般女子,脸虽然红了,但视线却不避高旭,甚至趁高旭半起身的时候瞄了瞄某处。 在高旭一次次的尝试立身之后,这身体的欲望终于缓缓地消散开去,随着欲望消散去的是体力的正常回复。 终于,高旭立起了身。 高旭爬出了澡盘,立在地上,转眼看了一下身边发怔的小芸娘,见她以四十五度的视线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身体,不由恼道:“看够了没有?” 小芸娘似乎没有听到高旭的话,只是喃喃道:“真的像小茶花说的那样。。。” 高旭一脸的黑线,沉着脸问道:“小茶花?哪个小茶花?” 小芸娘道:“就是在里被你折腾了半条命的小茶花。” 对于以前那个高千总干的好事,高旭没有一丝心理负担,但这个帐还是算在他头上的。只听小芸娘又道:“小茶花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果真如此啊。”小芸娘说罢,倏地回过神来,满脸又是羞红不已,捂着嘴巴忙地转过身去,低着头,不敢再看高旭一眼,拿起放在一边的高旭的干净衣裳,开始给高旭穿衣。 高旭哼一声,等着他做的事情太多,他懒得与小芸娘纠葛不已。活着,才有温饱,温饱才能思淫欲。可现在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高旭哪里有这个心思?更不要说健康度处于谷底的力不从心的身体状况。 高旭在舍桥的山岗上昏昏入睡之后,一觉醒来发觉自己对身体失去控制,但他的神志还是一直清醒的。所以,他知道现在身处何时何地,也知江阴城来了徽商程璧,诸生许用,以及连夜去而复返的何常以及他的蟑螂营。对于程璧和许用的来意,高旭猜测到了几分。 小芸娘奉上一杯热茶,问道:“我们要进江阴城么?” 高旭瞧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喝着茶。只听小芸娘又道:“我记得当年爷爷曾经说过,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如今满清的八旗铁骑所向者无坚城,这江阴的形势虽然险要,但如果你能守得了江阴,那高旭高取义之名必定名扬天下。” 高旭道:“你觉得死人名扬天下有意义么?” 小芸娘道:“你以数百人马起家,就歼灭了五千清兵,逼得卞之虎自杀。如今你可以挟着大胜之威,江阴城民必定夹道相迎,而江阴之地,民风彪悍,民心可用,正如你所说的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百姓十万兵,只要在江阴城头高举义旗,十万乡兵举手可得。大事何愁不成?” 小芸娘说着说着语气激昂起来,她见高旭听罢无动于衷,又道:“难道我说得不对?” 高旭看着小芸娘那热切的眼神,静静地说道:“第一,不管你说得对不对,但说得的确很好听,也只是好听而已;第二,卞之虎自杀,不仅仅是我的功劳,还有在场成千上万的江阴人;第三,就算我运气好,卞之虎成了我的踏脚石,但我资历不够,威望不够,又有剃发的事实,江阴人的眼里揉不得沙子,那些城里的遗老遗少未必看我顺眼。最重要的是,主守江阴最好的人选不是我。” 小芸娘想了一下,疑问道:“是谁?” 高旭喝了一口道:“江阴前任典吏阎应元。” 小芸娘顿了一下,又道:“为什么是他?” 高旭没有解释,只是说道:“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历史证明了这点。高旭看了小芸娘一眼,这个女人似乎很热衷于名望,而且带着某种不可救药的天真。见小芸娘又要说什么,高旭摆摆手,道:“我醒来的消息先不要张扬,去把薛大哥请来。” 小芸娘噘噘嘴,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高旭听到小芸娘一出营帐不久,就传来阵阵欢呼声。高旭不由得皱一下眉,自己要她先不要张扬,她偏要唯恐天下不知,竟然把自己的话当成耳边风,真是岂有此理。 众人见小芸娘喜形于色地走出帐外,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高旭的病情有了好转。当小芸娘看到那几个一直急得团团转的郎中们,心中更是不屑,暗想高大哥的病还不是我手到病除,这些庸医有什么用处?众人问她,小芸娘虽然不答话,但她喜滋滋的神色不言而喻。 得到消息的徽商程璧,诸生许用等人皆是大喜,高旭的醒来对军心的影响极为重要。在接见了程璧,许用,以及何常等人之后,又与薛一刀商议了一番,高旭就觉得极为疲惫了。 夜已深了,高旭需要好好地休息。幸好,自那小芸娘出帐之后,再没有来打扰高旭。一直以来,高旭对于小芸娘敢作敢为而又张扬的性格颇为不喜。再加上今日共浴时的暧昧,让高旭更加头痛。这个小芸娘的不知天高地厚,再加上冷酷无情的薛一刀对这个故帅孙女的溺爱,这两点都让高旭很无语。 程璧与许用没有回江阴城,而是夜宿在三官殿。 许用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高旭举义不过数日,便取得如此大捷,不由叹道:“那高旭气度不凡,看样子非是池中之物。他明明早已气息全无,郎中们也束手无策,那知泡个热水澡,他又生龙活虎了。莫不是他真的像传说的那样,有神灵保佑?” 程璧也有点纳闷,道:“我与那高老头打交道多年,知道高老头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儿子。而且我让人到常州城里打听,认识那高旭的人都言他是酒色之徒,整日只知在里吃喝玩乐。其实也不用怎么打听,高老头儿子什么料当,我怎么会不知道?但谁能知道他会变得如此厉害,连卞老虎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这人怎么说变就变呢?真是羡慕高老头的福气,我怎么没有这样的一个儿子?不然,我程氏在江阴可长脸了。” 许用笑道:“你没有这样的一个儿子,但可以有这样的一个女婿啊。” 程璧神色一振,但又是摇头道:“那高旭的未婚妻是崇明沈氏。如果不是高旭以前的名声太差,沈氏一直拖着婚事,那沈家小姐早就入了高家的门了。如今这高旭已非吴下阿蒙,那沈大人必定刮目相看。要与沈大人争女婿,我能行么?不过,正室争不过,做个偏房总行了吧。只是不知小玉属不属意。” 许用道:“只是我们请他进入城的时候,看他的神情,似乎不大愿意。” 程璧道:“黄昏时分,我就把舍桥大捷以及高旭急病的消息送到崇明。我保证明日一早,高老头就会心急如焚地赶来江阴。那高老头为人精明小气得让人发寒,但他有个缺点,那就是极好名声。你看他父子俩取的名字就知道了。老子高成仁,儿子高取义。虽然高老头干的是海盗的生计,却要标榜孔孟之道。我们只要送几顶高帽子给他,他肯定乐得找不到北。只要把高老头哄进江阴,那高旭会不进城么?别忘了高老头本是江阴人,正因为海上生意的方便才迁居崇明的。” 许用是心肠耿直的书生,对于程璧的算计虽然不尽赞同,但事出无奈,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但愿如此吧。“ 程璧又道:“只是有一件事很奇怪。” 许用问道:“什么事?” 程璧道:“那高旭竟然不认识我?不可能啊。我每年都要去崇明与高老头结算生意,年前我还在高老头的府上见过他。他怎么可能不认得我?” 许用道:“他会不会装作不认识?” 程璧摇头道:“不像。看来他撞坏脑子后记性不好的传说所言非虚。” 俩人沉默了一会,许用又道:“对那个薛一刀,程兄怎么看?” 程璧道:“对这些北方人要防着他们。听说他们出身关宁铁骑。但这年头,关宁兵都是清廷的走狗了。你看吴三桂、祖大寿之流的,都是出身关宁来着。” 许用道:“这些北方人举义以来杀了这么多清兵,他们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程璧道:“那些清兵不过是绿营汉兵,又不是真正的满清鞑子。就算是真正的鞑子,你杀得他们越多,你在他们眼里的份量就越重,想走回头路,鞑子欢迎还来不及呢。当年祖大寿不是降了又反,反而又降的?说起这满清王爷的容人之量,也真是大得邪乎。对于那个刀半瞎,我们切不可交心,亦不可让他们入城。万一这些北方人在城里生了异心,那岂非是坏了大事?对于高旭,我们知根知底。我们迎高旭入城,看重的是他的将才。要说人力,我们江阴遍地豪杰,难道还要倚仗那几百个刀瞎子之类的北方人?” 许用道:“说得也是。不过程兄细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次日。一早醒来,高旭就听到帐外一阵喧哗,却见程璧领着一大众人进来,他的身旁有一个干瘦的老头,笑得合不拢嘴,五官似乎挤在一处,一看到高旭,立即老泪横流,用鸭叫一般的嗓子大声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今日我高成仁得子如此,复夫何求啊。” 对于高老头的到来,高旭没有意外。自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崇明离江阴不算远,高老头没有理由不知道。高旭心底不由苦笑,自己这个假儿子终于要对上真老爹了。 让高旭侧目的是站在高老头身旁的那个穿着大明官服的中年人,正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 ------------ 第二五章 大军压境(一) 高旭一直难以理解,以高老头这般无可救药的猥琐,如何生得出一个算得上一表人材的儿子来。 对于高老头这种像公鸡一般嚣张的自我标榜,高旭也禁不住替他脸红一下。高旭曾想起他的那封家书,一直以来,在高旭的印象里,这个高成仁想必是个固执的老夫子而已。那知这个高老头比农民还农民,不对,是比渔夫还渔夫,因为他身上带着一股冲鼻的海腥味。 无论如何,高旭只得开始进入这个渔夫之子的角色,为了避免让高老头感到自己的异样,高旭装作大病初愈的模样,少说多看。 高老头那种以子为荣的自豪感所带来的热情,具有强烈的感染力。他又哭又笑道:“旭儿,昨晚我收到程老儿的急信,说你反清了,举义了,还杀了数千清兵,取得了大胜仗。当时我出海归来,还道是程老儿开我玩笑。我本以为以你的性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大事来,那知一路行来,人人都在说你夸你呢。” 高旭苦笑一下,这高老头还有自知之明,如果按以前那个混吃等死的浪荡儿子,自然绝不可能。一旁的程璧道:“高老头,这等大事,我怎么能骗你。” 高老头嘿嘿道:“是商九分奸,你骗我的还少么?” 程璧是典当商,高老头是海盗兼海商,平日俩人做起生意来都是尔虞我诈的。彼此之间从来没有信任之说。对于程璧的突然来信,高老头自然以为程璧噱人的。那知连夜高老头又收到江阴城陈明遇陈典吏的急信,说高旭在大捷之后得了急病,郎中们束手无策。高老头这时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深夜就往江阴赶来。 不过看着高旭的气色虽然不太好,但不想得急病的样子,高老头不由问道:“旭儿,你真得了急病?” 高旭只得点点头,道:“嗯。” 高老头不信道:“那咋的一夜之间好了?” 高老头的疑问让程璧以及书生许用都很奇怪,昨日他们都看了高旭奄奄一息,心跳全无,那知一夜之间,高旭又活灵活现了。高旭没有解释,只是微微笑笑,道:“不知为什么,只是好了。” 这时,小芸娘笑吟吟地奉着热茶,揭开帐门,风情万千地走到高老头跟前,道:“高伯伯请喝茶。” 高老头一愣,暗想这是哪个尼姑庵里跑来的小尼姑,怎么狐媚得连佛祖也要动心啊。小芸娘当初为了混出,不惜剃了满头秀发,所以高老头误会她是尼姑来着。小芸娘拍着心口道:“是啊,昨天高大哥突然得了急病,我也是急极了。如果高大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一般女子自然不会像小芸娘这般赤裸裸地当众表白心意,但她不仅在神色上没有任何故作之态,落落大方,而又流露出一股真情实意来。高老头听罢,又是嘿嘿一笑,道:“好,很好。旭儿有福了。” 高老头又瞧了小芸娘一眼,突然觉得她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一般。略作一想,高老头浑身一震,竟是不可思议地指着小芸娘,有点结巴地道:“你是小芸儿?!秦淮的小芸儿?” 大约五年前,高老头看中了秦淮河边上某个妓楼里的一名妓娘,曾想把那妓娘赎出来,只是代价实在太高,小气的高老头总是舍不得出那个钱。每次风流之后,往往许诺下一次一定要把她赎出来,但下一次还有下一次。直到有一天,那名妓娘为了高老头拒客,竟被某个恩客打残了。不等高老头见上一回,就一命呜呼了。而小芸娘那时叫小芸儿,正是那个妓娘的干女儿,刚被拐卖到秦淮河三年。妓娘死后,小芸儿也辗转到别的妓楼。高老头自然寻她不着。 高老头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满脸是愧疚之色,一边向众人说起与小芸儿相认的来历,一边对高旭道:“旭儿,当年我有负小芸儿的干娘亲,你千万别再负她了。真是天见犹怜啊。” 小芸娘也是含着满眶的热泪,道:“高伯伯,你放心,高大哥对我很好。” 高旭静静地看着小芸娘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以及她再遇高老头的喜悦,心底不由得暗道,装,你就使劲地装。当小芸娘走进来第一次看到高老头的时候,高旭就感到到她脸色的异样,以及她眼底的那一丝恨意。当时,高旭不知她的那丝恨意来自何处,但听了高老头的故事之后,高旭就明白了。 在一番闲聊之后,高老头终于从纷乱的思绪回复过来,对程璧问道:“程老儿,听说你把所有的家产都捐了?” 程璧点点头,道:“皮之不存,毛何附焉。高老头,如今江阴形势危急,身为江阴人,你总要出一份力吧。” 高老头闪烁着目光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你也可道,这些年海上的生意不太好,日子也难过啊。” 这高老头把江南的丝绸茶叶运到辽东,朝鲜和日本,虽然风险大,但利润高,日子过得不知多滋润呢。高老头怕程璧要他捐款,马上就先行推脱。程璧知道高老头的德性,也不点破,不过他不是要高老头捐钱,而是借着高老头的人脉搬救兵。 程璧道:“高老头,不是要你捐钱。江阴城里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再加高贤侄送进大批钱粮入城,还有从清兵获取的大批兵具器甲。所以钱粮在城里不缺,缺的是援兵。听闻在崇明,义阳王拥兵十万,兵强马壮,你只要搬来援兵,就是对江阴最大的援助了。” 高老头先是听说高旭送了大批钱粮兵器入城,不由看了高旭一眼,嘴角一阵不自主的抽搐,暗想你有钱粮怎么不给老子?之后又听说程璧要他搬救兵,嘴角又抽搐得更厉害了。 程璧同高老头打交道多年,就知道高老头抽搐的嘴角如同抖动的算盘珠子一般,又道:“如今高贤侄高举义旗,反清复明,杀敌数千,江阴人一提他就赞不绝口,人人都说高家的风水发了。高老头,虽然你举家迁到了崇明,但别忘了你的祖坟还在江阴的君山上。你素来以孔孟之道自律,现在其子高取义算是取义了,可其父高成仁成不成仁呢?江阴的父老乡亲现在是举目以待啊。” 高老头喃喃着诸如君山,祖坟,光宗耀祖之类的词语,目光越发放起光来。但到最后,眼里的那丝热切还是冷了下去,苦笑地对着程璧道:“程老儿,不是我老头子骗你。这崇明的形势你不了解。所谓雄兵十万,不过是几千南明水师的残兵败将逃到崇明上,奉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周定王七世孙为义阳王。以我看来,根本只是一个笑话而已。那些残兵败将们正挖空心思搜刮当地,要他们来救江阴,根本不可能。再说,他们如果有援的决心,就不可能逃窜到崇明岛上活一天混一天了。而且这些天,义阳王为了搜刮钱粮,竟发兵到福田港,向常熟人索粮。” 程璧啊了一声,愕然道:“有这等事?” 高老头叹了一口气道:“是啊。那些败兵比海匪还狠,弄得崇明乱七八糟。” 程璧失望之余,无言以对。 隔了一会儿,高旭道:“不管有没有救兵来,我认为江阴现在必须开始自救。” 一旁的许用道:“高兄有何高见?” 高旭瞧了许用一眼,微微点点头,道:“高见谈不上。清廷大军数日之内必定兵临城下,江阴城内必须在围城之前疏散。” 许用摇摇头,道:“疏散?往哪里疏散?常州,无锡,剃发令一到,满城无汉巾。常熟,昆山,嘉定,这些城民也誓不剃发,但他们自顾不暇,跑到人家地头,还不是要面对清兵的屠刀?再说,头可断,发不可剃。如果我们江阴人怕死,早就剃了。不剃发,不苟活,江阴没有懦夫。任鞑子提兵十万来犯,我江阴人共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听了许用一番话,高旭不由无语。这个许用虽然是个书生,但有着典型的江阴性格:执着,坚定和不屈。高旭暗叹一声,算起来,扬州十日是上个月的事,那嘉定三屠马上就要发生了。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惨剧发生。他能做什么?他穿越来到明末不过十来天,他就想做些什么,也没有时间让他去做。 高旭神色凝重地道:“如果陆路无处疏散,哪水路呢?崇明岛如何?只是仓促之间找不以那么多船只。” 高老头听罢,拍着胸口道:“旭儿,你这是什么话,你不知道你爹爹是干什么的?只要给我一天时间,我就能凑出二百艘来。” 高旭还真不知高老头这个便宜老爹干的是海盗的买卖,一听他的话,不由眼光一亮,不相信地问道:“真的?” 高老头豪气地道:“那是自然。” 高老头本有一百来只货船,再向崇明的本地商户凑得几十只,完全能在一日之间做到。这可花不了高老头几个钱,又有营救江阴的大义名份,高老头自然积极参与。 许用听了却是没有丝毫喜悦之色,又是摇头道:“不行,我们江阴人怎么能够做逃兵?” 高旭正言道:“许兄,这不是逃。总有一天,我们会杀回来。” 程璧接口道:“江阴有城民十数万,不是说走就走的。再说,如今众志成城,如果一说走,人心就散了。” 这时,一直立在高旭身侧的小芸娘突然道:“江阴人首先反抗剃发令,高举大明中兴旗帜。义字当头,怎么能不战而逃?当年在高阳城,鞑子围城如铁桶,我爷爷领着全城兵民血战到最后。当时爷爷就说了,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扬州城守不住,以至鞑子屠城八十万,江南闻之色变,接着南京不战而降,随后大明半壁江山轰然倒塌。设想一下,如果扬州守住了,会怎么样?至少我们汉人还有一半的天下,也不至于现在要剃发易服,可恨的鞑子要绝我汉人数千年之传承。” 小芸娘鼓动人心的话语响彻整个营帐,让众人不由对她刮目相看起来。唯一例外是高旭,他眉头却是皱得越来越紧,这个小芸娘在干什么?她在高阳之战中家破人亡,如今又要怂恿江阴死战。小芸娘言辞激进,虽然说得昂扬,但都只是假设而已。。只是她那句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的话说得掷地有声,高旭一时之间找不到说辞反驳。这也是他第二次听小芸娘说起这句话。 小芸娘又道:“想想看,江阴是首倡保留汉族发冠的,如果守住了江阴,这会给天下汉人以多大的希望?江阴城既然能在平地一惊雷,以头可断,发不可剃昭告天下,怎能逃到崇明岛上苟且偷安,这不是让天下人嗤笑么?我再说一遍,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守住了江阴,就是守住了我们汉人的脊梁!” 小芸娘说罢,转过头,直视着高旭,目光透着一股热切。 高旭瞪了她一眼,这个小芸娘已经让仇恨蒙住了双眼。她那句“守住了江阴,就是守住了我们汉人的脊梁!”,高旭很赞同,但高旭明白,江阴是守不住的。不论是现实中的形势,还是历史都告诉了他这点。高旭明白这小芸娘对自己的期望很大,她希望自己进入江阴守城,如果成功,那声名便会如日中天。但高旭知道她的期望不切实际。他穿越而来,就是为江阴城添上一具尸体的么?自然不是。 高老头听小芸娘提起她爷爷,不由问道:“小芸儿,你的爷爷是。。。” 小芸娘眉宇一扬,道:“高伯伯,我的爷爷是关宁督师,兵部尚书孙承宗。” 这个时候,小芸娘知道,摆明了自己的身份,就会更添加自己话语的份量。 许用听了小芸娘是孙督师之后,不由肃然起敬,道:“孙小姐说得有理。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我们江阴人誓与城池同存亡。” 高旭告诫地看了小芸娘一眼,对许用道:“我认为,可以留下青壮守城,撤出妇孺儿童。无论如何,得为江阴留下一些忠烈的种子。” 程璧和许用俩人皆是无语,高旭又道:“没有多少时间了。必然赶在清军围城之前撤出妇孺。程伯伯,许兄,你们俩人现在回城,准备撤离事宜。爹。。。爹爹,你马上回崇明,准备船只。我在三官殿居中调度。” 许用道:“对于撤离事宜,我们要回去商议一番。” 高旭看了许用对撤离不以为然的神情,一边对他的大无畏着实敬佩,一边又重语道:“许兄,死很容易,但活下去才有希望。” 高旭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又想了对酸菜。对酸菜,他也这样说,但酸菜却是不相信。因为酸菜认为活着看不到希望,所以,酸菜舍命了。高旭害怕江阴城里的十万江阴人正如十万个酸菜一般。尽管历史上证明了这点,江阴城破时,人人以先死为幸。 高旭又对许用正言道:“给你们孩子报仇雪恨的权利,也给江阴这个热血之地保留一些种子。” 由于时间紧迫,众人分别得事。高老头胸中充斥着巨大的使命感,不要他出银子,也不要强他所难搬救兵,只要他凑足几百只船,就能获得名声,这桩买卖对高老头来说着实划算。 许用回城了,他要把高旭安排撤离的计划带回去。临行之时,高旭对许用道:“还有一事,我听闻阎应元阎大人智勇双全,守城之事,还需阎大人坐镇。” 小芸娘听高旭如此推崇那个阎应元,不由眉头一皱。高旭对阎应元的推崇,听在小芸娘耳里,这种推崇好没由来,除非是高旭找个人来推脱他的守成之责。在小芸娘的想法里,江阴之战,天下瞩目,如果高旭能主事江阴,必定名誉天下。只有高旭成长为参天大树,她这株依附在树干上的藤萝才能一览众山小。 许用点点头听罢,道:“陈大人曾拟请阎大人入城,只是顾守备百般挠阻。” 高旭哦了一声,没有再提。 程璧没有回城,他又搬救兵去了。崇明指望不了,他打算去苏州。因为听说吴淞总兵官吴志葵领着水师攻打苏州。高旭心底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江阴之战中,根本没有多少人马来援。那个吴总兵最后也兵败被俘了。但这时,高旭又无法阻止程璧的求援。看着他义无反顾的背影,高旭的眼眶里又有丝湿意。 让风吹干了眼,高旭回过身,冷漠地看着小芸娘。 小芸娘也卸去了一直以来穿在高旭面前的温柔外衣,与高旭对视着。 ※※※※※※※※※※※※※※※※ 天亮时分,十里相邻的乡民向舍桥赶来,昨日的舍桥之战已传遍了整个江阴。 后来的乡民打算一边搜罗战场上遗落的兵具器甲,一边打听着昨日乡兵与清军大战的细节,以及有着传奇色彩的高旭高取义。但一走进舍桥的村口,便听到一阵撕心的嚎啕。 那是某个男人的嚎啕。 悲情犹如烈风刮在荒漠般刻骨,哀伤又如骤雨击在沙石上四溅。 对于失去亲人的哭泣,乡人已是听得麻木了。但一个人哭得如此响彻云霄,哭得如此惊天动地,也难得一闻。好奇者沿着哭声来源赶去,却见一处沟渠上,一个堂堂七尺男人抱着一个年轻女子正哭得像个孩子。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嘲笑那男子的懦弱。因为没有人不认识这个男子,也知道他绝不懦弱。徐玉扬,一个普普通通的江阴汉子,白天在沙场上流着血,晚上却是肆无忌惮地流着泪。 昨晚,徐玉扬通宵无眠地搜寻舍桥的每一处角落。让清兵荼毒过的乡女村妇几乎漫山遍野。每当他翻起一个女子的尸体时,又是希望,又是恐惧,他怕翻起的是自己的妻子。到了黎明时分,在这个沟渠里,他终于找到了妻子。于是,让人听了悲伤欲绝的悲嚎从沟渠之中升腾而起 他有铁骨,他也有柔情。没有人因为他的哭泣而看轻他。徐玉扬的武勇人皆所知,这些日来,死在他手里的清兵没有几百,起码也有几十。这样的一个铮铮汉子是个性情中人,他对妻子的爱护甚于自己。 没有人劝他,男人们在一边默哀,女人们在陪着他哭。这种失去亲人的悲痛,劝也没有用,而且这种痛哭几乎在场的每个人都有过。 当朝阳从东方缓缓升起的时候,徐玉扬抹干了眼泪。他抱着妻子,走出沟渠,把妻子埋在后山的大樟树下。然后,坐在坟前发呆。遥想着当日与妻子的点点滴滴。 到了中午,几个乡兵急冲冲地跑进村口,大声叫道:“鞑子来了!鞑子又来了!” 突然某处传来一声巨吼:“来得正好,待我去杀个痛快!”话声一落,众人看过,却是发愣了半天的徐玉扬。他那豪迈的气概一下子让乡民们定下神来,只听徐玉扬又喊道:“是爷们的随我去杀鞑子!” 自古江阴皆热血之地,乡民们听了徐玉扬的壮言不由得斗志昂扬,留下杀敌的青壮一下子聚集了三千多人。这些都是附近乡村里的乡兵,他们昨晚听了舍桥大捷的传言,大部分是抱着长见识的心理来的,如今听了徐玉扬大声疾呼,更是热血沸腾。 徐玉扬让所有的妇孺先走,领着三千乡兵离开村庄,向清兵的来路杀去。 走过数里,众人翻过一个山坡,伏在山林里,只见一百多清军沿着官路悠然而来。想起亡妻破家之恨,徐玉扬胸中似乎焚烧着一股热火,他举起大刀,怒喊道:“杀啊!” 徐玉扬一人当先,领着三千乡兵从山坡上气势如虹地杀下来。 那队清兵遭到乡兵的伏击,前后两路皆被乡兵所断,只得仓促应战。乡兵们都是打算留发不留头的汉子,人人身上背着血海深仇,所以,一百多清兵一刻功夫就被乡兵狙杀得一个不留。 徐玉扬命人打扫着战场,两天两夜没合眼,他的体力已是疲惫不堪,但他的精神却因为一番痛快淋漓的杀戮而亢奋不已。一个看哨的乡兵又惶急地跑来喊道:“鞑子。。。鞑子又来了。。。” 徐玉扬听罢,提起战刀,豪气万丈地道:“慌什么,来多少,杀他娘的多少!” 那哨兵结结巴巴地道:“徐大哥,你。。。你去看看先。。。” 徐玉扬见了那乡兵如此胆寒,不由皱着眉道:“你的胆子给狗叨走了?” 徐玉扬说罢,爬上山坡,举目望去,却是一下子怔住了。 视野所及,一片血红。 那是清兵的红樱帽叠叠层层铺成的血红,犹如一股血海一般弥漫而来。。。 ------------ 第二六章 大军压境(二) 在小芸娘的印象里,眼前这个男人给她印象最深的是那日在斜阳之下,踏着轮子上靠着含笑而亡的酸菜的辎车之上,面对着近千麻木不仁不仁的辎兵大声疾呼慷慨激昂的样子。(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也就是那个时候,小芸娘的心弦突然被拨动的。 于是,这些天来,小芸娘任凭着高旭对自己的态度如何保持距离,她都使着欢场练就的柔情小手段,企图把高旭融化。是个男人都无法抵挡她的魅力。这个高旭也不例外。只是他的自制力以及某种让她无法看透的东西在阻止着他沦陷在自己的美色之中。 他聪明,能随机应变,在战场上也敢冲敢杀,而且不为女色所惑,小芸娘对高旭的评价就越来越高,于是,对他的期望就越来越大。虽然取得舍桥之战的胜利,高旭在江阴之地名声大振,但以小芸娘看来,远远还不够。江阴之战,才是对高旭的真正考验。 小芸娘期望高旭成为江阴城内的中流砥柱,如果江阴之战胜了,那高旭才真正的名闻天下。 对于小芸娘来说,这大明天下已经崩盘了,而高旭是她好不容易挑到的潜力股,她期待这只潜力股升值,甚至成为拉起崩盘的主力。对一般女子来说,自然不会有这种奢望,但她孙芸不同,她是明末大战略家孙承宗的孙女,她十岁时亲历了高阳之战的家破人亡,也承载着孙承宗临死前的期望。于是,她便把这种期望嫁接到高旭身上。 但高旭却不入城。并且把守城之责推给一个名叫阎应元的微末小典吏。在秦淮十里欢场,小芸娘看过的大明高官权贵皆是醉生梦死之辈,何况一个江阴名不见经传的小典吏。 时间不等人,她必须说服高旭。小芸娘失去了耐心。 她的容色在高旭面前第一次庄重无比,正言道:“高大哥,你一直说,活着,才有希望。但在活着之前,必须要让人先看到希望。而江阴便是江南所有汉人拒绝剃发易服的希望。守住了江阴,就是守住了我们汉人的希望。” 对于进不进江阴城,高旭有自己的思路。要说守城,他怎么能与阎应元相提并论?历史上阎应元能在二十四万清军的围攻之下,组织城内不足十万的城民,坚守八十一天,在江阴城头击毙清兵七万五千余人,这样的战绩,高旭怎么可能做到?所以,江阴,必定是阎应元的舞台。而他高旭就算入城,对江阴城来说,不过是多了个必死的守卒而已。 所以,高旭没有打算入城,他的计划是在城外声援,打击清兵的补给线,特别是阻击运送到江阴的对守城威胁最大的红夷大炮。就算这样,也不过只能延缓江阴的沦陷时间而已。在如今的形势下,清军的兵势如日中天,江阴孤城一座,守得再久,也会弹尽粮绝。 高旭看着小芸娘眼里的那股热切,皱眉道:“重兵压境,孤立无援,想守住江阴,实在比登天还难。当务之急是赶在清兵围城之前,能撤出多少人就算多少人。” 小芸娘道:“你可知道,如果何守住了江阴,能为你带来多大的声望?如果你守住了江阴,天下必定为之瞩目。(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到时你登高一呼,万众争随。江南之地,鞑子势难立足。大明半壁江山必定失而复得。” 高旭没有被小芸娘描绘的前景所陶醉,只是淡然道:“你的想法很美好,但现实很残酷。” 小芸娘道:“当年高旭之战,我全族尽陨,我年方十岁虽然幸存却又被拐到秦淮烟花之地。在秦淮八年,我看着大明的官宦士民如何醉生梦死,最后又看着坐拥半壁江山的弘光朝如何败坏。自从扬州十日,屠城八十万,清廷檄令所至,所向无坚城。南京城望风而降。但剃发令一下,犹如平地惊雷,江南之地反抗剃发令如火如荼。民心可用,战意汹涌,这是驱除鞑子的最好时期。” 小芸娘吐了一口气,接着又道:“再说,你不去试试,怎么就知道守不住?十几天前,谁又知道常州城里的一个酒色之徒竟然高举义旗反清复明?谁又知道就这样的一个酒色之徒凭着数百人逼得卞之虎自杀,歼灭近五千清兵?谁又知道我一棍敲下去,这个酒色之徒成为一个智勇双全的英雄好汉?谁又知道昨日你气息全无,今日又生龙活虎?当初我看着南京城数十万明军齐解甲,几无一人是男儿。难道这天下的男人都靠不住么?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我遇到了你。我相信你,只要你去做,一定能做到。” 高旭自然无法解释这些因穿越而造成的变故。他也想不到这个小芸娘竟是如此高估自己,但高旭的决定也不会因为小芸娘一番话语更改,只是静静地说道:“我能做什么,该做什么,我自己很清楚。我最后说一遍,江阴之战自有阎典吏主事。入城之事休得再提。” 说罢,高旭不再理会小芸娘,等他去做的事太多了。 小芸娘看着高旭离开自己的视线,目光里尽是失望之色。隔了一会儿,她喃喃道:“老子靠不住,想不到儿子也靠不住。我不会像干娘那样,既然把希望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只会傻傻地等的。高旭,你不入城,我偏要让你入城。不经过江阴这盘炉火,就算你是好铁也淬练不成钢。” ※※※※※※※※※※※※※※※ 三官殿的清军营地也被乡民拆得七零八落。从舍桥押来的五百清兵俘虏被关押在营地北角,对于如何处理这些俘虏,高旭也颇为头痛。虽然他答应那个老狗头只要放下武器,就能活命。但是,这些俘虏在江阴境内劣迹累累,民怨极大。只要送到江阴城下,十有八九是砍首的下场。 本来以为以薛一刀的冷酷干脆,他会想以前那次一般,近千清军一夜之间剁个干净,但对于这批俘虏,薛一刀却是对高旭道:“这数百清兵是卞之虎的亲兵,算得上是江淮精锐,杀了可惜,不如招入营中。” 高旭想了一下,摇摇头道:“这五百绿营清兵虽然精锐,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且这次的舍桥之战中,营中的老卒伤亡过百,已不及二百来人,要是把这数百清兵招入营中,如何镇得住他们?” 薛一刀脸上的那条刀疤一阵扭动,冷言道:“要镇住他们,我一人就够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 看着薛一刀那狞狰的脸容,一只独眼射出冷悠悠的光,犹如独眼狼一般让人不寒而栗。而他脸上那条长长的刀疤又如毒蛇的信舌。这个薛一刀,正如狼与毒蛇的综合体,正如他所说的,要镇住那些绿营兵,他一人说不定真的就够了。薛一刀又道:“再说,我也没打算全部把他们招入营中。身上无伤的,必定没上战场,杀。伤在后背的,必定背逃受伤,杀。两次之后,五百人最多留得一半。余下这一半再俩人一组,大约有一百多组,每组对杀,弱死强活,优胜劣汰。杀了同僚之后他们就没有回头路好走,只有随着我们才能活命。最后能活下的只有一百多人。而我要的就是这一百多人。这样,我们有二百老卒,平日以二制一。” 高旭哑然良久,道:“我答应过那个老狗头的,降者不杀。” 薛一刀道:“是的,我们不杀他们。那些身上无伤的以及伤在背后的,我们放他们出俘虏营,自有乡兵把他们剁成碎片。他们每组对杀,也只是他们自相残杀,竞赛加入我们的名额而已。” 高旭听着薛一刀那悠然的话,这个人的冷酷算计真是让人心底发寒。如果聚集在三官殿的乡民数千上万,对于这五百俘虏,要不是高旭信守承诺,让人守着,早就让乡兵们杀尽泄愤了。高旭顿了一下,又道:“这样自相残杀选出的虽然精锐,但必定是灭绝人性的兽兵。” 薛一刀道:“我要的就是这样的兽兵。兽兵,才能战,也敢战。” 高旭看着薛一刀冒着冷气的眼神,道:“我要的是义兵,而不是兽兵。” 薛一刀道:“我们这三百老卒从辽东到关内,从北至南,如果不做绝了恶事,也活不到今天,是兽兵中的兽兵。如今我们反清复明,以旁人来看,我们是举义了,但以我们自己来看,无所谓义不义,不管以前降清,现在投明,我们只是换一种活法而已。要活着,便要杀戮,像野兽一般杀戮。” 高旭虽然经过几次战斗的磨砺,但他毕竟还没有完全融入古代的这种纯粹的铁与血之中。高旭也明白,或许薛一刀追随自己反清复明,真的不过是换种活法而已。像薛一刀这样的人是把双刃剑,或许将来伤人也伤已,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一把最好的尖刀。 高旭退一步想,江阴热血之地,义兵无数,像舍桥豪杰徐玉扬,江阴螃蟹季从孝,以及那个蟑螂脚夫何常,他们都响应着江阴人那种头可断发不可剃的执着,高举着大明中兴的大旗,但在战斗力上,自是逊色于薛一刀这些沙场老卒磨练出来的兽兵。如今的形势下,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不管义兵兽兵,只要他杀鞑子,就是好兵。 高旭又想起那个号称那个赌输过小妾的老狗才,又想起他被卞之虎如同死狗一样狠揍,做幕僚做到他这份上也够失败的,不由说道:“那个老狗才别杀了,我用得着。”要是按薛一刀的要求,那老狗才必定头一个杀的。他与以前那个高千总有旧,而高旭也需要了解以前的情况。 老狗才一押到高旭跟前,一下子跪趴在高旭脚下,嚎啕大哭了一番,高旭皱着眉劝慰,那知这老狗才越哭越上劲,高旭不由恼道:“再哭,再哭人头落地。” 那老狗才一听人头落地,骇得一下子捂住嘴,硬生生地止住哭,端的是没有一丝骨气,极度的贪生怕死之辈,难怪那卞之虎时常对他拳打脚踢,这种货色高旭也见了也手痒痒了。老狗才极长于察颜观色,见了高旭不耐烦,急忙从地上翻起来,道:“取义兄长,今日的活命大恩,我鲁无巧无以回报,只愿粉身碎骨追随左右。” 原来这老狗才叫鲁无巧,高看了他一眼,听着他典型的绍兴口音,想必他是绍兴师爷出身。只是他年轻年届四十,算起来大了自己一轮多,竟然称自己为兄长,真是无耻透顶。高旭冷哼了一下,道:“当初我真的赢了你一个小妾?” 当初高旭附体那高千总重生时,只见那高千总的家里竟养着十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一看就知道十之八九都是风尘女子,整日围着自己像苍蝇一般嗡嗡作响。第二日,高旭就用银子把这些女子打发得一干二净。或许这老狗才的小妾就是其中一个。 那老狗才鲁无巧点点头,望了一下高旭额角的一个伤疤,暗想这高旭果真被撞坏了头,好多事都不记得了,道:“我那小妾可是出色的扬州瘦马,当初可花了我三百银子,还没来得及。。。” 鲁无巧偷瞧了一眼高旭的脸色,只见高旭又皱下眉,道:“我在常州府里的女子都让我打发了,想必你那小妾也走了。” 鲁无巧道:“没有啊,你赶走了所有人,唯独留下了我那小妾。” 高旭一愣,他记得在常州城的家里留下的只是一名守家的长得颇为清秀的青衣小厮。高旭是医生,对人的身体构造自然一清二楚,那个小厮虽然清秀,但绝对不是女扮男装。高旭道:“那个小厮就是你那所谓的小妾?” 鲁无巧一脸的不舍,点了点头。 高旭一阵恶寒,道:“扬州瘦马不是都是女的么?” 鲁无巧无耻地嘿嘿一笑,道:“也有例外的。” 高旭实在受不了了,强忍着像卞之虎那般拳脚相向的冲动,灵光一闪,道:“你那‘小妾’想赎回去么?” 鲁无巧听罢眼睛睁得老圆,喜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当真?果然?” 高旭道:“当真。果然。不过你要按我说的办。” ※※※※※※※※※※※※※※※ 到了晚上,许用又从江阴城来到三官殿,高旭把他迎入帐内,问道:“许兄,大家商议得怎么样?” 许用叹了一口气,道:“这些日一直风传鞑子大兵压境,城里虽然人心惶惶,但要举城迁走,数万人户那有这些轻巧。大伙公议到最后,还是打着誓与城池共存亡。” 高旭听罢,暗暗感慨江阴人的骨气,良久无言。沉默了一会儿,高旭又道:“许兄,不畏死固然值得敬重,但一死了之也何曾不是逃避?改变不了剃发令的事实。发不可剃,头也不可断,这样,我们才能做更多有益于这个天下的事。” 许用道:“高旭说的是,但我以我血荐轩辕,血总要流的。” 这时,却听营地之外一阵喧哗,无数扶老携幼的江阴难民从舍桥方向趁着夜色逃来。高旭出营一看这种形势,不由暗想定是清兵大军开到了。派人一打听,果然是清军的主力已开到舍桥,清军为了报复,正分兵四掠江阴境内的乡镇,所到之处,寸草不留。清军主力夜营舍桥,明日上午就能开到三官殿,下午就能兵临江阴城下。 高旭转头对许用道:“许兄,江阴城里的人或许想着凭坚城自守,但城外的这些乡民却深受清兵的荼毒。” 高旭说罢,却见小芸娘在几十个老卒的护卫下,在难民当中穿梭,收聚着那些流落失所惶然无依的孤儿。小芸娘一身素白,洁净的额头上犹如尼姑一般不留一发,平日的风尘气息一丝不存,肃容而行,温语而劝。那些刚刚经历着家破人亡的人们见她气质脱俗,犹如菩萨再世,人人趋之若鹜。 许用也顺着高旭的目光看着小芸娘,不由叹道:“那小芸姑娘果真犹如天仙下凡,端的是风情万千。高兄真是好福气,竟得如此佳人相伴。” 高旭淡然笑笑,至于福气,那是过奖了。以她那敢作敢为的性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事作风,以及在欢场中练就的百变手段,这样一个复杂的女人,绝对让高旭头痛。想想也是,她在秦淮河上,要应付的对象不论是书生名士,还是官宦权贵,哪个不是这大明朝的精英阶层?她热衷于名望,自然不会失去这样收买人心的好机会。 在一面迎风飘扬的高字旗下,小芸娘慷慨激昂地鼓动着她的宣言,核心言论仍然是她那句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高旭暗地里摇摇头,这个天下靠守守得住么?她那身为大战略家的孙承宗孙爷爷虽然缔造了一条坚固了关宁防线,但守住了么?自明代以来不断修葺的长城,守住了么?南明倚为天险的长江,守往了么?都没有。这个天下靠守是守不住的。 在许用回江阴城之际,高旭对他道:“许兄,事到如今,江阴只有死战一途。而江阴要坚守,就必须凭着阎应元阎大人的智勇谋划。既然城内有人阻挠阎大人入城,那我就先斩后奏,在清军明日围城之前,我一定到砂山把阎典吏护送到城内,请他主持守城之事。” 现在是闰六月十九日,而历史上阎应元是七月初九入城的。如今能让阎应元提早二十日入城,就可以让阎应元在城内的备战时间更加充分。 接着,高旭从衣袋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许用。这封书信正是当初从细作身上搜出来的,是那江阴顾守备向常州宗知府的求援信。许用看了,脸色极是凝重,恍然道:“原来如此。难道那他一直百般阻挠陈大人拟请阎大人入城主事的决定。” 本来高旭打算把这封信交给阎应元,让他入城后杀那顾守备立威,但明日清兵就要兵临城下,事态紧急,如果那顾守备里应外合,江阴城是危在旦夕。所以,高旭只得把这封交给许用,让他回城转交陈明遇处理。 ------------ 第二七章 大军压境(三) 江阴境的乡民在清兵大军压境之下有的打算玉石俱焚,有的避祸外县,有的逃入江阴城,有的却风闻歼灭了卞之虎老虎营的高旭高取义在三官殿,犹如溺水中捞着稻草一般,纷纷连夜齐聚三官殿,企望高旭再创以弱击强的奇迹。一夜之间,三官殿竟是聚集了数万乡民,犹如无头的苍蝇,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乡民当中的士绅耆老们纷纷求见高旭,以求良策。但这些耆老们一见屠虎英雄高旭虽然名气鹊起,但年轻如斯,而且头上只有寸长头发,一看就是剃过发的。江阴人闹腾得这么厉害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不剃发。耆老们一见高旭无发,任高旭如何少年英雄,却是芥蒂顿生。他们的前程命运能交付在一个剃过头的手里么? 看着耆老们不信任的目光,高旭只是暗暗苦笑。这种情形不是第一次碰到了。 幸好,徐玉扬赶到了三官殿。 徐玉扬白天见了清兵遮天蔽日的军势,情知凭着数千乡兵挡不住清军的进逼,便回撤到舍桥。清兵四出杀掠,乡民星散而逃。一路上,徐玉扬会聚着各村各镇的乡兵,打听了高旭在三官殿,便来与他会合。 见到徐玉扬的到来,高旭大喜。徐玉扬直爽,悍勇,爱憎分明,是个真汉子。在乡民之中也颇有威望,想要在江阴收拾人心,徐玉扬是极大的助力。如果说薛一刀的手下都是兽兵的话,那么徐玉扬为首的乡兵,他们为了发冠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可是名副其实的义兵。 高旭向徐玉扬行过揖礼后,道:“大哥,找到嫂子了么?” 徐玉扬的神色一凝,红着眼圈道:“我把她葬在我们定亲的那棵樟树下。” 高旭暗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只得劝慰道:“大哥请节哀。” 当徐玉扬说起驻扎在舍桥的清军主力约有十万之数时,营帐内的耆老士绅们无不色变。一直风传的清兵大军终于开进江阴了。 高旭道:“明日会有二百只船从崇明到达江阴港口。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那些耆老士绅们听了眼睛一亮,崇明岛孤悬海外,清军陆师无敌,但水师薄弱。避难崇明到是不错的选择。高旭又道:“江阴城民已经公议与城池共存亡。城内的人可以凭城自守,但城外仍有十数万乡民,毫无屏障以阻清兵。我认为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江阴人暂避崇明,总有一日会杀回来。但是最多只有二到三天的时间,清军势必要封锁港口,而且船只运力有限。所以,妇孺孩童优先,老弱其次,青壮断后。” 众人听了一阵讨论,在场的都是各村镇的头面人物,为了谁先谁后,竟是一番不可开交的争论。 高旭向徐玉扬使个眼色,俩人走出帐外,高旭道:“徐大哥,现在能召集的各村镇的青壮乡兵大约有多少?” 徐玉扬道:“最少有五千。” 高旭道:“你能把他们召集起来么?” 徐玉扬道:“给我半个时辰就可以。” 随后,高旭又让人找来何常。何常个子不高,身形瘦削,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脚夫。但高旭见识过他昨日在舍桥之战的勇猛,这个号称打不死的蟑螂,后劲十足,韧性之坚的确让人敬佩。对于何常的品性,高旭也从季从孝那里有所耳闻,这是一个只认死理的穷汉子。 高旭正色地看着何常,道:“何大哥,你能做到公正么?” 何常有丝不解,高旭又道:“明日我崇明高氏会有二百船只来到江阴的黄田港,运送江阴乡民撤到崇明。时间不多,运力有限,能撤走的人不足三成。我需要一个人维护秩序。” 何常道:“我会让该走的人走,该留的人留。” 高旭极是欣赏他的干脆。当高旭交待完毕时,何常却是道:“这个生意我接了。只是你能出什么酬劳?” 高旭满头黑线,这个脚夫真是让人无语,高旭反问道:“你认为这是一桩生意?” 何常一板一眼道:“天下事,事事皆生意。” 高旭不由失笑道:“好,你说,你要多少酬劳,我能给的一定给。听说你好马,在舍桥之战中,你以三百清兵头颅换得三百战马。” 何常道:“我不要马,要船位。十艘船的船位。” 高旭道:“好。我会调拨你十艘船。我好奇你是运送那些人?江阴城内不是公议与城共存亡么?” 何常翻着白眼道:“那些城内的乡绅富户人人万贯家财,舍不得走。但我们这些脚夫走卒身无长物,无财一身轻,说走就走。” 高旭道:“老规矩,你们的妻儿可以走,但你们必须留下与清兵周旋。” 何常道:“如果我们死了,我们的妻儿到了崇明,高氏可以代为照顾么?” 高旭正色道:“那是自然。” 何常看着高旭,逼视着高旭的目光,似乎盘计着高旭的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何常又问道:“你走么?” 高旭道:“我与你们在一起。” 何常一听,神色一凝,不再言语,突然跪下,向高旭行了一礼,然后默不作声,起身走了。 ※※※※※※※※※※※※※※※ 薛一刀对五百清兵俘虏可谓干脆利落,正如他说的那样,先是从中挑出无伤的,以及背后有伤的,扔出二百来人给营外成千上万的乡民剁成肉酱泄愤,然后把余下的三百名押解到一个山谷里。 二百关宁老卒依仗着山谷的地形,箭在弦上,居高临下地弹压着这些俘虏可能的反抗。三百清兵们正以为薛一刀要大开杀戒的时候,却见站在山谷上冷酷无情的薛一刀身后,突然现出一个天仙般的女人来。 这个女人正是小芸娘。 在火把的光辉下,小芸娘仍然一身素衣,她容色绝丽,曲线分明,山风掠起她的衣袖,飘然欲仙。看着这个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小芸娘,三百俘虏不由痴然相向。其中一个领头的偏将神志回复最快,仰着头叫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这小娘皮弄什么玄虚?” 薛一刀听那偏将出言不逊,眼神一缩,正要发作时,却见小芸娘风情万千地伸出一只纤手,薛一刀意会,让手下的弓箭递给她。 偏将见小芸娘接过弓箭,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道:“小芸娘,你吹拉弹唱有一套,要想拉弓射箭,吓唬谁。。。” 不等好偏将说完,话声倏地顿住,只见一支利箭“嗖”地从那偏将的口中穿过,箭头从他的脑后钻出,然后身躯轰然倒地。他的眼角还泛着一抹已经凝固了的嘲讽。那些俘虏见罢,哗然散开,原先带着色欲看着小芸娘的眼光一下子骇然不已。 小芸娘把弓箭递回老卒,悠悠然地脆声道:“琴弦是弦,弓弦也是弦。这有什么区别么?” 没有人回答小芸娘,只听到山风呼啸的声音。 薛一刀随后冷声道:“三人一组,分一百组。半柱香内组不好队的,杀。” 薛一刀说罢,小芸娘笑呤呤地举起一柱香,开始点燃计时。 俘虏们先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先是一番杂乱,在半柱香之后倒是列成一百组。 薛一刀又道:“在半柱香之内,一组二死一活。时辰一过,活人超过一个以上的组,皆杀。” 俘虏们又是一阵哗然。其中几个出言抗议,薛一刀大手一挥,那几个即时被射成刺猬。杀死以前的战友,才能活命,这很残酷,但也没得选择。 山谷中马上变成角斗场,半柱香过后,场上只余下近百名犹如野兽一般的血人。 小芸娘站在山谷上,闭着眼,呼吸着从谷底升腾而起那种熟悉的血腥气,她似乎又回到了十岁那年,又站在高阳城的城墙上。那时年幼的她被满城残尸的景象吓坏了,那浓厚的血腥气使得她喘不气来。亲人们在清兵的屠刀下一个个倒下。在死尸堆中她伏了一天一夜,等清兵屠城退兵后,她才爬出来。于是,这么多年来,她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个梦醒时分她都好像淋浴在鲜血之中一般。 最终她发觉,心中那份血的记忆,她必须要用血去洗刷。 于是,她这朵曾经浴血的花已然到了盛放的时候。 小芸娘仍然笑吟吟地走下山谷,行走在尸横遍地的谷底仍然风情万千,那些幸存的俘虏们满怀惧意地望着她。小芸娘拍拍手,笑道:“现在能活着的都是勇士,那么现在我亲手为勇士们盖上印记吧。” 小芸娘话声一句,一旁的薛一刀便一挥手,俩个老卒抬着一个炉灶走了上来,炉中放置着一根烙铁,烙铁的顶端却是一个圆圈,圆圈之内似乎是几个字。小芸娘拿起烙铁,问道:“哪个先上来?” 看着那通红的烙铁,幸存的俘虏们眼露惧意。小芸娘又道:“到了现在,你们还怕什么?” 小芸娘等了一会儿,又道:“我算三声,如果没有人前来,那么是我错了,原来你们不是勇士,都是懦夫。而懦夫是活不过今晚的。” “一。” 小芸娘开始数的同时,老卒们拉起了弓弦,只等小芸娘数完三声,箭雨之下,一个不留。 “二。” 小芸娘睁着美眸,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原来我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正要小芸娘数出“三”的时候,一个人影倏地站起来。只见他走到小芸娘的跟前,身形虽然不高,但生得极为精壮,面容上满是血污,看不清长相。 小芸娘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很好,姓什么?” “唐。”那人的声音带着某种铁质感。 小芸娘道:“哦,唐勇士。不,该称你唐百户。以后你就是这些人的头了。” 小芸娘说罢,举起烙铁向那姓唐的赤裸的胸口一印,随后便是“嘶”的一声,一股焦臭扑面而来。小芸娘皱了皱眉,脸色有点发白,放下烙铁,回过身来,看了薛一刀一眼,点了点头。随后向山谷外走去。 薛一刀看着小芸娘纤弱而又倔强的背影,眼里关切的神色一闪而逝,只是冷声道:“下一个。” 谷外,小芸娘呕吐得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薛一刀走到小芸娘身后,缓缓地问道:“你决定要那样做?” 小芸娘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 ------------ 第二八章 黄田港大撤退 黄田港口水如天,万里风樯看贾船。 海外珠犀常入市,人间鱼蟹不论钱。 这是当年王安石巡视江阴黄田港时留下的诗句,说的是黄田港商贸的繁盛。如今的黄田港再也没有海外珠犀,也再不论人间鱼蟹,人们不是为商贸而来,而是为了逃命而去。 早在清廷大军从南京和镇江开出的时候,大凡那些有船有路的又不愿剃发易服的就出了港,寻找一住安稳之所。而昨日清军主力已抵达江阴境内,听说将近十万之众。这不是当初常州宗知府派出的三百郡兵,也不是卞之虎的五千前锋人马,而是货真价实的十万大军。南明的广昌伯刘良佐以十万人马不战而降,如今在主子的派遣下,刀剑内向,把屠刀举向了自己的同胞。 人们一边诅咒着花马刘(刘良佐爱骑一匹杂色马,人称花马刘)的祖宗十八代,一边寻找着出路。江阴城里的人们想凭着坚城顽抗,也天真地期待援兵。而城外的人们有的避于乡野,有的保卫家乡,但大多数为了寻找活路,打算背井离乡。但是在陆路上,西边的常州人,南边的无锡人,听说都已剃了发,降了清。只有义阳王在崇明扯起反清复明的大旗,凭着逃到岛上的数千南明残兵败将,号称拥兵十万,在江南沿海之地声势极为浩大。所以,只要到了崇明岛,清军就鞭长莫及。 水路便是出路。而黄田港便是水路的起点。 当晚高旭在三官殿打算安排几百只船到黄田港来撤离江阴乡民的消息传出后,一传十,十传百,一夜之间,人人皆知。人们连夜向黄田港蜂拥而来。当高旭赶到黄田港的时候已是凌晨时分,港口的里里外外已是人山人海。人人伸着脖子望着长江沿岸,寻找船只的影子。码头上人声嘈杂,唤儿喊娘的,一副末世景象。 高老头的船只还没到,但人们已在码头挤得密不透风,那些地痞们占据了最好的位置,殴打驱赶着那些手无寸铁的乡民。而那些乡绅富户们载着数十上百辎车的家产,指使着家奴使着刀枪要冲出一条到达码头的血路。有些无良的渔贩们,凭着能出江入海的渔船,叫着一个船位一两十两甚至百两不等的价格,大肆地发着国难财。在港口之外,有些人一见到那些从别地逃难来的已经被迫剃发的乡民就上前围殴,打得那些剃过发的难民至死为止。场面混乱,残酷,而又歇斯底里。 高旭皱着眉看着这疯狂的场面。且不说高老头的船还没有来,就是来了也无济于事,到时这些乡民或许为了一个船位而大打出手,血流成河。更不要说清兵闻讯随时会赶来阻挠。 随着高旭来有的徐玉扬为首的舍桥附近的三千乡兵,以及何常的一千江阴脚夫营,另外还有这些乡兵和脚夫的一万多家属。至于薛一刀刚是领着二百老卒,以及连夜收编的百名降兵去小石湾。当初那些从常州运来的大部分辎重就藏在小石湾后山上的山洞之中。按高旭的计划,这个小石湾将是一个钉在江阴境内的据点。刚刚经过舍桥大战的那些关宁老卒将在小石湾休整。这些老卒也将是高旭以后与清军周旋的倚仗。 对于薛一刀是如何收编降兵的,高旭起先听了薛一刀的兽兵论之后,他就没有再过问。再说,高旭一夜都在与徐玉扬组织乡兵,也没有时间去过问,更不知小芸娘参加了对降兵的收编过程。看着骑着一匹白马上追随在自己身旁的小芸娘,尽管她一夜无眠,但她除了脸色有丝苍白之外,浑身上下仍然保持着极好的风姿。对于这个可谓心存大志的女人,尽管高旭想着如何敬而远之,但小芸娘一听高旭要到黄田港,她便要跟着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高旭要倚仗薛一刀这些关宁老卒的战力,就扔不掉小芸娘这块死死贴在他身上的膏药。从舍桥之战当中,高旭就意识到,以薛一刀这些关宁老卒的心目中的地位来说,小芸娘这个故帅之后就比自己这个名义上的高字营魁首还重要。正因为这点,高旭知道无法完全掌握薛一刀这把刀,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效忠。这把刀是握在小芸娘手里的。于是,高旭便有意识地与薛一刀以及小芸娘的关系转化为合作关系。 这就是为什么高旭越来越倚仗徐玉扬和何常这些本地人,借着高老头这个便宜老爹的船队,以把当地青壮的家属安全运送到崇明岛为代价,让徐玉扬连夜招募了三千乡兵。再加何常的一千江阴脚夫,高旭要对这四千人的一万多的直属家属负责。而以高老头船队的运力,一天之内,能把这一万多人撤离崇明岛,差不多是不可能的任务了,何况这黄田港本来就有的人山人海。 在舍桥卞之虎的两千骑兵全军覆没,除了战场上折损的数百战马,薛一刀带走的三百匹,献给江阴城作战利品的二百匹,余下的差不多有一千来匹。高旭在乡兵和脚夫当中选出会骑马的,组成一个千人骑队,交给徐玉扬统领,作为机动主力。其余的三千乡兵步队则是交给何常,让他维持港口的秩序。 在如今如此严峻的形势下,如果没有秩序,到时候谁也别想走了。 仓促成营的一千骑兵虽然只是马上步兵,要论起战斗力与那些关宁八旗之类的铁骑比起来可谓乌合之众,但要吓唬那些已成为惊弓之鸟的难民,自然极是容易。挤在黄田港里里外外的乡民们突然听到一阵震天的马蹄声,人人色变,直到看到一面迎风飞扬的高字旗,才松了一口气,一些知情的人就大声叫唤着:“高字营来了,那高旭高取义的人马来了!”只要是江阴人,也大都知道舍桥好汉徐玉扬,只见他一马当先,领着一千骑队冲进港口,本是嘈杂不堪的港口顿时安静下来。 因为舍桥一战,高旭高取义之名响彻了整个江阴,人们一看到高字旗,人心大定。人们都知道了高旭是崇明大海商高老头儿子的身份,那几百只要来救援的船只正是他高氏的。既然高旭都来了,想必高老头的船队真的会来。 随后,何常又领着三千步队入场,把那些码头的地痞全都绑了,把人们都驱逐在港口之外,清空了拥挤不堪的码头。 人们虽然对高旭强行霸占码头的行径很不满,但形势逼人,要来的船是他高氏的,另外又有一千骑兵和三千步卒的有组织有武器的力量。这仓促成军的四千乡兵虽然各有各的心思,但高旭能得到他们效命,自然是高旭用船队把他们家属安置到崇明的承诺。要得到他们的支持,必须保证他们家属的安全。反过来说,高旭也变相用他们的家属挟持了他们的效命。尽管高旭和这些乡兵都没有意识到这点。 对高旭来说,这些乡兵有留下来与清兵周旋至死的义务,那他们的家属就有得到安全地活下去的权利。 虽然不公平,但高旭的营救也只有从少数人开始,也就是这四千新加入高字营的乡兵的家属开始。 一万多妇孺在已成为高字营士兵的丈夫、父亲或是儿子的护卫下默默走进码头,等待他们的是茫然不可知的未来。他们大都是这些高字营兵士的妻儿老小,其中老人屈指可数。老人们通常以为自己活够了,恋乡,更会把活命的机会给小辈们。何况如今的情势下,一个船位就意味着一个活命的机会。 高旭站在码头上高高的灯塔下,俯视着灯塔下等待撤走的一万妇孺,以及留下来随自己战斗的乡兵,心中忍不住感慨万端。他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开始缔造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当初在峡谷举义时,对于薛一刀的支持,高旭可谓患得患失。高旭不是幼稚的人,他认为任何利益都是通过等价取得的。对于薛一刀这些老卒的效忠,他用什么去换?用虚幻缥缈的大义?对这些自谓从死人场爬出来的兽兵来说,高旭是毫无把握的。相反,小芸娘却是以孙承宗孙女的身份得到薛一刀这些关宁老卒的认同。 而现在这一千骑兵,三千步卒,尽管他们昨天还只是农民,脚夫,小贩,但因为悍卫发冠的共同信念,以及为了妻儿老小的安危,今日他们一起站在一面旗帜下,站在高字旗下。高旭相信,只要自己照顾好他们的妻少,在同一个反清复明的信念下,他们就永远站在自己的旗帜下。 只要这些妇孺到了崇明,凭着便宜老爹高老头的财大气粗,以及那个在明军水师里颇有影响力的老丈人沈廷扬,完全能保证这些妇孺的安全。当然,如果高字营发展声势越好,这些高字营的家属们含金量就越高,他们的安全越无问题。 现在的关键就是高老头今日能不能赶到?来援的船只是不是他所说的二百来只? 如果高老头放高旭鸽子,那么,这四千高字营新兵不消一日就作鸟兽散。 如果高老头放大话,来援之船如果只是几只,几十只的话,那么运力不够,清军不会给高旭太多时间的。这些新兵到时照样作鸟兽散。 高旭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期待感。 ------------ 第二九章 黄田港大撤退(二) 这些天来,高旭对这个附体之身一直抱怨万分。那个高千总不仅留给高旭一根憎恶之极的满式发型的鼠尾巴,虽然现在剪了,可穿越在这大明的这辈子,这个污点别想洗了;而且留给他一个被酒色掏空了的身躯,透支了体力不是说睡个好觉就能恢复了,而是要当心一命呜呼。 但当高旭看到站在船头上向他挥着手猥琐地笑着,一张老脸被海风侵蚀得像树皮一般的高老头,以及在他身后将近有三百只船的时候,高旭除了感激之外,再也没有一丝的抱怨。高旭迎上前去,真心实意地对着高老头说道:“爹爹,谢谢你。” 高老头见高旭如此庄重,不由嘿嘿一笑,不知如何是好。说起来,现在这个儿子变得连自己都有点不敢认了。以前的败家子好吃懒做,从小到大没干过一件能摆在台面上的事。可现在他的目光深沉,当日的浮燥一丝不见,而且智勇双全,凭着数百辎兵起家,歼灭了江阴人谈之色变的老虎营,如今又抓住机遇,一夜之间招募了四千人马。这个小子,可真是大业可期啊。 高老头这个人小气,但又好面子。对于没有利益报酬的事,高老头斤斤计较;但对于以最少代价赚取名望的时候,高老头又最大限度地不惜打肿脸充胖子。自从昨日回崇明之后,高老头立即召回自己的船队。他的船队并没有他宣称的有一百多只那么多,其实只有五六十只。这年头,水道也不好混啊。不过,高老头知道这次的营救不仅仅能给自己的老脸添几分荣光,更要紧的是,为了儿子高旭。当他把这个刮目相看的儿子当作生意看时,高老头以商人的眼力就看出高旭那不可估量的将来。 于是,高老头许以重利,甚至出让了几条黄金水路,换得了本在数股海盗势力的支持。海盗们不单单因为高老头的难得慷慨,还有因为好奇。大家都是同在一个岛上混的,对于那个高老头的败家子,谁不知根知底啊。一个阿猫阿狗哪能变得一下子英明神武呢? 好奇的不仅仅是崇明岛的海盗们,还有打算向高氏拒婚的沈廷扬。 沈廷扬,崇明新河乡人。他做过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赠户部尚书,在崇祯年间就以博于经济长于海事而闻名。崇祯帝对他十分器重,史书曾言:“居官尽如沈廷扬,天下何难治!”南京沦陷,弘光帝被杀,清军所向披靡,沈廷扬知道清军陆上无敌,只得回到崇明老家。这时,淮安巡抚田仰、淮河镇总兵张士仪、淮海镇总兵张鹏翼各统率水陆军数千、船数百,相继到达崇明岛。南明已无主,众人便推从苏州逃亡到崇明的名不经传的义阳王上位,拼凑了一个朝不保夕的小政权。 高老头能攀上沈氏这个望族,那是因为十年前高老头在一次海啸当中人品大爆发,救了从北地由海路回家的沈廷扬一家子。而高老头就是那种挟恩图报的小人,当沈廷扬问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时,高老头当场为儿子打起沈廷扬之女的注意。 沈廷扬知道这个高老头海盗出身,心中自然不愿,但见这高老头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担心自己拒绝的话,这高老头又把自己全家扔回海中,于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半是拖延半是推托地依了,打算回到崇明之后,再声言绝无此事。那知,高老头精着呢,当场逼沈廷扬写了婚书,又从船舱里的那个年仅七岁的沈小姐脖子扯下一块玉佩,权作定婚信物。等船一到崇明港后,高老头抢在沈廷扬前头,就把高沈两家定亲的消息散布得人人皆知。造成了既定事实。搞得人人哀叹沈家的鲜花插在高氏的牛上。对于这次的逼婚,高老头后来都害怕,更是佩服自己的狗胆包天。 虽然高老头很过分,但他毕竟救了自己一家性命。沈廷扬十年来一直活在郁闷之中,也借故拖延女儿的婚事。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高氏的那坨牛竟然剃发降清。大节有亏,这桩亲事便拒得名正言顺。 但是,这些日,高旭在江阴举义的事迹传到了崇明,直让沈廷扬大跌眼镜。如果这些传闻是真的,那自己岂不是错过了这般英雄了得的佳婿?就在沈廷扬着人核实传闻真伪的时候,这高老头厚着脸皮上门来了。 很显然,高老头是带着某种炫耀心理来的:瞧瞧,我儿子已非吴下阿蒙,你这沈大人可算是看走眼了啦。除了炫耀,高老头虽然凑足了二百只船,但他这种好大喜功之人,自然想多凑几只。沈廷扬也是深谋果断之人,江阴人的忠义已传遍江南之地,连高老头这种不良海商都知道营救乡民,何况是一直以仁义自律的自己。于是,沈廷扬凭着自己的声望,又凑足了一百来只船,连夜与高老头在崇明港起程,第二日上午就到了江阴黄田港。 当沈廷扬一看到高旭的时候,也就在那与他双眼对视的刹那,沈廷扬便相信了那些传闻。 对于这个常年在常州城里醉生梦死的女婿,沈廷扬自然一清二楚。人还是那个人,但人已经不是那个人了。这种感觉很矛盾,却是实实在在的。高旭的眼神没有当日的浅薄和不知所谓的嚣张,而是很深邃,很有穿透力,给沈廷扬的感觉就是,这个高旭一定能看到连他看不透的某些东西。 “沈大人驾到实在是江阴之幸。” 高旭向沈廷扬不卑不亢地感谢道。要提起明末清初的崇明岛,就不能不提起这位称得上是明代海运专家的崇明本地人沈廷扬沈大人。这个沈廷扬的到来,实是出于高旭的意料之外。有了沈廷扬在,这次黄田港大撤退就成功了一半。 对于水运事务,不论是高老头,还是沈廷扬都是精通之辈。在高旭的安排下,加入高字营的四千乡兵的一万余家属,第一批登上了船。就在高老头打算着如果每人收一两银子路费就是一万多两的白日梦时,沈廷扬更多注意的是插在港口上那面飘扬的高字旗,以及旗帜下以高旭为首的留守江阴的四千高字营人马。 等三百只船装满妇孺后开始时,沈廷扬带着研究性的目光看着高旭,道:“你不走?” 高旭点点头,道:“这里有值得留下的东西。” 沈廷扬长长地“哦”了一声。 昨日的章节补了,这章先传,稍后还要添加。 ------------ 第三十章 黄田港大撤退(三) 沈廷扬长长地“哦”了一声,道:“不管你在这里寻到了什么东西,别忘了,崇明才是你的家。(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沈廷扬说罢,看了一下在港口外安抚乡民的小芸娘一眼。小芸娘风姿卓然,极惹眼球。显然沈廷扬也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虽然沈廷扬话中有话,但高旭不作细想,对些这些撤离到崇明的高字营的军属,他需要沈廷扬的承诺,道:“沈大人,这些妇孺孩童到了崇明,希望大人看在江阴忠义的份上,给与妥善安置。” 沈廷扬道:“这点你勿要担心。” 临走之时,沈廷扬站在船头,看着立在灯塔上默然相送的高旭,不由对站在身旁的高老头道:“取义,的确变了。” 高老头笑呵呵地搓搓手,厚着脸低声道:“沈兄,你看旭儿的婚事。。。” 沈廷扬瞧了高老头猥琐的笑容,忍不住错开一步,道:“这还要对旭儿拭目以待。” 高老头听了沈廷扬第一当着他面称高旭为旭儿,心中不由窃喜不已。 沈廷扬看着载着满仓的三百船高字营的妇孺军属,盘计着如何安置这些人。如今江南之地的难民蜂拥而来,崇明岛上已不堪负荷。崇明县的常住人口一般约在二十万左右,现在起码已经翻了一倍有余。人棚,带来的极多的负面问题。比如粮食的短缺,治安的混乱之类的。不过高老头在本地经营多年,再加上沈廷扬在崇明一地极有声望,要安置高字营的军属,都不是问题——问题是,高旭能走多远。在回程之中,沈廷扬一直在琢磨着这点。 当船只全部驶出港口消失在长江的尽头时,高旭这才回过神来,也松了一口气,从现在开始,昨夜招募的四千乡兵才真正地绑在他的战车上。 一万多高字营军属撤走了,码头顿时空了下了,但在被拦阻在码头以外的乡民却已是众情激愤,有的大声骂道:“凭什么他们能走,我们就不能走?” 有人接口道:“你没看到么,那高旭明摆着只撤送自己人,有本事你也去加入高字营去。我听人说了,只要一户人家有一个青壮加入高字营,留在江阴杀鞑子,家人就能上高氏的船到崇明,还能得到安置。” “原来如此。”有些人开始嚷嚷叫道:“那高字营还招人不?死我一个,活我全家。这买卖合算。” 高旭走下灯塔,却见徐玉扬向自己走来,道:“取义,人都走了,码头空了,还是让外围的乡民进来吧。” 高旭却是摇摇头,道:“不行,让他们一挤进来,码头又混套了。今日还能运送一批,到时又要开始清场。” 徐玉扬是直爽汉子,虽然他的家破人亡,已没有家室之累,但禁不住码头外那些乡民的苦苦哀求。这些都是乡里乡亲啊。徐玉扬道:“取义,外面起码有六七万人。江阴人城内将近有十万人誓死守城,城外的村镇除了那些听天由命的,大都往港口赶来。这半数的江阴人都来了。第二批人员该如何安排?而且有很多乡民要求入营。” 要把这些人全运到崇明不光是时间紧急,运力不够,而且这些多人在崇明如何安置?以高旭的估计,高老头和沈廷扬的能安置的人员最多只有二三万人。当然,现在不管如何安置的问题,能运送多少人也只有尽力而为。至于又有乡兵要求加入高字营,无非是为了家人的一条活路。招募一个乡兵入营,就要负担起码起三个以上妻儿老小。但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高旭道:“徐大哥,你该知道,运力有限,要撤送所有人不现实。这样,只要一个青壮加入高字营,他的妻儿就能获得上船的机会。造好名册,就算这个青壮与鞑子战死了,他的家人不仅能得到抚恤,高字营还会把他的儿女扶养成*人。” 虽然现在高旭只是空口说白话,但在场的乡兵听了,不由露出激动之色。没有了后顾之忧,杀起鞑子也更加义无反顾。 高旭又道:“另外,成立孤儿营。只要是孤儿,不论男女,有多少收多少。他们的父母虽然死在鞑子的屠刀下,但他们都是我们江阴人的种子。” 徐玉扬听罢,向高旭揖了一礼,道:“高兄弟,你今日之义日后必定名誉天下。大哥替江阴父老乡亲谢谢你了。” 高旭只是谦让地笑笑。那今日过分安静的小芸娘听了高旭的话,也只是笑笑,不发一言。她那种似乎洞悉了高旭某种心思的笑容让他很不舒服。与其说高旭高举大义拯救乡民,何曾也不是借着时势来发展势力。过了数年,这些身负国恨家仇的江阴种子将是高旭最纯正的力量。 徐玉扬随后在码头立旗招兵,那些乡民们趋之若鹜。那些青壮一录入高字营的名册,他的家人就随后放入码头,等待第二批的运送。至于孤儿,江阴深受战火荼毒,数量不少。一些孩童虽然不是孤儿,家里又没有青壮入营,只有老弱还在。但只要是孩童,徐玉扬仁字当头,来者不拒。 小芸娘看着码头外参加高字营的青壮一下子便是数千人,不由说道:“看样子起码能招到五六千之数。再加上原有的四千人,你一日一夜之间仓促招兵近万,不经训练,不过是乌合之众,想凭着这些乡兵抵挡鞑子,简直不可能。而且招的人越多,军属就越多,且不说能不能运送到崇明。就算到了崇明,以你高氏的财力,能负担得起么?” 高旭沉言道:“如果不组织起来,就是一盘散沙,他们会死得无声无息;但如今他们聚集在我的高字旗下,不管是不是乌合之众,无论是死是活,都将轰轰烈烈。至于负不负担得起,国难当头,唯有竭尽全力。” 小芸娘看了高旭一眼,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第二批次起码要等到黄昏时分。也就是说从江阴到崇明一天来回也就两趟,三百多只船,每船满载一趟也只能装一万多人,二趟最多也只能送走三万人。这些人不过是赶到港口乡民的一半。 如果说时间容许的话,不管有多少人都能送得走。只是清军十万人马已开进江阴境内。黄田港的撤离如此声势浩大,想必那清军早就得到了消息。高旭早就让何常派出一队队的脚夫走卒出身的探子,时时刻刻地监视着清军的动静。 原本高旭以为清军主力初来驾到,前锋老虎营被自己全歼了,那刘良佐势必会谨慎以对。趁着清军立足未稳的时候,起码至少有一天的功夫进行撤退。只是到了下午,高旭看着何常神色凝重地匆匆赶来时,就知道,可能一天的时间都没有了。 ------------ 第三一章 黄田港大撤退(四) 刘良佐默默地看着成百上千的白鹅在水面上起起落落地盘旋着。一片鹅毛随风漂来,落在他的胸口的满服上。刘良佐低下头,取下那鹅毛,本是洁白的羽毛也成了歇红色,散着一股厚重的血腥味。他转过身,挥手道:“开始吧。” 兵丁得令之后,点起了火。数千具断头的尸体在火光中焚烧。舍桥之战中,只要是乡兵的尸身都被家人葬了,留下的都是那个个被砍首的清兵。刘良佐命人把清兵的尸体收集起来,堆积如山。 对于号称老虎营的卞之虎前锋营的覆灭,刘良佐收到消息之后简直难以置信。卞之虎身经百战,他的前锋营也是百战精锐,怎么可能让一众乡兵逼得自杀?虽然江阴民风彪悍,但也不至于全歼了当年与李闯之流磨砺出来的老虎营。 随着老虎营的覆灭,便是高旭高取义这个名字以及他的高字营流星般的诞生,灿烂,而又耀眼。 以刘良佐的看来,流星来的快,去的更快。在他的十万兵锋下,这江阴的地头上还有什么不能辗成粉末的?刘良佐不是粗鲁的卞之虎,他是识时务的,他有谨慎的性子,也有最适合这个时代的远见,那就是在清廷高层的锐意进取之下,这天下早迟都得剃发易服。以江阴这般的弹丸之地,犹如秋后的蚱蜢,能折腾得了多久? 但是无论如何,刘良佐对那个高旭高取义很感兴趣。他既然能覆灭自己的老虎营,显然,他便有一个老虎营的价值。 幸好有一个人能给他解惑。那就是归来的幕僚,绍兴师爷,绰号老狗才的鲁无巧。 鲁无巧满脸血污,一身狼狈不堪,一见到刘良佐便先来个欲语泪先流,以示对卞将军的哀悼之情。对于这老狗才的惺惺作态,帐内的参将们人人受不了,但刘良佐却是好言安慰,问道:“那高旭的来历你可知道?” 鲁无巧一个劲地点头道:“那高旭是崇明人,父亲是崇明海商高老头。” “高老头?”刘良佐不以为然地皱皱眉,作为弘光朝的江南四镇之一,身为广昌伯的刘良佐对江南一带自然了如指掌。那崇明的海商高老头不过是海盗出身,虽然在沿海一带颇有影响力,但在刘良佐的眼里,不过是个摆不上台面的小人物。 鲁无巧又道:“那高老头生性吝惜无比,而儿子高旭却是个出名的败家子,好酒,好色,好赌,成年之后把高老头的万贯家财挥霍一空。三年前,高老头把高旭禁足在常州城内,不让他沾手家族生意,只提供他一点生活费,任他如何醉生梦死。只是那高旭精于赌术,靠诈骗为生,没有高老头的接济,仍是活得风起水生。上个月,他攀上了刚赴任不久的常州宗知府,摇身一变成了一名辎重营的大清千总,押送着宗知府在常州城搜索枯肠的大批辎重钱粮来江阴劳军,那知到了半路,这高旭不知那根筋搭错了,竟然反清复明。” 刘良佐道:“照你说来,那高旭不过是个酒色之徒了?” 鲁无巧一个劲的点头,道:“就是,就是。” 刘良佐突地一拍案子,喝道:“如果他真的那么不济,怎能逼得之虎自杀?!那高旭是如何做到的,你给我细细道来。” 鲁无巧吓得一跳,道:“那日,卞将军的小舅子领着数百人马到舍桥勒命乡民剃发,却遭到二百头裹白巾的人马伏击而亡。卞将军大怒,留下一千人马在三官殿守营,领二千骑兵先行,一千步队随后到舍桥报复。那知高旭趁着先锋营主力出营,伪装成常州辎重营伺机夺取了三官殿的大营。连夜又奔袭舍桥,先是用火攻焚烧了卞将军设伏在芦苇地中的一千步队。” 鲁无巧说到这里,顿了一口气。刘良佐皱着眉道:“就算一千兵卒中了火攻,不是还有二千铁骑么?” 鲁无巧道:“本来高字营以及舍桥的乡兵不过千余人马,想要对阵二千铁骑的冲击,那不过是不自量力。只是那高旭突然把高字营从河滩撤到沙洲上。当时,我就觉得不妙,建议静观其变。但卞将军不纳。” 刘良佐叹了一口气,道:“之虎虽然勇猛,但失之机变。那河滩与沙洲之间隔着芦苇地,犹如隔着一个巨大的陷马坑啊。只是那高旭在如此危急之下,却能以退为进,要论机变之心,之虎差之甚远。” 刘良佐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有书,你认识那高旭么?” 有书是鲁无巧的字。鲁无巧踌躇了一下,小心地答道:“认识。当年我在常州城内,与他喝过几次花酒,也赌过几次。” “哦?”刘良佐感兴趣地道:“你既然说他赌术不俗,那么,你输了多少?” 鲁无巧红着脸道:“当年我流落常州,身无长物,唯有一个随身小妾。” 刘良佐不由好笑道:“你把小妾输了?“ 鲁无巧只是悻然不已。 刘良佐道:“你就是凭着这点故人之宜,才让那高旭放你回来?” 鲁无巧道:“大帅,以那高旭的生性,要说他对大明有什么忠义,打死我也不相信。要是他真的有忠义,早就不会剃发易服,做了大清千总了。虽然他名义上反清复明,不过是投机取巧而已。” 刘良佐又是沉默了一阵,看着鲁无巧,道:“这个高旭能否为我所用?” 鲁无巧不答,看着刘良佐,眼角扫了一下左右。刘良佐见罢,知道这老狗才要自己屏退左右,只是帐内的将佐皆是心腹。刘良佐用指间拨弄着那根歇红的白鹅毛,盯着鲁无巧思量一阵子,然后挥了挥手。 等众人退出,鲁无巧才道:“大帅,他是个赌棍。不论他当初剃发投清,还是现在反清复明,都不过是在为他的身价收集筹码而已。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人虽然行事出人意表,但归根结底不过是趋名附利之辈。唯一与众不同之处,不过多了一份迂回之道。如果他老老实实做他的辎重营千总,把辎重送到江阴便完成了宗知府的任务,这个临时拼凑的辎重营回到常州势必要解散。于是,他就反其道而行之。” 鲁无巧又道:“如今大清铁骑所向,势如破竹。残明诸王皆鼠目寸光之辈,定然难有作为。大帅挟十万之众降清,又有献弘光帝的大功,可谓举足轻重。时下江南士民反抗剃发令如火如荼,满营兵力不足,必定倚仗大帅之力。但是这江南士民的反抗犹如皮癣之忧,大帅精兵所向,必定药到病除。只是,大帅,你可知当年左良玉如何能成为众镇之首,坐拥八十万大军?” 刘良佐不由道:“自然得益于当年他对李闯的养寇自重。” 刘良佐说罢,又是突然拍案而起,喝道:“老狗才,我既然投了大清,自然要对大清忠心耿耿。你这番话是想要说什么?” 鲁无巧的狗胆这时竟是包了天,竟是无视刘良佐的积威,道:“大帅,鸟尽弓藏之事,哪个朝代都有。如果天下鼎定,江南无战事,而大帅拥兵十万,那满清王爷岂能安心。” 刘良佐又坐回帅椅上,沉默了起来。 鲁无巧又道:“那高旭对属下言道,素来羡慕大帅之威名,早有相投之心。只是大帅帐下藏龙卧虎,他自认微薄,这次与卞将军相敌,不过是形势逼人。对于卞将军之死,他也深表遗憾。他也言江阴之得失,与他无干,剃发易服与否,他也无所谓然。他所求者,唯一岛尔。到时投奔大帅者,也唯一岛尔。” 刘良佐扬眉道:“崇明岛?” 鲁无巧道:“正是。大清铁骑起家,陆战无敌,唯有水师积弱。崇明岛地处长江口,又近附常州、苏淞之地,真可谓退可守,进可攻。如今岛上情势复杂,那义阳王在残明水师的拥立之下,号称拥兵十余万,声势极大。高旭身为海盗高老头之子,素来被乡人轻视。沈廷扬沈大人,大帅可知?” 刘良佐点点头,沈廷扬长于海运,当年深受崇祯的赏识,在沿海一带颇有名声。 鲁无巧道:“大帅可知那沈大人可能高旭的丈人?” 刘良佐一愣,道:“以那沈廷扬的名声,怎么与高老头这样不入流的海盗结为亲家?” 鲁无巧笑道:“那高老头运气好,在一场海啸之中救了沈廷扬一家。高老头可是十足的小人,当场就挟恩图报,看中了沈大人唯一的女儿,强行定了亲事。沈家对此事一直引以为耻。只是高老头闹得崇明人人皆知,沈家骑墙难下,只得捏着鼻子认了。上个月,高旭在常州剃发投清,沈家立即以高旭大节有亏,单方撕破婚约。那高旭素来自命不凡,引为奇耻大辱。于是,他要出人头地,让那沈家刮目相看。这次高旭的举义,以我猜测,定是这番缘故。” 刘良佐笑道:“看来这个高旭是个性情中人啊。” 鲁无巧也是笑笑,道:“他年方二十二,当初在崇明一掷千金,把高老头辛辛苦苦积攒了半辈子的家财挥霍一空。不光别人看不起他,他自己的族人极尽厌恶之能事。这些事当年我在常州时就时有所闻。他在常州城里受过不少白眼,又以诈骗蒙赌为生,与混混为伍,如今得了机遇,自然要杀回崇明,扬眉吐气一番。” 刘良佐沉吟一下,道:“探子一早回报,说他在黄田港撤退大批江阴乡民,又大肆招兵买马。我本要派出数万大军,把他堵在黄田港,用他的首级为之虎祭灵。这么说来,得给他一个机会?” 鲁无巧道:“大帅,他虽然撤退乡民,不过是图个虚名。至于招兵买马,也只是为了蓄积杀回崇明老家的筹码。江阴之地,在大帅的十万雄兵之下,他那仓促招来的万余乡兵凭什么立足?在绝对的实力之下,他那点小聪明在大帅面前能有什么用处?他也明言,对于江阴的得失,他不在乎。他不过是借着大势发展自己的高字营而已。只要大帅今日放他一马,他日必定回报。” 说罢,鲁无巧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放在刘良佐的面前,道:“这是高旭让我孝敬大帅的。” 刘良佐看着桌子上的这叠高旭的卖路钱,然后视线如刀一般盯着鲁无巧。鲁无巧骇得全身打颤,心中暗恨自己这般冒失。早知如此还不如自己把这些银票吞了,那高旭也拿自己没撤。只是想起自己那个捏在高旭手中的“小妾”,鲁无巧哆嗦道:“大帅,请深思。那高老头是有名的铁算盘,他的海外生意一本万利。当年那高老头的家财被儿子败得一干二净,这不过数年之间,这高老头又成一方豪富。只要我们捏住了他的儿子,到时我们的粮饷就不用愁了啊。再说,崇明岛撑死了也就一巴掌大的地方,那高旭能翻得了天么?” 良久之后,刘良佐道:“无论如何,他年纪轻轻,能逼得之虎自杀,算是个将才。而且能让你来做说客,也长于变通之道。只是之虎毕竟因他而死,不给他一点教训,难以服众。” 鲁无巧听罢,暗暗抹了一下冷汗。不过,能把刘良佐的决定从祭灵改为教训,他鲁无巧也算对得起老朋友了。 ------------ 第三二章 黄田港大撤退(五) 何常脸色越发凝重,高旭的心境却是越发冷静,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何常。 素来有螳螂之称的何常脸色虽然凝重,但他却是没有胆怯之意,说道:“据探子回报,清兵主力早上从舍桥出发,途经三官殿,直达江阴城下。清兵首掠西门,城民迎战,败归。后历东门到北门,分十六营围城。烧东城,焚民居。又大掠大桥、周庄等地,肆意抄杀,所伤老弱、男女无算。附近乡民听到黄田港有船,正风闻赶来,但在途中被清兵狙击,十不存一。清军分兵一万人马,正向黄田港进发。大约黄昏时分,就能开到港口码头。高将军,我们时间不多了。”。 早在昨晚的时候,面对刘良佐开进江阴的十万人马,高旭就思虑如何在黄田港安全撤退参加高字营的乡兵的家属。但无论高旭如何想破脑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小聪明都无济于事。高旭也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放老狗才鲁无巧携带大批银票去游说刘良佐。这些银票自然是昨天高老头带来的。高老头该小气的时候小气得让人发疯,但该大方的时候却是大方得让人吃惊。高旭有出息了,那他的前程就是一桩生意。对于看好的生意,高老头从来不惜血本。 当高旭把第一批参加高字营的四千乡兵的妻儿老小送上船只时,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来那老狗才不负所托。本来照高旭的估算,自己灭了刘良佐的五千前锋营,那刘良佐首先要对付的是自己。但刘良佐把大军开到江阴城下,分兵四掠,到了黄昏时分,才派出一万人马开到黄田港。这有着明显的放水迹象。就算刘良佐看在银子的份上,给了高旭一个白天的时候,也只是派遣十分之一的人马来港。但一万人马对于高旭来说,也是压倒性的绝对力量。 刘良佐只是给了高旭一次的机会,从江阴黄田港经水路到崇明,船队真的要再回港,起码又要深夜时分。而且在船队没有到达之前,高旭没有退路。因为身后就是滚滚长江东逝水。 当清兵一万人开向黄田港的消息传遍码头的时候,数万江阴人众情激愤,却没有出现高旭估算的那种作鸟兽散的局面。高旭也大大低估了江阴人那种识时务者认为的不可救药的骨气和血性。这个呐喊出头可断发不可剃的地方,民众竟是全不畏死。第二批船队没到,背对着长江激流,乡民们自发地把妇孺老弱护在身后的港口里,乡兵和青壮们则簇拥在前。 “狗急也跳墙呢,何况是我们江阴的爷们!” “今日咱们背水一战!跟鞑子拼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格老子的,头可断,发绝不可剃!” “死则死矣!。。。。。。” 置身其中,高旭切切实实地感受着江阴人彪悍的民风,历史上江阴之战到最后,全城无一降者,民众以先死为幸,高旭这时真正的相信了。自从月初处死了清廷派来的知县之后,又剿杀了常州宗知府派来镇压的三百郡兵,其后又是与卞之虎五千老虎营的周旋血拼一个月的战斗,让这些江阴乡兵积蓄了有限的战斗经验。将近一万多的乡兵乱糟糟的在港口外挤成一个长长的阵营,把港口内的妻儿老小护在其后。 站在港口高高的灯塔上,看着这般杂乱无章的队列,高旭忍不住直皱眉。他想起了刚到江阴境内时,就在峡谷上看到十里坡上那成千上万的江阴乡也是这般众志成城,人人争先恐后地冲杀,可仍然被卞之虎的老虎营杀得一败涂地。高旭又想起历史上的嘉定三屠,按史载在嘉定城外曾聚集起十万乡兵与李成栋的五千清兵对阵,仍然被李成栋杀得片甲不留。算算时间,现在是闰六月下旬,离嘉定三屠的时间也只有十来天了。对于反抗剃发令,除了阎应元在江阴城死守近三个月,凭着坚城杀敌七万五千余人,而十万城民也只幸存几十人之外,江南士民抗争虽烈,但面对清军有组织的军事力量,光凭血勇杀敌的乡兵在野战中无一胜绩。 可是就算高旭想把这些已载入高字营名册的乡兵组织起来,也是有心无力。没有经过训练,仓促成军,一万高字营乡兵摆在面前,高旭只觉得无从着手。当初能一口口吃掉卞之虎的老虎营,高旭也是凭着一点小伎俩以及恰逢其时的随机应变,而对战斗的具体执行者却是薛一刀以及他的数百老卒。因为在舍桥之战中,老卒的损伤太大,昨晚薛一刀带着幸存的人人带伤的二百老卒到小石湾休整。 今日一早,高旭来到黄田港后,面对踊跃报名参加高字营的乡兵,深感人手不足,急需薛一刀为首的那些有实战经验的沙场老卒们的协助,但高旭派去小石湾请薛一刀的人回来却说在小石湾只有近百名重伤老卒,而薛一刀不在。薛一刀不在小石湾?高旭有些疑惑他会在哪里。那些关宁老卒虽然追随高旭造反,但他们对高旭还是有所保留的,有着很强的自主性。可高旭知道一点,那就是薛一刀这些老卒很在乎小芸娘这个故帅孙女的安全,当初在舍桥的沙洲上,薛一刀就把唯一能乘船逃命的机会留给自己,条件就是要他照顾小芸娘。 既然小芸娘留在黄田港,留在自己的身边,那么薛一刀就不可能不关注黄田港,不可能置小芸娘于险地。就算薛一刀闻讯赶来,但算算时间早就到了。高旭转过头,看着一直安静地呆在身边的小芸娘,问道:“薛大哥不在小石湾,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小芸娘只是应道:“我一天都在你身边,我怎么知道啊。” 高旭只是深深地望了小芸娘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以小芸娘张扬的性子,今日却低调得有点奇怪。 但眼前形势危急,高旭的注意力又回到港口,也知道这时就算薛一刀在场,面对那些大都被血勇冲昏脑袋的乡兵跟他们讲什么战阵的进退之道根本扯谈。 但幸好昨夜高旭从三官殿带来的四千乡兵,因为他们的妻儿老小是第一批离港的,家人的安全使得这四千乡兵的情绪少了几分急燥,也对高旭产生了实质性的向心力。至于今日白天刚刚加入高字营的乡兵,不过是在名册上记了个名而已,他们的家人还在码头上,还在危险之中。 高旭站在灯塔上,感受着港口外的乡兵那滔天的战意。抬头西望,又到了斜阳西下的时候。晚霞映在滚滚的江面上,长江犹如一条燃烧的锦绣。。极目望去,只有零零落落的来去仓惶的渔船。要等高老头的船队再次到来,起码要在入夜之后了。再转过头南望,却见离黄田港数里之外的君山依然平地兀立,不连岗自高,不拖势自远。看着君山上的山峦深林,高旭沉思了一阵,让人把徐玉扬请上灯塔,交待了他一番之后,随后徐玉扬领着一千骑兵离开了港口。 近万多的乡兵列阵在黄田港外,人声沸腾,或坐或立,大伙儿有刀的磨刀,有棒的练棒,有些江湖买艺的更是竖起高高的长杆,人立其上,买弄风骚,引得众人一阵喝采。那些说书人手里拿的不是刀,却仍然是开开合合的扇子,添油加醋地说着高旭高取义如何逼得卞之虎自杀,舍桥之战杀了清兵数万云云,指着立港口灯塔上的高旭,直言他是某某星下凡。高旭居高临下,又沐浴着艳红的余辉,从灯塔下看上去,那圆通通的落日恰好落在高旭的脑后,他的身影被夕阳斜斜地拉长,倒真有显出几分伟岸的神采来。众人见了,对说书人的一番胡扯倒真有点半信半疑。 高旭看着这些乡兵阵列的杂乱无章,这那里像要开战的战场,分明是庙会赶集的翻版。幸好立在灯塔下方的三千乡兵倒是严阵以待,领头的正是螳螂何常。这三千乡兵的家人已被高旭送到崇明,他们的命运已与高旭休戚相关。何常的性子以严谨和死心眼闻名,而且这三千乡兵的骨干就是那些江阴脚夫,何常自然控制得了场面,也能让他们排得秩序井然。 当夕阳落下山峦时,清军终于开到黄田港。 只见一面“刘”字旗迎风飘扬,旗下的一匹杂花马上,坐着一个穿着满清盔甲威风凛凛的将军。在他身后,便是杀气腾腾的一万绿营清兵。这些原是弘光朝倾国之力打造出来的江南镇军,面对外族的满清铁骑望风而降,剃发易服,但屠刀内向胞泽时却是不遗余力,竭尽穷凶极恶之能事。 面对于清兵排山倒海而来的军势,本是嘈杂不堪的乡兵队伍顿时安静下来。 刘良佐看着港口灯塔上立起俩个年轻人,道:“那个男的就是高旭?” 一旁的老狗才鲁无巧马上点头哈腰地答道:“是的,是的。他就是高旭。” 刘良佐又指着高旭一旁的女子,问道:“她又是谁?” 鲁无巧道:“她叫小芸娘。” 刘良佐愕然道:“小芸娘?秦淮河的那个小芸娘?” 鲁无巧道:“正是。” 刘良佐笑道:“这个小芸娘在秦淮河无视豫亲王爷的幸召,竟然跑到这江阴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跟高旭说,只要献了小芸娘,万事好商量。” 鲁无巧正要上阵传言,却又被刘良佐呼住,道:“等等。先杀杀这些江阴人的锐气再说。” 刘良佐一挥手,一队号兵走出阵前,震天喊道:“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彻底执行剃发令,这是清廷定下的国策。 听了清军的喊叫,乡兵们先是面面相觑了一番,那个说书人忽然尖声叫道:“头可断,发绝不可剃!”然后那些江阴乡兵也是先先后后叫起来,最后万人汇齐成一个声音,听到高旭耳里,直觉壮烈得无以复加。 乡兵们呐喊了一阵,几个立在最前头的乡兵竟是举着刀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接着就是数十,数百地上前冲,最后竟是近万之众呼啸而上。 刘良佐看着乡兵乱七八糟的冲锋,不由得皱皱眉,颇有胜之不武之感。下令一名参将点兵五千迎战。 刘良佐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喃喃自语着:“不就是剃个发而已,用得着连性命都不要?江阴人都疯了。” 刘良佐举头望去,那灯塔上的高旭仍然不动如山,而在灯塔下,他的三千乡兵仍然严阵如初。 ------------ 第三三章 黄田港大撤退(六) 昨夜,女啼,妻哄之。(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醒,辗转,无眠。起。开机,上网。漫步纵横。看榜,见陋书下榜,长舒,已五日无更,惭,极欲陋书遁。目下,突见陋书封面,竟又在榜巅。感编辑之励,大惭之余,直觉陋书如高挂鞭笞,犹同身受。正恰随机音乐为汪峰之怒放的生命。听罢,及思窗外绵雨,惭之入骨。良久,拍案大誓曰,断笔犹断人。开文本,凝思,码之,至达旦。白日忙俗务,及归时,始奉更。对陋书有藏之、票之、励之者,高某誓不相负。 小芸娘望着成千上万的江阴乡兵毫无章法的冲锋,忍不住大摇其头,不由叹道:“真是乌合之众啊。” 高旭心中也是喟然长叹,要论民风,江阴素来彪悍,面对满清留发不留头的威胁,全县乡民不畏死,誓卫发冠。他们有忠义之心,有血勇之气,这些江阴乡兵是江南之地中最好的兵源。但高旭虽然借着剃头令之机能招募到大量乡兵,但是急迫的形势没有留给高旭练兵的时间。甚至一天的时间都没有。 昨晚加入高字营的四千乡兵,因为在三官殿有一夜准备的时间,无论火药武器还是甲仗,高旭都用从清兵缴获来的连夜装备起来。徐玉扬的一千骑兵当中,骨干都是经过舍桥血战的本地乡兵,而徐玉扬也凭舍桥一战成名,以他的武勇和威望足以控制这一千骑队。何常的三千步兵是以他原来的脚夫营为基础的,所以这三千步兵也在他的约束之下。 可是在港口外其它的近万乡兵虽然武器简陋,却仍然自行其是,见到敌人就冲杀,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是这些乡兵朴素的战斗纲领。而刘良佐带来的这一万绿营兵都是精兵,这些南明降兵对外不战而降,对内却是素来横行乡里,怯于外战而勇于内战,这种陋性在这些绿营兵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高旭相信,只要这些乡兵在杀战中幸存下来,经过了实战,再加上训练及军纪约束,他们将是精兵之源。高旭不由应道:“今日的乌合之众,就是明日的精锐之师。” 小芸娘道:“你以为他们能活得过今晚么?” 高旭看了她一眼,道:“有的人死了,但他活着。有的人活着,但他死了。。” 当近万乡兵混乱地冲到清军阵前,清军弓箭队的几个轮射让乡兵死伤无数,随后刘良佐命五千精卒迎头痛击,乡兵虽然一鼓作气,但再而衰,三而竭,到了最后竟是溃不成军,败退回港口的竟已不足半数。而清军挟着大胜之势,向灯塔下何常那严阵以待的三千高字营冲杀过来。矛头直指灯塔上的高旭。 老狗才鲁无巧见刘良佐下手毫不容情,这哪里要教训高旭,分明是要把高旭置于死地。看来高旭的大批银票真是打了水漂了。刘良佐见鲁无巧郁闷的神色,指着灯塔道:“我讨厌别人站得比我高。” 鲁无巧只是无语。这个理由是理由么?虽然那个高高坐在皇座上的弘光帝给你刘大帅缚了献给清廷了。但放眼天下,站得比你刘大帅高的人比比皆是。只要见到满清主子,你还不是只有装孙子奴才的份。再说,你也算是一方人物,跟高旭这个后辈计较什么? 刘良佐用马鞭拍拍鲁无巧的肩膀,又道:“我不会难为你的老朋友,只要他舍得割爱。” 鲁无巧讨好地笑笑,犹如一只摇着尾巴的狗一般,道:“放心吧,那高旭识得时务。”鲁无巧嘴上虽然如此说,但心里却是暗道,这个高旭已不是当初的那个高旭了。要是他真的识时务,怎么会脑子生锈了,选在这个清兵势如破竹的时候反清复明。而且,就算以前的高旭,从来只有夺人妻妾的嗜好,最擅长的事就是割人所爱。他老狗才算是深受其害。 溃退而回的乡兵能战的分流到何常三千人马的两翼,重伤的被同伴送进码头,让其家人照顾。只是不待乡兵立稳脚步,清军转瞬之间便随后杀到,守卫港口码头的重任就寄托在高旭以及灯塔之下的以何常领头的三千高字营身上。 高旭大病初愈,为了避免因脱力而能让身体失控,沦为假死状态,在这个躯体完全康复以前,他不能上阵冲杀。灯塔将是港口最后的屏障,如果让清兵突破了何常布置下的防线,那码头之内的乡民犹如待宰的糕羊。 刚刚乡兵的伤亡溃败又为港口内添加了数千孤儿寡妇,倾耳听去尽是一片哭泣之声。那些悲痛万分的妇人们看着港口外清兵杀气腾腾地扑过来,再加上丈夫新亡,孤苦伶仃的早已失去生志,她们挤到码头的长江边岸上,先是一个个携儿跳江尽节,然后便是成群结队地赴江而亡。江阴妇人们的烈性竟是丝毫不输男儿。 看着一个个妇女儿童溺死在滔滔江水之中,高旭也忍不住眼圈发红,他转头对着一旁已然热泪盈眶的小芸娘道:“去,下去劝阻那些妇人,别让她们跳江。” 小芸娘一抹眼泪,道:“此时除了跳江,她们还能做什么?” 高旭怒道:“还能做什么?给我好好活着。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去,快去。” 小芸娘见了高旭压抑不住的燥怒,情知自己去劝慰无济于事,但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小芸娘转身下塔,走了几步,转头看了高旭一眼,道:“活着,如果得到你的死讯,我会加入她们。我们女人活着就是图个盼头,没了盼头,苟活于世,也不过便宜了那些鞑子而已。” 高旭看着小芸娘倩丽的背影消失在台阶下,随后又听到一个急促的脚步登上塔顶,只见一个头大如斗,长着一对暴眼的汉子来到面前,急道:“少爷,快走吧。这黄田港守不住了,老爷早先留下十条船以防万一。只要我们上了船,清兵就只有望江兴叹了。” 高旭先是一愣,随后大声道:“船?哪里的十条船?刚才我怎么没见到!” 这暴眼汉子指着缓缓驶入港口的一个船队道:“这十条船一直停在离黄田港三里处的一个水湾里,如果停在黄田港,那还不让这些江阴人挤得头破血流。这是老爷给你危急时撤走备用的。” 高旭气得脸色青白,狠不得踢他一脚,怒道:“既然有船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起码有半日的时间,这十条船能救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如果手上有十条船,虽然一趟最多载走二三千人到崇明,但如果只是暂时摆脱刘良佐的大军压迫,把乡民撤到长江对岸的靖江境内,只须十数趟来回,几万人就能脱离虎口。而且让高旭生气的是,这十条船竟不是一般运输的货船,而是配备着火炮的战船。大约这个船队是高老头海上行商时的护卫队,也是他压箱底的家当,不到最后关头,连高旭这个儿子也是瞒着。 那暴眼汉子有点异样地看了一眼高旭的盛怒,道:“少爷,属下只是依命行事。” 这个暴眼汉子姓包,因为长着一个大头,以及一对暴突的鱼目,外号包头鱼。他本是个江淮小盐商,因得罪了官府被迫入海为盗。他也是高老头挟恩图报的产物。当年他带着重病有老娘亲走投如无路,高老头见他相貌奇特,便花了一笔银子治愈了他的老娘亲,招他入伙干海盗这份极有前途的事业。高老头明以正当的海商自诩,暗地里也不惜血本打造了这么一个只有十条船的但火力不俗的袖珍船队,为自己的商船保驾护航。对于这支压箱底的船队,但高老头生性保守,以前被自己的宝贝儿子祸害怕了,就算儿子已非吴下阿蒙了,但也在高老头的考察期之间。自然不能把这支力量完全交付给高旭。临走是只是交待包头鱼,非得紧要关头不得露面。 包头鱼知道这个高旭是个名副其实的败家子,酒色之徒,被高老头扔在常州城里任他胡天胡地,但高旭的变化还是很让他觉得异样,尤其是这种带着某种钢性特质的怒色。当年的高少爷向来只有一副嘻嘻哈哈的混世魔王的样子,那会管这些江阴人的生死,也绝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还矗立在灯塔之上,给江阴人一个高氏船队还会再次到来营援的希望。 但不管高旭如何让人刮目相看,包头鱼只是忠于拯救他老娘亲于危难之中的高老头,而不是这个初次见面的高少爷。他只要把这个高少爷完完整整地带回崇明就够了。至于江阴人,虽然也激于其之忠义,但不在包头鱼的职责之内。 见了包头鱼的神色,高旭知道说服他不容易,但形势逼人,只有尽力而为。高旭指着那些不停跳入江水自尽的妇孺,道:“你有妻儿么?” 包头鱼看着江岸上那凄烈的场面,无语地摇摇头。高旭道:“你相信你终有一日会有的。到了那一日,我会跟你的妻儿讲,你的丈夫,你的父亲曾在某一天扔下无数的妇孺们,只顾自己逃之夭夭。要想成为懦夫,这是最好的时机。要想成为英雄,这也是个最好的时机!” 包头鱼听了高旭的话,只是沉默不语。高旭又道:“要离港,我会是最后的一个。告诉父亲,我高旭高取义不负他的孔孟之道。” 包头鱼看着这个与印象中迥然不同的高大少,不由问道:“为什么?”包头鱼无法理解昔日一个贪生怕死的酒肉之徒一下子变得如此无畏。 “为什么?”高旭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甘心一辈子做个混吃等死的花花公子,难道你甘心干一辈子的海盗?” 包头鱼转头望了望已逼到灯塔之下的大队清兵,道:“少爷,力挽狂澜的事我从来不做。在海上,面对狂澜,只有随波逐流,才能活下去。” 高旭正色道:“那是因为你没遇到一个好的舵手而已。相信我,在这块热土上打铸我们的名字。要让将来某一天,只要江阴人提起黄田港,就会提起我们在这一日的力挽狂澜,救万千性命于一旦。” 包头鱼听了高旭的话,一双眼珠越来越突得骇人,似乎要脱眶而出一般,道:“我今日暂且听你一回。如果我包某不幸死了,请少东家好好待我那七十高龄的老娘亲。” 时势造英雄。现在奋战在灯塔之下的三千高字营人马,大都是江阴城里人们不拿正眼相待的脚夫走卒。何常瘦削的身影总在刀光剑影的最前头,放在往日,谁知道二十年前江阴城里一个流浪街头被冻得奄奄一息的孤儿,在一个老脚夫收养之后,成长为江阴城里最好强斗勇最认死理最有骨气的脚夫,谁知道这个脚夫被推到了如今这个风头浪尖之上?何常以及他的脚夫帮是江阴人眼里最不入流的那一群,但在今日,这些脚夫被码头内数万乡民倚为长城。 江阴民风彪悍,城内械斗时有发生。何常号称打不死的蟑螂,也就是因为他的韧性过人。而这种韧性是脚夫们所共有的特性。何常领着三千高字营连同从溃退到港口退无可退的三四千乡兵,竟是硬生生地顶住了数千清兵的攻击。对于那些溃退下来的乡兵,后退一步即是码头,码头之内皆是家人。而那些不断投江自尽的妇孺几近让幸存的乡兵发狂,要死也要拉一个假鞑子垫背。对于何常的三千高字营步卒来说,只要灯塔之上的高旭活着,安置在崇明有家人就无后顾之忧。 任何人都没有退路。所有的乡兵都作困兽之斗。其中犹以何常的脚夫营韧性最劲,激斗最烈。清兵被狙击在挡在灯塔之下,港口之外,不能越雷池一步。 刘良佐捏弄着那片从舍桥沙洲之畔拣来的歇红羽毛,抬抬看看已暗的天色,又看看清军始终被挡在港口外的灯塔一线,以及江边上不断投江的妇孺们,不由喟然长叹,道:“男人死战,女人投江。这江阴人真是烈得让人可恨。” 鲁无巧一旁媚笑道:“是啊,是啊。这些江阴人真是不知死活。不过是剃个头而已,至于这样么?” 刘良佐回头看了鲁无巧一眼,扬起马鞭作势下抽,骇得鲁无巧一下子趴在地上,一个劲道:“大帅息怒,莫让江阴人气坏了身子。” 刘良佐见了老狗才的德性,心中不由升腾起一股厌恶。看着这老狗才,犹如看着跪在满清权贵之前的自己。 夜色之中,从江面上突然响起一阵轰隆声,就在刘良佐听得发愣的时候,只听一阵呼啸声由远及近,几十个炮弹疾风般卷进清军的本阵之中,掠起数十条血路。随后,灯塔之上火光突起。刘良佐正琢磨那突如其来的火炮是哪方人物,刚刚下令鸣金收兵,本阵也随之后撤,离开江上火炮的射程,见到灯塔上乍起的火光,忽然觉得不妙,那高旭难道还有什么杀招?正在这时,在清军本阵的后方,也就是君山之下,尽是一片夹杂着奔马铁蹄的激昂喊杀。 ------------ 第三四章 寂寞的小石湾(一) ??,不着胡服,自因忠孝之念。发冠之念,人皆有之。大帅,看在同为大明遗民的份上,放这些江阴人一条生路吧。” 老狗才一说罢,不由得猛地捂住自己的嘴色,心中被自己骇得半死,暗恨自己哪根劲搭错了,这是自己说的话么?真是鬼上身了。老狗才被自己震撼了一把,又急着趴到地上,向刘良佐不住哀求道:“属下失言,请大帅饶属下一条狗命啊。” 刘良佐料不到这老狗才胆大至此,狗嘴里竟然吐出一堆象牙来,恼得刘良佐倏地按在剑柄上,火光下,他额角的一条经脉不住在跳动着,目光冷冷地盯着老狗才。 他以携兵十万降清,又缚了弘光帝作为投名状,作为南明的一大军阀,刘良佐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利益。这时的满清入关问鼎中原仅仅一年,饮马长江也只有一月有余,清廷高层比起南明诸王及李闯之流的义军首脑皆是雄才大略之辈,刘良佐虽然迫于形势降清,但心中仍有他的小算盘。清廷刚得天下,北地残破,缺粮少饷,刘良佐拥兵十万,这钱粮也是个大问题。虽然能就地筹粮,但大乱之后就是大治,也非长久之计。。如果能得到崇明大海商高氏的献银,倒不失一条财路。 至于那小芸娘,刘良佐倒不一定拿去献媚,毕竟清朝开国时最重军功,满清王爷如果皆是像弘光帝那样的昏庸好色之辈,清军也下不了江南。只是他当日在秦淮河上见过那小芸娘的琴艺,当时就惊为天人,一直想据为已有。这很正常,是男人都有这个想法。但他不是吴三桂,对于一个女子,刘良佐更在乎是权势。至于这江阴人的留发不留头,人各有志,虽然道不同不想为谋,但也用不着迫人太甚。 刘良佐瞪了老狗才一会,又转头望了望港口灯塔上那站在火光之前的高旭半晌,道:“回营。” 这一背江一战,乡兵死伤愈六七千之数,新添了数万孤儿寡妇。没有经过战阵训练的乡兵虽然敢战敢杀,但在武器盔仗以及在杀戮技巧上哪里是久经战阵的绿营兵所比?徐玉扬的一千骑队虽说是骑兵,但正如刘良佐估算的那样,这些乡兵跨上战马不过一天,有些人连马背都坐不稳,冲入清军阵中,半数以上都在冲击中跌落下马,陷于乱阵之中,被清兵围歼而死。幸好徐玉扬骑术不俗,拼死冲杀,最后能随着他杀出战阵的却已不足三百骑了。何常的三千脚夫营虽然顶住了清军的猛攻,但也付出近半的伤亡。 码头内的乡民得到清兵退去的消息,幸存的人们忍不住大声欢呼,而有的却是一窝蜂的冲出码头,来到港口外搜寻或为丈夫或为父亲或为兄弟的乡兵尸首。到了最后,胜利的欢呼声全成了一片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哀号。成千上万的悲哭汇聚一处,竟然盖过了长江的滚滚涛声,响彻云霄。 无论如何,江阴的男人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为他们的妻儿老小们得得了一条活路。除了那些痛失亲人在绝望之下投江的近千女子,数万乡民簇在港口内外。清兵虽然退了,等到明日天明,清兵铁定会卷土重来。只有一晚的时间。如果船队没到,就离不了港。于是,数万幸存的江阴乡民又把他们的希望寄托在一直立在灯塔之上那个身影上。人们自发地围拢在灯塔之下,仰着头,有的大声问船什么时候到,有的却是要求加入高字营留在江阴杀敌报仇。 当数万人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时,高旭感受到的不是荣幸,而是沉重的责任。。 “现在已是入这个死局了啊。”高旭喃喃低语着。随着时日的推移,这大明暮期时无数的人和事与自己扯上关联的时候,高旭犹如入网挣扎的蜘蛛,再无法用旁观者的态度处世行事。清兵为了攻上灯塔捉拿高旭,灯塔下的阶梯成为清兵与乡兵反复争夺的死地,堆积的尸体几乎又能砌成一座灯塔。这些死的人们一半为了高氏的船队,另外一半又何曾不是为了护卫他高旭的性命?这些乡兵一个个死在高旭的面前,正如高字营的招兵标语那样:死我一人,活我全家。他们死了,他们的妻儿就是高旭的责任了。 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高旭极有自知之命。当初在峡谷举义,那是被酸菜所激,至于三官殿计夺清营,舍桥之战迫得卞之虎自杀,他高旭虽说随机应变能力不俗,那不过是因为旁观者清的缘故。最终胜利的取得还只是依仗薛一刀那批关宁老卒身经百战的战力,以及像徐玉扬这些本地的乡兵的血勇。(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 至于这次的黄田港撤退,高字营的趁势扩营,他高旭能集万千希望于一身,凭的不过是便宜老爹高老头以及老丈人沈廷扬的支持而已。如果没有船队,没有崇明这个避难所,谁来指望他高旭?而刘良佐的退兵,先是因为高旭的银两攻势,拖延了刘良佐的进军步伐,使得他直到黄昏才以区区一万人马开到黄田港。这花马刘可是有十万绿营军屯在江阴城下啊。再是江阴乡兵的舍生取义顶住了清兵的攻势,把时间从黄昏拖到黑夜,然后便是包头鱼十艘战船的炮轰,徐玉扬一千骑兵自杀性的冲锋,如果不是黑夜之中,刘良佐不知虚实,又没有赶尽杀绝之念,这情况会变成如何,还真不知道。 作为医生,高旭见过死人,但从没有见过这样成千上万的人死在眼前;作为医生,冷静是职业素质,但面对港外男人杀敌死义,港内女人投江死节的惨烈场景,高旭的冷静像烈火中的寒冰一样,他无法再保持冷静。 从今日起,真正成了局内人了啊。 高旭一边这样想,一边看着那包头鱼领着数百海盗从战船上岸,乡民以欢呼相迎。如果放在以前,见到海盗,乡民避之都来不及,哪像今日这般欢迎?海盗们人人精神抖擞,首领包头鱼也是满脸激动得通红,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 “做英雄的感觉怎么样?” 等包头鱼走到塔上的时候,高旭问道。 包头鱼鼓着一双突目,挠着头嘿嘿笑着,低头望着塔下不住向海盗们致敬的乡民们,突然道:“我想成家了。” 高旭走下灯塔,慰问乡民,向他们保证高氏船队一定会到,耐心等候。当高旭见到遍地的伤员,让人取来了药箱,手法熟巧地包扎处理起那些重伤员。这些乡兵有勇气,缺的是实战,一旦经过铁与血的杀场中幸存下来,他们将会是以后高字营的精兵主力。身为外科医生,救死扶伤是高旭所长,人们听说过高旭医术过人,但这时眼见为实,乡民对高旭的观感更进一层。不管高旭是因为医生的职业病发作,还是有收买人心之嫌,但作为主事人,也不能陷于救治的烦琐之中。高旭让人收拢一些郎中,授以处理伤口的应急之法,让自己脱开身去。 来到码头,看着滔滔东逝的长江水,高旭由不得一阵出神凝思。作为穿越人,知道历史的走向,虽然对天下大势胸有成竹,但满清如旭日东升,而大明日薄西山,这是不争的事实。在这个激荡纷乱的大时代里,他高旭能走到哪一步,他的路又有多长?这些都是未知数。 乡民们把战死的乡兵收拢一处,堆在江边。数千具尸首堆在岸上,犹如一座让人透不气来的血山。国人历来讲究入土为安,只是如今乡土沦丧,而江阴近江沿海,事急从权,对于便利的水葬亦无话可说。在灯火通明之下,一群不知哪里来的和尚在悠悠地念着经文,乡民们把一具具尸首在家人见过最后一眼之后,扔在江水之中,随着浪水激起的是亲人的嚎啕哭泣。。。 作为高字营的骨干,徐玉扬和何常俩人一边忙着打扫战场,防备清兵夜袭,又要招募兵员,补充死伤的兵士。打退了清兵的进攻,又有船队来港口营援,高旭的声望自舍桥之战之后又上一台阶。高字旗的吸引力也大大增强。至于高字营那“死我一人,活我全家”的号召,更让这些深怀忠义之心的江阴男子趋之若鹜。 当高旭出神地看着一具具乡兵的尸首扔在江水中的时候,忽闻身旁传来熟悉的香风。高旭转过头,正是那小芸娘。她神情虽然有些倦怠,但脱俗的风情仍然不减,只听她道:“乡兵未经训练,可守不可攻。如果野战,必定非清兵所敌。唯有在守城战中,凭着城墙之利,以守代练。熟于战阵之后,方能以野阵对垒。” 作为战略家孙承宗的孙女,小芸娘从小对兵事耳濡目染多了,自然通晓一些。但高旭却知道她的话中有话,她又来向自己推销她那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的理念,又想自己临危受命进入江阴守城,凭着江阴一战而名振天下,以执天下忠义之牛耳。但高旭的想法与她恰恰相反,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绝不争一城一池之得失。人得地失,人地皆得;人失地得,人地皆失。 高旭只是看了小芸娘一眼,没有接她的话,又转头望着滔滔江水。 在江岸无数火把的耀映下,一个在波滔中翻腾的瘦弱的身影吸引住高旭的视线。高旭举眼望去,只见一个约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在江中不住地起起沉沉,人虽小但水性极好,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小芸娘见状道:“那个少年的父亲战死后,他母亲投江自尽。只是江水太急,他想救母不可能。。。” 高旭一听不可能三个字,便道:“凡事皆有可能。”不等高旭话声落下,一旁观看的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只见那少年拖着一个女子向江岸边游来。 在岸边,乡民七手八脚地帮着少年把他的母亲拖上岸。只是那女子落水已久,早已没了气息。少年没有哭泣,只是理着女子的额发,望着她的脸,一言不发。这真是个倔强的少年人。高旭见罢,走了上去,先是查看了一下那女子的情况,然后顾自做起人工呼吸来。那少年见高旭亵渎他母亲,勃然大怒,冲向高旭要与他拼命,但被高旭的护卫兵士们拉住。虽然高旭的声望正高,但如此当众唐突一个已死的女子,实在让人不堪入目。小芸娘瞪着眼,捂着小嘴,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乡民们面面相觑看着高旭用手掌敲着那女子丰满诱人的胸脯,亲着她的嘴数十下之后,那女子竟是全身突地一颤,张开就吐出一大口水后。她竟然死而复生了。 众人大哗之余,看着高旭的目光竟然带着一丝敬畏起来。 看着高旭不急不燥依然冷静如昔的脸色,小芸娘真是替他着急。人家一个良家妇女,当众被你这样一番糟蹋之后,就算被你救活了,哪你让人家以后怎么做人?你怎么还这样一付没事人的样子? 高旭拍拍那少年的肩膀,意示让护卫放开他,指着江岸边乡兵那堆积如山的尸首,道:“你父亲死了,只是为了他的妻儿活着。告诉你母亲,别让他死得一文不值。” 高旭说罢,不再理会众人的复杂的目光,顾自走了。小芸娘顿了一下,又马上跟了上去。 回到灯塔,高旭居高临下地望着黄田港内外,突然听到身旁小芸娘的俏生生叫道:“船,船来了!” 高旭转头望着长江口的方向,只见数百只船逆流而上,渔灯犹如落在江中的星星那样点点滴滴,由远及近,由暗及明。。。 ------------ 第三五章 寂寞的小石湾(二) 提起黄山,人们首先会想起安徽黄山那奇峰之秀丽,却不知江阴也有黄山。江阴黄山没有那安徽黄山的那种妩媚的风光,但它雄峙在长江之畔,长江自京口折向东南,奔腾至此骤然紧束,形成重险,随后滔滔入海。江阴黄山是当地诸山之冠,距江北边岸最窄,隔江与靖江孤山遥相对峙,江面最狭处不足三里之遥。江阴的黄山犹如江阴的男人一般,它是刚性的,它见证了千年来在江阴上演的一幕幕铁与火。 离黄田港大撤退的时间已过去一天。当夜崇明高氏的船队来到之后,又连夜撤离了万余人,但留在港口仍有数万人。高旭让船队运送一部分乡民至长江对岸的靖江,脱离刘良佐大军的威胁,其余的大部分随高字营转移到黄山小石湾。次日,刘良佐得知高旭竟然滞留在黄山小石湾,命一部将领兵来攻。但高字营利用黄山的地利,小石湾炮堤上七座没有被江阴人拆迁到城内的红夷大炮,以及包头鱼战船在江岸上的火力支援,打退了清兵一次次进攻。 坚持了一日之后,滞留在小石湾以及对岸的乡民终于被撤走大部。但仍有近万的妇孺老少不肯离开,他们已怀着死志随着高字营坚守在小石湾,任高旭如何劝勉都无济于事。这次迁移到崇明的江阴乡民将近五万人,这对本是形势复杂的崇明岛来说将是极大的冲击。虽然有高老头和沈廷扬的安置周旋,但是不过是几日功夫,高旭就收到了数十起江阴乡民在崇明岛上被挟持抢劫的消息,特别是那个号称监国的义阳王,对每个上岛的江阴乡民征收极重的赋税,江阴人逃难时携带的积蓄几乎被洗劫一空。 收到这样的消息,高旭也不奇怪。对江阴乡民的自保不能完全寄托在高老头以及沈廷扬身上,他高旭费尽心力从江阴营救出的难民不能刚出虎口又入狼窝。高字营在港口灯塔与刘良佐的初战中伤亡过半,只是在剃发令下,江阴又是热血之地,兵源根本无虑。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高字营虽然在小石湾与清兵战斗数场,伤亡不轻,但人数却是不降反增。监于迁居到崇明的江阴乡民的安全,高旭决定把高字营一分为二,让何常领三千人马驻扎到崇明岛,护卫乡民。在高旭的计划中,崇明岛的控制权必须要抓在自己手中,只是此时自己的力量还小,而且时机不对,与那些流亡到崇明的南明水师残军内哄,不过是便宜了满清而已。 高旭转头望着立在一旁神色怅然若失地望着江阴城的何常,道:“何大哥,你这次领三千人马去崇明,有我父亲以及沈大人的关照,想必没有多大问题。现在我们初来驾到,立足未稳,如有纠纷,小事可忍,但大事却绝不可忍。我们江阴人面对清兵况且面不改色,视死如归,何况义阳王那龟缩在孤岛上的几千残兵。” 何常瘦削的脸孔上冷峻地点点头。在黄田港的死战之中,何常的脚夫营组成的血肉长城保卫了港口数万乡民的安全。这个昔日被人瞧不起的脚夫,如今已让乡人们肃然起敬。“江阴之盾”,以这个外号打不死的蟑螂已被乡民冠上这个新的绰号。让何常去崇明,高旭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何常的性子严谨,他从不占别人的便宜,也容不得别人冒犯自己的尊严,抱着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处世宗旨。而徐玉扬生性豪迈,不拘小节,既然是性情中人,自然爱恨分明,要是他去了崇明,说不定搞得翻天覆地。如果说何常擅守,可谓“江阴之盾”,那徐玉扬擅攻,就是“江阴之矛”。 何常深深地望了望山峦下的江阴城,然后向高旭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走了几步,何常突然回头,对高旭道:“我们会回来的,对不?” 高旭深深在吸了一口气,然后道:“我们,从不曾离开。” 望着何常及他的三千高字营消失在长江的尽头,一直立在高旭身旁的小芸娘道:“自古英雄出草莽。这个何常敢拼敢杀,坚韧不屈,是个英雄人物。(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 站在小石湾之巅,高旭默默地俯视着江水东逝而去,望着最狭处的江岸,三百年后,这里将有一座雄伟的长江大桥连通南北。在高旭的记忆之中,当时到江阴旅游的时候不过事隔一年,往事虽然历历在目,但一切却是物人两非,恍如梦境一般。 高旭没有接小芸娘的话,只是望着江水深思。隔了一会儿,只听她又吟道:“海角天高月满山,新亭清泪洒斓斑。春风吹断兴亡梦,潮落潮生小石湾。” “春风吹断兴亡梦,潮落潮生小石湾。”这诗句入情入景,顿时让高旭心底升起一番慷慨,不由重复了一句,看了小芸娘一眼。 小芸娘又道:“这是宋代诗人魏宝先的诗云。多少王朝的兴亡梦在这小石湾上演和破灭。这里是东晋名将祖逖曾率二千之众北伐的起点;这里是抗金名将韩世忠、岳飞移师屯守江防的重地;这里也是元末朱元璋督师江阴,大破张士诚兵于巫子门的要处。每当南北划江而治时,这个小石湾便是前沿之地。每当侮入侵之际,这里也是御敌于国门的要津。明崇祯八年,为抗击倭寇入侵,明廷就在江阴黄山的大、小石湾等处等处构筑炮堤,配置红夷大炮十一座,使得‘倭寇来犯,诸炮位交相轰击,片帆不能飞渡。’小石湾,潮起潮落,兴之始兮,亡之终兮。” 高旭听罢,对这个孙芸的才情和见识不由侧目而视。她生于将门之家,自小熟读史书,历经磨砺,沦落风尘也不忘驱除鞑虏之志。但是,她志存高远,却好大喜功,身为女儿,敢作敢为,却不知凡事欲速则不达。 小芸娘又道:“高大哥,我知你避其锋芒,要在崇明岛养精蓄锐。但江阴历来为兵家重地。素有“江海门户”、“锁航要塞”之称。就算你在崇明建起纵横驰骋的水师,但清兵只要在小石湾多筑炮堤,便可封锁长江门户,正如当年倭寇一般片帆不能飞渡。如果失去江阴,就被清军扼住了进军京口的咽喉,就不能与长江上游反清复明的义兵呼应。所以,江阴绝不能失。” 高旭对于小芸娘异想天开的固执不由无语,道:“江阴不失?刘良佐十万人马兵临城下,这江阴怎么能不失?就算是刘良佐十万人马是纸糊的,但满清贝勒博洛帐下仍有十万满蒙铁骑,从苏州打到杭州,所向披靡,明军望风而降。到时博洛回师江阴,裹挟降军数十万,再用数百门红夷大炮架在城下日夜轰炸,你拿什么守这个江阴孤城?” 小芸娘道:“你知道那晚在黄田港说过什么话么?” 高旭道:“我说什么话?” 小芸娘道:“凡事有可能。要是放在三年前,谁会知道鞑子会凭着区区十万铁骑集卷了大明天下。如果那时说起今日形势,人人皆会说绝无可能。但这已是事实。至于刘良佐十万绿营,博洛的十万满蒙铁骑,数起来也不过二十余万。想当年,张士诚在高邮城面对元朝丞相脱脱的百万大军,最后还不是反败为胜?如今鞑子下剃发令,江南民心可用,江阴犹如一面旗帜,只要这面旗帜屹立不倒,那江南士民一鼓作气的反抗,就不会再而衰三而竭。所以,高大哥,在这风起云涌之时,守住江阴,说是守住了头可断发绝不可剃的宣誓,就是守住了我们汉人的希望。你老说只有活着,就有希望。但你要让人活下去,就得让人看到希望。而江阴就是希望。高大哥,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江阴一失,江南皆失,天下皆失,那时,我们汉人的血性将会消失殆尽。” 望着小芸娘渐渐变得有点歇斯底里的激昂,多次对清兵取得的胜利让她对自己的能力高估得离谱,以为只要在他高旭在,这江阴就无失之虑。高旭缓缓地道:“你说的,我都了解。但江阴是孤城,是绝地,清军势大,我高旭又不能撒豆成兵,如何守得了江阴城?再说,但无论以经验还是威望来说,主持守城最好的人选是阎应元阎典吏。现在我们撤走了大批乡民去崇明,竭尽全力地在这小石湾给江阴城以声援,接下去就是要协助江阴城清除内应,再把阎典吏护送入江阴城,让他登上这个江阴名垂青史的舞台。” 只有以阎应元之能,才能在清兵数十万的重围攻击之下,孤城死守八十一天,留下史上最让人热血沸腾的历史名言: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高旭也时常扪心自问,如果换作是他,能不能把这个江阴孤城守上八十一天?结论是不可能。就算可能守住,但最后人城皆失,又有什么意义? 小芸娘高声道:“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你高旭?你老是把这江阴的守城之责推给那个阎应元,他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典吏而已。你高旭奇袭三官殿,舍桥之战中尽歼卞之虎的老虎营,又在黄田港背水一战中与刘良佐也斗得旗鼓相当,如今驻兵小石湾,那刘良佐也久攻无果,奈你不得。另外又有营援数万江阴乡民之恩,以及崇明高氏和沈氏的助力,要论能力和威望,你高旭怎么会输过那个阎应元?高旭,你是我孙芸一捧而醒的再非吴下的阿蒙,你是我孙芸十八年来第一次寄以厚望的男子。我孙芸十年前没与爷爷一同死在高阳城,这十年里我在秦淮河忍气吞声,为的是完成爷爷的遗愿,等的就是一个像你这样的一个能驱除鞑虏的真男子。高旭,我要你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不要你与其他人一样躲在崇明岛上苟且偷安。如果要战,我孙芸陪着你;如果要死,我孙芸也陪着你!” 高旭皱着眉看着这个情绪有点失控的小芸娘,这两日来她安静得反常,这时却是爆发了。对于阎应元的低估,高旭也理解小芸娘。毕竟阎应元主持的江阴之战还没成为事实。在这个时候,连史可法史阁部坐拥八十万军民也守不住扬州,何况以阎应元这个微未下吏。高旭道:“有降将军,无降典吏。相信我,江阴需要的是阎典吏,不是我高旭。。” 小芸娘哼了一声,脸上皆是失望之色,最后一咬牙,一字一字地道:“江阴已没得选择了。” 高旭听罢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倏地发白,一把扯住小芸娘的手臂,冷声道:“薛大哥已两日不见了。你说,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 ------------ 第三六章 寂寞的小石湾(三) 就在昨日在黄田港的时候,高旭就命人到小石湾来请薛一刀去整顿临时招募的乡兵。(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薛一刀这批关宁老卒的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虽然在舍桥之中伤亡大半,但只要有百来人就能搭起数千高字营的骨干力量。只是昨日薛一刀就不在小石湾。当时高旭虽然纳闷,但形势不容他多想,直到今日撤到小石湾之后,清兵也循迹追来,进攻小石湾。一日到晚,命包头鱼的船队掩护乡民的撤退,与徐玉扬领数千乡兵在小石湾布置防线抗击清军,又安排何常领三千人马去崇明以防后顾之忧,高旭几乎没有歇过一口气,也没有时间打探薛一刀的去向。 这小芸娘突然冒出一句江阴没得选择的话,顿时让高旭大吃一惊。这个小芸娘容貌绝美,有在秦淮欢场上练就的诗才琴艺,又身为辽东督帅兵部尚书孙承宗之后,行事出人意表,敢作敢为。但以高旭看来,这种生性敢作敢为的反面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一股脑儿的走向极端。女人一旦固执起来,比男人可怕百倍。 小芸娘任高旭抓痛了自己的手臂,只是高声道:“你老说守江阴者必为阎典吏,这根本是把属于自己的责任推托他人。且不说区区一个典吏,就如史阁部史可法,也不是阻不了扬州十日?!这大明朝的官吏哪一个担当得了大任?而你高旭可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在江阴起事,刘良佐十万人马一到,你就想退到崇明去,就留好了自己的后路,这与那些望风而逃之辈有什么区别?这个江阴就是你高旭的磨刀石,你高旭如果不在这江阴磨砺,面对危难就望之而却,怎么是做大事之人?高旭,我孙芸不想你是个懦夫,你当是一把乱世之中脱鞘而出的剑!” 高旭放开小芸娘的手臂,冷静了下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只是望着小芸娘的眼,静静地道:“这么说来,你为了让江阴没得选择,也为了让我没得推托,你竟然让薛大哥去对付阎典吏,干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小芸娘道:“好,就我干了这样的蠢事,杀了阎典吏,绝了你推托他人守城的借口。现在在江阴,谁不知我孙芸是你的女人,谁不知道薛一刀是你的大哥,是高字营最初的缔造者,就算我们做错了事,人们还是算到你的头上。我说得不止一遍了,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鞑子剃发令初下,民心可用,这时不与鞑子轰轰烈烈地拼一场,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若是不逼你一逼,你便要流亡崇明,苟且偷安。如果那阎典吏死了,你没了借口,看你守不守江阴?!” 一听小芸娘说杀了阎应元,高旭不由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想起薛一刀那批关宁老卒恐怖的战力,虽然在舍桥一战中减员近半,但幸存下来的一百多名老卒,那可谓身经百战冷酷无情的职业军人,要对付寓居在砂山之下的阎应元,足足有余。 如令与这小芸娘纠缠无济于事,只有抱着万一的希望去阻止薛一刀。见着高旭看也不看自己一眼,转身就走,小芸娘又道:“你想救那阎应元?恐怕迟了。两天时间,足够薛一刀把十个阎应元剁成碎片了。” 高旭顿住脚步,回头望着小芸娘,冷然道:“孙芸,你犯下了最不可饶恕的大错。” 说罢,顾自离去。 小芸娘是第一次听到高旭叫自己的名字,也第一次听到高旭话中的彻骨寒意,小芸娘绝望之余,又是高声喊道:“我有什么错?我没有错!要是没有我那一捧的当头捧喝,你高旭还是浑浑噩噩混日子。我一介小女子,有什么错?错的是这大明天下的男子,当兵的人人解甲相降,为官的人人焚香相迎,个个厚颜无耻,只顾一私之念,好不容易有了江阴这般的热血之地,你高旭却以诸般推托,弃之不守,若不逼你,便想窝到崇明岛去做海盗碌碌而生。怎能怪得了我?怎么怪得了我?。。。。。” 说到最后,小芸娘的语声越来越低,不由得失声痛哭。。。 在黄昏之前,清军又发起了对小石湾一日来最后的一次攻击。乡兵仗着居高临下的地利,炮堤上七门当年防倭的红夷大炮,以及山坡上,树丛中无处不在的地雷,还有江面上海盗船队的支援,高老头从崇明调度来的大批物资支撑,再一次打退了清军的进攻。入夜之后,清军本来囤扎在黄山之下,却被小石湾上的红夷大炮轰得差点炸了营,刘良佐暴跳之余,只得收兵后退数里扎营。 一等清军退后,高旭马上派遣熟悉地形的乡兵连夜下山,火急去砂山打探阎应元的下落。 在高旭心中,也作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不知道小芸娘是如何说服薛一刀的,但正如小芸娘所说的,两天时间,足够薛一刀领着百余名老卒把毫无防备的阎家杀得片瓦不存了。就在高旭焦虑地等待消息的时候,守在山下的徐玉扬上来了,他的身后跟着几个老熟人,正是那个有着江阴螃蟹之称的季从孝以及首义头可断发不可剃的书生许用。 季从孝还是那番大咧咧的样子,面对刘良佐十万兵马的围城,仍然犹如初生牛犊一般,而许用却是一如既往地皱着眉头,满脸的忧郁之色。 一番见礼之后,高旭就问起江阴城内的情况。许用道:“前日我把顾守备通敌的书信呈给陈大人之后,众人一番商议之后,次日就设下鸿门宴,拿了那贼人之后,又从他府里搜出数封向宗知府请兵的书信。铁证如山,那顾守备当场就被杀头示众了。随后城内大索一日一夜,又揪出数十个鞑子内应。现在江阴城内已无内忧,唯有外患了。” 高旭松了一口气,又问道:“许兄可有阎典吏的消息?” 许用道:“顾贼伏诛之后,便再无人阻挠陈大人请阎典吏入城之计。只是今日我们去砂山请阎典吏时,却见阎家已成一片焦土。一打听,原来昨天有一队清兵开到砂山烧杀抢掠,阎典吏领着数十名家丁抵挡一日一夜,最终不敌,全家皆亡。” 听了许用的话,得到阎应元确凿的消息之后,高旭直觉双眼发黑,几乎坐立不稳。那队清兵不消说,肯定是薛一刀扮装的。名垂青史的阎典吏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那个有降将军无降典吏的阎应元就这样死了?许用见高旭脸色大变,隔了一会儿,等高旭心神稍复之后,又道:“阎典吏不幸遇难,使得江阴城内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众人公议之后,皆认为高兄智勇双全,守将之职,非高兄莫属。陈大人就命我来请将了。” 说了这番话,许用眼底不由露几分惭色。众人公议时,有人说高旭取得舍桥之战的胜利,不过是运气之故,至于于江阴人有着大恩的黄田港大撤退,那不过是这高旭有一个爱欺名盗世的海盗老子,恰好能凑到一个船队而已。这个高旭毕竟昔日的名声极为狼藉,如今在江阴之地虽有薄名,但在大多数遗老的眼里,仍然还是个竖子而已。至于要请高旭入城主事,依倚的不仅仅是高旭的能力,更多的是高旭有着崇明之援的背景。要是把高旭请到江阴城内,高老头哪还不为江阴全心全意筹款纳饷?他的老丈人沈廷扬岂不会在义阳王面前多美言几句?说不定就提兵来援了。只要高旭一入城,崇明义阳王的援兵就指日可待。 现在对兵临城下的江阴来说,任何的稻草都是救命的。 高旭还没从阎应元已死的震撼和自责之中恢复过来,这许用又带着陈明遇的旨意请自己入城。在历史上,江阴城在阎应元的坚守之下,八十一天之后才玉石俱焚。而没有阎应元的江阴城,又能守得了多久? ------------ 第三七章 寂寞的小石湾(四) 高旭坐在黄山之巅,遥望着夜幕中的江阴城,深夜的露水已沾湿了他的短发,默然沉浸于某种难以自拔的情绪之中。对于许用请他入城,高旭自然没有当场应允。没有阎应元的江阴城,就更没有奇迹了。就算以阎应元之能,也无法逆天,到了最后也是玉石俱焚的结局,何况是他高旭。清军初下南京,苏州杭州也是不战而降,锋芒正锐之际,江阴孤城一座,如何守得住? 如歌如泣的琴声缓缓地从营地的某处响起,像水流一般淌过夜色中的小石湾。 听到琴声,高旭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小芸娘坐在营帐之中静静地抚着琴,灯光下的她容颜依然明艳动人,只是眼底的那股寂寥随着指间的拨动,随着脆然的琴声从营帐穿透而出,洒在夜空之中。琴声有幽怨,有轻诉,琴如心声,她希望某人能听到。 现在守在小芸娘帐外的不再是薛一刀留下的关宁老卒,而是高氏船队中的海盗。这些以包头鱼为首的海盗是高老头经营十余年才打造起来的私人武装,成员大都是高氏的族人和家丁以及深受高老头恩惠的某些破落户,完完全全地打上了高氏的烙印,对高氏可谓忠心耿耿。至于那些老卒,不用说肯定已被高旭控制了。而小芸娘也被禁足在营帐之中。 小芸娘知道自己违背高旭的意志,但她不后悔,她是那种做事从不后悔的女子。她也是那种颇具自信心的女子,不光容貌,出身,才艺,天下女子有几个能与她小芸娘相提并论?她一直认为真正的男子就像一匹奔驰高原的烈马,而她小芸娘不做烈马嘴里咀嚼的青草,而且要做套在烈马脖子上的绳索,只有这样,她才能左右前进的方向。 只是她终于知道自己错了。真正的男子是无法左右的。 现在,小芸娘只有等。等薛一刀回来。等视她为掌上明珠的薛一刀回来。 高旭也在等。 一夜无眠,高旭枯坐在小石湾之巅直到旭日东升的时候,薛一刀终于回来了。 薛一刀是被抬上小石湾的。 这是高旭绝对料想不到的。薛一刀竟是重伤回来,一只右臂断了,身上刀伤十余处,几乎成了个血人。由于失血过多,他已处于休克状态。护送薛一刀回来的老卒竟是不足二十余人。 高旭取来救急箱,立即包扎薛一刀身上的伤口,但他就算是高明的外科大夫,也回天乏术了。 高旭静静地立地一旁,看着薛一刀独眼上的那条长长的刀疤,一直以来的那种扭曲感现在却是松驰了,平稳了,使得薛一刀那骇人的脸孔也宁静了。最终,他没有醒来。薛一刀的死,突如其来,也让高旭莫名其妙。 审问了幸存回来的老卒,明白了原由之后,高旭只是出神良久,一时间寂然无语。 琴声又起,声乐之中充满了哀伤。 听到琴声,高旭倏地立起身,一手抓着刀柄,随着琴声的源头走进小芸娘的营帐。 看着高旭杀气腾腾地冲进自己的营帐,小芸娘按住琴弦,举头凝望着高旭。虽然她被高旭禁足,但薛一刀的死讯她还是即刻得到了。小芸娘见高旭进帐之后,一声不响,倏地抽刀向自己劈来,眉头一颤,闭上眼,豆大的眼珠随之滚落。却听一声震响,随她多年的古琴应声断为两截。 高旭咬着牙道:“如果不是你怂恿薛大哥去杀那阎应元,他怎么会死得这么一文不值?!” 小芸娘抹去泪水,神色倔强地道:“至少证明你对了。我和薛大哥都低估了那个阎应元。在薛大哥一百多精锐老卒,以及新降的百名死士的袭击之下,他竟能领着几十名家丁守着家门抵挡了一日一夜,最后举火把家户焚于一旦,人却藏在酒窑之内。随后又召集大批乡兵对薛大哥围追堵截,在决斗中砍去薛大哥一臂。两虎相争,薛大哥虽然死了,但那阎应元也不好过,想必也是重伤至极。” 高旭只是冷冷地瞧着小芸娘。 小芸娘又道:“高旭,虽然你对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但我们也没有错。” 高旭眉头一缩,捏着剑柄的右手不由得紧了紧,冷声问道:“没有错?” 小芸娘道:“如果那阎典吏是泛泛之辈,死了也不足惜;但如果他是如此智勇双全之辈,更要非死不可。——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如果那阎典吏真的如此英雄了得,在这江阴之地哪有你高旭成名的余地?” 听着小芸娘理直气壮地的说辞,高旭不由得一阵心凉。这个女子竟是不择手段到如此地步。 高旭气极反笑,道:“这么说,你是一心一意为我着想了?” 小芸娘道:“那是自然。自从峡谷举义之后,你计夺三官殿,在舍桥之战中又覆灭老虎营,在黄田港撤退数万乡民不仅获取了名声,也让高字营一夜之间拥兵近万。虽然与刘良佐对垒中折损近半,但仍有数千人马。现在驻守在这小石湾,刘良佐若非全力相攻,一时之间也莫可奈何。你的声望已是一步步水涨船高。昨夜江阴不是来人请你入城主将么?那阎典吏虽然没死,但已受重伤,江阴城无法以大任相托,只有来求你。想想吧。如果你高旭能取得江阴之战的胜利,那声望才到达了顶点。到时你登高一呼,这江南之地还不是万众追随?” 高旭看着小芸娘,像看着一个做白日梦的白痴一样。在如今的形势之下,除了现在刘良佐的十万大军,再过了一个月,博洛的十数万的八旗主力再兵临城下,江阴之战的胜利是那么好取的? 小芸娘又道:“莫非你怕了?当年元朝宰相脱脱领百万元军兵临城下时,张士诚也没怕。最后他还反败为胜。如今清军兵锋所至,谈虏色变。就在这天下震动,降者不计其数的时候,如果不趁着剃发令初下,江南士民还有战心之际,只要守住了江阴,只要打一胜仗,女真不可敌的神话就破灭了。驱逐鞑虏,恢复河山指日可待。。” 高旭道:“你口口声声驱逐鞑虏,但你为了一已之私,竟然使得薛大哥和阎典吏俩人一死一伤。” 小芸娘嘶声道:“我不是为了自己,那是为了你。” 高旭怒道:“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是啊,你为了我这个竖子成名,要杀尽天下英雄,对不对?幼稚,不可救药!” 小芸娘道:“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刚才不一刀杀了我?” 高旭望着她那放在任何时代都让男人心动的容颜,但越美的花越有毒,越带刺。这小芸娘生得花容月貌,加上才艺过人,又有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实在是祸水级别。如果任这个女子留在身边,不知将来她会闯出什么样的祸事来。但要说杀了她,高旭下得了手么? 隔了一会儿,高旭静静地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自然不会杀你。但任何人都得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我会在崇明附近找一处孤岛,把薛大哥葬于其中。然后,让你一人在薛大哥的灵前思过,让你看着向来自傲的容颜慢慢终老。如果真有一天,我若能驱逐鞑虏,恢复河山,我会来告诉你一声的。你觉得如何?” 小芸娘听罢,刹那白了脸,打着哆嗦道:“高旭,你怎么能这样?我这般一心一意为你,你竟然要把我放逐孤岛。那你还不如现在杀了我。” 高旭不再与她纠缠,转身而去。 小芸娘冲到帐口追去,却又被卫兵挡回。 根据传来的消息,在昨晚的追逐战之中,薛一刀和阎应元一死一伤。因为重伤之故,阎应元被乡兵送到江阴城内救治。高旭也是心急如焚,薛一刀已经死了,阎应元可千万别死,他可身系一城之安危。以高旭看来,如果阎应元不死,阎应元就会为江阴城争取到近三个月的时候。只要把清军主力牵制在江阴城下,有了这三个月的时间,在这江南之地,高旭就能游刃有余,袭击清军的辎重,发展自己的力量。或许因为自己的外援,阎应元说不定在江阴坚持不止八十多天。让这个锁江要塞成为吞噬清军的黑洞,也不是没有可能。 徐玉扬也立在薛一刀的遗体边上,默默地望着这个刀瞎子。一直以来,徐玉扬对这个冷酷无情的辽东人一直印象很差,以性格而言,他们是两种人。但大家终究是在舍桥之战同战斗过,当时这个薛一刀也领着百名老卒拼死断后,才能让他与高旭冲到河滩上夺得战马。 对于薛一刀的死因,高旭宣布是他遭遇了大队清军,因为寡不敌众以至战死。这是因为高旭即时控制了那些老卒的缘故。如果让乡兵得知薛一刀是去狙杀阎应元而死的,那么在江阴,这对于高字营声誉的影响是致命的。 昨日晚上,许用因为没有得到高旭入城的明确答复,所以一直在小石湾上。到了第二日上午,又传来阎典吏入城的消息,许用在季从孝的护卫下匆匆回城。那知到了黄昏时分,许用又回到小石湾,神色凝重地对高旭道:“素闻高兄医术高明,恰那阎典吏受伤极重,望高兄入城急救。” 救治阎应元,高旭义不容辞。因为没有阎典吏的江阴城对高旭来说毫无意义。 高旭收拾到急救箱,把小石湾的防守交给徐玉扬和包头鱼,一个在陆,一个在水,互相呼应。至于薛一刀的遗体,以及伤亡得只余下不足百人之数的老卒,高旭则是安排船只转移到崇明。特别去狙杀阎应元归来的几十名辽东老卒,这些人若是给人认出,那后果极是严重。 趁着夜色,高旭带着三百高字营护卫,在许用一行人的随同下,一路避开了清军的防线,匆匆进入了江阴城。 而在小石湾,小芸娘怔怔地望着眼前被高旭砍断的古琴,听到帐外传来高旭进城救治阎应元的消息后,不由喃喃道:“那阎应元如果真让你救活了,薛一刀的独目和刀疤是那么触目,他怎么会猜不出薛一刀的身份?一旦他猜出了薛一刀是高字营头目的身份,你高旭又该如何解释?你该进的时候不进,不该进的时候却进了。” ------------ 第三八章 身在义城中(一) 自从穿越到这个天翻地覆的历史时代以来,从常州城押着宗知府四处搜刮来的辎重来到江阴境内,由于一个死里逃生的扬州书生酸菜的激励,高旭举义反清。不管今后的人生轨迹如何,反抗满清统治自然是高旭的宿命。只是把江阴作为他的起点,一是由于形势所迫,二是因为江阴有个阎应元。 我不是英雄,但我与英雄们并肩战斗。这句话完全能概括高旭身在江阴的想法。曾有几次,高旭遥望江阴这厚实的城廓,感触于它的雄伟,但也却步于它即将到来的悲壮。但是今日,高旭义无反顾地入城了。如果江阴失去了阎应元,那么,这个时代就失去了一只英烈的标竿,一种不屈的精神。 江阴城民风闻高旭高取义入城的消息,全城震动,从北门到明伦堂的路上,几乎人满为患,人人争先恐后,只为一睹高旭的面容。短短的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高旭从十里坡峡谷举义到三官殿袭营,从舍桥之战再到黄田港大撤退,他以一个崇明岛的海盗之子,被高老头禁足在常州城的一个混吃等死的酒色之徒,转变为一个反清复明的急先锋,真可谓一鸣惊人。 一直以来,卞之虎的老虎营在江阴境内烧杀抢掠,江阴人可谓谈虎色变,但在舍桥,这头老虎硬生生地被高旭逼得自杀。而在黄田港,正因为高氏船队的及时到达,把江阴的数万妇孺完全地撤到崇明,不论是高旭的目的是什么,他拯救了江阴数万妇孺的生命没有人质疑。而且他的高字营扎在小石湾,刘良佐虽然坐拥大军,但一时间也莫可奈何。在高旭的眼里,这江阴城里的每个人都是英雄,他们守着汉民的传承,宁死不剃发不易服;而在这些江阴城民的眼里,这高旭高取义自从一来到江阴,他就悟了,高举义旗,杀鞑子,救乡民,所行之事皆是让人刮目相看。 在江阴城内,像季从孝这样的年轻一代中,对于高旭的狂热是毫无保留的。不论在哪个时代,年轻人是最热血的,也最崇尚英雄。当然,有的人会对他曾经在常州城剃发易服做了辎重的千总而耿耿于怀,有的人也拿他的海盗出身做文章,但几乎九成的城民对于高旭的到来举目以待。 以高旭的本意,他本想低调地入城,把阎应元治好之后,再低调地出城。毕竟阎应元的重伤是小芸娘造成的。公义上,小芸娘虽然抱着那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的逻辑,以她爷爷临死前莫亡遂清志的遗愿鞭策自己,但在私情上,她只是狭隘地想着在江阴这个危急的时势下造出的英雄非高旭莫属,而不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阎典吏。但正如小芸娘所说的,在江阴,谁不知她孙芸是他高旭的女人? 只是在这个非常时期,江阴城里任何的决策都在孔庙里的明伦堂公议而定。请高旭入城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城。当时高旭趁着夜色来到江阴城下时,江阴城上已是挤满了人众,火光下,高旭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刘良佐的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时,江阴城是沉默的,只有江阴城头那面“头可断,发绝不可剃!”的旗帜在风中激荡;而高旭的来到却是让江阴城沸腾了。城头上又竖立起两幅标语,那是高旭在舍桥之战的鼓舞军心的话:江阴之地,一寸江山一寸血;江阴之民,十万百姓十万兵!历史告诉高旭,这个时代的江阴人,完完全全当得住这两句话。 陈明遇站在北门的城墙上,望着小石湾的方向。自从江阴城民把满清的新任知县方享处死之后,但公推典吏陈明遇为首举义守城。陈明遇为人和蔼,待人以诚,但他缺少那种在非常时期必备的果敢杀伐的性格。而这个性格恰恰是他的好友,也是他的前任典吏阎应元所有。崇祯十四年,海盗百艘兵船入黄田港,县令丞薄仓惶而逃,阎应元带刀跃马,大呼于市:“好男子,从我杀贼护家室!”一时从者千人。仓促之间,没有兵械,阎应元以竹竿为矛,列阵江岸,严阵以待。阎应元连发三箭,皆毙一敌。海盗气慑,始扬帆而去。 但是被陈明遇寄以厚望的同僚却遭受清兵重创,陈明遇急得直如热锅上的蚂蚁。但江阴城内的郎中都束手无策时,有人提议让高旭入城救治。高旭那个画着白色十字里面装着稀奇古怪却又精致器械的急救箱,多次在战后的救死扶伤,再加上那次在三官殿力竭假死之后又活了过来,以及在黄田港那晚对一个溺死身亡的妇人一番急救竟然起死回生,高旭神医的名声早已在外。 “他会来么?” 让许用去请高旭之前,陈明遇也是忐忑不安。这些日来,高旭在江阴城外闹得动静这么大,而且昨晚请他入城时却又借故推托,对于高旭来不来,陈明遇心里没底。只是当与高旭有过一面之缘的夏孝廉指着城下许用身旁的年轻人道:“陈兄,那个就是高取义。” 陈明遇看着火光下的高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好一个气度不凡的少年英雄啊!” 城头上的乡民们对着高旭指指点点地议论着。有好事者叹道:“那高老头猥猥琐琐,生个儿子怎的这般英气迫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高氏的祖坟冒清烟了。” 有人指着高旭的短发,道:“他是剃过发的!”旁人听罢,道:“那又如何,他当初还是鞑子辎重营的千总呢。什么叫权宜之计你懂不懂?要不是他当日与常州的宗知府虚与蛇委,那明伦堂外的大批辎重能从石头缝里变出来?” “他娶妻了么?你知道,我那个女儿生得国色天香的,眼界实在太高,估计这个高取义能入她的法眼。。。” “去,就你女儿那货色,能与崇明沈尚书沈大人的千金而比么?崇明高氏与沈氏早定亲了。” “那又如何,我前些日子去过崇明,早就听说过沈氏要解除婚约。” “老猪八,如果你有高取义这样的女婿,你会不会解除婚约?” “当然不了。” “你以为沈大人比你老猪八还笨?” “。。。。。。” 在江阴城的一处小巷子内,一个瘦削的小女孩借着月色飞快地跑着,一边喊着:“阿浪,阿浪。” 角落时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看着女孩跑近,道:“阿燕,干什么?” 那个小女孩喘着气,急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救活娘亲的那个人了。” 少年听罢,从腰间倏地摸出一把短刀。小女孩见了短刀,惊叫一声:“阿浪,你要做什么?”那少年不答,只顾向城头狂奔而去。 小女孩发了一阵呆,转身向巷子里的一户人家跑进,大叫着:“娘亲,娘亲。” 一位容色绝丽的女子闻声而出。这个女子正是高旭在黄田港用人工呼吸救活的那个投江妇人。这个时代男女授受不亲,这口对口的人工呼吸太过惊世骇俗。这妇人虽然活了过来,却要面对旁人无数异样的目光。她本来可以乘船避难到崇明,但她却携着一对双胞胎儿女回到江阴城里,躲着高旭有多远就多远,但流言仍然紧随着她像风一般吹进江阴城里。 在医生的眼里,病人是没有男女之别的。高旭当时感慨于那个少年郎在滔滔江水救母的执着和英勇,急救这个妇人时也是不遗余力,更没想过什么男女大防。却不料高旭的无心之失,让这个幸存的家庭活在无穷无尽的流言和中伤之中。 这个时代的女子大都早嫁,一般十三岁左右就出阁了。像沈廷扬强留着女儿到十七八岁也不完婚,自然是对高氏父子有极大的怨气,一天到晚想的就是如何解除婚约。不过现在的高旭也非吴下阿蒙,以沈廷扬亲临黄田港的样子看来,高氏的高攀又有奔头了。 而这个妇人虽然有一对双胞儿女,但她的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六左右。再加上她本是出自大户人家,平时不像一般农妇劳作,无论容颜还是体态都保持得极为良好。正因为她容貌不俗,又有妇人所特有的成熟风韵,丈夫一死,寡妇门前是否就多。这世事很操蛋,如果高旭救的是一个老太婆,或者是个钟无盐,人们或许会相信高旭的人工呼吸仅仅是一种救治之法而已。偏生这妇人却是娇柔熟媚之辈,在江阴城里又颇有艳名,人们便怀疑高旭的动机了。人不风流枉少年啊,何况高旭昔日的名声一蹋糊涂。天地良心,对高旭来说,这个随手救活的女子长得什么样他都忘了。 小女孩跑入家门,对那妇人道:“娘亲,阿浪要去杀那个人了。” 妇人听罢花容失色。 君山之下,清军大营连绵数里。刘良佐在帐中正喝着闷酒,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片鼓噪喝采之声,不由恼道:“来人。” 老狗才鲁无巧缩头缩脑地探头入帐,道:“大帅,何事?” 这老狗才自从那日激荡之下狗嘴里吐了一番象牙之后,为了老命,现在低调得就差四肢着地装了。 刘良佐恼道:“营中何处喧哗?” 老狗才小心翼翼地道:“禀报大帅,不是营口,而是江阴城内。” 刘良佐一愣,自从他兵临城下之后,一箭射入招降书,言道:南北两直、川、陕、河南、山东等处地方俱已剃发,惟尔江阴一处故执违国令,何不顾身家性命!即令本府奉旨平伊江阴,大兵一、二日即到。尔等速剃发投顺,保全身家。。。。。。念尔等皆系清朝赤子,钱粮犹小,剃发为大。今秋成之时,尔等在乡者即便务农,在城者即便贸易。尔等及早投顺,本府断不动尔一丝一粒也。特谕。 但江阴城民的答书也很干脆利落:江阴礼乐之邦,忠义素著;止以变革大故,随时从俗。方谓虽经易代,尚不改衣冠文物之旧。岂意剃发一令,大拂人心。是以乡城老幼,誓死不从,坚持不二。屡次兵临境上,胜败相持,皆以各乡镇勤王义师闻风赴斗。若城中大众齐心固守,并未尝轻敌也。。。。。。况既为义举,便当爱养百姓,收拾人心,何故屠戮、、烧抢、劫掠,使天怒人怨,怆目痛心。。。。。纵百万临城,江阴死守之志已决,断不苟且求生也。 这江阴人宁死不屈,众志成城,这江阴城不仅坚固无比,而且城内有当年防御倭寇的一百多门大小不一的红夷炮,如果攻城,付出的代价肯定极其巨大。再加上刘良佐初降满清,为了保存自己实力,也有一丝出工不出力的心思。他先是分兵四掠城外的乡镇,清除江阴的外援,让江阴成为彻底的孤城一座,只是在小石湾,高字营的顽抗却让他头痛。 刘良佐愕然道:“这江阴鼓噪什么?这些日,这江阴不是死气沉沉的么?” 刘良佐领大军征讨江阴,只是这数日来任刘良佐如何招降,如何威胁利诱,这江阴城除了一份答书之外,只顾紧闭城门,加强守卫,沉默得让人害怕。这突如其来的鼓噪让刘良佐极是意外。 老狗才偷偷地瞧了刘良佐一眼,道:“大帅,听说那高旭要入城。” 刘良佐勃然大怒,作声道:“我留了十多营人马围在江阴城外,这高旭怎么说来说来?!” 老狗才道:“大帅息怒,那高旭不过是趁着夜色而已。” 刘良佐哼了一声,他这些绿营兵纪律涣散,白天四处抢掠,夜里回营喝酒,这高旭要钻空子实在是轻而易举。刘良佐道:“天堂无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你这般不知死活,就怪不得我了。那高旭从小石湾而来,必定从北门入城。急调健锐营,直扑北门。趁那高旭入城之前,务必拿下他。” 一旁的参将得令而去。老狗才听罢,不由喃喃低语道:“死高旭,竟然把我的小妾押到崇明去做人质了。。。你要寻死,也要还我小妾再死啊。。。” 刘良佐一听老狗才似乎在说什么,瞪着他恼道:“你说什么?” 老狗才吓得全身一抖,趴在地下,一个劲道:“属下只是喉咙发痒而已,什么也没说。” 刘良佐看着老狗才的衰样,一直奇怪自己怎么不一刀剁了他。 站在这座千古义城之下,高旭虽然能透过历史的迷雾看清这江阴城玉石俱焚的未来,但面对着城上这些成千上万的人们在二个多月之后个个先死为幸,全城皆亡,他心中就堵得慌。幸好高旭的自制力素来过人,所有的感慨之情都压抑在他冷静的表情之下。但看在许用眼里,这高旭年纪轻轻,面对江阴城民如何隆重的欢迎,丝毫没有自满之色,着实不易。 高旭看着城门在缓缓打开,只听一旁的许用道:“高将军,请。” 高旭收拾好感慨之情,对着城上的民众微笑地招招手,正要举步的时候,却听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雨般由远及近。 刘良佐的三千健锐营疾风般卷到北门城下。 ------------ 第三九章 身在义城中(二) 护城河上的吊桥刚刚放下,城门也刚刚打开,这时清兵三千健锐营骑兵风卷残云般突袭而到,如果拉上吊桥的话,高旭以及他的三百高字营护卫势必无法全部入城。(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许用神色由不得有些仓惶,转头一看高旭,只见他回身看着气势汹汹的清兵,容色自若,心中不由喊一声惭愧。城头上的陈明遇见了高旭在危急之下仍然没有乱了方寸,也是暗暗点头。 在城头上江阴城民的万众瞩目之下,高旭也不愿在清兵的驱赶下灰溜溜地入城。高旭的三百护卫一半选自高氏船队中的海盗,这些海盗都是经历杀场的好手;另一半选自妻儿移居崇明的乡兵,其中有经历了舍桥之战的,也有在黄田港外与清兵血战余生的,这三百护卫皆是高字营当中最彪悍的兵士。高旭面不改色,这些兵士也非胆怯之辈。高旭掉转马头,领着三百护卫在城门之前背城而立。 那健锐营的清营将领也是立功心切,见高旭领着三百人马没有仓惶入城,反而打算背城一战,不由心中大喜,却是忘记了已进入江阴城上火炮的射程之内。只听北门城头上的数十门火炮轰隆隆地先后一阵爆响,数十颗炮弹划过夜空,狠狠地击在健锐营的冲锋阵形之内,一时间血肉横飞,兵势为之一凝。那清将心中盘算,就算健锐营在火炮的轰击下死伤虽重,但只要冲到城下,火炮因为有死角问题就不足为虑,而且与高旭杀在一起,城头上的箭矢也是不足为虑。 高旭见清兵历经炮击之后仍然冲势不减,正要发起反冲锋时,却见从北门城内奔驰而出一支人马,正是季从孝的北门冲锋营。因为季从孝的外号,也被城民们戏称为螃蟹营。这螃蟹营都是江阴北城当中那些好勇斗狠之辈组成,端的是季从孝那般嚣张,那般横行霸道的风格。 “高大哥,你先入城,我去收拾这些鞑子。” 高旭笑着点点头,看着季从孝领着螃蟹营呼啸而上。高旭只是替他压阵。不到万不得已,高旭也不打算上阵杀敌,不是他怯战,而是因为他的体力问题。如果像舍桥之战那样激战虚脱的话,这个躯体说不定又进入当机状态。在这个身体没有完全恢复之前,把体力挥霍一空的后果是严重的。 季从孝生性急燥,不耐久战,杀敌的气势也仅仅凭着一鼓作气而已,随后便是再而衰,三而竭。幸好清兵的战斗意志被火炮轰走了大半,也被季从孝那股拼命三郎的气概唬住了。那健锐营的参将本想仗着以多击少击溃高旭的三百护卫,擒杀高旭,那知这江阴城冲出的这支援兵是这般的不要命。 望着清兵仓惶逃窜在夜色之中,城头上的江阴乡民一片嘲讽之声。季从孝今日大出风头,得势不饶人,根本不顾穷寇勿追的道理,竟是追杀着清兵不亦乐乎,悍然不顾前头就是清军大营。刘良佐得知健锐营的败北也是震怒不已,又点一将,领重兵出营。待清军连夜一番折腾之后,那季从孝和高旭早就入了城。而在坚城之下,黑夜之中,江阴乡兵严阵相待,清军的攻城器具又没有完工,只有待明日天明之后再图攻城之事。 今夜的江阴城是无眠的,高旭在城门之下的临危不惧,给江阴城民极为深刻的印象。而季从孝冲锋营的出击,也算得上江阴城与刘良佐的首次交锋,刘良佐招降的心思如今也是彻底冷了。高旭领着三百亲兵走在江阴街头,街旁的城民犹如过节一般兴致勃勃。这高旭高取义的名头虽然在江阴境内已是老少皆知,但大多数城民抱着眼见为实的心思蜂拥而来。 在陈明遇为首的江阴城内的头面人物的簇拥之下,高旭从北门来到孔庙的明伦堂。这个明伦堂就是当初江阴城民首次倡议留发不留头的地方。对于陈明遇陈典吏,高旭也是久仰已久。初次见面,高旭也是不亢不卑,相应的礼节行得一丝不苟。陈明遇本想这高旭年少出名,难免气盛,那知他面对城民如此的狂热相迎,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端的是一副气度从容之色,心中不由大赞。 高旭也料不到自己的到来搞得满城风动,但进入明伦堂,看到昏迷不醒的阎应元时,作为医生那种特有的职业性素质马上让高旭专注起来。高旭先是检查阎应元的伤口,询问一旁几个束手无策的郎中相关的病情。 阎应元身上的刀伤比薛一刀身上还多,还重。只是薛一刀已近中年,久经沙场,身上伤口无数,生命力早已透支过度,这次的重伤他没有挺过去。但阎应元却正值体魄强健之时,受伤虽重仍有生机。他最致命的伤口在于腹部的那一刀,这一刀极深,内脏都露了出来。此外,还有左臂上的粉碎性骨折之类的外伤。 了解了伤情之后,高旭让人把阎应元从人多杂乱的大堂转移到一处幽静的偏房,除了留下两个郎中作为助手,其它闲杂人等一概赶出房外,甚至陈明遇也不例外。然后,打开了急救箱,开始了让郎中们瞠目结舌的现代急救之法。 大堂上,江阴城里所有的头面人物都聚会一起,焦急地等待着。除了主事的典吏陈明遇,还有训导冯厚敦,中书舍人戚勋,老贡生黄毓祺,诸生许用等人。堂外则是无数的江阴城民在翘首以待。到了天明时分,只见偏房的门缓缓推开,高旭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陈明遇急急问道:“取义,阎兄怎么样了?可有醒来?” 高旭道:“阎大哥也无性命之虑,只是若要醒来,起码静养二至三日。” 众人听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后便是对高旭一阵夸张,高旭只是应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众人到偏房里看望仍然昏迷不醒的阎应元。那中书舍人戚勋见高旭满脸倦色,道:“取义一夜无眠,疲乏之极。这明伦堂喧哗之地,势必无法休息,不如下榻舍下如何?” 老贡生黄毓祺听罢不依了,道:“你那蜗居怎能让取义去屈就?不行,取义若要休息,非我府上不可。” 那戚勋是万历举人,青阳人,与黄毓祺和许用等人都参议了江阴举义反清的诸多决策。作为书香门弟之家,戚家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着实有余,绝不是黄毓祺所说的蜗居。但若是要与那黄家比起来,却又真可谓蜗居了。这黄毓祺生于万历十七年,恩贡生。虽然他十次乡试都名落孙山,但他学识渊博,急公好义,在江阴颇有名望,而且家室巨富,号称黄半城,并多次资助钱饷抗清。 训导冯厚敦见状也不甘落后,也想把高旭这个“奇货”请到自家府上。 知晓江阴反抗剃发令始末的高旭,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些人在城破之时是如何舍生取义的。这个冯厚敦可谓是与陈阎二典吏齐名的“江阴三公”。史载城破之时,冯厚敦公服自缢明伦堂,诸生从死者十数人,其妻儿皆投井死;中书戚勋以及诸生许用皆合门自焚;那黄毓祺虽然逃出生天,仍然矢志抗清,其有诗言“纵使逆天成底事,倒行日暮不知还”,被捕后不屈而亡。至于明伦堂外的那些城民,无不以先死为幸,也无一人顺从投降,男女老少赴水、蹈火、自刎、上吊者不能悉记。 想起这些,高旭心中如压上一堵山一般沉重,加上一夜紧张的手术,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高旭记得高老头曾言,在江阴城内,迁居崇明的高氏还有一处祖宅。最后,高旭谁家都不想去,只想见识一下高氏祖宅,也顺便落个清静。 众人见高旭坚持已见,再加他回归故居名正言顺,不再强请。 高氏虽然迁到崇明,但在江阴的祖宅仍然有专人打扫,虽然冷冷清清,却是干干净净。这正合高旭的意,那知他刚刚在躺下不久,又听到宅外一片喧哗之声。倾耳听去,尽是那些爱热闹的城民聚在宅外。至于江城那些有名望的,与高氏有点沾亲带故的,则是携着重礼来访。高旭命人一概拒之门外。现在,高旭只想好好睡一觉。 不知睡了多久,高旭突然被一阵轰隆隆的炮声惊醒。 清兵攻城了。 今日第一更。 ------------ 第四十章 身在义城中(三) 高旭下了床头,推开房门,只见亲卫队的一名百总徐鸿正立在房外等待着他。 当初组建自己的亲卫队时,高旭着实花了一番心思。这些亲兵要不就是高老头苦心经营的高氏船队中的海盗,要不就是家室已安置在崇明的有与清兵血战经验的江阴乡兵,此外还有十几个原辎重营的重伤以后受过高旭救治大恩的老卒。乱世之中,亲兵之选,忠诚是第一位的。而高旭却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忠诚。所以,高旭对亲兵们的背景都清清楚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高旭与高老头是一路货色,都是挟恩图报之辈。高旭把高字营的所有军属都安置在崇明,就是把这些兵士绑在他的战车上。 忠诚问题解决之后,就是能力问题。高旭的要求相对而言很苛刻,除了要求一定的身高和体魄,一定的敢战敢杀的战场经验,以及二十左右的年纪之外,还要要求识字。幸好江阴地处江南,文风昌盛,而反抗剃发令不仅仅是目不识丁的农民,而是全阶层的全民对抗,其中不乏有商人走贩,有书生秀才。当然,高旭所要求识字的起点不高,十个以上而已。当时为了加入高旭的亲卫队,就算那些目不识丁的只要死记硬背一二天也能达标了。 当时在黄田港,响应死我一人活我全家的号召,加入高字营的乡兵先是从四千一度升至近万。虽然在守港之战中死伤惨重,但高字营转移到小石湾之后,人员的补充又达八千之众。为了解决崇明的后顾之忧,高旭派何常领兵三千入驻崇明,护卫高字营的军属,留在小石湾以徐玉扬为首的人马也有五千之数,而且每日不断增加之中。江南之地,鱼米之乡,人口密集,不缺钱粮,也不缺人力。如今高字营的声名早已传出江阴一地,反清复明的高字旗飘扬在小石湾已是远近皆知,那些临近州县不甘心剃发的乡民不断地向黄山小石湾拥来。陆路被刘良佐阻截了,就从水路而来。 高旭的三百亲卫也就是在这种形势下从近万人当中挑选出来,平均素质已不亚于刘良佐的绿营精兵,再加上满腔热血的驱动,人人皆是敢死敢战的忠勇之辈。高旭对自己的亲卫人选如此慎重,自然有他的打算。作为医生,迫于形势,他现在算是弃医从军了。枪杆子出政权的道理无人不晓。高旭就算不是职业军人出身,但身为现代人,从学校里的军训,到无数战争影视的熏陶,再加上他经常潜水于各大历史军事论坛,一些起码的军事操练知识他自然知晓。 要把不断加入高字营的成千上万的乡兵训练成精兵强将,高旭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一时之间或许无所适从,只有由着他们凭着一腔热血与清军死战,以战练兵。高字营虽然从一株小草在数日之间长为参天大树,这不过是赶上了全民反抗剃发令的时机,趁势而为罢了。但这种拔苗助长式的发展,所生长的都不过是枝叶而已。一队军队里没有骨干,没有基层军官,命令无法有效地执行下去,也只是乌合之众而已。 所以,高旭需要骨干力量。这三百亲卫便是未来高字营的骨干。这些日来,高旭一有空闲就翻阅当初在常州里收集到的戚继光的《练兵实纪》研究这明代的军制,结合现代的一些军训之法,起草了一份训练条例出来,三百亲卫人手一份,要求他们熟记心中,严格遵守。 亲卫队分为左右二个战卫队,以及一个幕僚组。战卫队设百总一名,下设十个什长,二十个伍长,每队一百三十一人。幕僚组大约三十多人,设组长一名,成员大都是能上马握刀下马握笔的热血书生,在高旭的计划里,这些人将是他的文秘团队与笔杆子,也是制造反清舆论的大本营。 幕僚组组长没有适合人选,但左右二个战卫队的百总却早已定下。 左卫队百总徐鸿,字见山,二十一岁,舍桥人,徐玉扬的族弟,经历过舍桥之战,黄田港守港血战,杀敌三十人余人,在乡兵中是个有名的忠勇之士。他的入选不光是因为徐玉扬的推荐,以高旭的眼光看来,这个徐鸿生性狄直,却不失变通,敢杀敢拼,仇恨鞑子,有保家卫国的崇高理念,虽然没有高深的学识,但是一个纯粹的人。这也意味着他也会是一个纯粹的军人。 右卫队百总史战,字必达,十九岁,高氏船队中的资深海盗,外号“箭鱼”。他父母早亡,自少被高老头收养。作为同龄人,身为养子的史战自少深受原来那浪荡子高旭的欺凌,他虽然视高老头为父,但对名义上的兄长高旭恨之入骨。这也养成了史战阴郁自闭的性格,长年的海盗生涯又造就了他心狠手辣的行事作风。(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他随包头鱼的高氏船队来江阴护驾,却被挑选亲卫的高旭一眼相中了。高旭选中他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史战见到自己时的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这份好奇心促使高旭了解这个小海盗,也对他当初大破官军水师十数次围剿的赫赫战绩感兴趣。让这个箭鱼做自己右卫战队的百总,高旭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他已不是原来那个高旭,他有足够的自信能消磨同化这条箭鱼。 高旭徐鸿笔直地立在门外,问道:“见山,清兵攻城了么?” 徐鸿道:“没有。清兵在北门外列炮二十座,炮轰北城。又在君山下伐木造梯,如要攻城,起码要在下午。” 高旭又问道:“必达呢?” 徐鸿道:“他领着右卫队上城协守去了。” 高旭点点头,道:“我们也去城上看看。” 尖锐的呼啸声由远及近从空中传来,高旭抬起头看去,只见一个黑黝黝的实心铁弹从远处的城墙飞掠而过,直直地向自己的方向轰过来。徐鸿见了什么也没多想挡在高旭身前,却见那炮弹又掠过俩人的头顶砸进厢房里,一阵剧烈的弹跳之后,已是一片狼藉,屋顶也轰然倒塌。 对于徐鸿的舍身相护,高旭只是轻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徐鸿也只是耸耸肩,对高旭爱拍人肩膀的习惯很别扭。但他知道,这也是高旭表达感谢的一种方式。对于徐鸿来说,宁愿死自己也不能死高旭,这个想法看似崇高其实也很朴素。寄居在崇明这个避难所的数万乡亲,包括自己的妻儿老小,如果没有了高氏的照应,或许被那些海盗,以及流亡在崇明的南明水师的残兵败将吃得连渣也没有。而且,徐玉扬这个族兄也说了,如果没了高旭,这高字营立即是树倒猢狲散的结局。 随着厢房的倒塌声中,倏地传出一声惊叫。高旭听罢,对徐鸿问道:“这个厢房里有人?” 徐鸿神色凝重地抽出腰刀,一招手,领着十个亲卫小心翼翼地入房搜索。虽然在江阴城里,高旭的安全理应无虑。但城外清军兵临城下,也难保这城内有鞑子的内应。在入住高氏老宅之前,徐鸿曾亲自领着左卫队清场,然后四门紧守。按理说,这个偏厢被亲卫们搜得连一只老鼠也没有,怎么还有个人?如果有人,他是怎么守卫森严的门户外进来的? 让高旭意料的是,徐鸿从一片瓦砾之中寻出来的不速之客竟是一个少年。房屋虽然倒塌,但他身上却没有压伤,只是有点受惊过度,他一见到高旭,目光一凝,竟是让高旭莫名其妙的仇恨。 徐鸿举起手中的短刀,道:“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高旭觉得这少年有点眼熟,却不记得他是当日那个在江中救母水性极好的少年。高旭也是好心办坏事,他救了这少年的母亲,却毁了人家清白,这少年整日被人嘲笑,加上他性子烈,便想着杀了高旭还他母亲清白。 高旭掂记着清兵在城外的动静,也没功夫与一个小鬼头计较,只是道:“把他关在柴房里,派人守着。到时回来再说。” 高旭在徐鸿的左卫队的簇拥下,从高宅向城头走去。沿途的民房越靠近城墙,损毁越重。而且清兵不仅仅是炮击,还有绑在强弩上发射的火箭,火箭飞过城头,射入民宅,燃起了大火。让高旭啧啧称奇的是,这江阴城内的乡民在混乱之中人人没有坐着等死,人人都在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救火的救火,扶伤的扶伤,老弱守家,青壮守城,竟是没有一点仓惶之色。或许所有城民抗拒剃发令,就料到了今日这样的结果。 一些顽皮的孩童也与平日一般上街上玩耍,有的在用石头狠狠地砸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清兵的红樱帽,一边砸一边骂;有的见了高旭为首的军容严正的亲卫队,嘻嘻叫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这句是高老头的口头禅。且不管他高老头有没有成仁,他的儿子高旭高取义倒是真正是名副其实了。 到了城头上,乡兵们凭着城垛躲避清兵的炮击,箭矢。当然还击是必须的。江阴城上也有大小一百门红夷火炮。在北门城头也有二十多门。那右卫队百总,外号箭鱼的史战正领着亲卫们架炮回击。史战海盗出身,火炮是船队致胜法宝,他自然对火炮的操作极为熟练。季从孝也领着冲锋营的人马在城头上布防,协助亲卫们搬运火花炮弹。陈明遇领着训导冯厚敦,中书舍人戚勋,老贡生黄毓祺,以及诸生许用这些江阴城内的头面人物,也在城头冒着危险察看清兵动静。 众人见了高旭到来,一番见礼之后,高旭向陈明遇问道:“阎大哥可好?” 高旭还没来得及去明伦堂,便问起阎应元的病情。陈明遇道:“我来之时,阎兄仍然昏迷不醒,只是气色好多了。” 高旭“哦”了一声,又从城垛处向城外望去,只见城外清军的人马连绵数里,旗帜鲜明,声势似乎排山倒海一般,压得让人透不气来。数十门火炮在城上一字排开,不断地吐出火舌。偌大的实心弹击在城墙,发出让人心惊的撞击声和颤震感,任这城墙如何坚固,也被击得摇摇欲坠,好几处都出现一指宽的裂缝。而在城内,那些江阴城内的石木匠自发地聚在一起,收集城内民屋的砖石,木料,石灰,只待清军炮击停歇之后,便开始修补城墙。 两方的火炮相差无几,江阴城的火炮能居高临下,射程比清兵的火炮还远,但目标散乱,而且还可以移动,要击溃清兵的火炮绝非易事。相反,清军火炮的目标是死的,只要击中城墙就算命中目标。 高旭转过头,只见一只炮弹从远远急射而来,一个立在城头的乡兵躲避不及,竟被那实心炮弹击中面孔,只听“啪”的一声,那乡兵的脑袋像西瓜一般爆裂开来,鲜血夹杂着脑浆四处飞溅。身旁的那些乡兵见了有的忍不住呕吐不已,有的红着眼狠狠地把炮弹塞入炮管,奋力回击着。那个失去脑袋的乡兵的躯体倒入城内的城墙根下,守在城下的一个老妇人见了,抱着儿子的残尸哭得撕心至极。 在陈明遇的劝说下,冯厚敦、戚勋、老贡生黄毓祺以及许用这些文人书生都下了城池。陈明遇见了高旭面对这般血肉横飞的场面竟是面不改色,不由对高旭的胆略又加上几分。却不知身为医生,高旭什么样的血肉没见过,再又经过几场实战,他也算是老兵一名了。 这时,双方火炮的炮管已是通红,再打要炸膛了,都不约而同地停歇下来,等冷却之后再开战。 高旭遥望着君山之下忙忙碌碌伐木建造云梯和浮桥的清兵。刘良佐虽然围城数日,却一直想江阴不战而降,直到高旭入城之后再下决心攻城。只是浮桥云梯没有造好,要想用人力蚁附攻城也无从说起,炮轰之后,也无法扩大战果。只要炮击一歇,江阴城里的匠人就马上修葺城墙。而且,整个江阴城也有火炮百门,也不只只是被动挨打,还击起来也是有板有眼。 ------------ 第四一章 血深不知处(一) 靠近城门附近的民居受到炮击的损坏极为严重,有几处几乎被夷为平地,另外的则是弥漫着浓烟,木质的房屋在城外火箭的命中下,再加上干燥的六月天气,正肆无忌惮地燃烧着,城民正提着水桶全力以赴地救着火。 城头下,几十副腥红的棺材一字排开,里面装着数十个在炮击中丧生的乡兵。城根下,那个老太太正抱着失去首级的儿子正哭着撕心裂肺,任旁人如何劝阻也是无效,不肯让把遗体收进棺材。天气炎热,收敛尸体是势在必行。因为老太太的固执,最后惊动了四处巡城的陈明遇。 陈明遇身形矮胖,虽然年届三旬,却长着一张有点婴儿肥的大饼脸。虽然他貌不惊人,但人不可貌相,陈明遇生性宽厚,为人仁义,遇事理字为先,义字当头,而且凭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大饼脸,他的亲和力极具透穿性,只见他先是劝慰了一番老太太,又默默陪着她流了一番泪,到了最后,他竟是比老太太还哭得伤心。那老太太只是一时悲痛过度,也颇明白事理,反过来劝导陈明遇止哀,然后让人收敛了儿子的遗体。 由于城头的旗杆和标语受损,那训导冯厚敦在城头上领着十来个书生重新提写标语。只见他们找来雪白的锦纶,磨墨的磨墨,疾书的疾书,不一会功夫,大大小小数十面锦旗立马制好。那冯厚敦笔法厚重,行文苍劲,“大明中兴”四字端着一股有去无回的血性。锦旗制好之后,许用领人又把锦旗立在城头,大明中兴旗帜又在城头上迎风飘扬。 家室巨富,绰号“黄半城”的老贡生黄毓祺正喝令着家丁们搬来大量的美酒和钱饷作为重赏,只要有青壮加入守城,便先赏银一两,美酒一杯,如能杀清兵一人,便赏银十两。而城内的其他大户人家,也纷纷让人拆迁来家宅中的木料和砖石用来守城。 这江阴城里的每个人,都在自发地为自己的命运抗争着。 立在江阴城头,高旭犹如一座雕像一般,默默地望着城里城外的众生景象。 高旭的身后立着左右战卫队的两个队长徐鸿徐见山和史战史必达。左战卫队长徐鸿身强力壮,穿着大明制式的重甲,腰间插着一把厚背刀,背着一把强弓,神色严峻,静立如山,端的是悍将风范。 相形之下,右卫战队史战身形瘦削,戴着一顶古怪的帽子,身上又穿着一套古怪的服装,肩头上还有个古怪的肩章,虽然高旭一看就知道这是十七世纪英军的制服,但别的人看来,这个海盗出身的家伙穿着不伦不类,大都敬而远之。但史战却无视旁人异样的目光,这套花花绿绿的西洋制服是他当年洗劫西洋商船的战利品。以他叛逆的性子,不守常规的行事风格,竟是穿得旁若无人。作为海盗出身,史战喜欢用热兵器,腰上插着二把短铳,一袋火药和铅袋,肩上又背着二把火铳,而且他的腰带上也挂着十几个震天雷。 两个队长喜好上的差异决定了左右两支战卫队迥然不同的风格。从兵器上来说,左卫队清一色的热兵器,成员以舍桥人徐鸿为首,大都是江阴的乡兵出身,人人以刀箭杀敌防身。而右卫队大都是高氏船队的海盗出身,因为常年在海上见识过西洋火器的厉害,除了必要的刀具防身之外,喜欢火铳之类的热兵器。而且徐鸿的左卫战队在任何时候都注定军容,严格按照高旭制定的亲卫队纲要来约束自己;但史战的叛逆性传染了整个右卫战队,他们都是自由散慢惯了的海盗,想一时间严守军纪,何异于奇谈。 看着高旭细细地察看着一门守城的红夷炮,然后若有所得,史战嘲讽地笑道:“怎么,大少爷对火炮颇有心得么?” 作为高老头的养子,史战自少时受过那个高大少爷不少的荼毒,自从他以十三岁的弱冠之龄加入高氏船队之后,才逃脱了高大少的魔掌。对于高大少爷有多少能耐,史战自认一清二楚。至于这个高大少一下变得英明神武,以史战看来,这家伙不过有点狗屎运而已。要知道,他史战再不是当初那个随便欺侮的弱小子了,他可是在东海地头上有名的海盗箭鱼。被高旭挑来作亲卫队队长,要不是看在养父的面子上,他史战会屈就么?而且史战也存心找碴,只要惹恼了这个花花大少,他便又能海阔任鱼跃,过那不亦乐乎的海盗生涯。 高旭无视史战的嘲讽,只是叹了一声,道:“火炮之利在攻不在守。” 自从袁宗焕在宁远城用红夷大炮轰死努尔哈赤之后,明军历来的认识就是凭大炮,守坚城。认为火炮之利在于一个守字。而作为一个常年与官军周旋的海盗,史战自然知道火炮的长处在于进攻,在于灵活机动。但火炮的机动力那是在海上而言,要是在陆地上,红夷大炮重达数千斤,还谈什么机动力? 高旭问道:“必达,船队里有会铸炮的匠人么?” 史战挺挺腰杆,暗道站在你面前不就是高氏船队中最好的铸炮师么?高氏船队本来有一位高老头重金请来的炮匠,只是在一次海战中死了。因为兴趣,也出于报复的动力,史战当年曾向炮匠学过一些铸炮之法。当年他的理想就是用自己铸好的大炮一炮把高大少轰个稀巴烂,以全悲惨童年时立下的夙愿。 高旭不等史战回答,又道:“必达,如果把这红夷炮轻型化,重量只有数百斤,架在车轴上,马匹能够拉动,能够随军机动。你想想看,在两军对垒之时,炮营集中数十近百门火炮的火力先轰炸一番,其效肯定先声夺人不同凡响。” 史战只是翻着白眼,火炮的重量减轻,势必影响射程和威力。想把火炮用于野战?这个大少爷真是天得可爱。 看着史战不以为然的目光,高旭只是笑笑道:“相信我,没错的。” 清军的攻城也迫在眉睫,作为守卫北门的主力,季从孝的冲锋营正在城头紧张地备战。一些守城工具也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城头上,诸如箭矢,滚木,砖石,热油之类。有个阔佬竟是提着一大箱银砖来到城头,豪言道:“鞑子攻城时,老子就用银子砸,砸他娘的狼奔豕突。” 高旭看罢,不由摇头不已。这江阴城里虽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所有人都自发守城,但没有一人来统筹全局,势必不能持久。高旭转过头,遥望着从江阴城外一直连绵到君山之下的清军大营,默默地盘计着。 史战站在高旭的身后,看着这个像是变了一个人的高大少爷。不管史战如何不相信,但这个高大少的变化却是如此实实在在。因为以前高大少的目光从来没有这般深邃过,而且要是在以前,史战一眼就能看清花花大少一肚子的男盗女娼。(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但现在这个高旭他却是完全看不透。而且,如果是以前,这个高旭根本没有这个胆子进入十万重兵围困下的江阴城,只会有多远跑多远。 虽然史战是高老头的养子,但他其实是作为高家的一个奴仆长大的。他自少名叫高战,后来因为他在高氏船队中的抢眼表现,高老头才恢复了他的本姓史氏。至于高旭把他选来作为右卫队长,史战抱着的是一种消极怠工的心思赴任。当然,如果这高旭真有危险,而这危险又能在自己举手之劳的范围内消解的话,凭着救命之恩,那么他史战欠这高老头的养育之恩就一笔了。然后,各走各的。若是要用命换命的极端方式来护卫这高旭,那是左卫队长徐鸿徐见山会干的蠢事。他史战绝不会。因为不值得。而且以童年的恩怨来说,他史战没要这家伙的命已算很不错了。 就在史战乱七八糟地掂量他与高大少的关系时,忽觉城头上下安静得有点古怪。 而越古怪的东西,他史战越有兴致。 史战回过身,除了凝望远方故作深沉的高旭,以及永远一付目不斜视而且一本正经的左卫队长徐鸿徐见山,所有的亲卫,以及城头上的所有乡兵目不转睛地望着城下,有的口水横流,有的喉头上下不住颤动。史战顺着众人的目光望着城下,心中砰的一跳,无意识地拉拉身上那华丽触目的红夷装,传说中红夷绅士的风范油然而生。 史战心中暗道:“海姥姥的,老子阅女无数,咋的没见过这种尤物?” 只见一个女子沿街走到城下,那白皙如雪的面容上,长着一对滴出水来的桃花眼,一闭一合之间尽是勾魄之色,在众目睽睽之下犹如惊鹿一般,让人见罢倏生一汪怜爱心思;那如红桃般熟透的脸颊,又让人有种不顾一切咬上一口的冲动;还有那肥厚却又微微翘起的红唇,让人侧目的胸脯把衣裳撑起的绝对开高度,整个人犹如一架行走在街头的欲望抛石机,肆无忌惮地全方位抛掷着让男人们怦然心动的来。 史战看着那女子从城下迈着金莲小步来到城下,擦了一下口水,鄙视地望了望旁边那些回不神来的乡兵们,骂了一声都是一些没有风度的色鬼,然后,他整了整红夷帽,拍拍身上的洋服的灰土,迎了上去,脸上带着那种最男人的海盗笑容,学着从红夷人那里偷学来的礼节,取下洋帽,向那女子鞠了一躬,问道:“姐姐,你找谁?” 那女子被穿着奇装怪服的史战吓了一跳,捂着小口说不话来:“奴家。。。奴家找。。。” 一旁的乡兵们终于回过神来,一听那女子没有说完的话,便齐齐地望着背着众人倚城远望的高旭。一个乡兵道:“汤娘子,你是来找高将军么?” 那名叫汤娘子的女子怯怯地点点头。 于是,乡民们相视一下,皆是暧昧地笑着。这汤娘子在长江投江殉夫,被儿子捞上岸时已气息全无,那时被高旭一阵亲嘴抚胸,竟又起死回生。这种事已传遍整个江阴城。这汤娘子情知自己长得魅惑,虽然艳名在外,但一直足不出户,夫婿在时,向来守节自洁。那晚在黄田港势如危卵,夫死子散,一时想不到投了江。获救后才知道自己的命是高旭救回的。她生性虽然柔弱,但也不堪流言中伤。要不是有一双儿女,早想一死了之。 当汤娘子得知自己的儿子竟然伏在高宅刺杀高旭被擒,一时间方寸全乱。最后,她别无他法,打听到高旭在城头,就来央求高旭饶她儿子一命。汤娘子胆子小,脸皮极薄,见众人对自己一番指指点点,狠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史战明白事情缘由,心底极是不甘心,悻悻地暗道:这个花心鬼连人家死了也不放过,还要救回来蹂躏。怎么没人认清这家伙是个地地道道的禽兽呢?禽兽,真是禽兽。海姥姥的。 众人把那汤娘子领到高旭面前。高旭一见到汤娘子,脸上倒没有像乡兵那般发花痴,但那眼底的一闪而过的惊艳仍然被史战捕捉到了。然后,高旭一脸迷茫地问起汤娘子的来历时,史战又是一番悻然:装,你就装吧。你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高旭自然不知右卫队长对自己的一阵腹诽,看着众人望着自己那略带鄙视的目光也不理解。对于这个汤娘子,高旭的确没有任何印象,当日在江边急救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这个女子的脸,事后唯一的感觉是当时挤按那女子的胸腔时,压着一对丰软的着实算得上过掌难忘。 那汤娘子碎步走到高旭面前,也不敢抬头看高旭一眼,只是当众跪下,抹着桃花眼的细泪,低如蚊音地道:“高将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请你放过浪儿吧。” 高旭有点莫名其妙。幸好这时陈明遇闻讯赶来,向高旭细说了这事情的缘因。高旭听罢只是哑口无言,想不到一次人工呼吸竟扯出这么多闲事来。高旭望着跪着眼前的汤娘子,刚想伸手去抚,猛然又想起男女有别,只得道:“汤娘子请起,一切都是误会,你马上命人放了你儿子。” 以高旭的目光看来,要论容貌之美,这汤娘子自然略逊小芸娘,但要论女人味,小芸娘虽然有时故作妖媚,但怎么说小芸娘不过十八岁,就算她在秦淮欢场见多识广,仍然失之于青涩,自然比不过汤娘子这种魅惑众生的熟妇风范。 那个少年汤浪儿被亲卫从高宅押到城头,陈明遇得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汤浪儿竟然刺杀高旭,当场指着汤浪儿道:“你。。。你这个小子,真是不知好歹啊。不管如何,你母亲当时已溺水身亡,被取义所救,虽然救法不当,但事急从权,你母亲死而复生,你不感恩,反而恩将仇报。且不说取义小恩于你汤氏,亦大恩于我们江阴城。那明伦堂外堆积如山的辎重是哪里来的?是取义献来的;那荼毒江阴的卞之虎是怎么死的?是取义逼得他自杀的?在黄田港数万乡民怎么逃脱生天的?是取义安排他们到崇明的?如今阎兄身受重伤,是谁不顾十万重兵围城来救?也是取义奋不顾身来救。我们孤城无援,以后若要指望崇明义阳王的援军,也要靠取义去周旋。你这么不懂事?取义身系全城安危,你怎么能刺杀于他?” 汤浪儿倔强道:“不管怎么说,他非礼了我娘亲,我杀了他,就能还我娘亲一个清白。省得这城里所有人对我们一家人风言风语。” 陈明遇肥大的耳朵抖了抖,道:“浪儿,今日我陈明遇就放话这江阴城头,今后谁要是对你这一家人指指点点,你跟我说来,我剁了他的舌头,让他在明伦堂里跪个十天十夜。” 汤浪儿眼神生硬地望着在场的所有人。那些看热闹的乡兵顿时一哄而散,人人生怕被汤浪儿指出来。 陈明遇安抚了高旭几句后,命人把汤家母子带下城头,来到汤家。 在汤家里,陈明遇叹了一口气,对汤娘子道:“汤娘子,你虽然容貌出众,但素来谨守妇道,在江阴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说起你以前的夫婿老汤,他生性好赌,也不懂得打理家财,这个家要不是你娘家接济,早就没米下锅了。而且老汤性格暴烈,老对你疑神疑鬼,时常对你拳打脚踢。他被鞑子杀死之后,你当日投江,死过一回,也算是为你亡夫尽过节了。不管那取义救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事到如今,江阴城里已闹得沸沸扬扬。能终止那些流言的唯一办法,就是以既定事实来反驳。取义入城之后,只住高氏祖宅,而高宅除了一个守门老头,没有一个奴仆。众人正在商议,选送几个婢女到高宅侍候。我打算把你也选入名额,你看如何?” 汤娘子听罢吓得一跳,捂着嘴失色地望着陈明遇。名义上说是婢女,但实际还不是相当于侍妾? 陈明遇又道:“汤娘子,你这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我们整个江阴哪。” 汤娘子细语问道:“此话怎讲?” 陈明遇道:“既然取义有意于你,你何不顺了他的意?不论为奴为妾,以他今日的名望也不会委屈了你。”很显然,除了高旭自己,所有的人都认为他的救治之法是对这个汤娘子有染指之心。 汤娘子的脸色有点发红,弱弱地道:“陈大人,真的要我如此么?” 陈明遇道:“选送侍女入高宅,这不是我一人之意,这是大家公议的结果。为的是要让取义在江阴城里有一份牵挂。取义或许会对我们江阴多一份心力。你可是不知道啊,大家为这几个侍女名额争得可谓头破血流。谁都想把闺女往高宅里送。我就是没有女儿,如果我有女儿,取义这样的女婿哪里去找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大家就是想着法子如何留住取义。这次他入城是为了救治阎兄的重伤。我就是怕一旦阎兄醒来之后,取义就要弃我们而去。当初我们公议请他入城,他都是借故推托,也说过守城非阎兄莫属。但如今阎兄受了伤,已是力不从心了啊。取义年少英雄,以他昔日的举止看来,有点风流成性。但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人不风流枉少年。不论如何,取义既然住在祖宅里,总不能没几个婢女侍候的是不是?这也是我们江阴的一点心意是不是?” 汤娘子听罢,只是低着头,一阵无语,只是她脸颊处的红霞越发艳丽,滴水般的桃眼里躲闪而又无助的目光越乱,整个人犹如欲壑之中一汪流动的水一般。 陈明遇把她那娇艳欲滴的神态看在眼里,心中也是一阵意乱情迷,暗叹一声,想道:这也难怪高取义把持不住,这种抛欲机一样的尤物,是个男人都想把她往床上拖啊。。。 城外的清军又开始炮击,炮击过后,只见数万清军兵分十队,抬着造好的浮桥和云梯,像潮水一样向江阴的北门压来。 江阴人宁死不降,刘良佐终于开始动真格了。 ------------ 第四二章 血深不知处(二) 鲁无巧哭丧着脸摸摸松动的门牙,心里满怀恨意地咒着揍他的几位参将死在这江阴城下。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他生性好赌,但运气向来不好,昨晚又输得只余下叉裤了。几个一同下赌的参将只得痛揍老狗才一顿出出丧气。这个混得不像人样的绍兴师爷连最后的一颗门牙都要保不住了。 作为幕僚,鲁无巧虽然能出几个馊注意,但身为主帅的刘良佐也看不上。但鲁无巧除了一手好字之外,还有很强的语言天赋。当年他走向闯北,竟然会十几种方言,最主要的是连满语也会来上几句。这年头,剃发易服做鞑子不是新鲜事,能说出一口的胡言满语才稀奇。老狗才没有被军中的那些兵痴一刀剁了,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一直吹嘘当年在关外认识几个满清贵人,所以他能说一嘴能唬人的满语。实情如何,只有天才知道。 上午的时候,从南京城来了一队旗兵,人数不多,只有一个牛录,也就是三百人。领头的将领名叫尼尔泰,自称尼都督,一看就是那种久经沙场的悍将。他是睿亲王多铎派来江阴督战的。刘良佐劳师十万,面对一个区区县城,按理说不过是弹指之间。那知这刘大帅却在江阴城下屯兵数日,毫无建功。那尼都督一到帅营,马上坐在主位上,一番像鸟语一般的叽叽喳喳的训示。那尼都督是纯正的满人,自然说的是满语。 刘良佐新降满清不过一个多月,帐下能通晓满语的屈指可数,于是马上想到了老狗才。鲁无巧不负众望,果真通晓满语,把那尼都督的训示翻译过来竟是头头是道。 只是鲁无巧站在这个尼都督身边,闻着他身上发出的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脚底忍不住打哆嗦。听说这个尼都督杀人如麻,从南京到江阴的途中虐杀无数。偏偏鲁无巧的门牙被人揍落了几个,说话漏风,听在众人耳里别扭的要命。 在尼都督的督促之下,原来打算明日攻城的刘良佐午后三万派选猛将数员,提兵三万,造浮桥十条,一齐过护城河,分十处以云梯攻城。刘良佐则是陪同那尼都督在江阴城火炮的射程之外观战。鲁无巧在他们的身后作为通译。 清兵分十处搭云梯蚁附攻城,江阴乡兵也是分兵而守,人人血战到底,用砖石掷下,长枪火铳拒敌,箭矢如雨而下。攀上城头的清兵,要么被当场狙杀,要么被江阴兵抱着奋身一跃,双双同归于尽,不论斗志,还是战心,这些刘良佐帐下的绿营清兵比起江阴的乡民来说皆是相差甚远。激战数个时辰,清兵死伤数千人马,城池下堆满了厚厚一层的死尸,十个攻城点竟是没有一处在城头立稳脚。 历史上,江阴区区一个县城,竟然能在清军二十多万的重兵攻城下固守近三个月,在明末这个大厦已倾的时代的确是个奇迹,而现在,这个奇迹才刚刚拉开序幕。刘良佐从不低估江阴人的抵抗意志,但他还是低估了江阴人在生死存亡之间爆发的战斗力。看着自己帐下的三万人马久战无功,而一旁督战的那个尼都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刘良佐直觉自己的脸面无存,对于那些为了躲避城上箭雨而怯战的兵士,他立即派出亲兵当场立斩。 尼都督满头黑线地望着战况,每一个登城处的清兵好不容易登上城池,刚刚立住脚开始扩大战果的时候,就有一队衣甲鲜明的几百人马在一个年轻人的带领下冲扑而来,补上被清兵扯开的漏洞。尼都督皱着眉指着那年轻人问道:“那个南蛮是谁?” 一旁的刘良佐听不懂满语,瞪了一旁只顾游魂的鲁无巧,老狗才回过神来,直接回答道:“都督大人,那个人叫高旭。” 尼都督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道:“他就是那个高字营的高旭?” 高旭身为常州府绿营编制下的辎重营千总,竟然在清军如日中天的形势下反清,本来这种芝麻小将的不识时务无所谓然,但高字营在江阴动静太大,高旭名头都传到南京的睿亲王多铎的耳里。擒拿这个高旭也是尼都督的任务之一。 鲁无巧恭敬地应道:“正是。” 这时,只见一个绿营参将身先士卒,身披铁甲,嘴里咬着刀,一手举着木盾,一手攀着云梯,身手颇为敏捷,顶着城头上的滚木檑石攀上了城。刘良佐顿时为之一振,这个参将是他帐下有名的骁将,只要这参将在城头站于脚跟,下面的清兵源源不断地登上,今日破城就有指望了。而鲁无巧却是又摸着口里酸痛的门牙,心中一个劲地咒着那参将血溅城头,因为这老狗才的门牙之祸皆是拜那个参将的暴虐所赐。 老天还是给老狗才报仇雪恨的机会的,这个参将虽然骁勇,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他被随后赶到的高旭凭着史战为首的右卫火枪队的一个齐射,就坠落城下。鲁无巧看在眼里,心中大快,牙痛似乎一时全愈。 尼都督看罢,失望之下,不由得勃然大怒,指着刘良佐稀里哗啦地大骂了一通。刘良佐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他的怒气,就知道这个都督大人进入了暴走状态。作为新降之将,刘良佐虽携本部重兵,但眼前这个战绩实在太丢人现眼。如果这个尼都督如实呈报给南京里的睿亲王多铎,他刘良佐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新朝里混? 鲁无巧强压住心中的幸灾乐祸,收拾心神,向着刘良佐翻译着尼都督的话:“都督大人道,我大清十万铁骑就夺了整个天下,你们三万绿营兵连个小小县城都登不上。废物,全是废物!” 刘良佐身为南明朝的江南四镇之一,手握重兵,向来身处高位,如今却被这尼都督当面骂为废物,听罢不由恼羞成怒,但人在屋檐下,说起来,自己堂堂一镇之将,如今只是这些满清主子的奴才而已,再加上战事不利,刘良佐不敢向那尼都督分辨半句。只是听着那尼都督又咆哮了一番,鲁无巧随后道:“都督大人又道,我大清得北京,得南京,得镇江,得扬州,皆不费吹灰之力,这个江阴弹丸之地,又岂能例外?” 那个尼都督从关外杀进关内,一直所向无敌,自视极高,性子又极为暴躁,见刘良佐的三万绿营兵像一堆烂泥一样在江阴城下折腾,咆哮如雷了一番之后,竟是要亲自领着三百亲兵上阵。刘良佐见罢,心中大惊,万一这个尼都督有什么闪失,他怎么向睿亲王多铎交待。这个家伙可是睿亲王的心腹爱将啊。但在尼都督的激怒之下,刘良佐想阻止也不敢。再想到他刚才一番丝毫不留颜面的话,当面指责自己为废物,心中也着实有气。或许这尼都督上阵,真的能打开城头的缺口也说不定。这个时期,所向披靡的八旗铁骑所缔造的天下无敌的神话,对这些南明降将来说已是深入人心。 那尼都督下了马,领着三百八旗兵向江阴城下冲去。他身形高大,壮实如熊,身穿着三层重甲,腰悬两把刀,背上又插着双刀,手中又握一刀,一人当先,三百旗兵悍卒随后,光看那汹涌的气势,刘良佐帐下的那些绿营兵就天差地别。 八旗兵长于骑射,但作为步卒攻城,就算他们如何悍不畏死,当尼都督的三百旗兵越过护城河,冲到城墙下,在城头漫天的箭雨以及火器的直射之下,仍然免不了伤亡。可这个时期的八旗兵初得天下,充满着一个征服者的荣誉感。这种荣誉感所转化而来的冲击力仍然像一股激流一般向城头撞击而去。 ------------ 第四三章 血深不知处(三) 祝书友们圣诞快乐。抱歉,今日更新晚了。明日争取两更。 在清兵的首次攻城之下,江阴可谓全城皆兵。几乎所有的青壮都上城守战,所有的老弱都在城内运输物资,抢治伤员,以个体而来,他们大都不是那些常年征战的兵士,而是一般的城民,可是江阴素来民风彪悍,乡民素来血性,而且以团体来说,这个江阴城如同一座沸腾的蚁窝,蚁民皆不畏死,每个人都自发地为了守城献着一份心力。 陈明遇肥胖的身躯像个一般在北门来回滚动着,领着几百名江阴县的衙役狠命冲杀。他为人仁厚,生性有点婆婆妈妈,平时见到悲惨之事都忍不得热泪,但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他也舍得流热血。或许正因为此,他才被江阴城民公推为首。 季从孝的冲锋营大都是昔日江阴城里不安分的混混,但时事造英雄,昔日的混子们如今却成为敢杀敢拼的英雄。季从孝领着冲锋守着清兵的两处登城点,清兵竟不能登城一步。至于其他江阴城里的有胆略者各领数百上千的青壮分守一处,诸如武举人王公略,以及留守在江阴城的明军将领汪把总等等。 清兵在北门分十处攻城,每当架着云梯的某个登城点出现危机时,高旭领着徐鸿和史战为首的左右两个战卫队便堵截上去。 徐鸿的左卫战队是从数千上万的江阴乡兵之中挑选出来的,素质自然不同一般,不论体形,还是臂力,个个都是彪形大汉,又身负家破人亡的血仇,凡是见到金钱鼠尾发式的头颅,人人都是想着剁之而后快。 史战的右卫战队大都是高氏船队里的海盗,他们虽然没有左卫队那样的拼命精神,不擅于近身搏斗,但他们个个精于火器,满身都吊着震天雷,扛着数把长短火铳,像一个个移动的火药桶,立在城垛之后,仗着居高临下的地势,其杀伤的清兵也是无数。 在混乱的城头,高旭在烟尘之中看到一张年轻而又倔强的脸,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钩镰刀,还未成年的小小身子躲藏在城垛之后,每当有清兵爬上城垛的时候,他便猛地举起钩镰刀向清兵的脖子钩去,但每次都钩个空。要不是一旁的守城壮丁相护,这个小男孩早就被登上城头的清兵一刀剁了。 高旭定眼看去,却是那个曾想刺杀他以保母节的汤浪儿。 这个汤浪儿虽然有一手钩脖颈的手法,但他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儿童,身子矮小,钩敌数次之后,差点被一个清兵拉着钩镰刀的刀背一把扯出城外。高旭担心他小小年纪就血溅城头,便走近他的跟前,道:“汤浪儿,你一个小鬼头来凑什么热闹,危险知不知道?快下城去。” 守城的主力大都是青壮,而一般的老弱都在城内搬送砖石器具,像汤浪儿这样的儿童,到了城上来,也是当炮灰的料。汤浪儿又听到有人要自己下城,一回头,见是高旭,当即白了一眼,道:“我杀我的鞑子,用得着你管?!”那汤浪儿生性倔,对损他母节的高旭极是厌恶,自从陈明遇一番训斥之后,汤浪儿虽然不敢再起刺杀高旭的念头,但对他的憎恨却是一分不减。 一直在护卫在高旭身旁的左卫队长徐鸿见汤浪儿对高旭不敬,不由得皱皱眉,跨上一步,一把夺过汤浪儿的钩镰刀向城内一丢,然后把他强推到下城的楼梯口,道:“你要想杀敌,得等上几年。小屁孩呈什么能?” 汤浪儿一边挣扎,一边扬声道:“谁说小孩子就不能杀鞑子,我就要杀!” 徐鸿懒得与他纠缠,只顾一把推他下梯。阶梯上上下下的城民极多,见汤浪儿翻滚下来,有人笑道:“汤浪儿,杀到一个鞑子没?” 汤浪儿人小志大,被人一阵鄙视之后,只是气得双眼发红。 黑火药浓厚的硝烟弥漫了整个城头,城上城下的箭矢飞窜在呛鼻的浓烟中,敌我双方的血流染红了整条护城河,置身在这样惨烈的城防攻守战之中,高旭的神经几乎紧绷得要断裂一般,而作为医生那种专注而又冷静的职业性素质,让他在激战之中仍然关注着整个战场的进程。 当高旭看到从清军阵营中冲出一支三百左右旗帜鲜明的披甲旗兵时,眼瞳不由得微缩一下。有时候,不是说剃个头,蓄条老鼠辫子,穿上马褂就是满清铁骑。这支队伍那种经由无数次杀戮而形成的野兽一般的噬血气息,这是一般绿营兵所没有的。经过这些日来的征战,高旭已经一眼就能认出这支披甲士是一支货真价实的八旗兵,而不是刘良佐帐下之类的假鞑子。 那支披甲旗兵越过护城河上的浮桥,直达城墙的一处云梯之下,尖声嚎叫着爬梯登城。这处云梯登城点是季从孝的冲锋营防守,他也意识到这几百旗兵是股精锐之师,调集大量的檑石和箭矢阻击。 可是这支旗兵人人身穿重甲,举着木盾,一般的箭矢根本伤不了他们分毫,相反,这些旗兵配合默契,他们分出几十人举盾相护,几十人拉着强弓顺着木盾的缝隙向城上仰射,箭法奇准,只要乡兵的头面一露出城垛,马上被那些旗兵射中坠下城墙。那个身披三重甲、又执五把刀的尼尔泰一人当先,余者随后,趁着城头上乡兵避箭龟缩的空档,敏捷地向城头攀去。 高旭领着左右战卫队早就严阵以待,但只要这城下的八旗射手把城头的守卒压制住一会儿,其余的旗兵就会源源不断地爬上城头。高旭扯着喉咙对一旁的史战喊道:“震天雷,炸了那些弓箭手!” 史战会意地点点头,下令右卫战队的海盗们投雷,但是这些海盗们没有节支概念,早把身上的震天雷都投个精光了。史战骂了声海姥姥的,解下自己挂着最后七八个震天雷的腰带,点燃之后,躲在城垛后一扬手向下抛去。随后,只听一阵震天响声,团聚在云梯之下的旗兵射手们被炸得人仰马翻,一片血泊。但这时,清兵已趁着刚才防守的空隙爬上了城头。 领头的正是那个满将都督尼尔泰。 史战早就让右卫战队列成一队,举着火铳,一等那尼尔泰翻身跃入城墙内,便齐齐开火。但是那尼尔泰身强力壮,穿着三层重甲,如同一座移动的人形坦克,火铳的铅弹根本穿透不了铁甲。史战见火铳无效,便领着右卫队后退到外围,赤裸裸的打不过就跑的海盗风格。 如果不把这个缺口堵住,高旭满打满算以为可以坚守三个月的江阴城说不定就在眼下沦陷。右卫队的海盗们指望不了,还有左卫战队一百多人,还有他高旭。到了这个时候,高旭再不管什么体力虚脱的顾忌,他抽出腰刀便向那个在城头咆哮如雷的尼尔泰冲去。 作为左卫队长,徐鸿永远都挡在高旭的身前。徐鸿领着左卫战队的一百多条汉子一个劲的把高旭护在身后,与那爬上城头的十几个清兵舍生忘死地肉搏着。以单兵素质来说,成立不过数日的战卫队亲卫自然不是身经百战的八旗兵的敌手,但架不住人数十倍于敌人。而且这个时候拼的就是死志,不管谁强谁弱,最终只是先死与后死而已。 左卫战队以双倍于敌方的代价围杀了登上城头的十几个清兵,到了最后,只余下那个困兽犹斗的尼尔泰。他背着城墙上,拼命护着云梯的登城点。以徐鸿为首的数十个战卫半圆形地围着他,数十把刀剑相向。但那尼尔泰全身上下披着重甲,刀剑砍在他身上,只是火星直溅,伤不得他分毫。 这个尼尔泰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悍将,颇有万夫莫敌之勇。只见任着战卫们砍在他身上的重甲上,而他手持双刀,一刀护已,一刀伤人,一时之间,众人竟然奈何不得。高旭本来以为这个满将身穿重甲,行动不便,难免体力不济,那知这个家伙像头蛮牛一样,越折腾他越来劲。 城下的清兵正在沿着那尼尔泰护在身后的云梯源源不断地往上爬,而这个满清蛮牛又一时之间宰不了他。这在高旭心急如焚的时候,突然一把钩镰刀贴着城墙从那尼尔泰的右侧悄悄地伸进来。那尼尔泰正与眼前高旭的战卫们酣战,料不到一把钩镰刀的弯刃从他头盔与胸甲的缝隙之间钻进,一把钩住他的脖子,使劲地往右边拉。 尼尔泰痛得狂吼一声,转眼望去,只见一个小男孩挤在城垛根下,正得意洋洋地望着自己。尼尔泰怒火中烧,他征战一生,杀敌无数,料不到着了一个孩童的暗算。他顺着钩镰刀的拉扯方向向右侧倒去,趁势向那个男孩砍去,一个亲卫举刀搁挡,竟被震裂了虎口,另外一个亲卫也被尼尔泰的一刀当胸洞穿。但这时,尼尔泰终于倒地,身穿重甲一旦倒地的话,想爬起来就不容易了,而且他的脖子被那男孩的钩镰刀刮得鲜血泉涌而下。 徐鸿见状,指使着几个亲卫强压着那尼尔泰的手脚,然后扯下他的头盔,一刀剁下。 尼都督的头颅滚落在那汤浪儿的脚下,他扔掉镰刀,开心地拿起首级,向众人叫道:“是我先钩住他的!是我先钩住他的!” 高旭见尼尔泰伏诛,松了一口气,正要上前夸奖那汤浪儿的时候,却见一支流矢从城下射来,箭头从汤浪儿的身后透胸而出。。。。。 ------------ 第四四章 血深不知处(四) 刘良佐摸着光秃秃的脑门,望着眼前这具被削得精光满身伤痕累累的无头尸,哑然良久。(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 他劳师动众数日,没有夺得江阴城的寸土之功,反而让奉诣来监军的尼都督阵亡于江阴城头。而且死得这般毫无勇士风范,犹如一条野狗一般被江阴兵剥光了盔甲扔到城下。那高旭大约知道这个尼都督身份的重要性,他以这个尼都督的遗身为诱,让刘良佐派遣人马到城根处来抢,而城上早就以檑石箭矢伺候,又折了千余清兵。最后,清兵顶着数重牛皮帐,挡住城上的箭矢,再把尼都督的无头尸抢了回去。 在黄昏时分,清兵久攻无果,再加上尼都督之死让清兵的士气大泄,刘良佐无奈收兵。回到大营,刘良佐对着尼都督的遗尸发着呆,心中琢磨着如何向南京的睿亲王呈报。一想起那睿亲王痛失爱将的雷霆之怒,刘良佐便有点发寒。最终想来想去,也是没有头绪。他的指间一直捏着那支从舍桥沙洲拾来的歇红色的毛,突然把血鹅毛插在那尼都督的断首的脖子上,看了一番,竟是怪异地一笑。 立在身旁的鲁无巧看罢,心中一阵没由来的悚然,暗想这大帅是不是急傻了?鲁无巧道:“大帅,唯今之计,先得把都督大人的头颅弄回来。不然,死无全尸,无法向亲王交待啊。” 刘良佐看了老狗才一眼,这不是费话么?怎么弄回来?这些江阴人都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时之间又怎能破得了城?但来硬的无效,来软的如何?刘良佐道:“有书,今夜你去找那高旭,用银子去把都督的首级赎回来。” 鲁无巧满脸为难之色,道:“大帅,那高旭可不缺银子。” 刘良佐瞪了老狗才一眼,道:“想当日在黄田港要不是本帅放那小子一马,他真的能从黄田港全身而退,撤走数万乡民?” 鲁无巧心中暗道,这可不是大帅你的仁慈,那是看在高旭进献大笔买路钱的份上。老狗才见刘良佐怒火中烧,而自己却与那高旭有旧,刘大帅要泄火,必定殃及自己这条无辜的池鱼,只得应声道:“那是,那是。属下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鲁无巧去后,刘良佐只是坐在大营中发呆。过了半个时辰,只见老狗才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布袋进帐,眉飞色舞地道:“大帅,鲁某幸不辱命。那高旭真是仗义,一见到我这个故人来求,竟是半分银子都不要,立即把都督大人的头颅抛下城来。我担心大帅焦急,立马赶了回来。” 刘良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赞许地望了老狗才一眼,迫不及待地解开布袋,一眼望去,却是愣了愣,随后,刘良佐回身一个飞脚把老狗才踢出帐外,怒道:“他娘的故人,本帅要剁了你这个故人。” 布袋解开,却是一只血淋淋的狗头。 狗嘴里咬着一封勒索信。 闰六月底的那轮残月清冷地照射在江阴的城头。北门近处城墙上的砖石饱含了血流,皆是艳红得犹如春日里映山红的花瓣。 城头上下火把林立,通明一片。有的城民在城头为逝去的亲人哭泣,也有的乡兵为首战获胜的昂扬激荡所充斥,城里大大小小的酒肆搬来美酒佳肴,慰劳血战余生的守卒。 在城门之内的空地上,一边摆放数百上千的乡兵的遗体,死者的亲人在哀号;另一边却是一些幸存下来的伤员,江阴城里所有的郎中都在紧张地包扎伤口,那些药材店也是无私地拿出药品。 高旭戴着以前在常州城里就特制好的口罩和听诊器,拿着特制的手术刀,穿着白色医服,身为出色的外科医生,对于刀箭之类的外伤,高旭处理起来自然得心应手。他的一身扮装虽然看在乡民眼里觉得稀奇古怪,但高旭救死扶伤的成效众目共睹,人们也不足为怪了。 高旭走过一处角落,只见那个汤娘子趴在一张木板上,抱着那个昏迷不醒的儿子在嘤嘤地抽泣着,她边上也挨着一个小女孩,见到高旭走近,便扯扯汤娘子的衣袖。汤娘子抬起头,眼角瞄见高旭走到面前,赶紧抹了抹清泪,立了起来。 高旭看了这个汤娘子一眼,不得不说,这个少*妇人在任何情绪的支配下,她都是柔柔的,弱弱的,目光永远羞于正视目标,总带着一份惊鹿般的躲闪。而这份目光习惯性的躲闪在她那欲质天生的容貌和傲人的身段下,却变成一种让异性侧目的欲拒还迎。再加上现在这个汤娘子因为悲伤之下的无助,更让她那种不设防的欲质中平添一份楚楚可怜。这是个一边能让男人怜香惜玉之心顿起,另一边却又忍不住想纵情驰骋的女人。 高旭礼貌地向汤娘子母子点点头,上前检查汤浪儿的伤势。狙杀那尼尔泰,这个汤浪儿应记首功。那汤娘子见罢,一把扯住高旭,蚊声哀求道:“高将军,请你救救浪儿吧。” 那汤娘子绝望地哭泣着,又细言道:“你都能把我死而复生,怎么会救不了浪儿?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高旭只是苦笑一下,缓缓地推开汤娘子,又道:“你儿子不是溺水,而是极重的箭伤。能做的急救我都已做了,能否醒来,还要看他有没有坚强的求生意志。” 因为身为医生的缘故,每次战后,高旭对伤员的救治都不遗余力。这些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老兵往往最有战斗力。但高旭现在的身份又不仅仅是医生,他还要统筹全局。他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救死扶伤上面,不管他是职业病发作,还是借机收买人心,医生之职他都只能适可而止。 陈明遇命人来请高旭到明伦堂议事,高旭语言苍白地劝慰了那汤娘子几句,在徐鸿一干战卫的护卫下向明伦堂走去。 高旭望了望身旁,对徐鸿问道:“见山,必达呢?” 作为左卫战队的队长,徐鸿从来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自入城之始,他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高旭身后,保证他的安全。但右卫战队队长史战却一直敷衍了事,清兵退后,他便领着海盗们去万花楼潇洒了。因为今日起,万花楼的妓女们声明只要是守城勇士,她们就以身相许,绝不收钱。作为海盗,难得充一回英雄,怎么能放过这样的好事?史战自然领着兄弟们争先恐后齐赴万花楼。 徐鸿踌躇了一下,老实地应道:“右卫战队的亲卫都去了万花楼。” 高旭听罢,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 一到明伦堂,高旭先到偏厢看了看阎应元。阎应元虽然昏迷之中,但他的脸色明显好转,正如高旭估计的那样,只要二三天,他就能醒来。照理阎应元的除了几个大妈子,还有一个年轻女子。一看这个女子的容貌,高旭就猜测她大约是这阎应元的女儿。她长着一双单眼皮,眼睛细细的,长长的,看着高旭的眼神偶尔闪过一丝不明因由的光芒。她虽然算不上漂亮,但胜在有一股清丽逼人的气质。古人早嫁,看她的发型衣着,想必已是人妇。 伴在高旭一旁的陈明遇见高旭注意了女子一眼,但呵呵地笑道:“取义,这是阎侄女小玉。” 阎应元的伤势让高旭松了口气,对那清丽女子指点了一些护理所注意的地方,便与陈明遇一干人等来到大堂。这时,大堂外匆匆走入一个书生,提着一包药村就向阎应元的病房里赶,陈明遇呼住他:“正明,来与取义贤侄见个礼。” 陈明遇说罢,又回过头对高旭道:“这是小玉的夫婿,陆楷陆正明。” 那陆楷见了高旭,竟是有点局促,想必如今高旭的名头太大,而陆楷一介书生,不擅交际。高旭见了他手里的药包,道:“陆兄,膏药一日只需三贴,适量敷之。” 那陆楷唯唯诺诺地应了一下,转过身便进了偏厢。看在陈明遇眼里,暗叹这陆楷与高旭那种向来不卑不亢的气度相差得太远了。 今日首战告捷,众人皆是喜气洋洋。明伦堂上,陈明遇首座,左席坐着训导冯厚敦、贡生黄毓祺、戚勋、许用和夏维新等文人,右席则是坐着高旭、季从孝、武举人王公略以及汪把总等守城将领,另外则是一些江阴城里有名望的富绅和耆老。 对于接下去如何守城,众人七嘴八着地谈论着。有几个耆老与富绅们意见相左,竟是不分由说地争执起来。陈明遇虽说是主事一城,但他没有那种临危决断的性格,听公说觉得公有理,听婆说觉得婆有理,一时之间只能做个和事佬。 高旭只是坐在一旁多听少说。虽然高字营战绩不俗,高旭的声名日显,当初不仅支援了大批辎重钱粮,今日在城头他的亲卫队也算是中流砥柱,但身在这明伦堂,高旭一头的短发却是分外触目。在这个如火如荼反抗剃发令的时期,没有头发就没有发言权啊。 虽然高旭已深得江阴大部分城民的认同,但那些城中颇有威望的耆老们对于高旭曾经的剃发事实还是耿耿于怀,而且他们认为这个高旭虽然举义反清,有功于大明,但他的品格着实让人鄙薄。且不说以前这高旭在常州府里的花天酒地,在江边救治汤寡妇的行径是赤裸裸的趁人之危。所以,这些耆老看着高旭的眼神总带着一丝挑剔,一丝异样。 而高旭却是尽量的保持低调。他入城的目的,就是救治阎应元,挽回那孙芸任性所闯下的祸殃。只要阎应元伤愈醒来,就是自己离去的时候。 就在众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却见那阎小玉神色坦然地迈入了大堂的门槛,身后跟着她那个有点畏缩的夫婿陆楷陆正明。 明伦堂的大厅是议事重地,一般闲杂人等都不得入内,何况是一个女子。 只是这个女子的身份不一般。因为她是阎典吏的女儿。 一时间,大厅顿时鸦雀无声。 ------------ 第四五章 血深不知处(五) 夜色下的江阴城弥漫着一种哀荣的气息。 城民们庆幸击退了清兵的首次攻城,自豪之余,但面对着数百上千守卒的战死,也就不得不面对数百上千个家庭的悲伤。 在城头的角落下,汤娘子把汤浪儿嘴角冒出的血渍擦净,然后吃力地从木板上抱着脸色如纸的儿子。一旁的汤嫣儿见了,问道:“娘亲,把哥哥抱到哪里去?” 汤娘子道:“嫣儿,咱们回家。” “哦。”汤嫣儿捡起哥哥的那把钩镰刀,扛在肩上,随着娘亲身后回去。 一路上,有个无赖见着娇滴滴的汤娘子抱着血人一般的儿子,便拦着她笑道:“汤娘子,要不要我帮忙?”说罢就伸出手来,要向汤娘子的怀里把汤浪儿抱过来,想着趁机捏捏汤娘子那高耸得触目惊人的酥胸,占占便宜。 汤娘子皱着眉后退一步,虽然又气又恨,但她生性素来轻柔如水,只是弱弱地拒绝道:“不要。” 那无赖见汤娘子好欺,不分由说,就要当胸来袭。那知一阵风掠来,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刀锋擦着自己的鼻类一掠过,转头一望,却见那汤嫣儿举着钩镰刀怒目相对。她与汤浪儿是双胞胎,也是十三岁,虽然年纪轻轻,性子却不像娘亲这般软弱,端的是与汤浪儿一般的刚烈,只听她斥道:“你敢再伸出狗爪来,姑奶奶今日便剁了你。” 这一起争执,路人就顿足围观。几个路过的守卒见罢顿时怒不可遏。今日在江阴城头要不是高旭的战卫队倾力相助,这江阴城都说不定都破了,而且在战后,受过高旭医治的伤员也数不胜数。如今在江阴城里,谁都知道这汤娘子和高旭的纠葛不清的流言。这个死无赖竟然连高将军的女人都敢调戏,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众守卒蜂拥而来,把那无赖揍得半条死,然后亲自把汤娘子送到家门口。 汤家颇为简陋,家境已是极为困顿。汤娘子把儿子放在床上,汤嫣儿端来热水,母女俩把汤浪儿染血的衣服换了,擦净了他的身子。汤娘子望着生机越来越弱的儿子,默默地流着泪。汤嫣儿道:“娘亲,我们再去求求那个人吧。他可是神医啊。当日可是把娘亲死而复生的。” 汤娘子听女儿又提起那日之事,素白的脸颊又红了红。在黄田港大撤退那日,形势危急万分,在纷乱的人流中,她与家人冲散了。后来见乡人把丈夫的尸体抬进港内,一时间又找不到儿女,她生性外弱内刚,夫死儿散之下万念俱灰,便投江自尽。当汤娘子醒来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一股炽热的呼吸吐在自己的喉间,自己冰冻的嘴唇在这种热息恢复了感觉。有只温和的嘴在吻着自己,有双强而有力的手在搓压着自己的胸乳。汤娘子在惶恐之间,一下子睁开眼,看到了一张让她永远无法忘怀的男人的脸。然后,看到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她庆幸活了回来,只是流言如影如随。 但流言也不是没有好处,如果放在以前,汤家不过是一个名不经传的破落户,她汤娘子艳名在外,寡妇门前是否多,她肯定不得安生。但如今的是非只有一种,那是高旭当日急救她时的“染指”。但这种是非却让江阴城里很多女子羡慕,也熄灭了很多男人蠢蠢欲动的心思。当然路上碰到那个不知死活的无赖除外。 汤娘子听了女儿的话,怅然道:“我刚才求过他了。你不是听见了么,他说没办法了。” 汤嫣儿虽然与汤浪儿一母双胞,俩人的脾气皆是一样遗传其父的火暴,但对于高旭的看法,俩兄妹却是南辕北辙。汤浪儿恨高旭轻薄其母,使得一家人流言缠身,但汤嫣儿却是对说话彬彬有礼、行事不温不火的高旭颇有好感,或许这是她自小厌恶那个暴躁无比动辄拳脚相向的生父。(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汤嫣儿道:“娘亲,他肯定有办法的。” 汤娘子听罢,只是无语。以她的性子,刚刚在高旭的耳边说出那样羞人的话,已是破天荒第一次,如果不是救子心切,她怎么会如此?她又想起陈明遇的话,难道真的答应他去做高宅的婢女侍妾么?汤娘子没有什么主见,生性如水,只是转过身抱着女儿嘤嘤地哭了起来。 汤嫣儿抹着娘亲的泪水,说道:“娘亲,我知道,只要他肯救,一定能把哥哥救活的。” 汤嫣儿无法忘记那日在江边,就在她抱着娘亲溺水身亡的冰凉的身躯哭泣时,一个神色温和的年轻男子拍拍她的肩膀,在一番让她脸红心跳的急救之下,娘亲立马就活了过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汤嫣儿相信,无论什么事摆在那人面前,他总能解决的。 哥哥的箭伤也不例外。 被汤嫣儿寄以厚望的高某人这时正坐在明伦堂的大厅内,瞧着那阎应元的女儿一走进来,这乱糟糟的大厅一下子清净了,不由得叹服阎小玉这个气质美女的魅力真是不得了。但高旭却没看到几个耆老一见阎小玉进来,顿时脸色一沉。虽然阎典吏的威望在江阴城内无人能比,而且这个阎小玉是阎典吏的女儿,但终究是个女人。大老爷们在商议大事,一个女人进来掺乎,这算什么事? 那阎小玉无视陈明遇哑然的表情,以及那些自以为是的耆老们的薄怒之色。她视线扫了一下犹如在台下看戏一般的高旭,神色自若地走到众人中间。走了几步,见自己的夫婿没有跟上来,便回头看了那个陆楷一眼。那陆楷本是缩在门口,进来畏于明伦堂内这严肃的氛围,退么又怕被人看轻,见落落大方的妻子回头望了自己一眼,一咬牙,走了进来。进来之后,陆楷又直觉众人的目光一齐盯着自己,只知一心苦读圣贤书不问窗外事的书生只觉得这些视线如刀一般,割得自己体无完肤。 看着陆楷局促不安的模样,高旭不由觉得有趣。高旭的身后本来有两个坐位,是给他两个战卫队队长预备的。端坐其后的只有左战卫队队长徐鸿徐见山,右战卫队队长史战史必达早在万花楼寻花问柳了。高旭笑着向陆楷点点头,指着身后的空位,对他道:“陆兄,这里坐。” 陆楷感激地向高旭拱拱手,他正立在大厅当中怯场万分,迫切要找个地方避免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陆楷正要举步去坐的时候,只见妻子又静静地盯了自己一下,心中不由一阵羞愧,立住脚步,伴在阎小玉身旁。 于是,夫妇俩当众而立。 高旭玩味地瞧着这对夫妇。虽然刚才在偏厢里,这个阎小玉见到自己不失礼节,敬谢自己对阎典吏的施救之恩,但高旭还是感受到她在神色中有一丝说不出由来的东西。而她的夫婿陆楷可谓是名副其实的书生,看他怯场的样子,倒是个实在人,要不是清军围城,说不定他还在书斋里以诗画为乐呢。 只听那阎小玉开口道:“小女子在偏厢里听到大厅喋喋不休,以为卖鱼桥的菜市场搬到明伦堂了。” 这阎小玉语调不急不缓,脸色也从从容容,似乎在陈述一个简简单单的事实,但她话语外的嘲讽之意,这大厅里的任何人都听出来了。一个耆老满头黑线地立起,轻斥道:“小玉侄女,吾辈正商议大事,如有争执,情里之中,你怎么以菜市场相喻?” 陈明遇呵呵地笑道:“无妨,无妨。我等善言相商,莫要争吵,莫要吵到偏厢里静养的阎兄。” 陈明遇抬出阎应元的伤势出来,众人也是默然无语。那耆老瞪了阎小玉一眼,悻悻坐下。 陆楷见妻子一进门就触犯了众怒,心中更是忐忑不安。他失态之下,竟是轻轻拉拉阎小玉的手,以示阻止。阎小玉转头又静静地瞧了夫婿一眼,目光还是往常一般宁静。妻子的镇定似乎鼓励了陆楷,他努力地深呼吸一下,一转头,见到高旭对自己笑笑,他也是勉强地笑笑。 高旭看着阎小玉接下去如何应对,他直觉这个阎小玉走进来不仅仅是为了抱怨大家吵到她父亲的静养。正当高旭琢磨的时候,那阎小玉又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对首席上的陈明遇道:“陈叔叔,父亲在中午的时候苏醒过。” 众人一听,顿时为之一振。现在江阴城内众龙无首,陈明遇虽然名义上被奉为主,但他那和稀泥的性子根本没有决断力。至于高旭虽然战绩累累,又能救死扶伤,在年轻一辈的乡兵之中颇有声望,但在耆老们眼里,他曾有剃发之实,再加上品性被耆老们不耻,自然难以服众。当时请高旭入城,更多是想把有点来头的高旭困于孤城,以图崇明的援兵而已。 归根到底,这些顽固的耆老们服的就是一个人:阎应元。 当年海贼来袭江阴时,知县衙役望风而逃,唯有阎应元一人一骑,大声疾呼,千人相随,以竹竿为枪,拦截海贼于江岸之下。阎应元那杀伐果断的性格给这些耆老们极深的印象。在这非常时期,只有让阎应元这种智勇双全之辈才能担当大任是所有耆老们的共识。 陈明遇一听阎应元醒来,顿时欣喜万分。只是中午的时候,大伙都在城头抗战,自然不知阎应元醒来。而且回来时,阎小玉却一直没提此事。陈明遇站起身来,走到阎小玉跟前,急急问道:“小玉,阎兄醒来时可有什么交待?” 阎小玉依然神色从容地望着望众人。不急不燥。不盐不淡。 她不急,众人可都急了。 而高旭总觉得这阎小玉瞧着自己的眼神里有一点特别的不明所以的东西。 ------------ 第四六章 阎家有女名小玉 等那阎小玉吊足了众人的胃口之后,才缓缓地说道:“今日清兵首攻不利,又折损大将,明日必定疯狂报复,江阴城已芨芨可急,而诸位却在明伦堂争个不休,毫无定论,岂不是把一城之民置于刀口上于不顾?家父午间醒来,只言四字:死战!勿降!至于守城之计,小女子昔日曾听家父有言,如要守城,必需要举全城之人力与物力。先说人力,则是统计全城居民有多少保、多少户以及多少人丁,人丁之中又分多少青壮老幼,全部登记在册。再从中选择勇猛者组成守城之卒,组织老弱者搬送物资。至于物力则把所有的盔甲器械之类的辎重、钱粮以及诸如油盐之类的日常用品收集一处,兵器战时发放,日用品每户限量供应。。。。。。” 阎小玉的一番言语说罢,众人听罢一阵惭愧。阎应元曾经担任过京仓大使,也就是管理仓库的小吏,有着较强的统筹协调能力。阎小玉自小时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不像一般不问世事的大家闺秀,说起话来一针见血,端的是有条有理。 高旭看着阎小玉那细细的小眼睛里透着一股悠然之色,举止落落大方,而立在她一旁的陆楷却依然怯场,在众人的注视下像如入虎穴般慌恐,但在妻子冷静而又鼓励的目光下强自保持着书生风范,一副身不由已的样子,看在高旭的眼里,不由哑然失笑。能进这明伦堂议事的大都是江阴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个阎小玉大概有一片望夫成龙的苦心,借着传达父亲醒来的口讯的机会,非得把自己的夫婿推进明伦堂的议事厅。 陈明遇身处主事的位置上,虽然对江阴的困境劳心劳力,但他那在非常时期也不善决断的性格,对于守城要务也是焦头烂额。现在阎小玉打着父亲的旗子说出守城的大致纲要,顿时喜道:“侄女说得有理。守城必须举全城所有之人力物力,与鞑子血战到底。” 对于阎小玉之言,高旭也是深表赞同,如果人力物力没有组织,光靠城民的自发而为,势必杂七杂八。如同今日在守城的时候,虽说举城皆兵,但这城上城下纷乱不堪,城墙内的阶梯挤得密不透风,运送守城物资的效能极其不佳。这全城的人力物资必须在统一的调配之下,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想必管理过京仓的阎应元深于此道,历史上才能领着全城死守长达三个月之久。 对于阎小玉以阎应元的名义说出这番话,众人再没有异议,开始紧张地连夜统计丁口,统筹物资。 在明伦堂外堆着高旭当初送进城的大批辎重物资。这批物资陈明遇早就派着衙役守卫,今日守战当中花费了大量的刀具火药,但堆积如山的粮食依然如初。对于统筹物力之责,阎小玉没有因为自己是女人的身份而推辞,而是在夫婿陆楷、夏维新以及许用为首的大批诸生的协助之下,开始调派统计。这阎小玉颇有其父之风,不论言语还是行事,总是条理清楚,不急不燥,细心而又严谨。 统筹之中,油盐不足,众人苦思无果,高旭在一旁接口道:“无妨,城中所缺之物,尽量向我说来。” 阎小玉闻言,看了高旭一眼,道:“高将军可有什么妙策?” 高旭笑道:“谈不上什么妙策,城内缺什么,趁着现在清兵围城漏洞百出,城外运进来就是。” 虽说刘良佐号称提兵十万,但经过这些日来的打探,起码要打个六七折。刘良佐的帅营置在君山之下,另外则分兵十六营围城,但对江阴城并非围得水泄不通。因为江阴城内有火炮百门,安营过近的话,容易遭到炮轰。历史上,阎应元是等到七月初九才领着家丁四十多人入城的,而且随后又召集了大批匠人入城。江阴城真正内外联系断绝沦为孤城一座的时候,是在七月中旬满清贝勒博洛领数十万清军主力从苏杭回师围城的时候。 正因为这点,高旭才能轻易地入城救治阎应元,也不用担心数日之后出不了城。 就算江阴对外的陆路被刘良佐阻隔,但仍然可以从黄田港经水路直达江阴的护城河下。而在水路上,包头鱼的海盗船队几乎控制了江阴附近的长江水域。当然,在港口刘良佐也派驻重兵以备江防,虽然大批船队不能大摆不摇地开到江阴城下,可要是数只货船偷运而来,以清兵现在港口守卫的松懈,倒不是不可能。 阎小玉也不客气,时隔不久,就给了高旭一张清单,里面所要的物资皆是狮子大开口。阎小玉本来准备了说辞来说服高旭这个冤大头的,那知高旭扫了一眼,道:“好,我连夜安排人员带着清单出城前往小石湾,把所需之物交给崇明。” 有个海盗出身的大海商高老头,以及便宜丈人沈廷扬在身后,高旭倒是省了很多烦心事,所需之物能不能在仓促之间筹备,那是高老头和沈廷扬要头痛的事情。看着高旭的慷慨解囊,阎小玉那细长得秀气逼人的眼睛里又露出了复杂之色。 当初高旭慷常州宗知府之慨,把辎重营的大批辎重支援了江阴城,器甲刀具倒是不缺,但箭矢在守战之中消耗极大。(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阎小玉又来向高旭求计,高旭想了想,拍拍脑袋道:“呃,这样,你趁现在月底夜黑之时,命人束草为人,身上穿着兵服,每个草人身上插上竹竿,竿尖上挑着风灯,直立在城墙之后。然后让守卒在城墙内大声鼓噪,惊动清兵来战。夜黑之中,清兵看不清守卫是草人所扮,必定箭矢相向。这招草人借箭你让人去试试。” 阎小玉整张秀脸皆是疑色,道:“这计可行么?” 高旭呵呵一笑,道:“你让人试试看不就知道行不行了么?” 高旭知道当初阎应元守城时几乎用尽了皆如夜袭诈降之类的三十六计,这招草人借箭好像也是用过。行不行得通,尽管去试,反正没有损失,也能起到挠敌的效果。阎小玉将信将疑地让陈明遇安排人力,连夜束了数百个草人,趁着夜黑之时依计而行,倒真的获了箭矢无数。看着众人对自己交口称赞,那阎小玉对自己的清冷之色又明显减了几分,高旭望了望阎应元养伤的偏厢,心中说了声惭愧。众人见高旭虽出奇计,却没有丝毫骄傲之色,仍然谦虚谨慎,对高旭的观感又好了一层。 今日清兵在北门首攻受挫,而明日起又不知刘良佐主攻哪个城门。众人一番相议,决定以季从孝的冲锋营镇守北门,陈明遇领着数百衙役为核心的江阴兵守西门,武举人王公略领着门人守东门,留守江阴的南明汪把总领着恪属下守南门。高旭则是领着他的战卫队作为后备,哪个城门危急就增援哪个。 连夜统计人丁物资,整个江阴城都灯火通明,所有人为了生存而努力。 在明伦堂内外,高旭有个八九岁的男孩跳进跳出,看上去极为聪明伶俐,不由笑着拉着他的手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也不怕生,嘻嘻地答道:“我不是小家伙,我叫陈二郎。”说罢,见到一旁走过的阎小玉,就拉着她的衣袖,道:“阎姐姐,给我扎个鞑子那种金钱鼠尾的纸人好不好?我要让大伙儿千刀万剐去。” 阎小玉笑笑地摸着他的头道:“二郎别添乱,姐姐正忙着呢?” 阎小玉见高旭对这个陈二郎感兴趣的脸色,道:“这个是陈大人的侄子。” 原来是陈明遇的侄子,高旭见他那古灵精怪的样子,不像他叔伯陈明遇那般胖得吓人,反而眉清目秀,长得惹人喜爱,不由笑道:“纸人有什么好玩,城头上鞑子的头颅多得是,你可以随便挑一个当球踢。” 阎小玉听罢,转过头,静静地看了高旭一下,又缓缓地说道:“他还是小孩子。你莫要那些血淋淋的东西吓他。” 这个阎小玉不论有什么情绪都掩盖在她那从从容容冷冷静静的脸色之下。高旭只是笑笑,也不与她分辨。那陈二郎背着阎小玉向高旭做个鬼脸,然后笑嘻嘻地对阎小玉道:“阎姐姐,我已经九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阎小玉捏捏陈二郎的脸颊,道:“逞什么能,九岁还不是小孩子?别来打扰姐姐,姐姐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那陈二郎见阎小玉不理他,整个明伦堂大家人人在忙着什么,唯有高旭这个闲人,便缠着高旭玩。当然,高旭也只是看上去很闲而已,天知道他心里可盘思着多少东西。对于具体的事务,江阴城内有足够的人力去做,也用不着高旭操心。 最终,高旭这个“闲人”在陈二郎大行地主之宜的带领下,里里外外游遍了明伦堂外的整座孔庙。 立在孔庙的大门外,眼望着这个无眠的江阴,高旭心中不由升起一番感慨。这座县城里的人们曾有离开逃亡的机会,但他们却是留下来守卫家园。在当日黄田港数万乡民争相离港的时候,这城里的人只是默默地望着。 身处故土难起背离之心,为保发冠不惜以身相殉,这是这座城池里所有人的写照。 这不得不让高旭这个后来人敬佩不已。尽管城民们人人都怀有死志,但高旭眼望着身边这个聪颖无比的陈二郎,不由问自己,难道眼睁睁地望着城里那些像陈二郎这样的热血种子化为灰烬么?不行。高旭拉着陈二郎又走进了明伦堂。 在明伦堂上,高旭对众人道:“那刘良佐在港口派驻重兵镇守,如今想经黄田港大批撤离乡民已是不可能了。但趁着这次偷运物资进城的机会,后天晚上,还可以大约撤走三五千人左右,因为偷送物资的船只不可能超过十艘。而且只有一次机会。因为刘良佐不可能给我们第二次。” 高旭把所需的物资清单已命亲卫连夜出城,又附带了高旭的亲笔信。高旭给高老头筹备的时间也只有二天,也是就是后天晚上,货船必须要到达江阴城下。因为形势瞬息万变,必须争分夺秒。 众人听罢相视一眼,陈明遇出声道:“取义,就在这个明伦堂内,我等一同发誓头可断,发绝不可剃,早已抱定城在人在城破人亡之决心。” 事到如今,这江阴城里有十多万城民,就算能撤走五千人,不足二十份之一,哪选谁好呢?选谁都不好。而且轻言离城,对城民的死守之心也会有极大的打击。众人的考量也在高旭的估计之中,高旭指着身旁的陈二郎道:“所撤之人只选十三岁以下的童子。他们是江阴城未来的希望,难道陈大人眼睁睁看着这些希望灰飞烟灭么?” 陈明遇一时无语,众人皆然。为了发冠,为了尊严,在这明伦堂内的人,谁都有不屈的节气,但谁又能无视江阴的这些热血种子的生路呢? 高旭道:“给大家两天的时间,后天晚上,也就是二十七日,船队运货而来,载人而去。” 陈明遇道:“沿江的港口里有花马刘的一万重兵驻守,城外又有数万人马呼应,船只想来去自如未必轻易。” 高旭笑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随后,高旭又来到阎应元的病房察看病情。房内只有阎小玉一人,她正看着父亲昏睡的脸,神色极是焦虑,见高旭进房,立刻又恢复了平日的从容之色,看着高旭在父亲身上检查了一番,然后听他道:“放心吧,以你父亲的体质,最迟后天,就能完全醒来主持大局。” 阎小玉静静地看着高旭一眼,问道:“后天你会离城?” 高旭顿了一下,看着阎小玉眼底莫名的复杂之色,道:“相信我,在这城内,需要的只是你父亲;而在城外,却很需要我。” 阎小玉缓缓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要眼睁睁地望着屠杀了我阎家几十口把我阎家庄毁于一旦的凶手逍遥而去?” 说罢,阎小玉把捏在手里的一个纸团扔在高旭的身上,顿时热泪满面。 高旭弯腰,捡起了那个纸团,打开,只见纸上画着一个有一只独眼和一条刀疤的头像。 阎小玉压抑着胸中的愤懑,流着清泪,依然静静地道:“在江阴,谁人不知,这个刀瞎子是你高字营的头号大将?!” (对船只能否到达江阴城下的合理性,书友或许会提出质疑。但韩菼的《江阴城守纪》有录:“苦乏油,命健儿取椎车入城中,给以藏豆,膏火足用。盐不足时,海寇载两大舰,由黄田港进;鱼则从水关入,举网即得。”) (想了解陈二郎这个人物请看书评区里我的回贴,这里就不凑字数了。我发誓大家看后绝对难忘。那汤浪儿也非杜撰,的确有这么个汤姓童子。) ------------ 第四七章 无发者难民 入城之前,高旭就想过这个最坏的结局。薛一刀的脸太招风了,见过他的人基本上都是过目不忘。虽然高旭曾经询问过幸存归来的几个老卒其中的详情,得知薛一刀伏击阎家时是蒙着脸的,但最终还是被人认出了。现在高旭所想的是有多少人晓得此事。想罢,房内虽然有阎小玉一人,眼睛却不由往厢房的门外望了一下。 阎小玉抹干了清泪,见了高旭的神色,嘲讽地道:“放心,门外除了你的亲卫,别的没有人。” 对于此事,高旭只有沉默,其中的缘由叫他如何向这个阎小玉解释?再说如何解释也无济于事。 阎小玉又道:“昨日,王叔叔把家父送到城里我的夫家时,我才知道娘家遭到了如此惨剧。王叔叔也是身受得重伤,不治而亡,他临终前给了我这个凶手的纸团,也告诉了我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你放心,在整个江阴城里,除了我和家父之外,没有人知道此事。” 高旭听罢,只是静静地望着她。难怪今日这个阎小玉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那些复杂难明,也佩服她如此沉稳的性子。 阎小玉道:“不光你高旭高取义,连那个刀瞎子薛一刀的大名,小女子早就如雷贯耳。奇袭三官殿,血战舍桥,逼死卞之虎,覆灭老虎营,那个刀瞎子居功至伟。而你又奉送大批钱粮辎重给江阴城,又在黄田港撤退数万乡民。我想不通的是,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阎家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派人下此毒手,灭我阎氏全门?又为什么身入危城,全力抢救家父的性命?你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还是另有所图?” 高旭无语,只是望着阎小玉小眼睛里强压的激怒。只听阎小玉又道:“说起来,你在江阴的声望太盛,我向陈伯伯冒然指责你是主凶,谅他也不相信。于是昨夜我连夜出城,去砂山的家里看看有没有证据可找,有没有幸存的家人?你说我看到什么?一片焦土!我的奶奶、母亲、哥哥嫂子们一家数十口都横尸当场。我挂念家父的病情,匆匆忙忙让人葬了家人,今日上午就赶回了城里,又听说你竟然进了江阴城。当时我就吃了一惊,以为家父必定遭了你的毒手,哪知你竟然切切实实地救了家父。高取义,你究竟要做什么?究竟为了什么?” 阎小玉接着道:“我本想要稳住你,等家父康复之后,再向你算帐。哪知你刚才就在明伦堂上说起后天二十七日的计划,就知道你也抱定了离去之心。高取义,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大恩于江阴十万城民,为何唯独对我阎家如此残酷无情?” 高旭终于说道:“此中曲折我不想详解,但此事决非出自我的本意。” 阎小玉的细眼之中终于失去向来的宁静,痛苦之色如潮拥来,怒道:“不管如何,这个薛一刀出自你的帐下,你勿要推却其责。我区区一介弱女子虽然耐你不得,就算此时在明伦堂大声疾呼你高取义屠我全家,想必也没有人相信,但你自命仁义,怎么能不给我一个交待?怎么能不给我阎家一个交待?” 看着阎小玉脸上的从容与平静像调谢的花儿一样枯萎,渐渐地陷入歇斯底里的暴走之中,高旭突然问道:“你父亲醒来的时候,说了什么?我认为你在明伦堂上说的不尽其实。” 阎小玉听罢,不由转眼望着病床的父亲,让高旭松一口气的是,这个阎小玉的自制能力真是极强,只见她痴然地望着父亲的脸,情绪竟是慢慢地平复下来。然后,一语不发,不知在想着什么。 高旭等了一会儿,见阎小玉无话,便道:“无论如何,阎家之祸,虽然非我所愿,但我仍然难辞其咎。事到如今,我只能说声抱歉。不论对阎家,还是对江阴,我会尽我最大的责任。我今后所作所为,你会知道。” 高旭说罢立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大局为重,勿难取义。” 阎小玉在身后缓缓地说道。这才是阎应元醒来时所说的话。 高旭顿了顿身,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道:“谢谢。” 然后高旭沉重地走了厢房。 出门时,那陆楷正赶巧向厢房走来,见到高旭,便笑着揖礼。高旭也是勉强地笑笑,道:“陆兄请放心,阎大人已经脱离危险,只要静休数日,必定醒来,一月之内,也必定安康。只是你夫人挂念父亲的病情,正在悲切之中,望你尽量安慰一下。” 陆楷又揖礼道:“那是,那是。多谢高兄,多谢高兄。”说罢,他担心地从门窗看了一眼房内,只见自己娘子落寞地坐在丈人的病床前愣愣出神,便急急地走了进去。高旭看着陆楷焦虑的样子,暗想这个书生倒是个实在人。 从窗外望进,只见那阎小玉缓缓地扑在夫婿的怀里,任那陆楷如何安慰,在大局与私恨之间,阎小玉痛苦其中,难以自持,更也无法止住自己的清泪如雨而下。一个女人任她如何坚强,也需要一个男人的怀抱。只是陆楷一介书生,为人单纯之极,想那阎小玉满腹的愤恨与苦奈也不会向他倾诉,因为就算说了也是无济于事。 高旭在窗外看着这对乱世之中的夫妻,默默地说了声对不起,也默默地祝福了一句,然后默默地走开。 来到明伦堂,高旭听到孔庙外有一片揪心的哭声,不由好奇地走了过去。 只见有十几个留着金钱鼠尾式满清发型的乡民被众人们压倒在庙前,一些耆老大声地咒骂着,训示着。有十几个衙役正举着鬼头刀,正要行刑砍头。一旁有一大堆妇孺嚎啕着,哀求刀下留情。这些妇孺想必是剃发乡民的妻儿老小。 高旭见状不由快步走到近前,沉声喝道:“刀下留人!” 如今的高旭在江阴城内的威望日深,而且刚刚决定营救五千江阴孩童出城的计划马上传遍了全城,人们对他的临场倒不敢无视。恰好许用也在旁观,高旭便问道:“许兄,这是怎么回事?” 许用道:“刚刚有一批乡亲被一小股鞑子追赶到城下,大肆围杀。冲锋营出城杀退了那小股鞑子,把那些乡亲救进城来。只是其中有好些是剃了发蓄了辫的,众人怕有奸细入城,无发的皆要斩了。” 如今在城外,已有不少乡民在清兵的屠刀下为了活命只得剃了发,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在这个明末清初时期,清兵奉行的是留发不留头的暴行,如果义军针锋相对地用剃发不留头的话,将会把那些迫于形势已经剃发的民众推向清朝一方。历史上后来形势的发展却越来越往这两种极端发展。反清事业如果以有发和无发来区别敌我的话,将会走入死胡同。 比如一个村镇,清兵来了,留发的杀。于是为了活命,村民们只得剃发了。接着那些反清义军或者是南明军队来了,见到无发的,就以鞑子对待,还是杀。于是,不管有发还是无发,村民都是死的命。这就是当时的形势。但清军毕竟占了大势,剃发比留发的多。到了后来,发展到已经被迫剃发的大明遗民为了活命帮助清兵来对抗南明义军。郑成功北伐南京就是一个例子。当时南京城内守城的都是汉人,真正的八旗兵才不足五百人而已。结局是郑成功一败涂地。从这点来说,多尔衮的剃发令经过开始的剧烈反弹之后,以后的汉民满化实在是高瞻远瞩之举。 所以,高旭绝不能让这个以有发无发区别敌我的下策向极端化发展。 只听一个耆老听罢斥道:“发冠体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损之则谓不忠不孝。头可断,发绝不剃!尔等不忠不孝之人,死不足惜。” 高旭却是朗声道:“有发者为义民,但无发者为难民。只要查清无发者不是清兵奸细,只能割辫蓄发,不得杀戮相待。同为大明子民,岂能自相残杀?” 那个耆老见高旭当众在孔庙之前反驳自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高旭说不话来。本来他想说高旭曾经剃过发,已是不忠不孝,但高旭所行之事无可挑剔,杀鞑子,救乡民,哪一件不是忠义之举?而且这个耆老也有一对适龄的孙子孙女,想在后天二十七日搭着高氏船队逃出生天,因此,更不能得罪高旭。 那些在鬼刀头之下的无发乡民大声哀号着:“我等不是鞑子奸细啊。要是不剃发,鞑子就要屠我等全家,为了家人性命,我等只有剃发苟活啊。大人饶命啊。” 高旭对着那些向自己不停哀求的妇孺道:“你们上前鉴别,只要是你的亲人,割了辫子之后,便能活命。但明日清兵如果攻城,他们必须守城杀敌。” 妇孺以及那些鬼头刀下的乡丁们自然应允。不一会儿功夫,那十几个乡丁果真人人有妻小来认。最后还是有三个剃发乡丁没有家人认领,高旭便把人交给许用,对他道:“非常时期,如果他们说不清身份,割辫之后就关进大牢再说。如果亲人来认,立即放了守城。”那最后的三个乡丁得了活命,也是对高旭一番千恩万谢。 事毕之后,高旭对亲卫队的一个随身幕僚亲卫说道:“记录,有发者为义民,无发者为难民。这是以后高字营的策略之一。” 高旭随身不仅有徐鸿这样的战卫队亲卫,也带着幕僚组的文员,因为高旭的思绪比较跳跃,想到什么不当场录下的话,往往会遗忘了。而幕僚文员算是他的随身硬盘,想到什么事,就让他们记录储存。 事后,几个耆老向陈明遇告状,陈明遇向来无甚主见,听罢,却是说道:“取义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们说是不是?” 耆老们满头黑线,这个陈胖子的人品实在好说老姥姥家了,谁说什么他都认为有理。 当高旭回到高氏老宅休息的时候也是深夜了。 守宅的老人据说是高老头父亲的仆人,算是高旭爷爷辈的人物。这个守宅人年过八旬,但身子仍然健朗,因为酷爱在高宅内的池塘里养殖一大群白天鹅为乐,再加上一头的白发,一脸的白胡子,人称高老白。 高旭却是对他极为尊敬,开口闭口必称白爷爷。因为高旭对高氏家族一无所知,想从这高老白的口里套出一些高氏逸事来。当然,这高老白没有让高旭失望,一边惊叹这个败家子咋的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了,一边又把高氏相关的事情倾囊相告。当高旭询问一些火星问题时,见高老白一脸诧异,高旭就指着额角的陈伤推说撞坏了头,很多事不记得了。 高老白正坐在池塘边的一张石桌上,在星光下悠闲地喝着酒,吸着烟丝。让高旭惊讶的是,在高老白身边,竟然站着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四个女子一见到高旭走进来,个个娇滴滴地迎上来,先是行礼,然后齐声道:“少爷回来了?” 高旭莫明其妙地望着惬意万分的高老白,问道:“白爷爷,这是。。。” 高老白翻着白眼道:“如今少爷劳苦功高,大伙儿无以为报,见老宅里侍候的也没一个,把江阴城里最有名的四大闺秀送来给你做婢女啦。” 现在高旭一见到女人就头痛,且不说任性张扬的小芸儿,沉稳内敛的阎小玉,眼前这四只花蝴蝶也晃得他眼花。再说江阴城的四大闺秀是这等货色?瞧上去怎么人人带着媚俗风尘之色? 原来人人争向陈明遇推荐自己的闺女,最后闹得不可开交,最后陈明遇恼了,谁也不得罪,直接把万花楼的四大头牌拉到高宅来了。于是,大伙儿人人无话可说。高老白自然知道其中玄机,但他也不说破,若要论善解人意,这些万花楼的头牌们比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强上一万强。他也好沾沾少爷的风光,老来聊发一下少年狂。 高旭一挥手,阻止这些风尘女人贴着自己不放,命她们把高老白侍候得舒舒服服。这高老白孤守老宅几十年,如今也得慰劳一下不是么? 劳累了一天,高旭急切需要休息。来到自己的卧房,却见又是一个女人迎来出来。高旭也不等看清她的脸容,不耐烦地挥手道:“去去去,我要休息了。” 只听那女子应道:“让奴家来侍候将军入寝。” 当高旭看清对方的脸容时,不由得一愣。 只见那惊鹿般躲躲闪闪的目光,如水般羞羞答答的神色,穿着一身轻薄如丝的衣裳,身上傲人的曲线若隐若现,胸前那汹涌的像要破衣而出。 她雪白的肌肤上竟是泛着隐红之色,好像她的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焚烧。而这种在她体内焚烧的东西,又能在高旭的注目之下,似乎又沿着高旭的视线窜到他的体内。 这种东西很原始,却很有力量。无法抗拒。无法抑制。高旭只觉得这种东西所带来的燥热地从腹部油然而起。 而且她还是柔柔的,弱弱的。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她都用身体在说话。 这个身体犹如一道处在饱盈状态下的欲壑,正对着暴虐和征服发出最渴望的呼喊。 ------------ 第四八章 高取义的名单 高旭缓缓地从汤娘子身旁走过,坐在卧室的椅子上,深深地呼吸着,压抑着身体对欲望的强烈渴望。(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作为医生,高旭很清楚自己所附之躯的体质状况。是放纵,还是克制,这个选择第二次摆在自己的面前。第一次是面对小芸娘。这一次却是这个对高旭来说过于突如其来的汤娘子。然而,附体穿越的后遗症还在严重地困扰着高旭。 高旭努力地把目光从这个尤物那勾魂夺魄的身体上移开,道:“你来做什么?” 那汤娘子自始至终都不敢正视瞧高旭一眼,只是低着头,细细地应道:“我是奉陈大人之命来侍候将军的。” 高旭“哦”了一声,又温言问道:“你那儿子怎么样了?” 汤娘子听罢,心头一酸,道:“尚未醒来。” 高旭看着她低着头,粉嫩的下巴抵在脖子上白里透红的肌肤上,再下几分,便是一道深深的乳沟,峰峦处那一双嫣红的突点隔着薄丝的胸衣清晰可见。高旭又是深深地吸着一口气,道:“如果你是为了求我救活你儿子的话,很抱歉,那箭矢洞透了左胸,我也回天乏力。” 汤娘子仍然低着头,只是不答,身子却是向高旭移动数步,几乎贴身立在高旭身前。她虽然羞得不敢看高旭一眼,但她那细长的睫毛却是颤动得厉害。 闻着汤娘子身上散发的体香,高旭只觉得身体上的刚硬已是无法自持。作为附体的穿越者,高旭的意志虽然能决定这个身体大部分机能,但是这个身体原有的对纵欲渴求的本能惯性,却又顽强地反作用着高旭的意志。 或许,高旭是第一个为这种意志与身体的融合和背离而烦心的穿越者。 对着这身体如同决堤般的汹涌冲击,是堵还是疏? 正在这时,只听室传来脚步声,然后,在门外传来亲卫的声音:“将军,门外有个小女孩要吵着找汤夫人。” 汤娘子一听,忍不住道:“是嫣儿。肯定是浪儿醒来了。”说罢,她便向门外跑,跑了几步,又忽然回来,找起一件外衣披在春光四溢的身上,再夺门而去。高旭见罢,呆了呆,这门一打开,外面的一种凉爽的夜风越过池塘吹来,高旭燥热不堪的身体为之一振。 那汤浪儿胸前的箭头早被高旭死马当活马医一般取出。心肺受伤,失血过多,在医疗条件极为落后的古代,任那个汤流儿的求生意志如何坚韧,最终还是必死无疑。如果那个汤浪儿真的醒来,肯定是回光返照而已。高旭想起这个汤浪儿不论刚强的性格还是不屈的意志,似乎都是一个好苗子,但就这样死了,真是让人遗憾。 但在这样的年头,该遗憾的事情还少么? 身体的欲望因为汤娘子的离去终于缓缓地平复,而高旭却是一时间睡意全无。走出门外,却见那高老白依然坐在池塘边的石桌上,在灯火下与四个风尘女子嘻嘻哈哈地逗着几只优雅的白天鹅玩耍,人人兴味盎然。那高老白见到高旭,便叫道:“少爷,来来来,你瞧瞧,这有美酒佳肴,有佳人相伴,就算立刻死了也是甘心啊。” 高旭走过去坐在石桌上,望着高老白,笑道:“这种死法虽然舒舒服服,但不适合我们高家人。” 高老白道:“那是。今日在城头,我不光仅仅想搬运箭矢檑木,我还想上阵杀敌呢,只是陈典吏不让。我老白无儿无女,得过且过地混了一辈子,想的就是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让天下人记着有我高老白这么一人。” 看着一边摸着天鹅脖子,一边神色慷慨的须发尽白的高老白,高旭突然想起历史上阎应元招募自愿老者出城诈降,把炸药放在装着银两的木桶夹层之中,献纳这时引燃导火索,老者与清军将领以及三千士卒同归于尽的事情。这可是史上第一次运用人体炸弹。 后天二十七日的偷运计划对于江阴城来说至关重要。要想江阴坚守的时间越长,需要的物资就要越多。江阴里部分所缺物资,高旭让高老头去筹办,另外高旭也准备把当初藏在小石湾那些从常州运来的辎重也运进江阴。除了对江阴输进物力支援,还要最大限度地撤走人力。刘良佐号称十万阵兵城下,就算没有满额,起码也七万左右。在这种形势下,要大量撤走城民哪里有这么容易? 所谓偷运自然不能大张声势,否则清军只要在黄田港以火炮封锁水路,船队要么进不来,要么去不得,到时进退两难之下,岂不是功亏一篑?而且偷运的规模太小,无疑于杯水车薪,时日一长,也会被清军觉察;如果规模太大,又必定惊动清军。 无论如何,这次的计划对高旭来说,在如今敌众我寡的形势下,是他对江阴所尽的最后的一份心力。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所以,要在二十七日这天夜里以诈降的名义奉送炸弹,在刘良佐的指挥中枢制造混乱,那招人体炸弹是最好的方法。再加上江阴兵出城夜袭,小石湾的徐玉扬同时带领高字营反击,包头鱼的海盗船队攻击同时黄田港的清军,掩护货运船队直达江阴城下,在中央开花、三面出击的袭击下,清营势必大乱,然后,搬货入城,运人上船,大功定然告成。其中的关键处就在于各方面的配合无间。而那清营心脏处的爆炸声正是各方进攻时最响的号角。 想罢,高旭的思路顿时豁然开朗,对高老白说道:“白爷爷,我知道有一种轰轰烈烈的法子。” 高旭又来到明伦堂,把自己的计划向陈明遇如数托出。听得陈明遇目瞪口呆,问道:“取义,你所说的人体炸弹真的可行?” 高旭点头道:“可行。” 高旭心里暗想,当然可行,因为历史上的阎应元用过了。但现在阎应元重伤在床,自己提出这招不过是代劳而已。 陈明遇又连夜招集众人商议。众人听罢,脸上皆是慨然之色。 于是,招募自愿赴死的老者,赶制内藏火药的木桶,忙得不可开交。 那阎小玉夫妇也是被陈明遇请来议事。在明伦堂上,她立在夫婿陆楷一边。她的脸依然从从容容,一双细细的眼睛虽然有点发红,却是泛着平静之色。现在阎小玉扫过高旭的目光不再是先前的那般复杂,而是一种让高旭不愿再看一眼的纯粹,那种深切的哀伤的纯粹。 在众人看来,这阎小玉与平日无异,也只有高旭才知道,这个女子的平静的表面之下,压抑着多少汹涌的东西。 高旭真的有点担心她从满腔的压抑之中爆发出来,在这个明伦堂之中大声疾呼,指着自己大声喊着凶手。 但阎小玉对情绪的控制力依旧出众,自始至终,她没有说过一句话,携着依然有点手足无措的书生夫婿,从容而来,从容而去。 高旭望着她那瘦削而又无助的背影,一阵无言。 当高旭立在明伦堂外看着那些工匠制造器具的时候,许用把一叠厚厚的纸单递给高旭,高旭疑惑地接过来,问道:“许兄,这是什么?” 许用道:“这是刚刚统计上来的第一份名单。大约有一千人。” 高旭顿时明白了。这份名单上都是后天准备乘船撤走的江阴孩童。高旭觉得这份名单沉甸得有如千钧。每个名字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是一个未来驱除鞑虏的希望种子。高旭粗略地一看,发现其中的名字大都是男孩,女孩竟是屈指可数,问道:“许兄,怎么没有女孩子?” 许用听了只是无语。古人历来重男轻女,五千孩童的名额摊到全城近万户的头上,二户才有一个名额而已。当然,也有部分父母不想让孩子离开自己的。 高旭看着名单上每个名字的边上都注着岁数,虽然是十三岁以下,但名单上大都是五六岁到十三岁左右的。因为撤走的名额有限,其中不包括大人。婴孩又没有自理能力,父母们也不放心让他们独离。 高旭拿着这叠沉甸甸的名单,心中突然想到那部他百看不厌的电影:辛得勒的名单。 高旭让幕僚记下他口述的几封书信。这些书信分别是给小石湾的徐玉扬和包头鱼,身在崇明的高老头和沈廷扬,还有何常。为了增加这次计划的成功率,增强小石湾高字营的反击力量,高旭决定把何常的蟑螂营召回江阴协战。给高老头的信件自然督促他紧急采办所缺物资。给沈廷扬的书信中,高旭也向他求援,毕竟南明在崇明还有几千水师,关键时候,蚊子小也是肉啊,只要沈廷扬说服这些水师来江阴声援,也可以壮大一下声势。 在江阴的东门下,高旭慎重地把书信交在左卫战队队长徐鸿手中,道:“徐队长,这些书信事关一城安危,请务必送到每个人手里。” 在高旭的亲卫队之中,办事最能靠得住的自然是这个忠诚果敢的徐鸿徐见山。徐鸿为人沉默寡言,是那种说得少做得多的厚重之人,也是个执行力极为纯粹的人。他只是无语地点点头,领着两个近卫,转身坐着吊篮下城,三人即刻隐没在夜色之中。 高旭站在东门城头,默默地望着徐鸿消失的方向出神了一会儿,然后,沉着脸,对身旁的战卫道:“去万花楼。” 身为主将的高旭为了这江阴的未来费尽脑汁,而作为他的右卫战队队长史战史必达却窝在万花楼风流快活,简直是岂有此理。万花楼的妓女们见到高旭领着数十名亲卫纵马而来,人人喜出望外。这高将军赫赫有名,又年少风流,如同让他宠幸一回,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啊。只是诸女都知道四大头牌都去了高宅,那这高将军又来做什么? 众人只见高旭立在楼外一挥手,数十名左卫亲卫就如狼似虎地冲进万花楼里,把那些以史战为首那些是海盗出身毫无纪律的右队战卫拖了出来。来喝花酒的大约二十来名,自史战这个队长以下,大都是伍长什长一类的军官。众人见了高旭不怒自威的脸,大多数的酒意都醒了。除了闻名东海的海盗箭鱼,如今高旭的右卫战队队长史战史必达。 史战已喝得不省人事了。头一次以英雄而不是以海盗的身份,这种感觉着实爽快。他自少活在以前那个花花公子高大少的阴影之下,对高大少恨意极重。自从被高旭捉壮丁来做战卫队长,本就有一肚子的窝火,如果不是看在高老头养育之恩的情份上,早就造高旭的反了。当然,如今的高旭已非当日的高大少,他史战想要对付高旭也无法得到众人的支持。 高旭皱着眉道:“用冷水泼醒他。” 亲卫依言而为,那点泼在这史战身上,他只是迷迷糊糊地说了声真凉快,倒在地上却是更是睡得舒坦。 高旭只得让人把这个酒鬼拖回高宅。 ------------ 第四九章 破落的牛皮帐 这是顺治二年闰六月二十六日的清晨。(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 当江阴城那刚硬的线条被黎明从黑夜中释放出来的时候,又陷入了火药的隆隆硝烟之中。 刘良佐讨赎尼都督的头颅不成,反收到江阴城的狗头之辱。他连夜调兵遣将,赶制攻城器械,誓要攻下江阴城。天色一亮,他就阵兵东北城外,先是列炮轰击城墙一番,然后下令清兵再次攻城。如登上城头者,赏银百两,如有后退者,立斩。 刘良佐连夜赶制了数十架牛皮帐。那些牛皮帐顶盖三层牛皮,中设九梁八柱。箭石投掷,皆被牛皮反弹一旁。在牛皮帐的掩护下,清兵一队队地在城墙根处集结,一波波沿着云梯向城上冲击。 江阴也倾力防守。陈明遇的衙役队,季从孝的冲锋营,武举人王公略所领的乡勇团,还有汪把总的数百明军,也先后赶到,立即在城头上来回奔赴杀敌。只要有清兵一登上城头,江阴的守城乡兵就拼命围杀。历史上阎应元能在清军重兵之下坚守近三个月,也不光光是他一人之功。江阴城既然首次扯反抗剃发令的旗帜,这自然是缘由于江阴人的忠义之血,敢战之心。 经过阎小玉一夜的统筹,全城的丁口和物资被有效地调用起来,不再像昨日那般杂乱无章。青壮不断从家家户户中奔赴东北城下,按保按户地集结一处,先是发放兵器,然后便是训导冯厚敦以及那些在江阴城内有名望的耆老们的激励,唤起青壮们杀敌护城卫家之死志。阎小玉坐镇名伦堂,其夫陆楷相助,调配全城上城轮战的丁口,以及各类守城物资。许用则是领着大笔钱饷在城头之下,乡兵如有杀敌立功,就立赏家人银两,又在江阴守战的功劳薄中记录。 当高旭领着战卫队来到东北城的时候,城头的守战正难分难解。从这些绿营兵前赴后继的攻击中,高旭就感受到刘良佐破城的决心甚于昨日。高旭推测那位满将的死将会给刘良佐极大的压力。而事实上也是确是如此。 陈明遇那肥矮的身躯顶着一个圆圆的大脑袋,像一个滚动的肉球一般在城头来来回回,不顾上下纷飞的箭矢,鼓舞士气,激励军心。陈明遇是个性情中人,每当血战而死的一个乡壮,他都忍不住热泪纵横。当高旭见到他时,只见他不仅被火药的硝烟熏得灰头土脑,而且满脸的泪水鼻涕,高旭看在眼里觉得万分滑稽,只是丝毫笑不出来,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 “贤侄,你来了?” 陈明遇抹了一把鼻涕,神色欣慰地道。这清兵攻城,这个高取义也在第一时刻赶到了。 高旭点点头,问道:“陈伯伯,战况如何?” 其实用不问,高旭看得到战况的形势,清兵有了牛皮帐的掩护下,大量地集结在城墙根处,攀登云梯的死了,帐内的清兵就接着上。如果说昨日那尼都督的攻城像狂涛,而这些绿营兵今日的攻城犹如涌泉。涌泉虽然没有狂涛那般犀利,但胜在连绵不绝,刘良佐打算今日磨也要把江阴城磨出个缺口来,不然他如何向坐镇南京的豫亲王交待?寸功未当,先折大将,刘良佐不用想,他已经感应到豫亲王的狂怒沿着长江顺流而下,直指江阴。 “牛皮坚韧,弹性又好,除非砸下巨石,否则损毁不了。只是江阴城里巨石不多,搬运到城上也极为不便。但如果不破了这些花马刘的牛皮帐,这东北城就危在旦夕了。取义,你可有什么法子可支?” 陈明遇指着城根下那些牛皮帐,望着高旭向来冷静的脸容问道。以陈明遇的眼光来说,这个高旭年纪轻轻,以往的声名一片狼藉,如今却是气度沉稳,遇事从来不见浮夸之色,不论胆略,机谋,皆不同凡响。难怪短短时日内,就在江阴之地揪起这么大的名头。 陈明遇见高旭略略思索一番,只听他道:“用烧得滚热的桐油试试,或许能烫穿牛皮。” 陈明遇双眼一亮,拍手称好。然后,他马上像个肉球一般沿着阶梯滚到城下,在城门内对着许用大呼小喊着,让他马上收集桐油,架起大锅烧火。 这陈明遇生性仁厚,而且泪腺发达,见到悲惨之事就哭,遇到难解之事就愁,有了解决之道时就欣喜若狂,这般一惊一乍的样子绝非为帅之道啊。现在江阴城仅仅是初战不久,如果到了后期的困境,以这陈明遇的大妈性子绝对镇不住场面。 高旭看着陈明遇的举止,心底不由摇摇头。难怪守江阴要以阎应元为主,陈明遇为辅。从那阎小玉刚强内敛的性格中,高旭就能逆向推断出阎应元那种处变不惊、杀伐果断的性格来。 许用一边招集乡民马上在城头下架起大锅,一边把陈明遇收集桐油的命令让人送到江阴城的中枢明伦堂。阎小玉得到收集桐油的要求之后,马上翻阅昨晚连夜统计好的江阴城内的所有商家,查看各个商户的主营,找出几家卖油的店铺,立即安排人员上门收购送往东北城。有了阎小玉的居中统筹,桐油在最快的速度下送到许用的油锅里。有好事者愤恨鞑子,竟然在滚烫的热油中倒入粪便。 臭气冲天的滚油端到了城头,然后投浇在牛皮帐的顶蓬上,牛皮立即洞穿,淋在牛皮帐内挤得密不透风的清兵身上,顿时哀号不已,肉烂身死。幸存的清兵见势不妙,只得冲出牛皮帐的掩护,却又在城头上矢石的直接打击下死伤无数。没有了架在云梯之下的牛皮帐的掩护,清后的蚊附攻城立马成了无源之泉。 到了黄昏时分,刘良佐铁青着脸地看着数十架牛皮帐一座座地被损毁,攻城一天,江阴城仍然寸土未得,自己反而损兵折将。他见天色已晚,清兵士气已泄,后退怯战者斩之不绝,只得鸣金收兵。 而在清军大营一角,被刘良佐盛怒之下折腾得只余下半条命的鲁无巧,这个可怜的绍兴师爷,像一条老狗一般趴着,听着清兵的哀号声远远传来,神经质般嘿嘿地笑着。 刘良佐恼火地回到帅营,正要下令斩那个老狗才出口闷气,却听帐外亲兵传道:“大帅,江阴城射下一封降书。” 刘良佐看罢降书,下意识地捏弄着指间的那支血鹅毛,一番深思之色。 ------------ 第五十章 请相信我! 明伦堂内。 陈明遇首座,下首文如冯厚敦、许用、黄毓祺和戚勋,武如高旭、季从孝、武举人王公略以及汪把总,此外还有一此撒尽家财支持守城的城内富绅,不时督促死守的以发冠至上的耆老们,以及阎小玉和陆楷夫妇。 立在高旭身后的右卫战队队长史战,穿着一身从西洋红夷人抢来的花里胡哨的招摇服饰,戴着西洋人那插着羽毛的鸭舌帽子,系着挂满着震天雷的腰带,一左一右地插着两把短铳,一副我是海盗我怕谁的嚣张样子。 那些耆老看着这个海盗的奇装怪服,实在是难已忍受。要不是看在这个史战在城头上凭着他的海盗火枪队杀敌立功,又加上他是高旭的战卫队队长的份上,早就出言指责了。只是高旭如今声望日盛一日,他不去斥责这个海盗战卫长,旁人又能如何?而且对于这些耆老来说,极为反感高旭那无发者为难民的言论,以这些耆老眼里塞不进一粒沙子的性情来说,这个天下凡是剃了发的都该杀了。 在明伦堂的未席上,坐着一堆人人脸上带着慨然之色的敢死队,大约有近百人,大部分都是老者。领头之人赫然是那个须发尽白的高老白。高老白以一个高氏老宅的守门人,倚仗着越来越有出息的高大少,他的身价也是水涨船高。明晚在高老白的带领下,这些老者将会奉着降旗,用装着银两内藏着火药的木桶抬着大批银子向刘良佐诈降,然后引爆炸弹玉石俱焚。 说起明日的计划,众人皆是一脸的凝重之色。 作为突围计划的制定者,高旭再一次详解着:“刘良佐今日的急攻,想必是昨日我等不返那满将头颅而以狗头相辱之故。所以,为了表示投降的诚意,明日一早把那清将头颅交将刘良佐,然后在晚上敢死队出发。清军大营的爆炸声是发起总攻的信号。爆炸声一起,小石湾的高字营在东面对清营发起夜袭,游弋在长江上的高氏水师会在西面对驻扎在黄田港的清营反起袭击,我们江阴城内也派出冲锋营冲击清军东面大营。局时,清军的中营因为诈降敢死队的爆炸袭击,刘良佐的中枢必定有暂时的瘫痪,在小石湾高字营、黄田港外的水师以及江阴冲锋营的三面夹攻之下,清兵势必大乱。趁着这个大乱之机,大约有十几只满载着粮食物资的货船所组成的小型船队,在水师的掩护下直达江阴城的北门。” 高旭停顿了一下,望了一眼众人,又道:“然后,我们大开城门,把物资运入城内,把孩童送到船上,立即起程,只要冲出黄田港到达长江水面,这次的突围就算成功了。我估计这大约有二三个时辰的时间。这取决于刘良佐的中军在爆炸袭击中受损的程度。” 陈明遇道:“取义,只有十几只货船么?能不能筹备多些。当初在黄田港大撤退时,可是一来就是三百只啊。” 可当初江阴城初竖义旗,城民满腔热血正在沸腾之中,大有兵来水淹,将来土挡的气概。而这两日的守死血战,清兵虽然攻城无果,损失惨重,但江阴城也不好过,就算有城墙掩护,但初次上阵的乡兵没有多少经验,能干好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事已是极为不易。面对运送到孔庙之外那数千死义的乡壮,陈明遇心头上的热血终于平复了回来。他希望能突围出去的人多多益善。 高旭摇摇头道:“我们是在刘良佐十万大军的眼皮底下偷运物资,强行突围,讲的是快进快出。如果让刘良佐回过神来,他只要向黄田港增派援兵,死死地封锁黄田港,到时船队进退两难,难保有全军覆灭之祸。” 一个耆老接口道:“那花马刘到时不是被敢死队炸死了吗?” 高旭反问道:“万一他没死呢?” 高老白听罢,立起身来,拍拍胸脯道:“诸位放心,只要那花马刘在场,吾等老朽们一定炸得他非死既伤。” 问题是,如果那刘良佐不在场呢? 这时,训导冯厚敦立起身来,道:“不管如何,能救出五千江阴童子,我们也该知足了。再说,如果我们弃守江阴城,贪生怕死,举城避到了崇明,这与那些剃发易服者有何区别?如今江南之地,处处烽火,我们江阴的男人既然首抗剃发令,绝不能在崇明岛苟且偷生!” 众人听罢,也是一阵附和。 阎小玉站在夫婿陆楷的身后,她细眼中的那种在大局与私愤之中不停纠结的痛苦之色被她极好地掩饰了。经过一日的统筹筛选,阎小玉已把五千江阴童子的名单也完全拟好。当诸事议毕,阎小玉立起身,拿着一份厚厚的名单,一步一个停顿地走到高旭的身前。 阎小玉细眼里射出平时少有的锋利之色,望着高旭好一会儿,她的容色静寂无比,犹如暴风雨中来临之前的那一刻。站在这个男人之前,阎小玉竭力地收敛着对他的私恨,只是正言问道:“高旭,高取义,我最后想问你一句,江阴能信任你么?” 高旭先是看了看这个沉稳内敛的阎小玉一眼,然后一个个看过这满屋子诸如陈明遇、冯厚敦以及许用这些主事江阴守战之人,高旭觉得他们希冀的目光,犹如一道炽烈的火燃,投在自己身上,交织着,焚烧着,似乎要把自己燃成灰烬。 “请江阴相信我!” 高旭从阎小玉的素手中接过这份沉重的名单。 散会之后,高旭没有立即归去,而是静静地坐在孔庙前的一处石柱上,看着灯火辉煌之下的广场上,数十个和尚敲着木鱼,念着经,超度着从城头抬到孔庙广场上的死义守卒。 两日的血战,清兵虽然死伤严重,但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江阴乡兵的伤亡也是颇为惨重,两天的时间里伤者无数,死者达三千之多。江南闰六月的天气炎热,战死者如何不集中处理,很容易发生瘟疫。 那个陈明遇的侄子陈二郎得像只蚱蜢一样在高旭的前前后后跳来跳去。这个小机灵鬼特别让人头痛,他不仅聪慧无比,特别爱倒蛋,老夫人们一见到他就忍不住色变。但这陈二郎那古灵精队的招数在高旭面前毫无用处。 看着这个排在江阴童子名单上第二位的陈二郎,高旭也是物别头痛。 这个陈二郎特别喜欢腻在高旭的身边,因为他发现不管自己提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这个高叔叔都能回答自己。高旭虽然对十万个为什么不能如数家珍,但应付陈二郎却是足足有余的。然而陈二郎不仅仅是个爱思考的孩子,而且他的逆向思维很严重,总是质疑一些常识问题。特别是天文方面的问题。 “高叔叔,月亮为何有阴晴圆缺?里面真的有桂树月兔么?” “高叔叔,太阳为何不从西边出来?” “高叔叔。。。” 为了解释月亮的阴晴圆缺,高旭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三个圆圈,指着道:“这是太阳,这是月亮,这是地球。。。。。” 不耻下问的陈二郎马上问道:“高叔叔,地球是何东西?它也是圆的么?” “。。。。。。” 每当高旭解释一个为什么时,又会扯出另外一堆为什么。最后,高旭看见小家伙都想绕道走。但陈二郎缠人的功夫也是一流。只要高旭一来到明伦堂议事,就逃脱不了他的小魔掌。以至高旭决定将来有空闲的时候,一定力所能及地写上一百个为什么,来满足像陈二郎这样的小天文学家。 孔庙之前空阔的广场上,乡民正挖着一个巨大的深坑,以便超度三日之后集中埋葬所有的死难义民。而在广场的另一边,五千个江阴孩童从千家万户后挑选来,也开始在孔庙之前集结,因为明日将是突围的时候。 高旭想起位列童子名单第一个的汤浪儿时,不由默默无语。 汤浪儿之所以被列为首位,是因为他不仅有在滔滔江流中舍身救母的忠孝之心,又有以弱冠之龄上城守战拼命钩倒那尼都督的大功,因为这两点,再加上他母亲与高旭的流言暧昧,汤浪儿自然是首选。 只是他身受重伤,高旭早已放弃了对他的救治。昨晚,汤娘子得到儿子醒来的传讯之后匆匆离开高宅,而今日高旭一整日忙于在城头守战,清兵退后,又到明伦堂与众人相议明日突围之计,忙到这时,已是深夜,这才有机会歇一口气。自然不知那汤浪儿的病况如何了。 打发了陈二郎之后,高旭起身,向汤宅的方向走去。 左卫战队队长徐鸿出城送信,高旭的安全就落在右卫战队队长的史战身上。他穿着那身古怪的西洋装,领着右卫战队的一百多名亲卫,漫不经心地跟在高旭前后。 左卫战队的亲卫都是出身江阴乡兵,对清兵极为仇恨,虽然人人身高力强,长于近战,但也伤亡了数十人。而右卫战队以史战为首的海盗们都善于火器,怯于近战,打不过就逃,伤亡几乎没有。对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海盗来说,这江阴城的存亡,事不关已,自没有死战之心。 如今用人之际,高旭也没有心思整顿这右卫战队的风纪。这史战虽然散漫无比,但他精于火器,有能力的人都带着一份傲气,再说高旭也不清楚这史战身为以前那个高大少的童年玩伴,高老头名义上的养子,为什么对自己怀着一份捉摸不定的恨意。因为高旭身为穿越者,对史战与那个高大少的恩怨一无所知。 看着高旭走进汤家小宅,史战领着右卫们把汤家团团守护起来,然后,放荡不羁的海盗立在汤家门口,心底悻悻地道:“海姥姥的,又去糟蹋良家去了。” ------------ 第五一章 冲出亚健康 汤宅。 “娘亲,娘亲,那人来了。” 当汤嫣儿急冲冲地跑是厢房的时候,汤娘子正在为儿子抹着伤口绷布中溢出的血迹。汤娘子一听到女儿嘴里的“那人”来了,先是一愣,不由得问道:“嫣儿,你说的是谁来了?”汤娘子刚问完话,只见高旭已跨进自家破烂的门槛,手里提着一个画着一个白色十字的药箱。 汤娘子一瞄见高旭突然驾临,心中一阵狂跳,目光怯怯地迎了上去,向高旭行礼,细细地问道:“将军深夜光临寒舍,可是看望我儿来么?” 高旭神色温和地点点头,径直向汤浪儿的卧房走去。 高旭站在汤浪儿的病床前,看着这个倔强的男孩正在沉睡之中,紧紧地皱着眉头,偶尔无意识地发出低低的呻吟。高旭打开药箱,戴上早先特制好的白色手套,检查着汤浪儿的脉动与心跳,然后拿出手术刀,用药酒消过毒后,开始为汤浪儿剪去胸前的绷布,清洗创口之后,敷上金创药,再又包扎好。 汤娘子看着那透着一股神秘感的十字药箱,以及各类闻所未闻的救治器械,还有高旭手术时专注的面容,精巧的手法,直觉这个男人莫非真的是老天派来救自己的?见到高旭额角处有着点点细汗,汤娘子从怀里掏里香巾想去擦擦,心中却是莫名地跳得厉害,整个人似乎发软了,连举手的力量都没有。 高旭包扎完毕,把所有的医用器械都收进药箱,然后看了一眼汤娘子,发觉她手里捏着一块粉红的香巾,目光惊鹿般地与自己的视线一触开,脸颊处却是泛着嫣红。高旭觉得喉咙发痒,咳了一下,问道:“昨晚,他醒来多久?” 汤娘子定定神,细声道:“大约一柱香时间。” 高旭又问:“今日他有否醒过?” 汤娘子道:“不曾。” 看着这个年轻男孩那充满着刚性而又薄硬的唇线,这似乎宣示着他那不折不挠的生命力。他昨日本是死灰的脸色,经过一日一夜的静养之后,竟又泛起了几丝倔强的生机。高旭看罢,不由对着昏迷之中的汤浪儿叹道:“我原本已放弃了你,那知你却没有放弃自己。” 高旭转头看了看汤娘子,又道:“明日我将领着江阴五千童子突围,而你的一对儿女都已中选,这想必你也有接到通告,你是如何决定的?” 高旭原本对汤浪儿的伤愈不抱希望,如今见他在自身顽强的求生意志之下有好转的迹象,高旭改变了原先弃之不顾的决定。 汤娘子略略抬起头,飞快地瞄了高旭一眼,随后又低下头,道:“奴家还没想好。” 高旭道:“你得为自己的儿女着想。出了城,总有一条生路。” 汤娘子道:“浪儿重伤未愈,如何出城?” 高旭道:“这个你不要担心,我会安排好的。” 那汤娘子又细声问道:“突围之后是去崇明么?” 高旭道:“是的。你有一夜的时间考虑。明日早上答复我。” 汤娘子又抬起头瞄了高旭一眼,弱弱地问道:“听说明日突围都是孩童,妇人男丁不能相随?” 高旭道:“因为名额有限,人员无法太多。所以,只有孩童优先。不过,汤浪儿有重伤在身,又曾立下大功,需要你的照料,我可以特别为你例外。” 汤娘子听罢猛然抬起眼来,欣喜地道:“真的?” 高旭点点头,却见这汤娘子的神色却又从欣喜缓缓地渐变成无奈,仍然低着头,默然不语。高旭忍不住问道:“还有什么问题?”那汤娘子不答,只是脸色不复刚才的嫣红,竟是慢慢地惨淡起来。 高旭见罢又忍不住问了几句,见汤娘子只是低头不答,也不再深究,只是说道:“今晚你好好考虑一下,明早来告诉我。好让我早点派人安排。” 等高旭走后,汤嫣儿走进房内,见着汤娘子嘤嘤地流着清泪,不由惊道:“娘亲,怎么了?” 汤娘子泣道:“这高将军当日救了娘亲,如今又救浪儿,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只是你哥哥对高将军的成见太深。以他的性子,是绝对不去崇明的。如果要去崇明,那次在黄田港我们就去了啊。嫣儿,娘亲该怎么办?” 汤嫣儿听罢,大声说道:“娘亲,如果我们不出城,真的呆在这城里等死么?你先别管哥哥怎么想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做儿女的管得着么?反正如今流言落了实处,你昨日不是依了陈大人之命去侍候高将军了?” 汤嫣儿生性大条,口无遮拦,说起话来直白无比。那汤娘子听了“娘要嫁人”之语,脸色又是大红。 想了一番,汤娘子抹了一把细泪,摇摇了头,道:“你哥哥性子执拗,自尊之心又极强,娘亲怕他一辈子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只是,无论如何,娘亲都要让你和浪儿都要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闰六月二十七日。晨。 高宅。 高旭倏地醒来,睁开眼,望着木床上那古香古香的雕刻,而不是睡在席梦思上,才恍然已经身在大明。 两天两夜的无眠无休,使高旭体力上的疲惫已到了极点。也正因为恐怕体力不济,引起后遗症复发,高旭处理好汤浪儿的伤口之后便回宅休息,免得自己落在汤娘子这道散发着黑洞引力般的欲壑之中。这让原以为高旭会夜宿汤宅男盗女娼一晚的右卫队长史战哑然不已。在史战的记忆中,这个高大少爷如果走进某寡妇的家门,没有胡天胡地个三天三夜,他从不会走出来。 望着窗外,天色已明。昨夜几个时辰的深睡眠,高旭只觉身体的疲乏一扫而光。经过将近一个月,高旭克制纵欲,训练身体,这个被以前那酒色之徒糟蹋得虚空之极的身体,终于第一次在早上的时候,出现了男性的正常生理反应。感应着那一柱刚劲,高旭忍不住自嘲地笑笑,自言自语道:“终于在这最关键的一天,冲出亚健康状态啦。” ------------ 第五二章 在疏不在堵 徐鸿身负高旭的重托出城之后,先到小石湾。见过他的叔叔徐玉扬以及高氏海盗船队队长包头鱼,把高旭的计划倾囊相告。由于时间紧急,包头鱼立即安排了快船在次日清晨就把徐鸿送到了崇明。随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高氏府上,拜见高老头。 当收到高旭进入江阴城的消息之后,高老头不顾徐鸿在场,色变之下就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咱们高氏有船出船,有钱出钱,破财消灾也就罢了。这鞑子十万围城,他还入城,这不是自寻绝地么?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我高氏可是九代单传啊。呜呜呜。。。” 徐鸿等高老头哭天抹泪了一阵,然后无语地奉上江阴城所缺物资的清单。高老头眯着老眼看罢,脸色又是发白,怒道:“如果真是按着这清单办了,我高氏岂不是当场破产。不行,绝对不行。” 徐鸿对高老头也略有耳闻,这是江南无人不晓的大海商,一直爱沽名钓誉,性子却是极为小气。他每日都嚷着要破产了,但他在沿海之地黑白通吃,财富的增长日日如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徐鸿无视高老头的怒火,只是道:“将军说了,只要奉上这些清单上的物资,江阴人就会拼死将军掩护突围,否则。。。。。” 高老头听罢暴跳而起,道:“什么?难道这江阴人绑架了取义?呃,我不送货,他们就不放人?这个臭小子,我原以为他变得聪明了,原来还是那么蠢。鞑子大军兵临城下,他不回崇明避难,反而跑进江阴城。这下好了,反倒被他们勒索了。” 高老头自然不知道,这番话是高旭交待徐鸿向高老头讲的。勒索高老头的不是江阴人,而是他的宝贝儿子。 高老头胡思乱想了一阵,却是毫无头绪。现在儿子有出息了,不再像以前那个酒色之徒,不论在江阴还是崇明,高旭高取义的名头已是如旭日东升一般。他再非吴下阿蒙。高老头本想父凭子贵,发发横财来着。如今看来,反倒是连续破财不休。这么折腾下去,有不了多久,高老头辛辛苦苦积攒的家财又要付之东流了。高老头焦燥不安了半天,猛然一拍脑袋,道:“我咋得忘了有个好亲家啊。” 高老头捏着清单跌跌撞撞地跑到沈家,沈家的门人一见是高老头驾到,马上贴着笑脸凑上来。若是往日,这个挟恩定亲的高老头胆敢出现沈家门外,沈家人铁定操着腰刀把高老头赶杀得不见踪影。如果不是这个高老头,沈家大少姐怎么被延误成十八九岁的老姑娘?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那姑爷高旭流星般在江阴崛起,又在黄田港大撤退之中得到沈大人的赏识。想必高沈两家的联姻又柳暗花明了。 为了自己儿子的高攀大业,只要碰到沈家人,上至沈廷扬下至门房,这个浑身散发着海腥味的猥琐老头,一概点头哈腰装着孙子,而且出手绝对大方。一到沈家大门,高老头就大洒银子让人通报。 一听到高老头求见,沈廷扬忍不住皱眉不已。就性格而言,以及在这个时代的社会阶层来说,高老头与沈廷扬是完完全全的两种人。 高老头一见到沈廷扬就忍不住大呼小叫,说高旭如何如何误入危城,说江阴人如何如何勒索大批物资。然后,便是一番老泪纵横,一副让沈廷扬有点作呕的“楚楚可怜”样。沈廷扬生性稳重,只是忍不住直皱眉。 高老头是个生意人。生意人从不在乎自己的面子。爱面子的人也做不好生意。在沈廷扬面前,高老头也是有意地把自己的猥琐发挥得淋漓尽致。而沈廷扬这种人却是最爱面子的。当年高老头救了他一家人,当时就强行定了娃娃亲,回港之后就大肆宣扬。如果沈廷扬不爱面子,那么任高老头如何纠缠,立即悔婚,也不至于拖延了女儿的终身大事。 沈廷扬看罢高老头递过来的清单,道:“难道江阴人以为他们能守上个一年半载?” 身为弘光政权的户部郎中,沈廷扬自然知道这清单上的辎重物资要是运送入城,对于江阴的守城来说可谓生死攸关。但是,沈廷扬却对江阴能守多长时间却并不乐观。虽然江阴已击退了刘良佐的两次攻城。 见沈廷扬沉吟不语,高老头急道:“亲家啊,你得给我出出注意啊。” 这时,一直随着高老头来到沈家的徐鸿走上前来,先是向沈廷扬干脆利落地行了一礼,然后取出怀里的信件,递给他道:“沈大人,属下为高将军左卫队队长徐鸿,奉将军之命,把此信递交给大人。“ 沈廷扬看了看徐鸿个子中等,目光如炬,一身从杀场上磨砺出来的彪悍之气,再加上他那笔直如松的站姿,不由暗暗点头。想想现在连这等忠勇之将都效忠于高旭,他果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沈廷扬打开高旭的信,神色凝重地看了一遍,随后竟是“啪”的一声击在桌上。 这突如其来的拍案而起,吓得高老头一跳,只见亲家拿着高旭的信,满脸皆是激荡之色。高老头极是好奇,对于这件信不由自己转交,却要部将亲自交给沈廷扬,老头子本是耿耿于怀,这臭小子咋的跟自己如此见外?现在见亲家看得如此激动,刚想伸出手去拿沈廷扬手中的信来观看时,却见他手一缩,避过高老头的爪子,收好信件,对高老头道:“亲家,两日之内,你无论如何要把清单上的货物办好,明日入夜之后,务必送到江阴的黄田港。” 沈廷扬的一声“亲家”叫着高老头浑身舒畅无比,骨头都轻了几两。高沈两家虽然名义上联姻十年,但这是沈廷扬当面第一次如此称呼高老头为亲家。这声“亲家”算是高老头的高攀大业大功告成了。高老头顿时把沈廷扬不让自己看信的不快丢得九宵云外,但听完沈廷扬随后的话,高老头苦着脸道:“时间既短,货物又多,两日之内,如何成功?” 沈廷扬出身户部,极是擅长辎重钱粮之事,不由皱眉道:“如果不是因为分身乏术,恐怕给我一日一夜,这些物资就能办妥。这有何难的?如果你周转不灵,沈氏可以帮衬一下。(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高老头要的就是沈廷扬最后的“帮衬”两字,听罢顿时双目贼亮。沈氏可是崇明大户,财力颇为不俗,把沈氏拖下水,可是高老头向来的奢望。一封信就把这沈廷扬哄得眉飞色舞,也把沈氏绑上了高氏的战车上,高老头暗想这臭小子如今真是长能耐了。 在大明官场上打滚了数十年的沈廷扬也是个精明人,对高老头的机心,自然也是一清二楚。不过,形势逼人,也没有时间与高老头计较,只是交待高老头筹备物资时该注意的地方,便把他打发了。 沈廷扬又取出高旭的信件,细细地看了一番,然后谓然长叹道:“可谓天下大势,尽在其中。凭着此番见识,他日必成大器啊。” 沈廷扬沉思了一番,提笔疾书,然后叫进一个心腹家将,对他道:“尔即刻乘船离开崇明,沿海一路南下,到福建福州拜见唐王,把我这封书信呈献于他。” 江阴。高宅。 高旭一边庆幸自己的身体终于冲出了亚健康,一边从床上翻身而起。他起床的响声惊动了门外,只见房门轻轻地打开,一个人轻轻地走了进来,低着头,怯怯地问道:“将军,你醒了,让奴家侍候你更衣么?” 进来的是汤娘子。 她考虑了一夜,天色一早就赶到高宅。有了决定,她就越早告诉高旭越好。她本是陈明遇安排来侍候高旭的,亲卫们自然没有阻拦。任着汤娘子直接来到高旭的睡房。 她的神情举止依然还是羞羞怯怯、柔柔弱弱,带着一种无意识的收缩感,这是一种“拒”;但是她那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高耸欲裂的乳胸,充斥着一种欲望无止境的放射力,这又是一种“迎”。 高旭坐在床沿上,看着眼下那刚刚冲出亚健康的那一柱擎天,又看看面前这个欲拒还迎的尤物脸上那肥厚而又性感的粉唇,忍不住深深呼了一口气,缓缓地道:“过来。” 听了高旭的话,汤娘子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动着,迈着细步立到高旭跟前。 瞧着走到眼皮底下的汤娘子,高旭觉得她今日的打扮非同以前。她梳了个鹅胆心形的发髻,插了珠翠色的发簪。首次见到她在脸上略施了粉黛,脸颊处的红润之色几乎延伸到颈间。她上身穿着粉红色的低领、对襟而又宽袖的袍服。在袍服的低领处,却是白玉般深深的乳沟,然后是那一对惊心动魄的峰峦。 高旭伸出手,托着她的下巴,缓缓地抬起她的脸。这张习惯低着头的脸蛋上泛着一种红艳艳的神色。当她的目光被迫与高旭对视时,惊弓之鸟一般躲闪着。她已是羞到极处,她已清晰地看到高旭的眼里有一种无形的欲焰在跃动。 高旭托起她下巴的手指,掠过她那丰润的红唇。她的红唇微微翘起,抖动着,不时用贝齿咬着。当高旭把手指伸进她的嘴唇之内,触及她那湿润的舌时,她忍不住吸吮着了一下手指,鼻翼处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若有若无的低吟。低吟声里做似乎充斥着一种期待,一种渴求。 高旭另一手环住她的腰,把她再拉近自己。。高旭的手指终于从她的嘴唇里伸出来,指尖带着她舌尖处的香泽。当汤娘子眯着脸见着他把指尖的那些属于自己的香泽吸吮了一下,她直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般袭遍了自己身躯的每一个角落,她又是一声长长的低吟,喘息着,已是无法立住身子,斜斜地倒在端坐在床沿上的他的怀里。而他却有一个刚劲的支点在等待着。 汤娘子已是感应到了那份刚劲,那份火热。 作为一个妇人,她知道这个时候的男人需要什么。她又能给予什么。汤娘子一边偷偷地瞧了高旭一眼,一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然后开始解开了束缚着那柱火热的裤腰。这个时候,她觉得有一只火烫的手从她袍服的低领处伸入她胸前的沟壑之中,轻轻地搓,重重地捏,然后又是技巧地拨弄着。随之而来的那种如潮涌的快感,使她不能自己地闭上眼,她的喘息声越是急促起来。 因为蹲在床沿之前,汤娘子觉得那柱火热抵触在自己的脸上,烫得她似乎口干舌燥,就在她忍不住伸出舌头湿润一下嘴唇的时候,那柱火热竟是所向披靡地突袭到她的喉舌之中。她惊恐地抬头后仰,但是她的脑后却有一只手在推进。她终究是柔弱的,然后顺从了。于是,她由生疏到熟练,再由浅入至深处。在吞吐之间,她怯怯地抬起眼,以那水汪汪的桃花眼偷着男人的陶醉。 高旭已是完全燃了。 他俯身抱起她,把她扔到床上。她神色的羞怯和柔弱,继续催化着高旭那原始冲动之下的血液沸腾。既然身体的恢复已初见成效,兴勃的欲望之花不能尽用理智去浇熄,那柱火热汹涌的脉动也不能总是去堵截,这已经是到了疏导的时候了。有时候,欲望之流,在疏不在堵。 高旭粗暴地扯开她低领的袍服。她像个粽子一般被削开了。望着女人那诱人赤裸而又雪白的身躯,高旭扑压其上,其软如绵,肌肤挤压时的那种细腻的蚀骨的快意触电一般传遍高旭的全身。汤娘子怯怯地望着高旭,只见自己细滑的双腿被他强有力的双手分开,她那一览无遗的身体暴露在他炽热而又霸道的视线之下。然后,他那火热的硕大势如破竹地侵入。 “啊。”汤娘子失声叫着。高旭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停顿了一下,感受着那紧裹的温暖所带来的刺激,然后,一鼓作气地冲到极端处。汤娘子的张着嘴,啊啊地大声呻吟着。为了减轻动静,他吻着她,吸吮着她的香舌,把她越来越强烈的呻吟堵在她的喉间。汤娘子的体下受得消魂至极的撞击,嘴上又被吻着几乎透不气来。她双手费力地推着高旭的胸膛,企图驱逐几分致命般快感的侵袭,但是她已是使不出一丝力气。她只有在巅峰的快意中上下起落着,承受着。到了最后,她全身剧烈地颤栗着,八爪鱼一般死死地抱着高旭,直想把俩人的身子融为一体。 高旭把汤娘子那光滑如缎子一般的身子翻过来,双手抓住她的细腰,看着那如玉般娇嫩的翘臀,然后猛地压上去。已沦入半昏迷状态下的汤娘子倏地痛醒,大声叫着不要,但高旭多日来挣扎在生死一线之间,一旦把那些压抑的负面的情绪释放出来,便进入一种忘乎所以的疯狂之中。 臀部在高旭的快速冲击之下,双手又被高旭反抓着,她的身体柔弱得像流动的水一般,承受着高旭冰雹一般的冲击。汤娘子大声地呻吟着,先是忍着那火辣辣的剧痛,然后剧痛变昨麻木,再然后麻木又慢慢转为舒畅,她又迷失在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方式之中 事后俩人的身上皆是汗水淋漓。休息了一阵,汤娘子正要勉力下床收拾,却被高旭阻止住。只听他温和地问道:“还痛么?你躺着,多休息一下。” 汤娘子蚊声道:“奴家不痛了,奴家为将军更衣。” 高旭拥抱着汤娘子,抚摸着她雪白的酥胸,吻着酥胸顶处的两点嫣红,直到她又是媚态横溢、气喘吁吁之后才放开她,道:“听话,多休息一下。你儿子我会安排好的。”汤娘子从来没有体会过男人对她这般体贴入微,双眼一眨忍不住隐红起来,道:“将军对奴家太好了。奴家就算立刻死了也甘心情愿。” 高旭捏捏汤娘子的俏鼻,自顾下了床头。虽然经过刚才的肆意纵情,但是高旭丝毫没有体力不济的感觉,反而那些对所附之身焦虑之类的负面情绪,在这次与汤娘子的畅快淋漓之中,竟是一扫而空。而且高旭确信,他的意志和这个穿越而来的所附之身,也在刚才的畅快淋漓之中融合了。或许,这就是古人所说的阴阳调和吧。 “谢谢。”高旭对着睡在床上的娇媚的汤娘子轻轻说道。然后,走出了房门。 当高旭走出房门之后,汤娘子起身,穿好衣裙,从在椅子上,默默地思虑了一会儿,然后回到家里。一进家门,汤嫣儿就迎上来道:“娘亲,哥哥醒来了。” 汤娘子惊喜地跑进房内,只见汤浪儿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屋顶。 “浪儿,你醒了?” 汤娘子伸着手要去抚摸着他的额头,汤浪儿吃力地一侧头,躲着汤娘子的手,然后冷然说道:“你从高家回来?” 汤娘子听罢无语,只见儿子看着自己的目光如同一个陌生人一般。她不由得轻泣着。 高旭来到明伦堂,先是看望了一下阎应元的病情。正如他估计的那样,这个阎应元的创伤如常恢复。只是高旭离开在即,心中暗暗对昏睡之中的阎应元道:“希望你在黄昏之前醒来,不然,我可等不及了。”那个阎小玉也是通宵守在父亲的病床前,或许她太过劳心劳心,神色极是憔悴。而高旭与她也无话可说,高旭查探了阎应元的病情之后,便在阎小玉那冷然的目光之下,走出了厢房。 “父亲,他已经走了。” 阎小玉转回头缓缓地道。 阎应元睁开了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第五三章 落日丽影 明伦堂。 阎应元昨夜就醒过来了。 但是除了阎小玉,没有知道他已经醒过来了。 阎小玉细长的单眼皮之下尽是激愤之色,只有在父亲的面前,她才从不掩饰自己。她一边烦燥地看着阎应元身上刚刚被高旭替换过的绑带,一边道:“爹爹,昨夜我派出城去小石湾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阎应元转过头,静静地看着阎小玉,道:“玉儿,我说过了,大局为重。我们阎氏一族与江阴十万城民,其中之轻重,你应该知道。” 阎小玉嘶声道:“我不管,任他高取义如何假仁假义,那个薛一刀也要血债血还。不过,老天有眼,让我打探到了,那个薛一刀也是重伤死了。” 阎应元听罢,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又叹了一下,只是无语。 阎小玉道:“爹爹,你既然醒来了,为何不让我把你醒来的消息告诉大家让你主持大局?为何不当面责问那个高旭为何尽屠阎氏一族?” 阎应元脸上尽是疲惫之色,道:“玉儿,爹爹重伤未愈,就算这江阴城现在托付于我,我也是有心无力。而且,我听你说起那高旭在城内所行之事,以及所定的突围之计,就算是爹爹,也无法做得比他更好。因为我们阎家没有崇明的后援,自然就无法偷运物资入城,也没有船队接应,更不要提营援五千江阴童子出城。玉儿,江阴如果是孤城一座,任守城者如何英勇善战,也有城破之日。所以,我们不能以私废公。在这个非常之期,你在高取义面前,千万莫再提家仇之事。” 阎小玉抹着清泪道:“难道我们阎家鸡犬不留,就这样不了了之?” 阎应元想起他与那个薛一刀一天一眼的争战,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那薛一刀不是死了么?可惜了,他也算是个英雄人物。” 阎小玉恨恨道:“那个高取义才是幕后真凶。” 阎应元道:“玉儿,我一直想不通这高取义与我有何怨仇,如果他真的要我的命,那他又何必身为危城,为我急救?不管如何,玉儿,你要答应爹娘,在没有得到真相之前,不管在人前还是人后,绝不可坏高取义营援江阴的大事。如果他一心为公,我阎应元又岂能拘于一私之念?” ※※※※※※※※※※※※※※※※※※※※ 江阴北门外。 鲁无巧苦着脸,战战兢兢地在两个刘良佐的亲兵的随同下来到江阴城下。亲兵一到城头箭矢的射程内就停住了脚步,推着鲁无巧,道:“老狗才,我等你就护你到此,前面的路得要你自己走了。” 鲁无巧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连声道:“这。。。这。。。” 那亲兵懒得与鲁无巧分辨,一脚把他踢向前头,道:“大帅说了,这次如果不把都督大人的首级拿回来,就剁了你的头喂狗。” 昨天刘良佐收到江阴城的降书之中就有一则奉送尼都督头颅的求降条件。受过狗头之辱的刘良佐自然不再相信。而且攻城两日,这江阴巍然不动,怎么说投降就投降?不过,如果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回尼都督的头,那可是解决了他很大的麻烦事。于是,今日一早,他就令鲁无巧这个高旭昔日的“故人”来取首级,如果不成功,刘良佐铁定要剁了这老狗才出气。 守北门正是季从孝,他倒是认得鲁无巧,见他依约来取都督头颅,便让人把高旭请来应对。 高旭正在明伦堂里与陈明遇等人议事,得知鲁无巧来了,便来到北门,让人打开城门,带着右卫队队长史战拿着那都督头颅出了城,与老狗才相会。 高旭见到鲁无巧遍体鳞伤的落魄样,不由笑问:“鲁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鲁无巧指着高旭道:“你。。。你。。。我。。。我。。。唉。。。” 鲁无巧哭丧着脸,只是指着高旭说不话来。 高旭又是笑道:“兄弟懂得点医术,要不给你包扎一下?” 鲁无巧脸上只是一片悻然,道:“不用高将军劳心了。你说过在黄田港撤退之后,就把我那小妾还给我的。” 高旭笑道:“鲁先生请放心,你那小妾在崇明,我正让人好生伺候着。怎么样,我要的东西带来没有?” 鲁无巧只是哼一声,微微点点头。 于是高旭接过一旁史战手中的装着头颅的布袋,走近鲁无巧,递给他。鲁无巧接过布袋,前着身后亲兵的目光,把捏在手里的纸团塞在高旭的手里。 鲁无巧迫不及待地解开布袋,看清是尼都督的首级,才松了一口气。老狗才不无怨气地瞪着高旭道:“这样下去,我的老命早迟要给你折腾掉。” 高旭抱歉地笑笑,道:“鲁先生大义,小子记在心中。先谢谢了。请鲁先生传话刘大帅,为表示请降之诚,先是让都督的首级完璧归赵,然后,主事陈大人会派人奉送大批钱粮到营中,慰藉大军。” 鲁无巧瞪了高旭一眼,道:“高取义,你又要玩什么花招?” 高旭耸耸肩,无奈道:“没有啊。两天时间就死了几千人,使得城内人心思安罢了。” 鲁无巧哼哼两声,满腹疑心地回营。高旭则是悠悠然入城。 如今鲁无巧身在清军大营,如要见上他一见实在不容易。前晚鲁无巧来求都督头颅的时候,高旭以黄狗头相送,也就是为了创造这一次见面机会。要说鲁无巧行走江湖几十年,这布装提在手里,就算没打开看,咋会摸不出人头狗头?鲁无巧不过是又一次屈服在高旭的要挟之下。在今日,鲁无巧拿到狗头交了差,而高旭也得到了他自己所要的东西。 高旭打开了鲁无巧的纸团,一张是地图,另一张却是一则讯息。 高旭看罢,默然沉思。 ※※※※※※※※※※※※※※※※※※※※ 高宅。 高老白坐在池塘边的石椅上,神色落寂地看着在池塘中的戏水的白天鹅,其中一只飞到他的跟前,啾啾地叫着,向高老白讨食。高老白抚摸着那只白天鹅的头,伤感地道:“小白,以后老白不能再照料你啦,有多远飞多远吧。” 那只被呼叫小白的天鹅似乎也感受到高老白的离情别绪,仰天叫得更加的激昂。池塘中其他的数十只听到小白哀然的鸣叫,竟是也是飞翔过来,团团地簇在高老白的身后,一同盘旋鸣号着。高老白看罢,忍不住老泪纵横,道:“好,好,好,不枉我平日对你们的一番心思。只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该是到了别离的时候啦。走吧。老白以后不能照料尔等了。” 高老白孤寡一生,独守着高氏祖宅,除了这一池的天鹅,过着形影相吊的日子。这些天鹅都是老白自小养饲,高老白寂寥时就跟这些天鹅自言自语,日复一日之后,这些天鹅竟也略通灵性。今日见了高老白神色极是感伤,不像平日戏耍之色,那只最先意识到异常的小白哀鸣之后,所有的天鹅都惶恐不安起来。 以至于当高老白收拾完毕,到明伦堂外与其他的敢死队员集命时,人们还奇怪地看着高老白头顶处的半空中盘旋着一群哀鸣不已的白天鹅。 一个泼皮见状,吞了吞口水,嘿嘿一笑,道:“高老白,今晚你爆炸之后,以后俺替你瞧着这群天鹅如何?” 这个泼皮平日一直打高老白这群天鹅的注意,也曾经有一次潜入高宅,偷出一只天鹅烤着吃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当时,高老白追杀了他半个江阴才罢休。如今高第白去做人体炸弹,这群一直聚集在高宅池塘的天鹅自然就成了无主之物。看着这泼皮的不怀好意,高老白二话不说,一下把他推翻在地,然后好一阵的拳打脚踢,揍得那泼皮只剩半条命。高老白虽然年局古稀,但端着一身的好力气。而泼皮倒是虽然年轻,却像外强中干,不堪一击。众人敬佩高老白出城殉义,自然不加阻拦,有的还上前助拳。 然后,高老白不停地向空中的天鹅们挥手,要它们飞出江阴离开。 但它们却是一直不肯离去。 工匠连夜赶制出来的每只桶底都有夹层,而夹层里盛满火药百余只的木桶,一字排开在明伦堂外。木桶中有的盛着银两,有的则是美食。参加敢死队的老者从四处汇聚在明伦堂外,他们脸上都带着赴死的激昂。他们之间大都相识,相互寒暄着。高老白则是成为他们的领队。 只要等到黄昏时分,他们就出城前往清军大营,奉上江阴城为清军准备的精美酒食,大批银两,以及百余桶的炸弹。 就在高老白检查那木桶的时候,转头却见明伦堂外一个老妪扯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哀声求道:“你别去啊。你去了,妾身怎么办啊?” 那老者见众人瞩目自己夫妇的拉拉扯扯,深感脸面大失,不由怒道:“吾既无守城之力,又无杀敌之能,如今有了此等舍生取义之行,汝竟敢相阻?” 那老妪见劝阻无果,只得泣不成声,随后道:“汝既求死,妾何忍独生?” 说罢,放开老者的衣袖,径直回身走了。 那老者走到敢死队的领队高老白面前,苦笑道:“让高兄见笑了。” 高老白满脸感慨之色,道:“何以见笑之说。老白见了,唯有羡慕不已啊。老白孤寡一生,无妻无子无女,临死之际,也没有人相随牵挂啊。” 一旁的另外的老者听了,指着高老白的头顶,笑道:“谁说你没有?你也有一大堆呢。” 高老白抬头望着哀鸣不去的白鹅,也是苦笑无语。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小女孩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一路哭叫道:“爷爷,爷爷,奶奶上吊了。” 刚刚那个老者听罢,身形一颤,几乎立不住脚,直到那小女孩跑到自己身前,扯着自己的袖子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汝竟比吾早走一步。无妨,再等吾半日,黄泉之下,吾俩仍然相伴。” 消息传出,一时之间,老夫殉义者,老妪殉夫者,不尽其数。 ※※※※※※※※※※※※※※※※※※※※ 汤宅。 一个战卫队的伍长领着四个亲卫,抬着一副担架,来到汤宅的门外。 汤娘子听到敲门声,打开了门,见到五个士兵只是一愣。只听那领头的抱拳道:“汤娘子,我等奉将军之命,来护送汤小英雄。” 如果不是汤浪儿冒死勾住那个铁人一般的尼都督的喉咙,使得他轰然倒地,战卫们就无法一拥而上杀了尼都督,这城头说不定就扯开了一个缺口。所以在高旭的战卫队里,人人对这个汤浪儿抱有好感。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个汤浪儿虽然有潜入高宅相杀高旭以雪母耻的行为,但得知此事的前因后果,战卫们也佩服那汤浪儿的刚烈。 今日早上,汤娘子那蚀骨而压抑的呻吟声几乎传遍了高宅,众战卫相视嘿嘿笑着,暗道这江阴的肥水终于流进咱们将军的田里了。随后,高旭诸事缠身,分身乏术,便令五个战卫来护送汤浪儿到北门集合。 那汤娘子听罢战卫伍长的话,后退一步,脸上闪过一丝苦奈之色,细声道:“谢谢诸位大哥。请进。” 伍长领着四个兵卒担着担架进入屋内,在汤娘子的带领下来了汤浪儿的房外。却听房内有两个声音再争辩着。一个是男声,想必是汤浪儿,另一个却是女声,是那个汤嫣儿。这对兄妹是对双胞胎,同除了男女有别之外,性格竟是一般的刚烈火爆。只听那汤浪儿哑着声道:“我不去崇明。死也不去。要去你们俩个女人去。” 那汤嫣儿大声道:“好啊,家里就你一个男人家,我们孤母寡女的,你让我们俩个弱女子上路?” 汤浪儿咳嗽了一声,恶声恶气地道:“我现在半生不死的,反正没用。你们要投靠那个姓高的,我不去。” 汤嫣儿哼了一声,道:“好你个汤浪儿,你不去也得去。反正娘亲今日早上从高宅回来后,我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已是高家的人了。那高将英明神武,能有这样的后爹,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欢。” 那汤浪儿听罢,气得在病房上一阵翻腾,触及了伤口,痛得一声惨叫,接着又是怒道:“父亲尸骨未寒,她竟然。。。竟然。。。” 汤娘子恨着牙道:“父什么亲,吃喝嫖赌,样样皆全。如果不是娘亲死拦着,我差点被他卖到万花楼作娼妓还他的赌债了。他除了生我们之外,何时尽过父亲之职。每当我们上顿吃了没下顿的时候,他在哪里?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死了也罢。” 汤浪儿道:“一日为父,终身为父。就算他有诸般不是,他也是我们父亲。我容不得你这般说他。我也不想今后,因为娘亲不顾名节,从了那高取义,使得人们总在我汤浪儿身后指指点点,说其母如何如何,让我此辈子无脸见人。” 汤嫣儿气道:“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是不是要逼死娘亲?!就算娘亲从了那高取义,也是为了我们俩的活路。你忘了,每次父亲暴打你的时候,是谁挡在你身前的?要不是娘亲,你不是被他杀了,我就是被他卖了,这样的人,好不容易死了,你还要娘亲为他守节?再说,娘亲投过江,也尽过节了。今后得有自己的活法。” 俩兄弟虽然都是十三岁,但古人的孩子早当家,也颇为早熟,争辩起来,皆是各据一理。这汤浪儿自尊心极强,而汤嫣儿也是硬性子,俩兄妹谁也服不了谁。这时,只见房门打开,汤娘子脸色发白地望着自己的一对双胞胎儿女,欲语泪先流。 汤嫣儿瞪了哥哥一眼,道:“都是你不好。”说罢,走上前去安慰娘亲。 汤娘子生性柔弱,听了儿子的一番话,只觉得心如死灰,任女儿如何宽慰,也是无济于事。 随后那战卫队的伍长领着兵卒入房,说明来意,汤浪儿勃然作色,不管胸前创口中,又是哑声道:“我宁愿死在江阴城内,也绝不去崇明。” 那战卫伍长在房听了这俩兄妹的争辩,也是分晓了个大概,沉着脸对汤浪儿道:“你真是不知好歹。如今在这江阴城里,哪个女子不仰慕高将军?哪个女子不羡慕你的娘亲?如今敢死队在北门整装待发,五千童子也在北门集合,形势紧急,你还要为高将军添乱?!” 那个伍长也是个狠人,为了高旭托付的任务,他话声一落,竟然让兵卒强行把汤浪儿抬到担架上,全然不顾汤浪儿的重伤。那汤浪儿也是拼命挣扎,耐何有伤在身,能活着也是不错了,而且刚才的一番话语用尽了他的力气,任他如何抗拒,也是无济于事。 汤嫣儿背起早已收拾好的简易行李,拉着汤娘子道:“娘亲,我们走吧。” 汤娘子的脸色仍然发白,儿子的话如同箭一般的射在她的心上。她没有举步,只是对女儿道:“浪儿如此性子,嫣儿,我该怎么办啊?” 汤嫣儿恨道:“这个死脑筋,别管他。” 那个战卫伍长领前,四个战卫用担架抬着不断挣扎咒骂的汤浪儿,汤娘子和汤嫣儿母女随后,离开家门,向北门集结中。 一路上,众人皆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汤娘子一家人。在突围的人选中,孩童是唯一所选。青壮和妇人都没名额。这是船队运力不足的前提下,为了公平起见。但只有一个人例个。那就是汤娘子。 虽然高旭以照料重伤的汤浪儿为名,把汤娘子纳入名单之中,但别的人不是这么想的。沿街的那妇人看着汤娘子又是羡慕又是妒嫉,一些风言风语毫不顾忌地传到汤娘子的耳里。汤娘子听罢,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再看看听着那些流言忍不住面色铁青的汤浪儿,看着以母为耻的儿子,汤娘子的脸色又再次发白起来。 她是一个外弱内刚的女子,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心中有所决断,因为她的眼神不再像往日那么羞怯,而是带着一种笃定。 这种笃定曾经出现过一次。 ※※※※※※※※※※※※※※※※※※※※ 高旭站在北门的城头,抬头望着西落的夕阳,转头又望望东北处黄山上的小石湾。表面上,高旭一片沉稳之色,但是他的心中却是心急如焚。 在北门内,敢死队已是箭在弦上,只要得到小石湾上的信号,就开始实施人体炸弹的袭击计划。 高旭早就与小石湾上的徐玉扬约定,今日黄昏日落之前,只要崇明的物资和援军一到,就连发七炮,以示万事俱备。 但是夕阳西下了,还没听到炮声。 陈明遇焦头烂额地望着小石湾,一个劲地问着高旭:“取义,怎么还没有炮声传来啊?” 高旭平静地答道:“再等等。” 高旭没有等到小石湾的炮声,只等到了狼烟。 狼烟是今日放弃行动的信号。 按照高旭的推断,崇明的物资,船队,以及何常螳螂营的回援,只要两天时间,一定足够。除非出现了最坏的局势,否则徐玉扬绝不会升起狼烟。 高旭转头沉着脸对陈明遇道:“今日取消行动。” 陈明遇只是一阵哑然。 就在高旭思虑其中缘故的时候,却见汤娘子一步步地从阶梯上走了上来。 她依然风情无限,魅惑四射。 亲卫们让开了路,由着汤娘子径直走到高旭的面前,静静地与高旭对视了一下。 城门内有数千上万的城民在顿足观望着。 高旭正心烦狼烟之事,见汤娘子走上城头,强按着心头的不耐,温言问道:“你有什么事?” 汤娘子弱弱地道:“奴家只想再来看看将军。” 高旭见她语声依然柔弱,但神色却是从未见过的笃定。她的眼神不再像往日那般闪如惊鹿,竟敢与自己直视。高旭心中直觉不妥,正思其故,却见她眼神痴痴地望着自己,脚步却是向后退着。 而在她的身后,正巧有一段城墙破损未修。高旭看罢,急道:“小心,别跌下去。” 汤娘子痴笑着望着高旭,道:“我若不死,浪儿何颜立世?如有来世,嫁夫定当嫁高郎!” 说罢,汤浪儿转身一跳,跃过那段破损低矮的城墙,像鸟一般落下。 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追随着她坠落的倩影,直至消失在如潮的暮色之中。。。 ------------ 第五四章 崇明之乱 第五五章崇明之乱 随着高老头走出沈府之后,徐鸿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参见镇守崇明的高字营将领何常,传达高旭调遣何常部回援江阴的命令。(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因为突围行动是个大赌局,高旭自然要把手中所有的筹码投注其中,以备万无一失。 徐鸿向高老头道:“高爷,我奉将军之命要参见何右千总,劳烦高爷使人带路。” 高字营的前身是辎重营,但随着薛一刀的死去,辎重营原来的人马死伤殆尽,再加上大量江阴乡兵的加入,高字营已是大换血。高字营主要有三支人马,一支是坚守在小石湾的徐玉扬部,约有五千人,称为左营。徐玉扬在舍桥一战成名,其人勇猛无敌,善攻,号江阴之矛。 另一支则是护卫崇明高字营军属妇孺的何常部,约有三千人,称之为右营。何常则成名于黄田港大撤退时,死守港口,率领蟑螂营以肉血长城挡住了清军的屠戮港内数万乡民的脚步,善守,不愧为打不死的蟑螂,韧性之坚让清兵望而兴叹,号江阴之盾。 还有一支就是高老头压箱底的武装,包头鱼的海盗船队,约有十多只战船,一千多人,称之为水营。 高旭的战卫队则是称为中营,又分徐鸿的左卫队,史战的右卫队以及幕僚队。中营战卫队虽然人数只有三百,但都是高字营的精华力量。 高字营草创,所有的建制都未完善,只是简略地以左右相分。而且形势逼人,高旭不得不一味地被动应对,更没有时间整顿高字营。以军职来说,当初高旭也不过是辎重营的千总而已。但在高字营内,军卒们皆称高旭为将军,称徐玉扬为左千总,称何常为右千总,称包头鱼为水千总。徐鸿和史战则是左右百总。 而身为高旭的父亲高老头,对这个几乎负责了高字营近万人马后勤钱粮的大海商,可谓名副其实的高字营之父,将士们则是以高爷相称。 高老头对徐鸿这个左卫队百总也极有好感。以高老头的眼光来说,在近万高字营的乡兵之中,也只有这个徐鸿的气质最像个军人。他的言行总是一丝不苟,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份刚直和无畏。很显然,这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也是一个严于自律的人。 高老头心里也是诧异那个败家子识人的本事咋也变得这么好了,能把徐鸿这样的人才提为自己的右卫队长。高老头听了徐鸿的话,笑答道:“正好,我也要出城,到高老庄调度物资。何右千总正驻扎在高老庄里。” 高老头虽然在崇明县城内也有府宅,但他平日一般住在城外的高氏庄园高老庄上。 从沈府回到高宅,高老头打点了一下高宅内的琐事,立即乘着马车,在一大队高氏仆卫的护送下出城。而徐鸿则是领着两个战卫骑着马跟在高老头车队。 如今清军在陆上军势日盛,逃到崇明岛上避祸的难民和南明水师的残兵败将不胜其数,这使得崇明县城一片混乱。途径崇明县城的大街小巷,徐鸿看着兵匪们欺压乡民,不由得一阵皱眉。 高老头看在眼里,道:“所谓小乱住城,大乱住乡。这个崇明城现在像一锅粥一般,真是乱世之象啊。” 徐鸿问道:“江阴来的乡亲们都住在高爷的庄园之中么?” 高老头嘿嘿一笑,额头的皱纹像海菜一般挤在一起,在不可救药的猥琐之中又带着让人侧目的豪气,只听他大声道:“那是,要说这崇明还有一块安全之地,非我那高老庄莫属啊。” 徐鸿不知高老庄有什么玄机,只是笑笑不答。徐鸿心想,如果不是何右千总的镇守,以区区一个庄园,又怎能做到安全无忧? 闲聊数句之后,高老头为了争取时间,便打开物资清单,开始一件件地盘算起来。 徐鸿则是转头默默地看着崇明岛的风光。 作为长江出海口的冲积岛,崇明岛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沿途之中,近处是一片绿色的庄稼、水渠,村落星布,道路交错,毫无一般海岛的荒凉之感。抬头远望,却见远处水天一色,沿岸芦苇成林,景色极为怡人。 往县城西北的方向行过十数里,却见一段城墙出现在地平线上。 就在徐鸿疑惑之间,转头一望高老头,却见他油然眺望,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到了那城下,徐鸿看着那城墙上的招牌,竟是“高老庄”三个字。如果这时高旭在场,真不知他会有何联想。 高老头又是嘿嘿地看着徐鸿,道:“欢迎来到鄙庄。” 这是个庄园么?这分明是一座城池啊。那城门上不仅有火炮,也有高氏的家兵守卫。 看着徐鸿的震撼,高老头心头美得冒泡,嘿嘿地笑道:“高爷行事,向来不惜工本!” 这些年来,高老头做着北至辽东、朝鲜和日本,南到南洋诸岛的海外贸易,虽然在日本和南洋的生意一直在福建郑芝龙的打压之下,但也积下了雄厚的家财。高老头先是在崇明岛的西北部买下大量的田地,凭着长江水路运来大量的木材砖石,建造高大厚实的城墙,把自己的田园都圈围起来,作为外城。然后又在田园的中心大动土木兴建内城,建造贮藏财富的乌龟壳。这高家庄的规划和营建,的确处处花费巨计。谁说高老头是出名的小气鬼?只要他认准的事,总是不差钱。 徐鸿听说过高老头有钱,但不知他有钱到这种程度。 高老庄虽说是个庄园,不光有高大厚重的城墙,内外两城,还有颇为大气周齐的格局。 外城在分为四个庄坊。东庄则是聚焦着一些以高氏产业为主的一些手工小作坊,比如纺织业、造纸、食品之类。高字营有数万军属,虽然初来驾到,但以高老头的精明自然不养闲人,很多的妇人都进了高氏的小手工作坊劳作,因为高老头开出的工钱确实不错。 南庄是商贸区。南门之外,还有高老头在江岸开辟的一个人工港口。这里是江南沿海地带货物的最大集散地。很多的商家从内地贩运丝绸、茶叶等货物到高老庄,再以合适的价格被高老头收购。(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然后高老头则是组织商队运到海外诸如朝鲜、日本以及南洋等地谋利。 西庄本来是一大片良田,但自从高字营的数万军属来到之后,高老头就组织人力在西庄搭建了大批简易民居,让这些从江阴避难而来的妇孺老弱有个居所。何常的三千右营人马就是驻扎在这里。 北庄则是禁区,闲杂人等不得而入。北庄里的居民大都属于高氏船队的成员,其中不乏有水手、海盗。而且之所以成为禁区,因为高老头搜罗了大批工匠,在北庄里打造高氏船队所需要的战略物资,比如般舶制造,箭矢、刀具和火器之类的兵器。要维持一个有战斗力的海上武装,自然必须有一个补给基地。 以实力及富裕程度来说,这高老庄可算得上是天下第一庄了。 高老头命人带着徐鸿到西庄去见何常,自己则是匆匆赶回内城,组织人力物力,筹集物资,既然那亲家沈廷扬沈大人说过一天一夜就能办成的事,他高老头能多过这个时间么?不然,他高老头还在崇明怎么混? 当徐鸿走进高老庄的时候,何常早就得了消息。 对于徐鸿这个左战卫队的队长,算得上是高旭的心腹,而且又是徐玉扬的侄子,何常自然不会怠慢。不过以何常的节气,虽然重视徐鸿,但也不会刻意讨近乎。把徐鸿迎入营地的厅房之后,何常就问徐鸿的来意。 徐鸿把高旭的文书交给了何常。徐鸿知道何常识字不多,便口述了高旭的命令,要他在明日随高老头的货运船队出发,增援江阴的突围行动。 把高旭的命令传达之后,徐鸿就回到了他的家里。徐鸿的家人当初在黄田港大护撤退时,就来到了崇明。 就在高老头昏天黑地地调筹物资,见到高老庄里那堆积如山的钱粮时,终于有人眼红了。 在崇明县城的西北方,除了高老庄之外,在施翘河附近,还有一股的势力,那就是“四会营”。早在弘光帝登极之后,就任命镇江丹阳人、进士荆本彻为下江监军道。荆本彻抵达崇明,奉命组织一支水军,称为四会营,也称荆家军。 招兵买马就必须有钱有粮。荆本彻选在高老庄附近的施翘河屯营,自然没少打高老头的注意,也就在南京弘光政权这短命的一年中,下江监军道荆本彻不知从高老头身上刮去了多少油水。虽说高老庄实力不俗,但高老头是个生意人,生意人以和为贵,他只有花钱消灾。 崇明岛的资源有限,南北水路都在本地海盗的掌控之中,荆本彻如要发展势力,自然踩在海盗们的肩膀上。高老头也算是不折不扣的海盗。当然,在崇明本地,除了高老头之外,还有顾容顾三麻子,黄五常之流的大海盗。然而,高老头因为强行定亲搭上了户部郎中沈廷扬这棵大树,再加上他的生意头脑,算得上黑白通吃。虽然各方势力眼江高老头的富有,但高老头长袖善舞,除了敲他竹杠之外,还不至于真刀实枪地明抢。 上个月南京沦陷,弘光政权烟消云散,南明陆军水师,降的降,逃的逃,避在崇明岛者皆人心惶惶。众人虽奉那义阳王为监国,但任谁都看得出,这个义阳王就一堆烂泥,谁也扶不上墙。荆本彻再无顾忌,当他打探到高老头正在筹集大量的钱粮时,没有户部钱饷支撑正为钱粮发愁的荆本彻终于出手了。 徐鸿是个极有自律的人,虽然他完全可以在西庄那简易的家里与妻儿享受天伦之乐,但他只是回家看了一眼之后,又马上回到了何常的军营。 以徐鸿的眼光来看,这个何常虽然出身贫寒,但为人极有骨气,而且又有义气,这样的人是让人敬仰的。蟑螂营的前身就是以他为首的在社会底层讨生活的脚夫。但何常出身市井,没有当过兵,也没有太多的学识,他能独领一军,靠的是他在贫寒之中养成的那种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自尊自强的人格魅力。当年家境富裕的季从孝曾经像施舍一样打赏他一两银子,但何常对报酬之外的东西一概无视,俩人为了面子大打出手,最终又不打不相识。 在战时,何常会领着这支人马为了悍卫自己的家人,爆发出坚韧无比的潜力。但在平时,对于如何训练军队,何常毫无经验。 这支号称蟑螂营的高字营右营根本没有像一支军队的样子。 根本就像一些脚夫小贩臭哄哄地集在一起打屁聊天,嘻嘻哈哈,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事实上,他们本来就是脚夫和小贩。 徐鸿是军户出身,虽然明末的军户制度已是腐朽不堪,特别在江南一地名存实亡,但舍桥徐氏不仅有徐玉扬这样的豪杰,也有徐鸿这样的后起之秀。徐鸿极自豪祖先在纵横沙场之中积累的军功。虽然这份军功到了他这一代已成为一种传说。 虽然以前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军户,但徐鸿平日熟读兵书,又经过舍桥和黄田港血战,可谓有理论有实践。而且,高旭编写的亲卫队训练纲要也是让他耳目一新。虽然徐鸿对高旭在训练纲要中所要求的某些细节不以为然,比如那莫名其妙的军礼、俯卧撑、引体向上、负重跑步之类,但出于那股纯粹的天性,徐鸿还是不折不扣地在他的左卫战队中执行了。当然,不论时间还是形势,都没有让徐鸿对这份纲要得以充分的实践,用以证明它有多大实效。 高旭虽然不是现代军事人员,但经过大批战争影视、网络军事论坛的耳濡目染,山寨一份军训纲要还是有板有眼的。如果没有遇到徐鸿这种拿到鸡毛一定当令箭的从祖上遗传下来的军户的服从天性,而是像右卫战队队长史战一样拿去擦屁股的话,那么这份纲要的执行力要大打折扣的。。 闰六月二十六这个晚上,徐鸿住的不是崇明的新家里,而且何常的军营之中。 何常的学识虽浅,但不意味着他不好学,而是出身微寒一直没有学的机会。当徐鸿献宝一样拿出随手携带的亲卫队的训练纲要时,何常顿时大感兴趣,道:“见山,让我看看。” 这份训练纲要还只是初稿,高旭暂时也没有在高字营大力推广的决定。这份纲要的实验对象是他的亲卫队,有效果之后才推广全军。当何常接过徐鸿的训练纲要时,翻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见山,我不识字。” 徐鸿理解地笑笑,道:“何大哥,我来向你解说。” 于是,在烛光下,俩人男人在研究着高旭从现代军训中山寨而来的训练纲要。 对于右手抵耳的古怪军礼,高旭是这样解释的:“军人的腰杆永远是直的,所以,不论下身跪拜,还是抱拳弯腰,都是折了军人的腰杆。而且在行军之中,不论是单膝还是双膝,行跪拜之礼都极为不便。” 于是,徐鸿也对何常如是说。又亲自向何常示范了一次军礼。不过,徐鸿在私下里对这个古怪的军礼试过无数次,但在兵士之前,他却没有执行的勇气。 何常听了徐鸿的话,深以为然。这种绝不折腰的话很对他的胃口。再加上何常出身脚夫,在军事上如同一张白纸,接受能力竟比熟读兵法的徐鸿还更强上一分。 到了深夜时分,何常仍然听着徐鸿对训练纲要的解释,既然何常好学,徐鸿也无私教导。现在是高字营的创业时期,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团火热的上进心,相互之间更是坦诚相待。 当徐鸿讲到纲要之中训练士兵应急能力的紧急集合时,何常不由说道:“现在正是深夜,要不试试?” 既然何常想试,徐鸿当然支持。 这一招徐鸿只在左卫战队的一百多人中试过,而何常的右营可有三千多人,这要是执行起来可是大场面啊。 的确是大场面啊。 当徐鸿和何常俩人拿着鞭子冲进军营的时候,右营的三千人睡得像三千只猪一样。 折腾了个把时辰,在无数次的不满和粗口之中,右营的兵卒终于被何常以及他数十个亲兵的鞭子赶到了操场。 在灯火通明的主席台上,徐鸿和何常立在其上。何常不善口舌,只得让徐鸿训话。徐鸿虽然是个百总,但他是高旭的左战卫队队长,算是高字营的核心将领之一,来到崇明,也身负高旭的旨意。右营兵卒对于这个徐鸿的训话倒不抵触。因为徐鸿代表的就是高旭。 只听徐鸿大声训道:“如今,我等不再是脚夫、走卒、小贩、农民,而是保家卫国的将士。当兵的就要打仗,打仗就要死人。怎么能在战场上做到敌亡我存,这就需要平日的训练。大家想想看,如果以这样慢如蜗牛的反应速度,万一敌人袭营,刀口早就架在我们的脖子上了。” 似乎老天要印证徐鸿的话,只等他的话声一落,在高老庄的南门方向就传来仓促的喊杀声。 为了赶在天亮之前筹齐清单内所需物资,高老头连夜打开自己的库存,如有不足便向驻在高老庄的各大商家购买货物,大开南门,向港口运送货物。 荆本彻以一支人马化成商队,轻而易举地夺取了高老庄的南门,然后六千荆家军倾巢而出,开始连夜血洗高老庄。 正恰何常心血来潮,依着纲要训练兵士的应变能力连夜紧急集合。 当听到南门的喊杀声之后,徐鸿与何常不由得面面相觑。随后,徐鸿首先反应过来,大声喝道:“有敌来袭,则择日不如撞日。所有将士,各与其位,处变勿惊,列队前赴南门杀敌!杀!杀!杀!” ------------ 第五五章 高老庄保卫战 在火光冲天的高老庄的南门,荆本彻惬意地看着属下的六千荆家军如潮水一般涌进高老庄,像两股狂涛一般向高老庄的内城和西庄卷去。(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 作为进士出的荆本彻压根儿就瞧不起像高老头这种海盗出身的大海商。去年弘光帝登极之初,他就被任命为下江监军道,奉命来崇明组建水师。来到崇明岛之后,有了南京户部的钱粮支持,他就大肆招募水勇,压制本地的海盗势力。如今弘光帝都成了满清的阶下囚,上头没有军饷可支,而荆本彻又毫无生意头脑,他的六千荆家军也是嗷嗷嗷待哺,已到了再无军饷就要闹兵变的地步。事到如今,尽管高老庄守卫森严,庄内又有三千高字营人马,荆本彻也只有挺而走险。 对于高老头的宝贝儿子高旭在江阴闹出的大动静,荆本彻也是将言将疑的。那个高旭当初荆本彻可是见识过的,彻头彻尾的一个酒色之徒,要不是那高旭把高老庄折腾得鸡犬不宁,高老头也不会把他送到常州城随他胡天胡地眼不见为净。这么一个花花公子会变成一个英雄人物,那真是母猪也会上树了。 本来户部郎中沈廷扬可以在南京凭着钱粮的调拨来影响荆本彻,荆本彻自然得给沈廷扬几分薄面,只要高老头进贡钱粮,他也乐得邻邦相安。只是自高字营成军以来,高老庄入住了大批江阴妇孺这些军属,为了供给近万高字营人马的后勤,高老头已是压力大增。而且自己儿子能耐了,再非吴下阿蒙了,这荆本彻还敢贪得无厌,真是不自量力。于是,高老头前日悍然拒绝了荆本彻的勒索。 坐在高老庄的城头,看着庄内堆积如山的粮食,南庄商贸区内各大商家数不清的财物时,荆本彻乐滋滋地想着,这个高老头竟是不知好歹,你不给,难道我不能来取么? 对于高老庄的虚实,荆本彻自然也是清清楚楚。高老庄的常驻庄勇有三千人马。外城四个城门各驻五百庄勇,余下的一千庄勇则是镇守内城。那支刚刚入驻高老庄的三千高字营人马则是屯在西庄。但以荆本彻眼来,那高字营的三千人马根本就是一支由脚夫走卒仓促成军的难民军,那个号称打不死的蟑螂何常名不见经传。而这高老庄的庄勇也不足为虑,让荆本彻顾忌的是高老头的压箱底力量,包头鱼的海盗战队,但包头鱼远在江阴,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虽然以人数上说,高老庄也拥兵六千,与荆家军相当,但荆本彻自认在崇明岛也练兵整整一年,兵强马壮的荆家军绝对不是难民军和庄勇之流的能匹敌的。 尽管如此,荆本彻还是选择了谨慎的夜袭,而不是白日强攻。 用计夺取南门之后,荆本彻马上分兵两路,一路荆家军杀向西庄,把睡梦中的三千高字营杀个措手不及;另一路则是直奔内城门,把火炮推到内城门外全力炮轰,架上云梯强攻。只要攻破内城,或俘或杀了高老头,那些守庄的庄勇就不战自溃。 天亮之前,这个高老庄该改名为荆老庄了。 但人算总是不如天算的。 谁知道高字营未来的两大名将在烛夜谈高旭那山寨来的现代军训纲要?偏偏那何常是个很较真的人,谁知道他心血来潮马上趁夜集训人马?就在三千荆家军冲到南庄和西庄的结合部时,就受到了三千高字营人马气势汹汹的迎头痛击。 荆家军的领头的将领料不到高字营竟能反客为主,难道夜袭之计被识破了?荆家军的兵卒们本是打算冲进高字营的营房内收割头颅的,那知半路上就受到了狙击。荆家军的气势顿时为之一挫,只是已是骑虎难下,。 正如荆本彻所想的那样,他在崇明岛上辛辛苦苦练兵一年,荆家军在江海上追剿小股匪盗总是旗开得胜。但要说真刀实枪地两军对阵,这孤守一岛的荆家军又哪里决战过?而绰号蟑螂营的高字营右营,其中兵卒皆是江阴汉子,骨干力量又是何常为首的脚夫。这些横行在江阴城的脚夫帮虽然平日毫无军纪,仓促成军不过数日,但生性争强好胜,又是吃力气饭的,人人身强力壮,而且又经过黄田港狙击战铁与血的磨砺,西庄之内又都是自己的妻儿老小,不论是死战之心,还是激斗之力,又岂是这些外强中干的荆家军可比? 西庄与南庄的结合部正是一处空旷的露天集市,两支狭路相逢的人马在星辉和火光之下绞杀着。只见何常抡着一支特制的两头尖锐中间扁平的铁扁担,领着他的蟑螂营如狼似虎一般冲进荆家军的阵营之中。 这蟑螂营中近三分之一是何常为首的脚夫,虽然加入了高字营,但高字营初创,在兵器甲具上又没有统一建制,兵卒所持的兵器五花百门,最为触目的却是何常为首的近千名脚夫,他们都持的武器就是平日糊口的家伙铁扁担。这铁扁担两头尖锐可以作为矛刺,也可以作为长棍,铁棒。看上去虽然不伦不类,但杀伤力不下于一般刀剑。这使得蟑螂营的核心力量,大约一千左右的人马又被戏称为扁担队。 徐鸿也是武勇过人,他手执着两把腰刀,手起刀落,所临之敌也无一合之将。何常冲锋在前,徐鸿殿后,三千高字营人马一个冲击,就把荆家军当中截为两半。那些荆家军的兵卒料不到这高字营如此生猛,当领首的参将被何常抡起铁扁担刺个对穿之后,顿时被何常的悍勇所摄,余者就向两侧作鸟兽散。 徐鸿见状对何常道:“何大哥,以我之见,这些贼子的战力不堪一击,守住西庄的门户只要五百人足足有余,省得那些溃兵趁乱冲入西庄洗劫。何大哥再领一千人去夺回南门,把溃兵堵在南庄之内,天亮之后,再逐户索敌。我领余下的兄弟去增援内城。如何?” 刚才的遭遇战中,这支荆家军几乎是一击即溃。但西庄之内都是高字营的数万军属,其中大都是妇孺老弱,如果让那些像没头苍蝇一样的溃兵冲入其中,趁夜必定大肆掳掠。高字营初创,人心本就不定,如果高老庄没有护得军属的安全,势必影响高旭的威望,以及驻扎在小石湾徐玉扬部的军心。 何常道:“见山说得有理。不过要夺回南门,五百兄弟即可。你领余下的二千人马增援内城。我们兄弟分头行事。(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让进庄的贼子休想跑掉一个。” 荆本彻定下的是外城计夺,内城强攻的战术。南门一下,立即用马车把火炮急运到内城之下,只要炮轰出一个缺口,他的荆家兵就能一拥而进。谁都知道高老头的内城是个藏金窟,那种人为财死的疯狂支撑着这些荆家兵的战志。 荆本彻亲领进攻内城的三千人是他荆家军的精兵,不论战力还是战斗意志都倍于另外那支去袭击高字营的人马。如果刚才高字营遇到的是这部荆家军绝不至于一击即溃,其中的兵士大都是荆本彻招募的海盗、盐贩,都是些见色眼红、嗜财如命的主。 荆本彻蓄谋已久,火力准备得极为充足。高老庄的内城上虽然也有不少火炮,但荆本彻选择的攻城之处恰是一个火力死角。只要再给荆本彻一柱香的时间,这内城的城墙势必要被他的数十门火炮轰塌了。 在高老庄内城的城头上,高老头沉着脸望着城下荆家军的数十几门火炮对于内城狂轰滥炸,任他当初不惜工本建造的城墙也是摇摇欲坠。 别看高老头平日猥猥琐琐,但他能置下巨额家资,大风大浪自然经历了不少。面对这顷刻之间就可能家破人亡的危急关头,他却是越发冷静。内城有一千庄勇,只要坚守待援,这荆本彻最终自食苦果。 当高老头听到身后城门下那熟悉的马嘶声,任他如何冷静,也忍不住色变。他转过头,只见城门之内正集合着三百庄勇骑手,领头赫然是个女将。那女将双十年华,容貌靓丽,柳眉倒立,满脸皆是激怒之色。她穿着英姿勃勃的红色衣甲,腰间插着两把短铳,马背的行囊上又对插着两柳叶刀,手上却是执着一把长长的红缨枪。她身后跟着五六个女兵,其他的骑手一概都是彪形大汉。这女将正娇喝着守门的庄勇打开城门,让她领着骑兵出城杀敌。 高老头大声对着守门庄勇叫道:“不可打开城门。” “岂有此理,崇明一地,只有我欺人,未有人欺我!” 那女将慨然说罢,抬起脸来,对着城上的高老头喊道:“爹爹,那荆老贼欺人太甚,待女儿取他的狗头。” 高老头忍不住吞了一口气,急道:“月儿,你休得莽撞。” 那女将不顾高老头的阻拦,一举红缨枪抵着守门的庄勇头目的脖子上,斥喝道:“开门。” 那头目似乎怕她更甚于高老头,只得打开城门。随后那女将领着三百骑手脱箭一般冲了出去。 城外的荆家兵见城门突然洞开,不由诧异万分,当他们看到那火红的女将跃马出城时,众人忍不住大声鼓燥道:“美人鱼出闸了!美人鱼出闸了!桃花运来了,兄弟们上啊!” 高老头见状,忍不住脸露痛苦之色,喃喃道:“赵兄啊,我高成仁这一辈子都没亏欠他人什么,唯独除了你。如今月儿涉险,都怪我平日太宠她了。她要是有了三长二短,我到地下有何面目见你啊。” 这个女将名叫赵明月。她的父亲是当年高老头跑南洋生意的海盗合伙人。那时高老头的船队因为海啸流落在南洋的一处荒岛,要不是合伙人来救,高老头说不定成了荒岛上那些蛮族的盘中餐。在与蛮人的激战中,合伙人却是死了。临死之际把女儿托付给了高老头。 高老头海上谋生数十年,创了高老庄这份基业,自然有一大批诸如船队水手、商队伙计之类的属下。高老头行事虽然利势,对他人力所能尽的刻薄,但对自己人却是不遗余力地相助,特别是对属下的那些遗孤都收作为养子养女。比如史战,又比如这个赵明月。从这方面来说,这个高老头很懂得人才的储备之道。 作为一个海盗之女,赵明月也继承了其父的海盗气质。长大之后,她不仅学得一身好武艺,也随着高氏船队到去辽东朝鲜,去日本的长崎岛,也去过南洋,还在父亲遇难的岛屿上拜祭亡父。她在海路上走南闯北,成为一个称职的水手。而在这个时期,一个称职的水手必然是一个合格的海盗。因为在水路上,不是你抢劫海盗,就是海盗抢劫你。想要活下来,你也必须成为一个海盗。 她算得上是崇明岛上的唯一的女海盗,也可能是这个大明朝的唯一女海盗。 崇明高氏的发迹都来自水路。所以高氏之中很多的外号与鱼有关。比如高老头有老黄鱼之称,比如高氏船队的队长叫包头鱼,比如史战的外号箭鱼,比如这赵明月的绰号美人鱼。至于那个为祸庄里的高恶少,仗着家势强抢庄内民女的臭事没少干,庄民背后人称食人鱼。如果现在的高旭得知他背着这个恶名时不知有何感想。 高老头感其父的救命之恩,对赵明月的宠爱甚至于多过自己的儿子高旭。为什么当年横行庄里的高大少被赶出高老庄发配常州城?这个赵明月功不可没。 赵明月虽然在海上有过杀人越货的海盗生涯,但在高老庄里,她当之无愧为一轮明月照乾坤。她从高大少魔掌下救出无数少女,这些少女最终又成为她自尊自强的侍女。在高老庄里,人人害怕高大少,但赵明月不怕。女海盗身负武艺,行事泼辣而又见多识广,岂是那高恶少这个整日窝在高老庄里为非作歹的井底之蛙可比?那高大少要强强不过赵明月,想以柔克刚对方又不屑一顾。除了发出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喟叹之外,那高恶少毫无他法。如果起了纷争,高老头绝对是偏心赵明月。自己儿子是啥货,高老头会没有自知之明么? 别看赵明月只有双十年华,但她曾随着高氏的远洋船队在日本岛与倭寇作战过,也曾与福建的郑氏船队为了商业利益大打出手过,甚至在南洋也与红夷毛子一争长短,有这么多不平凡的经历,这个纵横四海的女海盗自然不把区区一个荆本彻放在眼里。正如她所说的,在这崇明一地,只有我欺人,未有人欺我,端是一派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 只见那赵明月领着三百骑兵所向披靡地冲向荆家军的阵营,顷刻之间便杀开一条血路。那些荆家兵也第一次与传说中的女海盗美人鱼如此亲密接触,城内有雄财,眼前有美人,此时不搏一搏更待何时?虽然伤亡惨重,但那些荆家兵也是人人杀红了眼。人人想的是任这美人鱼如何厉害,只要把她扯下马来,三千汉子一拥而上,就算是母老虎也要制服了。 但是赵明月海上能驾船,陆上能骑马,她的骑术极为精湛,而且她七八个待女也身手不俗。那些随她冲出来的三百骑手,也是赵明月纵横四海的百战余生的海盗班底,其中一些还是她父亲当年留下来的强兵干将。这样的尖刀力量,任这些荆家兵如何人为财死人为色亡也没用。 荆本彻见十倍的人马都挡不住那赵明月的冲锋,不由得气急败坏,喝令道:“快,快调转炮口,把那女人轰成炮灰。” 荆本彻曾经听闻过高老头有个海盗养女很彪悍,但绝对料不到她彪悍至此。 就在荆本彻命令炮队掉头,数十门火炮对齐赵明月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喊杀声,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将领带着二千人马势如破竹一般杀了过来。 荆本彻见罢一愣,这不是高字营的人马么?按道理他们应该被歼灭在西庄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一转念,荆本彻顿时脸色发白,想必自己的派去的那些荆家军被对方破了。 徐鸿领着二千高字营从侧翼冲击对攻城危害最大的炮队。 荆家军的阵脚被赵明月的三百骑兵搅得混乱不堪,突见徐鸿领着二千人马杀来,先是一阵仓惶,随后又听荆本彻哑着喉咙在嘶喊:“已经杀到高老头这座金光闪闪的内城之下了,离巨额横财只差一步啊。人生在世,图的不就是坐拥金山么?这内城里就堆着一座座金山啊。杀吧。杀吧。杀吧。不能功亏一篑啊!” 耳畔里传来荆本彻歇斯底里的鼓舞,荆家兵又激起了凶性。 高老头在城头上听了荆本彻的嘶喊,气得七窍生烟。这内城就算是堆着一座座金山,那也是我老头子毕生的心血啊,容得你这个荆老贼来抢么?高老头虽然认为该花的地方不惜工本,但在该省的地方绝对是一毛不拨。何况这个荆本彻如此摆明阵势来强抢。高老头见好荆本彻被冲击到火炮的射程之内,走到城上的火炮旁,卷起衣袖,接过火把,命庄勇装好火药炸弹,然后目瞄一下,点火,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铁弹向荆本彻直射而去。 荆本彻命大,炮弹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就在他暗叫侥幸的时候,却见眼前一支红缨枪箭一般飞来,一下洞穿在自己的胸前。 正是赵明月掷出了自己的红缨枪。 而这个时候,天色终于亮了。 镇守在外城的其它三个城门的一千多庄勇闻讯赶来了,北庄禁区之中的那些工坊内的造船工、火器匠、打铁师傅也领着数百上千的徒弟们赶来支援了。夺回了南门的何常也领着几百兄弟赶到了,再加上徐鸿的二千高字营,赵明月的三百骑,在荆本彻一死之后,身陷重围的荆家军再无战志。降的降,生的生,逃的逃。但外城四门紧闭,想逃也逃不出去。 崇明岛上,势力最大的荆家军全军覆没。 大获全胜的高老头得势不饶人,到了中午时分,庄内的溃兵完全歼灭之后,马上命徐鸿和何常领着高字营以及庄勇直捣荆本彻的老窝,以毒攻毒,把荆本彻四处搜刮来的钱财也抢掠一空。 此战之后,高老庄名震江南。 ------------ 第五六章 箭鱼的夜潜 闰六月二十七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 江阴。 夜色凝重地笼罩在江阴城的大街小巷之中。突围行动出乎意料的放弃让所有的城民充满了忧心忡忡,除了城内外间歇却一直彻夜不息的炮击声,整个江阴沉浸在一种压抑得让人透不气来的沉默之中。 为了严防清兵趁夜来袭,夜守城头的乡兵十人守一垛,两堞燃一灯,使得暗夜之下的江阴城头上烛光与人影互相交映。只是闰六月的天气炎热,城头内外属于江阴守卒的尸体早就收拢到城内集中埋葬在孔庙之前,但是那清兵攻城死伤后的数千具尸体仍然遗落在城墙根下,不过二三天的时间,就散发出一阵恶臭。而那护城河也是浮尸无数,水也被染成了血红色,那些从长江里经黄田港的运河游到护城河内的鱼儿们在红艳艳的水中翻腾不已。 除了清兵的遗尸之外,这城墙外面还有那些被支解毁损的攻城云梯,以及数十座破破落落的牛皮帐。特别是那些牛皮帐,有的被火油烧得只留下拉扯着几块破牛皮的梁柱,无法再成为城墙下躲避矢石的屏障。有的则是斜斜地倒在城墙上,那破牛皮上滴着还没有安全干涸的血水,犹如一个垂墓的老人趴在暗夜之中无声地呜咽一般。 在一段没有烛火的城墙上,三只渔船两头绑着吊索从城头上缓缓地放下。而在城头上,则是静静地立着十几个人,在淡薄的星辉之下,他们的眼里皆是闪着锐利的神色。他们是高旭右卫战队的亲卫,领头的正是队长史战。这个海盗箭鱼已换掉了红夷人那套华丽得莫名其妙的服装,而是一身紧身的夜行衣。身上自然挂满了他在城内的工坊里赶急自制的震天雷、背着数把长短火铳、以及短刀腰刀之类的兵器。 今天小石湾落日无炮声,夜袭突围行动取消。高旭必须要探明原因。这就必须派人夜潜出城。深得高旭信任的徐鸿已昨日出城。高旭手上已无人可使,除了这个右卫战队队长史战。史战熟悉水路,而且有随机应变之能。计划是让他领着十几个战卫,划着三只小船,从江阴城下的护城河出发,经运河潜出黄田港,到长江水域,便能到达小石湾。 高旭立在史战的面前,沉声道:“徐大哥没有鸣炮为号,肯定是因为崇明的船队支援未到,今夜他没有消息传送入城,想必也在查探原因。如果后天黄昏时,崇明的物资人力的支援还没有来到小石湾的话,那么,必定出了什么变故,崇明的支援将不得不排除在这次行动之外。没有崇明的物资支持,但在小石湾,我们还有一批从常州运送过来的辎重储藏其中,你让徐大哥安排取出装船。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个办法。” 史战只是听着,默然不语。 高旭又道:“你此次出城,清兵在水路上警戒不严,以你的能力,完全能寻到空隙可钻。最迟天明时分,你就能经水路到达小石湾。据鲁先生提供的情报,明日上午,清廷将从南京和镇江经长江顺流而下调运来一批钱粮和火炮给刘良佐的绿营军,加大攻城的力度。所以,你立即把这个情报给包队长,并且协助包队长拦截这批辎重。你有没有把握?” 史战道:“放心吧。在这水路上,没有我们高氏船队干不成的事。” 高旭道:“如果能把清军的辎重夺过来,那是最好。钱粮之类的偷送入城,火炮则是增援小石湾的炮台。如果劫持了清军的辎重,刘良佐势必报复,拨掉我们屯在小石湾的据点。如果让他攻占了小石湾的炮台,那么凭着小石湾的锁江重险,只要封锁江口,就把拒我们在长江口外。小石湾是声援江阴城的前沿阵地,倚山背江,只要守住小石湾,就守住了长江的咽喉。长江这条生命线,我们就能来去自如。” 史战道:“只要是混水路的,都知道江阴小石湾的重要。” 高旭道:“无论崇明的支援能不能到,也无论明天海盗战队对清军辎重的劫持成不成功,后天,也就是二十九日,这个闰六月的最后一日,黄昏时分,行动必须开始。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可等了。如果等到下个月满清贝勒博洛的八旗主力开到江阴城下时,我们就没有一丝突围的机会。而且在江南之地,不光是江阴,还有嘉定、昆山、松江之地,都在清军的荼毒之下,还有很多的事等着我们去做。时间就是生命,我们拖延不起。” 最后,高旭静静地看着史战一会儿,突然道:“我能信任你么?” 这个外号箭鱼的海盗的眼里仍然闪着那丝惯常的不羁的光,眼神里又带着一丝玩味看着容色严正的高旭。自从七年前,十三岁的史战离开高老庄,在高氏船队中成长为一名海盗时,名为高老头养子,但实为这个高大少仆从的他,已经七年没有再见这个高大少一面。这七年,史战一直在海上挣扎求存。而高大少仍然一直在逍遥快活。但这次的重逢,在高旭身上,史战完全找不到记忆里的那个高大少的影子。 史战听高旭说罢,嘴角不由泛起嘲弄之色,道:“除了我,现在你可有别的选择?” 史战说完,转身一挥手,十几个右战卫队的队员顺着吊索滑下城墙。当史战拉起吊索的时候,不由又回过头,看着这个被他欺压了十三年,脱离他魔掌七年,如今又被他盯上后拉来做马前卒的高大少,道:“其实你有选择的。你可以选择自己。” 史战见高旭沉默不语,又道:“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不离开这座危城?” 高旭道:“江阴城正在这人心惶惶之时,我怎能出城?”真正的原因,高旭却没有说出。只要他在城内,那么崇明的高老头,以及那个便宜丈人沈廷扬绝对不会见死不救,他们对江阴的支持将没有任何条件可讲。 史战道:“说实在,你以前对于他人的死活,向来是熟视无睹的。你为什么不可以出城,为什么不可以弃之而去?” 高旭依然静静地道:“因为他们信任我。——你比我幸运,你的肩上只背着我一人的信任,但我的肩上却背着十万人的。所以,你可以出去,我却不能。” 史战默默地看了高旭一眼,眼底里闪出一丝不明所以的东西。 望着史战十几个战卫划着三只船消失在护城河的黑暗之中,高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感觉就像身在江阴这个大赌盘之中,抛出了自己全部的筹码。如果他胜了,江阴得到大批的物资支援,将来也会守得更久,这座绞肉机也将会死死地拖住清军的主力。至于那营救出危城的五千江阴童子,这些种子到了生根发芽的时候,也将会是一股最纯粹的反清力量。 这是高旭现在力所能及可以做的事了。 高旭随后带着几个亲卫在城墙上巡逻,那些夜里守城的乡兵都对高旭的来到致敬。 每走过一段城墙的破损之处,便有石匠在全力连夜抢修。这些破损之处是清兵以云梯登城的攻击点,敌我双方的短兵相接,火雷的相继爆炸,使得这段段城墙损毁不已。而在这些破损的城墙之下,除了大堆攻城清兵的尸体之外,还有被支解的云梯,以及那虽能阻挡矢石却被热油浇得破破落落的牛皮帐。 在其中的一段破损的城墙前,高旭不由得站住了。 那些正在修葺这段城墙的石匠见了高旭的来到,不由得面面相觑。只见他靠在城墙边,默默地望着破墙下那损毁的牛皮帐久久出神。 石匠都知道,黄昏时分,汤娘子正是从这段城墙的破损之处一跃而下。 高旭立在城墙边出神了一会儿,回过身,向城下走去。 他走去的是汤宅的方向。 ------------ 第五七章 麻子也仁义 汤宅。 汤嫣儿端着一碗稀粥,推开偏厢的房门,沉着小俏脸走了进去。 她看也不看躺在床上的汤浪一眼,只顾把那碗粥重重地在床前的桌子上一放,转头就走。 汤浪被她的响声惊醒,睁开眼,见她就走,不由哑着声问道:“娘亲怎么样啦?” 汤嫣儿回声瞪了哥哥一眼,道:“怎么,你还要逼娘亲去死不成?” 汤浪双眼一红,道:“娘亲要是再有什么不测,我也不独活了。” 汤嫣儿大声道:“你别来假惺惺。要不是你逼着娘亲,她会去跳楼么?” 汤浪张张口,想分辩什么,却又闭上嘴,瞪着眼,看着屋顶发愣。汤嫣儿气哄哄地回过身,走到床前,端起粥,开始喂汤浪。见汤浪犯愣,又是瞪着眼,火气十足道:“你还吃不吃啦?!” 汤浪回过神,小心地看了汤娘子一眼,道:“我吃,我吃。” 汤浪重伤未愈,吞咽过急,扯到了胸前的创口,脸角不由得冷汗淋漓。汤嫣儿见罢,拿起床边的毛巾,狠狠地擦地汤浪的脸,似乎使劲地抹着地板上的灰尘一般。汤浪哪里受得了这般折腾,哑着声:“好了,好了,别擦了,皮都要给你擦下来了。” 汤嫣儿听罢,把毛巾一扔,又端起碗,开始暴风骤雨般喂食。汤浪见状,脸色不由更白上一分,道:“我。。。我吃饱了。” 汤嫣儿“哼”了一声,收起碗,转身就走。 汤浪又问道:“娘样怎么样啦?” 汤嫣儿转头又是俏眼圆睁道:“以后,娘亲是我的啦。你的娘亲被你逼死了。” 汤浪听罢,满脸皆是惭色,默然无语。 汤嫣儿出了房门,一抬头,却见高旭正从大门走进。汤嫣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股烟儿那般跑了。她的性子在人前像头小母老虎一般,唯独除了在高旭面前,她犹如汤娘子的浓缩版那般,不知为啥羞怯得像头一触即逃的惊鹿。 汤嫣儿急冲冲地跑进另一所厢房,道:“娘亲,娘亲,那人又来了。”说罢,汤嫣儿在厢房内找了一个角落躲了起来。 汤娘子正躺在床上,她身上包扎着数处绷带,她听汤嫣儿说高旭来了,想起身下床迎接,却是全身酸痛不堪,正在挣扎间,只见高旭一脚跨入了门框。 高旭见了在床上强自起身的汤娘子,立即道:“别动,你身上有数处骨折,绝不可妄动。” 高旭走到床前,先是查看了汤娘子身上几处创伤,然后坐在床边,问道:“身上还有哪里疼痛?” 汤娘子只是像往常那般不可救药的羞赧,见着高旭在自己身上一番察看,难以避免触及自己的羞处,虽然疼痛,但脸却是红得厉害。她悄悄地瞄了高旭一眼,只见他容色之间没有轻薄之色,才安下心来,蚊声道:“奴家不痛了。” 高旭见她即使在伤痛之下也是如此羞羞答答,不由得暗笑一下,温语道:“从那么高的城楼上跳下,要不是那段破损的城墙正是清兵攻击的登城点,下面有一架破落的牛皮帐,你下坠之势被那几片系在支架上的牛皮帐阻滞一下,你还有命么?尽管如此,身上也骨折数处,更不要说多的皮肉伤了。怎么会不痛?第一次在城头给你包扎施救时比较急促大略,这时,你觉得哪里痛向我细细道来,让我给你包扎一下。” 汤娘子听了高旭的话,脸上虽然依然通红,心中却更是甜蜜,以前的亡夫向来对她猜疑而又暴虐,哪有这般如沐春风般的关切之情,转眼又想起早上那羞到极处却又爽到极处的房中之事,直觉得身上的疼痛感顿时了无影踪。 高旭见汤娘子不答,眯着桃眼竟是一番迷醉之色,贝齿咬着丰厚而又性感的红唇,忍不住苦笑一下,这尤物在任何的境况之下,总是这么不自觉地散漫她的诱惑力。高旭转眼看到她腰下的草席上有一摊血痕,伸手去察看她的腰后,刚一触及她腰间的肌肤,却听她忍不住呻吟一声。作为医生,高旭自然这声呻吟是由于剧痛的缘故。高旭定眼细看,只见她的腰后竟有一道长长的鲜血淋漓的创口。 高旭抬起头,瞧了一眼角落处柜子当中的一道细缝,道:“嫣儿,去打一盘烧热后的温水来。” 高旭说罢,只见那柜子毫无动静,不由走上前去,一下打开柜门,只见汤嫣儿满脸通红地缩在柜子里。(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那汤嫣儿刚刚见了高旭为了检伤在娘亲身上的一番触摸之后,心中正跳得厉害。她见高旭强行露了自己的行藏,只得走出柜子,轻轻地“哦”了一声,依言去了。 过了一会儿,汤嫣儿端来温水。高旭正要把汤娘子翻过身来,一边抱着她的腰腹,一边对汤嫣儿道:“来,你把你娘亲的头托住,别扯动她脖子上的伤。” 汤嫣儿红着脸托着娘亲的头,帮着高旭把汤娘子翻过身趴在床上,又目瞪口呆地望着高旭把娘亲的下裙从腰间解下,露出娘亲白嫩的细腰,以及细腰之下那翘得惊心动魄的来,直到把那腰裙解到娘亲那粉白得刺目的大腿上。 汤嫣儿心跳不已,偷瞧一下高旭的脸容,却见他神色专注地察看着那道从腰部直到右臀根处的长长的创口。这道创口大约是坠地时被牛皮帐的竹梁划伤的。汤嫣儿发现高旭的脸色中没有亵渎之色,顿时放下心,但转念之间,又有些悻然,这个高将军是个男人么,为何见了娘亲如此诱人的身段,他咋的毫无情迷之色? 高旭这时的确不是男人,他是个医生。长年来养成的那种医生的职业素质让高旭心无旁骛地进行创口的清洗、敷药、以及包扎。 高旭要汤嫣儿出去,别打扰自己,但汤嫣儿只是不肯。她要看着高旭如何救治娘亲的,也妨得他欺负娘亲。高旭见汤嫣儿不肯离去,只得把她当成自己的助手,递送着相应的药物和器械。 汤嫣儿看着高旭的手来回游离在娘亲的之间,小心翼翼地清洗创口旁那些夹杂着污渍的血丝,而娘亲的身子却在高旭的手下颤抖着。古代女子早熟,十四岁是已到达出嫁的年龄,而年已十三岁的汤嫣儿也大略明白男女之事。她直觉娘亲的颤抖不仅仅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别的某种难以启齿的情绪所引起。 听到娘亲那种无法压抑的呻吟,汤嫣儿不禁走到床头,细问道:“娘亲,是痛么?” 汤娘子咬着红唇,也不敢看女儿一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满脸艳红地“哼”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更大的压抑不住的呻吟。汤嫣儿转过头望去,只见高旭正给娘亲的臀根处敷药,在雪白的肌肤上,几缕从身前后探的分外醒目的黑丝正被金创药裹挟在创口之外。汤嫣儿看得满脸通红,倏地转回头,只觉娘亲也是倏地浑身一个哆嗦般的颤粟,额角火红而又滚烫,然后整个人像散了架一般趴在床上。 高旭无奈地瞧了瞧下的那一大片润湿,暗想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敏感,在如此疼痛之下,也能敏感得如此一塌糊涂。 ※※※※※※※※※※※※※※※※※※※※※※※※※※ 小石湾。 当晨曦从江水以及两岸的山峦之间弥漫开来的时候,史战一路有惊无险地到达了小石湾。 小石湾之外的江岸正是长江下游中最险阻的地方,江岸之间相距不过1公里。三百年后,这里将有一座雄伟的跨江大桥。但现在,这里只有来来往往的船只。而这些船只又在小石湾炮堤上火炮的射程之内。 在沿江的鹅鼻山以及黄山之中,驻扎着高字营徐玉扬部的五千人马。这些人大都是加入高字营的江阴乡兵,他们的家属大都被高旭安置到崇明,没有了后顾之忧,在徐玉扬这个猛将的带领下,阻杀清兵的来犯。只要守住了小石湾,也就是守住了长江水路。 江岸上有个简易有码头,当史战靠岸之后,见码头之中不见包头鱼的高氏海盗战队,顿感不妙。一打听,才知道昨夜得到崇明之乱的消息后,包头鱼领着战队已回崇明支援。史战只得先来到驻扎在小石湾炮堤上的营地参见徐玉扬。 虽然日夜操劳小石湾的防守,但徐玉扬这个向来豪爽的汉子仍然神采飞扬,他一见史战来到小石湾,顿时皱眉道:“箭鱼,你怎么也出城了?你们俩个左右战卫的队长先后都出了城,那取义的安全谁负责?” 对于徐玉扬的责问,史战倒不敢怠慢,只得分辩道:“属下是奉将军之命出城,一是打探,二是打劫。” 徐玉扬道:“有什么好打探的?昨日黄昏我既然燃起了狼烟,自然是诸事没有俱备。只要崇明的船队、辎重和援军一到,我自当七炮相传,以示万事俱备。另外,打劫什么?” 史战道:“鞑子今日有一支辎重炮队从镇江经水路运来江阴,只要劫了,不就有钱有粮也有炮了么?” 徐玉扬瞪着眼问道:“果真?” 史战道:“当然。这是将军从鞑子营里的内应得来的消息,应该确切无误。” 徐玉扬道:“只是传闻崇明有乱,包头鱼便领着水营回援了。我就说了,只要有那个打不死的蟑螂何常以及我老徐的侄子在,这崇明会乱到哪里去?但包头鱼不听我的,径直走了。你就算要去打劫也没有水营啊。要是等包头鱼从崇明回来,必定错过了机会。” 对于崇明之乱,史战倒也不担心,他相信以高老庄的实力来说,进取不足,但自保足足有余,何况有何常的三千人马驻扎在庄内。只是如今没有水营,这机会稍纵即逝,当史战见到小石湾的码头上来了几艘乱蓬蓬的海盗战船时,一拍大腿道:“有了。” 史战下了山,来到码头,对着一艘海盗船大声叫道:“麻子哥,麻子哥。” 只见那海盗船上一个粗鄙汉子转过脸来,果然是一脸的麻子,他听了史战的叫唤,不由大喜道:“箭鱼,听说你在江阴城里,老哥正干着急啊。是那股风把你吹出来的?老哥有笔大买卖,正要找你帮衬呢。” 这个汉子名叫顾容,外号顾三麻子,是崇明本地有名的海盗。作为同行,顾三麻子与史战在数年的打打杀杀中却是结下了深厚的交情。那顾三麻子迫不及待地跳下船,把史战拉在一旁,稀里哗啦地一番话语,听得史战目瞪口呆。良久,史战道:“麻子哥,这买卖咱们又要撞船啦。” 顾三麻子听罢怒道:“箭鱼,这次你若我抢,兄弟都没得做。” 史战听罢一脸的苦色。 顾三麻子见了史战的苦脸,得意地哈哈大笑,道:“箭鱼,难道只准你的养父高老头,成天嘴上挂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俺麻子今日也仁义一回。劫了这批货,献给留发不留头的江阴好汉们!” 注:历史上,海盗顾三麻子的确来援过江阴。 ------------ 第五八章 阎小玉的报复 闰六月二十八日。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明伦堂。 旭日如常升起,温和的阳光犹如万道抚慰的触手一般,照在飘满着白幡的明伦堂之前,中和着孔庙内外无法消散的悲伤与哀痛。在宽大的庙前的道地上,挖掘了一个巨大的坑沟,乡民们默默地把一具具战死在江阴城头的丁壮的遗体放入其中,一边尽是死者哭泣着的妻儿老小。六月的天气炎热,这些遗体必须要入土为安。虽然最好的埋葬之处是城外的君山,但君山这下,皆是清兵的大营。 陈明遇念着绰词,肃穆的肥脸上横溢着泪水。他的身后站着训导冯厚敦、中书舍人戚勋、贡生黄毓祺、书生许用、阎小玉和陆楷夫妇以及江阴城里德高望重的那些耆老们,人人身上都穿着孝服,神色皆是悲壮之色。 高旭却是站在角落处,默默地看着这哀悼亡者的场面。 向来一副鬼精灵的陈二郎也难得安静地立在高旭的身边,拉着他的衣袖,望着那沟渠之中的一张张熟悉的脸孔,问道:“高叔叔,他们死了,会上天堂么?” 高旭低头看了陈二郎一眼,道:“二郎,有的人死了,但他活着;有的人活着,却是死了。” 陈二郎听罢想了一下,道:“高叔叔,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留发不留头的人们虽然死了,但他们活在我们心中;而那些留头不留发的人们虽然活着,但他们却像是死了一般,个个做着鞑子的奴才,人人是具行尸走肉,对不对?” 高旭赞许地抚摸了一下陈二郎的头,道:“说的对。” 陈二郎仰起他的小脸,认真地对着高旭道:“高叔叔,我想留发,也想留头,行不行?” 高旭道:“当然行。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们的发由不得鞑子来剃,我们的头也由不得鞑子来砍,我们的衣冠性命岂能让鞑子来决定?” 陈二郎听罢,小脸上尽是慨然之色。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庙外的悼念事毕之后,陈明遇领着众人来到明伦堂议事。 待众人依次落座之后,陈明遇便对高旭道:“取义,那汤娘子的伤势如何?” 听了陈明遇的问候,众人齐齐地瞧着高旭,有的眼神里尽是带着某种饱含深意的目光,有的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自从汤娘子城头一跃之后,城内乡民有感于汤娘子外柔内刚的二次殉节,这个高取义与那汤娘子的风言风语顿时烟消云散。 高旭听罢,倒没有任何局促之色,只是落落大方地向陈明遇道:“多谢陈大哥挂念,娘子的伤经过救治之后,虽有数处骨折,但只需静养数日,并无大碍。这样的幸事可要多谢那刘良佐,如果没有他的牛皮帐,娘子必定香消玉殒。” 众人听了高旭多谢刘良佐的说辞,不由莞尔一笑,又听他称那汤娘子去了汤姓,只称娘子,心中更是明了。汤娘子这个让无数男人失眠的娇滴滴的艳妇,高旭算是当众宣布了她的归属。 陈明遇嘿嘿笑了一声,道:“那花马刘坏事做绝,今日总算错有正着,行了一善。真是恭喜高老弟了。” 这时,只见阎小玉俏生生地立了起来,单眼皮的细眼之中一丝锋利之色一闪而逝,面容依然沉静地对着高旭道:“既然汤娘子身上骨折数处,又有皮肉之伤,身为妇人,她身骨子弱,来日如要出城,必定难以消受旅途的颠簸之苦。以小女子之意,汤娘子还是在城内静养为佳。高将军意下如何?” 高旭向来细察入微,见过阎小玉细眼中闪过一丝锋利之色,顿时暗叫不妙,听了她的话,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这个阎小玉是想把汤娘子扣在城里啊。要是让阎小玉把汤娘子扣留在江阴城中,还不是等着与城俱亡的那一日?数日来,这阎小玉虽然身负灭门之恨,但为了大局,一直压抑私仇,从没给高旭添过任何的麻烦。但这时,却是狠狠地将了高旭一军。 高旭自然不肯让汤娘子留在城里,正要开口推托,却听陈明遇一拍大腿道:“小玉侄女说得对啊,那汤娘子这么一个水汪汪的妇人,那能消受得了突围路上的折腾?取义,你别担心,小玉侄女也粗通一点药理,汤娘子在城内静养,她一定能照顾得妥妥当当。” 众人听了,也是一阵的附和。 高旭没有急着反驳,因为他见到了阎小玉眼底的一丝得色。想必在商议之前,这个阎小玉就说服了陈明遇,把汤娘子当作人质一样扣在江阴城里。高旭又看了陈明遇一眼,这个陈典吏虽然事无主见,一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样子,但从他不容置疑的口气之中,高旭知道现在如何推托也是无济于事,只有以退为进地说道:“陆夫人和陈大哥说得也有理。不过,这事还得问问娘子的意思。” 阎小玉却是立即接口道:“今日天明时分,我去看望汤娘子的病情,问起汤娘子的去留,她已决定一家三口都留在城里。我见汤家破落不堪,担忧有碍于汤娘子母子病情的恢复。于是,我便把他们一家子请到了舍下养伤。” 高旭昨晚包扎好汤娘子的创口之后,为了她的休息,便回到了高宅。今日一早便被陈明遇请到孔庙之外进行守城义士们下葬的悼念仪式。而阎小玉却是趁着这个空隙把汤娘子一家人转移到她的夫家陆宅之内。 高旭心中暗怒,但脸上的容色却是越发寂静,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阎小玉,目光里透着一股凝重的压力。而阎小玉却是丝毫不惧,与高旭静默地对视着。明伦堂里的气温似乎倏然低下来,空气在高旭和阎小玉俩人的周遭好像凝固一般。众人感觉到了俩人之间的对峙,但没人相劝,只是面面相觑。而陈明遇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什么。这时,陆楷倒是立起身,他对阎小玉刻意为难高旭的原因一无所知,而且高旭给他的观感也一直不错,于是,他对阎小玉道:“夫人,高兄两次救了汤娘子的性命,汤氏之事,还是让高兄作主为佳。。。” 阎小玉转头瞪了夫婿一眼,顿时把陆楷的话堵了在喉间,转头又对高旭道:“汤娘子既然已有决定,高将军还是顺其自然。” 高旭又是深深地看了阎小玉一眼,知道在这明伦堂上,与阎小玉争论汤娘子的去留没有实质的用处,高旭转过头,对陈明遇道:“陈大哥,昨晚我们没有按约前赴清军大营诈降,想必那刘良佐必定又要攻城施加压力,城内四门必须加强防守。” 陈明遇点点头道:“这个自然。只是不知何是才是去诈降的时机。万一崇明的援助接应迟迟不来,而鞑子的兵力越来越盛,到时想要偷送物资和趁机突围,希望岂不是越来越渺茫?” 高旭道:“陈大哥放心,最多推迟一日,明日,也就是这个月的最后一日,闰六月的二十九日,我们无须再等待小石湾的信号,而是小石湾等待我们江阴敢死队在清军大营之中人体炸弹们的那一声爆响。” 陈明遇道:“取义,你确定明日一定万事俱备?” 高旭点头道:“对。” 今日凌晨,高旭就收到了徐玉扬递进来的消息:援军未达,夜探,闻崇明有乱。有我侄见山,及蟑螂何常在,乱必平。勿忧。 而时不我待,高旭已是决定明天二十九日是他在江阴的最后一天。 众人又商议了一阵守城之策,各自散去。高旭却是径直来到明伦堂的厢房。高旭一进这个阎应元的病房,却见其中空空如也。 高旭立在房中,默然沉思。 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一个充满着轻重相宜充满着节奏感的脚步声由门外而入。 高旭转头望了来人一眼,问道:“你把阎大哥也转移到了陆家?” 阎小玉静静地道:“请不要称家父为大哥。你不配。” 阎小玉的语声虽然不急不缓,但充满着一种压抑感。 高旭只是看着阎小玉,无视她的请求,道:“我记得阎大哥要你大局为重,不要为难于我。那你为什么要扣留汤娘子一家三口?” 阎小玉冷哼一声,道:“何来扣留之说?汤娘子与我情同姐妹,姐姐重伤在身,作妹妹的岂有坐视之理。我把她接到舍下养伤,哪有不当之举?这又与这江阴城的大局有何相干?” 高旭嘲弄地笑笑,道:“你可知道,我的心情就关系着这江阴城的大局。难道你没听过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说法?” 阎小玉听罢冷笑一下,道:“那敢情好,这天下多个吴三桂也不是稀罕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你大可以再投鞑子去。” 高旭苦笑地摇摇头,望着阎小玉那表面沉静而又锋利内敛的脸色,道:“我要跟你父亲谈谈。” 阎小玉道:“家父一直昏迷未醒,怎么跟你谈?” 高旭道:“我是医生,我知道病人在什么时候醒过来。” 阎小玉只是盯着高旭不答,眼底压抑不住如潮的恨色。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高旭又道:“陆兄曾不止一次请我到府上作客,我想今较有空。相对于明天的突袭,今日算是暴风雨前宁静的那一刻。” 听到高旭要去陆家,阎小玉强压的平静终于泛起波澜,道:“舍下不欢迎你。” 高旭笑笑道:“相信我,陆兄很欢迎的。” ------------ 第五九章 风起小石湾(全) 闰六月二十八日。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黄昏。小石湾。 又到了斜阳西下的时候。晚霞染红了整个小石湾,也染红了撕杀双方兵士中的眼。 驻扎在小石湾炮堤上的徐玉扬部这支五千高字营人马,像只钉子一般钉在黄山上。小石湾北面临江,经水路援助的人力物力源源不断。清兵水师薄弱,无法取得制江权,要进攻小石湾无法做到水陆并进。光是陆路攻城,又无法围困,只有在山下强攻,但一直久攻无果。使得这小石湾隐隐与江阴城形成倚角之势。前二日刘良佐全力攻城时,也不得在小石湾下留了一营人马,以防小石湾的徐玉扬部从背后突袭。 在小石湾炮堤下的山脚处,已被削成高达数丈的的竖直的人工崖,清兵要想强攻,也只得像攻城一般架起云梯。而炮堤上的十几门火炮却能借着地利,居高临下地打击清军的阵营。清兵火炮虽然还击,但山上树林茂盛,看不清目标,效果极是有限。 昨日,高旭说过来献银请降,那知毫无动静。刘良佐今日便加派了二营人马,急攻小石湾,盘算攻下这个小石湾,绝了江阴城外援的念头,以便达到逼降江阴的目的。但今日近万人马的轮番强攻,小石湾仍然巍然不动,而清兵却是损失惨重。在黄昏之前,清兵发起了最后一次进攻,仍然是败北的结局。 徐玉扬光着膀子,抹了一把满是灰尘血污的脸,举着大刀,指着在斜阳下如潮退去的清兵,哈哈大笑道:“奶奶的,这小石湾可是铜墙铁壁,任你千军万马,也是黯然收场!” 站在徐玉扬身旁的那些高字营兵士们也是豪迈地嘶骂着,这些江阴汉子们经过数日的艰苦战斗,在铁与血的磨砺之中,也迅速地成长为一个刀口舔血的士兵。虽然驻扎在小石湾的高字营有五千人,在与清兵激斗中减员也是极大,但是四处从水路闻讯而来的靖江乡兵却不停地补充新血。靖江与江阴只有一江之隔,小石湾的动静自然人皆所知。 徐玉扬生性豪爽,有游侠之风,勇猛敢战,但数日来窝在山头上一味地防守,这不是他的风格。徐玉扬追求的是战争上痛快淋漓的搏杀。他见数千清兵在落日的余辉下垂头丧气地回营,竟是大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老子窝在这山头里真是像只耗子一样。有没有兄弟跟我下山杀他娘个痛快?!” 参加高字营的江阴汉子们大都是热血汉子,徐玉扬的豪气也是极有感染力,一时间,应者如云。 徐玉扬见众人撕杀了一日,也有反击之志,不由得大声道:“好好好,不愧是我徐某的兄弟!咱一块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也一起大刀杀敌,杀他娘的一个片甲不留!” 说罢,徐玉扬挑出三百长于骑术的兵士,命人牵出仅有的三百战马,待他翻身上马,然后大声道:“放下木桥!” 兵士依命从山脚的人工崖上放下长达数丈的宽大木桥。这些长木桥的骨架是山上粗大的树干,上面铺着一层木板,正是山上山下的交通工具,一头搁在山脚上的人工崖顶,一头搁在山底的地上,木桥搭建的坡度足够方便上下。 等木板的一端着地之后,徐玉扬便领着三百骑兵借着木桥的坡度,狂风一般从山上冲下来,咬着清兵撤退回营的尾巴杀了过去。 那些战起已失打道回营的清兵回头见徐玉扬以三百骑追击而来,端的是一种目中无人的嚣张,一股所向披靡的气盛,人人不由有点色变。不等那些清兵反应过来,徐玉扬的骑队就冲进清兵的队伍里,像一把锋利的刀,肆无忌惮地剁在一堆朽木之中一般。当那些清军参将大怒之下集兵堵截时,徐玉扬却已杀了一圈,见好就收,扬鞭而回,踏上木桥回到山上。那些清兵追到山下,山上的木桥早就收好,随后又遭到山上火炮的迎头痛击。这时,天色已黑,清兵只昨悻悻而回。那些窝火的清兵参将回营之后,又被刘良佐骂得狗血淋头。 徐玉扬领着三百骑的反击虽然没有取得瞩目的战果,但小石湾的士气却是为之一振,数日来因为闷守挨打的低落一扫而光。 大刀杀敌,大胜而归之后,正如徐玉扬说的那样,回到山上就领着高字营的兄弟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活脱脱一个山匪头子一般。但徐玉扬这般的豪迈性子却有极强的凝聚力。而高字营初创,正需要像徐玉扬这样的有大勇也有小谋的猛将来增强向心力。 就在徐玉扬仰头喝下十几碗酒来,抬头远望,却见东边的长江水面犹如游来一条火龙一般。徐玉扬瞪着醉眼,指着那条火龙,哈哈大笑道:“来了,来了,崇明的援军来了啊!” 徐玉扬话声一落,众人皆是举目望去。那火龙想必是大批船只上的火把汇聚而成。众人在喜上眉梢的时候,突听又有人大声叫道:“西边!西边也有啊!” 徐玉扬晃晃头,转头望着西边的江面上,却见又来一条火龙,待看清船上的旗帜之后又忍不住大喜道:“箭鱼和顾三麻子也满载而归了!哈哈,咱们小石湾今日可是双喜临门啊!” ※※※※※※※※※※※※※※※※※※※※※※※※※※ 作为崇明岛最大的势力,荼毒崇明近一年的荆本彻部的覆灭给全岛民众带来的震动是空前的,人们不得不重新评估高老庄的实力,也不得不重新正视高老头那个败家子高旭的崛起。 对于荆本彻的异动,沈廷扬也早就有所觉察,但他万万想不到荆本彻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了一已之私,在如此国难之下同室操戈。当沈廷扬领着数百沈氏家兵赶到高老庄时,高老庄的战事已是大局已定。 看着高老头那张依然猥琐中却带着几分自得的笑脸,沈廷扬只是一阵无语。 如今崇明岛上有组织的力量,随着荆本彻本的覆灭,除了高老庄,沈家,顾三麻子之类的本地海盗势力,就只有明淮安巡抚田仰、淮河镇总兵张士仪、淮海镇总兵张鹏翼等人流亡而来的数千南明的水陆军队,被众人推戴为义阳王的监国也不是个傀儡而已。而高老庄因为除了二千庄勇,一千海盗战队之外,还有高字营的的近万人马,虽然大部在江阴抵抗,但其发展势头如同星火燎原,短短时日之内如慧星般崛起,再加上高老头多年积攒下的让人咋舌的财力,当之无愧成为崇明岛最大的力量。 一个是海盗出身的大海商,一个是有着明末航运专家之称的户部侍郎,有了高老头和沈廷扬两大巨头的坐镇,在俩人的倾力调度之下,大批的物资人力不过半天时间又重新聚集起来。为了支援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女婿,沈廷扬也难得漏*点四溢地投下所有的心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既然何常的三千高字营人马,以及闻讯赶回崇明的包头鱼的一千海盗战队都要回援江阴,高老头当即在庄内从那些工坊的匠心之中又招募了一千庄勇,加上原来的,高老庄的守卫庄勇已达三千人。把这三千庄勇交给养女赵明月这个女海盗镇守高老庄,高老头还不放心,因为岛上还有明淮安巡抚田仰、淮河镇总兵张士仪、淮海镇总兵张鹏翼所领的数千南明水陆人马。 于是,高老头又许诺大批的钱粮委托沈廷扬出面,游说田仰、张士仪、张鹏翼等人领兵前往江阴助阵。 既然高老头肯破财消灾,而田仰、张士仪、张鹏翼这些人也遇到荆本彻一样的问题,那就是缺饷。只要到江阴一趟,就能得到大批钱饷,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当然,他们本是望风而逃之辈,要他们与清兵死战,那自然是不肯的,壮壮声援的场面那可没有问题。 自己的宝贝儿子身在危城之中,高老头能不竭尽全力么?而且身为海盗商人,高老头猥琐的外表下,不乏有赌徒的冒险心理,还有打肿脸充胖子的不惜工本的大场面气概。而且平生第一次得到亲家沈廷扬的鼎力支持,而且为了营救有出息的独子,又挟着高老庄保卫战的大胜之威,高老头能不把声势搞到极处么? 除了官方的交给沈廷扬去请援交涉,而本地那些大大小小的海盗势力,高老头却是亲自出马,只要肯随他去江阴助拳的,他高老头定当重金酬谢。风声一放出,那些盘居在崇明附近的海盗们,数十一撮,数百一股,聚集起来,又是数千人马。 于是,在闰六月的二十八日下午,崇明岛上大大小小的码头上尽是一片沸腾,无数的船只在一面高字旗的招集下,离港而出。 除了何常和徐鸿为首的三千高字营本部人马,还有包头鱼的一千高氏海盗战队,以及高老头重金诱来的大大小小汇聚成五六千之数的其他海盗势力。而那些流亡在岛上的以田仰、张士仪和张鹏翼这些人为首的数千南明水陆军队,在沈廷扬的极力游说和高老头的银子攻势之下,也整装出发。其他还有高老头组织起来援助江阴的大批物资船队,以及大批运货的脚夫走卒。 高老头与沈廷扬踌躇满志地领着这支将近二万人马以及数百上千的船只组成的崇明船队,浩浩荡荡地从崇明出发。途径的水路之中,那些在沿海游荡的反清势力,见崇明船队声势浩大,也是凑份热闹尾随加入。到了天黑之后到达江阴小石湾时,从头望不到尾的船队自长江口驶入,那船只上无数的火把组成一条长长的火龙,其声势极是骇人。沿江的清兵探子见了也不由得相顾失色,飞快回报刘良佐。 在一艘巨大的战船上,沈廷扬负手而立,气度悠扬,抬头凝望着夜色中的小石湾。高老头则是仍然那副猥琐模样,皱着眉,苦着脸,叹着气,立在沈廷扬一侧,呆呆地望着火光下的滔滔江水,心中不住地盘算着什么。 沈廷扬听了高老头的唉声叹气,不由回头望了他一眼。要是在以前,一看到高老头的奸商模样,想起当日他的逼婚,心中就堵了一口气,肯定离这个猥琐的家伙能多远就有多远。但今朝不同往日,沈廷扬也默许了这高老头与自己齐肩并立。 只听又高老头哀叹了一声,道:“我费心积攒了数十年的库房,今日一朝空空如也。亲家,这次我算是真的破产了。” 今日为了组织这支崇明船队,且不说大批的物资,光是支付前来助拳的海盗们的赏金,以及数千官军提出的狮子大开口的钱饷,为了喂饱这些白眼狼们,要不是沈廷扬也不惜家财的资助,足够让高老头破产数次了。 沈廷扬笑笑,道:“老头,就算我们高沈两家今日一朝破产,也无所谓然。只要救出了旭儿,自有东山再起之日。” 高老头听罢,又是嘿嘿地笑着。那充满着得色的笑容让他那不可救药的猥琐感更深上三分。 沈廷扬见罢,忍不住皱皱眉,耻于为伍之感顿生,脚下又习惯地错开一步。 有了散尽家财也要营救儿子于危城的便宜父亲高老头,以及不遗余力相助的丈人沈廷扬,这崇明来援的阵势,已是大大超出了高旭的期望。 ※※※※※※※※※※※※※※※※※※※※※※※※※※ 那小石湾西边长江上顺流而下的那支船队之中,史战与顾三麻子也立在船头。顾三麻子抓着一壶酒仰起脖子吞了一口,大笑道:“箭鱼,咱们兄弟齐心,真他海姥姥的其利断金啊。在这长江水路上,还真没有咱兄弟俩干不成的买卖。” 史战回头看了看押着的那些数十只装载着大量辎重和红夷火炮的清军货船,却是强笑道:“那是自然。” 这支清兵的货运船队遇上了这些江匪海盗们诸如伏击、撒水网、凿船以及火攻之类的无所不用其极的偷袭战法,仓促应战之下的失败没有任何悬念。只是这次因为包头鱼的高氏战队回援崇明,让这顾三麻子抢了功,这使得史战耿耿于怀。 这时,史战已是望见江水下游处望不底的火龙,大喜道:“崇明的援军终于来了。” 君山之下的清军大营中,刘良佐听了探子回报之后,走出营帐,忧心忡忡地遥望着小石湾。 明日将是漫长的一日。 ------------ 第六十章 夜幕闻炮声 江阴城。(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陆府。 作为江阴城内闻名的书香世家,陆府坐落在北城闹中取静的区域。在陆府后花园的池塘边的柳树之下,坐着一个身穿着素衣的女子,她一动不动地望着池中那些游来游去的鱼群,容色犹如平静的池水那般寂然,只是细眉之下的单眼皮偶尔不自禁地颤动下,才显露出她心底那些不为人知的复杂与迷惘。 整个下午的时间,阎小玉就这么枯坐在木椅之上,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只小小的白色瓷瓶。她的眉睫犹如清风下的柳叶一般在颤抖,一种无法压抑地冲动在她的心头蔓延开来,如同那静默的池水中的某股暗流一般。 把汤娘子一家三口接到陆府之中,阎小玉有一种引狼入室的感觉。中午之时,那高旭在一群彪悍战卫的簇拥下,大摆大摇地来到陆府。对于高旭的来到,不晓内情的陆楷以最隆重的礼节迎接,大言道高兄驾到,直教寒舍蓬壁生辉。如今高旭在江阴城内的声望如日中天,陆氏上下自然以高旭的驾到为荣。作为媳妇的阎小玉无法违逆众意,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高旭成为陆府的座上宾。 陆氏以丰盛的午宴款待高旭,随席的还有陈明遇、训导冯厚敦、中书舍人戚勋以及高老白这些城内有名望的耆老们。午宴虽然丰盛,但大敌当前,众人也没有多少心思享用。匆匆用餐之后,众人便去看望被阎小玉转移到陆府中静养的阎应元。只是阎应元仍然处在昏睡之中。城中事务繁琐不堪,陈明遇一干人等也不宜久留,先后离开陆府。 高旭却是没有离开。 高旭坐在一张椅子上,默然地看着陆氏重金请来的郎中为阎应元敷换药膏。待郎中出房之后,高旭仍然坐着椅子上,默默地看着闭目沉睡的阎应元。自从进入陆府之后,那个阎小玉虽然一直消失在高旭的视线之外,但高旭却觉得自己一直在那阎小玉的视线之内,那复杂而又憎恨的目光似乎如影相随,渗透在这陆府之中的每一个角落。 阎应元虽然睡着,但高旭知道,他早就醒来了。 看着阎应元那黝黑而又憔悴的脸膛,高旭猜得出这份憔悴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的创伤,更是因为那痛失亲人的悲怆。高旭不想看到一个英雄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里沉沦下去。在自己离开江阴之前,高旭觉得自己该与阎应元谈一谈。 但是,高旭觉得任何的说辞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高旭在阎应元的病房内,静静地坐了不知道多久时间。当斜阳的余辉透过窗子照到房里时,高旭终于站起身,向房门走去。到了门口,高旭终于缓缓道:“阎大哥,任何的言语都不足以表达我对您的歉意,对于阎氏的遭遇我虽然难辞其咎,但绝非我之所愿。无论如何,今后城内有您,城外的小石湾有我,我们协心共拒鞑子,坚守江阴,以十万兵民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阎应元终于睁开眼,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高旭的背影消失在门槛之外。 高旭一走出房门,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冷意。一抬头,刚好迎上一道沉稳得阴郁的目光,只见那个阎小玉坐在厢房不远处的池塘边,静静地遥望着自己。接着,她立起身,向自己走来。高旭直觉这个阎小玉犹如一座移动着的人形火山,给他一种要么在沉默中爆发,要么在沉默中消亡的压迫感。想要得到这阎氏父女的谅解,高旭也不抱任何奢望。因为那阎应元都不想面对自己,而这个阎小玉恨不得扑上来咬自己一口。高旭也不想向他们解释,因为在既定的事实之前,任何的辩解都无济于事。 阎小玉盯着高旭,一步一步地走近来,最后立在高旭的面前,冷言道:“我说过,家父没有醒来。” 高旭望着这个充满着气质的女子,自嘲地笑笑,道:“他只是清醒地睡着而已。” 高旭说罢,转身而去。 阎小玉凝眸地望着高旭离去的身影,良久,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来到阎应元的床前,轻轻叫道:“父亲。” 阎应元睁开眼,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问道:“玉儿,那高旭突然来到陆家,可有什么缘故?” 阎小玉道:“他说要与父亲谈谈。” 阎应元摇摇头,道:“他医术高明,大约在明伦堂里就知道我已醒来。他应该知道,我虽然以大局为重,不以私愤相累,但他想要求我宽谅,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岂能让他如愿?他这次来陆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缘故。” 阎小玉沉默了一阵,道:“我在清晨把汤娘子一家人请到了陆家。” 阎应元听罢,闭上眼,默想了一会儿,又是摇头道:“玉儿,你想以汤娘子来要挟那高旭,未免落于下乘。想想那高旭以前在常州城里的累累劣迹,他曾是那种久经风月的酒色之徒。那汤娘子虽然颇有艳名,但你若想以一个寡妇来要挟他,岂不贻笑大方。再说,要是那高旭铁心要迎回汤娘子,我们又拿什么来阻他?城外,他有数千高字营人马,城内,现在整座江阴城都在指望他,他又有三百战卫相护,我们阎氏除了我这个病汉,你这个弱女子,又能拿那高旭如何?要是把我阎氏灭门之祸相告于你陈叔叔,就算他看在兄弟之情来支持我,也只是同室操戈的结局。玉儿,把汤娘子送回去吧。鞑子兵临城下,江阴城十万城民危在旦夕,我们切莫以私仇误了公义。” 高旭在陆氏家仆的引领下,来到汤娘子一家三口所居的二间偏厢里。汤浪儿正在沉睡中,眉头紧皱着,似乎做着什么恶梦。高旭查看了一下他的伤情,这个少年人的生命力真可谓强盛之极,伤势的恢复比高旭的料想中还要快。来到一侧汤娘子母女所居的厢房里,母女似乎正说着什么悄悄话,一见高旭推门而进,俩人顿时哑声相向,大小两对妙目依然犹同惊鹿一般不敢正视高旭。那汤嫣儿只是低着头,向高旭福了一礼,一股烟儿地溜出房外。房内只余下高旭与汤娘子俩人。 高旭坐在床边,把汤娘子额头挡着眼睛的发掠捎开,温言道:“好些了么?” 汤娘子只是蚊声道:“谢谢将军挂念,奴家好些了。” 高旭笑笑道:“别叫我将军了。” 汤娘子飞快地瞄了高旭一眼,然后低下眼帘,双颊艳红欲滴地道:“是的,官。。。官人。” 看着汤娘子如此媚态地叫自己官人,高旭心底又是忍不住一番意动。自从这个附体之身脱离出亚健康,又与汤娘子销魂一度之后,高旭的意志与这个身体终于融洽为一,再也没有了那种穿越后遗症的担忧。只是高旭的意志作用于这个身体,这个身体原有的本能也同样反作用于高旭。 因为那牛皮帐的缓冲反弹,汤娘子虽然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下,身上大都是擦伤之类的皮肉伤,至于数处骨折也只是伤在手脚之处,也并不是那种粉碎性骨折那么严重。所以,汤娘子的气色还不错。就算伤口痛疼,也被见到高旭的喜悦所冲淡。 因为汤娘子腰背处有伤,所以身下垫着一个枕头,免得触及腰上那长长的创口。于是,她的身休呈弧形地躺地床上,但这样的躺姿使得她胸口的两团滚圆极大限度地向上鼓劲着。再加上六月的天气炎热,内室之中汤娘子衣着单薄,细汗淋漓,那胸衣因为汗水的淋透而紧紧地贴在肌肤上,这又使得那几乎让人屏息的两个半圆之巅的那处嫣红突点清晰可见。那汗水淡淡的盐味,创口处的血腥气,夹杂着汤娘子那毫厘之间纷至沓来的体香,这些嗅觉加上眼下毫不设防的诱惑到极处的视觉盛宴,高旭直觉有一种迷失般的昏眩像蛛丝一般从这汤娘子身上向自己袭来。 高旭摇头苦笑一下,以前那个高大少残留在体内的纵欲本能又开始考验自己的意志了。他深深吸一口气,开始察看她的伤口,一边问道:“听那阎小玉说,你要留在江阴城里?” 汤娘子眯着眼看着高旭一手托住自己的腰,一手抽出垫着的枕头,然后轻轻地放下腰,让自己的身体恢复平躺的姿势,再解开自己胸脯创口上的绷带,擦去血污,重新涂上药膏。那胸前的创口处从她右边的锁角一直延伸到左边,这长长的创口刚好与那两团滚圆物事之间的深沟垂直。 感觉着高旭的指尖不时划过自己敏感边沿处的肌肤,汤娘子咬着红唇,咽喉深处忍不住吐出一口悠长的喘息,然后缓过神来,细声答道:“以前家中困顿不堪,曾受过小玉妹子不少的接济。早上小玉来看望奴家,央求奴家留于城中与她作伴,奴家不忍相拒。只要将军能把浪儿和嫣儿救出城去,奴家又曾蒙将军一朝宠幸,今生再无遗憾。” 高旭听罢,手里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又低着头细心地包扎着汤娘子锁肩之间的伤口,默然无语。 汤娘子则是偷偷地瞄着高旭近在咫尺的脸色,在那沉着的脸色下不知他在想些什么。那浑厚的男性的呼吸吞吐在自己的脸颊上,汤娘子直觉自己的魂魄随着这个男子的一呼一吸在一丝丝地融化着。良久,汤娘子又怯怯地说道:“其实奴家先是不肯的。奴家死过二回了,都为将军所救,只要将军不嫌弃,奴家为奴也好,为婢也好,今生定当侍候左右。只是玉儿后来又跪在奴家面前,说如果将军明日成功突围而去,必定弃江阴十万城民于不顾,只要奴家身在危城之中,将军必有一丝挂念之情,到时将军说不定再伸出援手。大义之下,奴家也只得从了。” 高旭听了忍不住摇头苦笑一下,那阎小玉说得好听,这汤娘子也信得天真,说道:“你若是不出城,以你那儿子的心性,他会弃你而去?我什么时候说过突围之后就弃江阴城不顾了?再说,你若真的不忍看着江阴城破人亡,那更要随我出城。出城之后,你可以时时地督促我不要忘了江阴,对不对? 汤娘子听罢,顿时桃眼一亮,高兴地道:“对啊。到时奴家一定督促将军莫要忘了江阴城里的十万义民。”对于汤娘子来说,只要有个理由,不管这个理由如何勉强,只要能随高旭左右,她便欣然接受。骨子里,她只是个很简单的女子。 看着汤娘子在喜滋滋的顾盼生辉之间,扯动着胸前那两处滚圆颤动不已,高旭的那只左手在恍惚之间竟是挣脱理智的禁锢,缓缓地伸进那被香汗渍湿的胸衣之内,掌心压于其峰之上,但指尖却无法覆及其下,论其偌大,着实让人神醉。汤娘子料不到高旭的侵袭如此突如其来,她不由吞咽了一口房间内那干燥的空气,吐出的却是一声悠久的低呤,红唇上触目地留着她贝齿深咬下的几个牙印,脸颊处的红晕像电流一般蔓延到她的脖子下,越过左右锁骨之间的创口处的绷带,直接向高旭那捏着满指温玉的掌心窜去。 高旭的左手又拧起那滚圆之巅的俏立点处,看着汤娘子桃眼之内流溢不已的春意,笑问道:“娘子,真的只在乎一朝宠幸么?” 汤娘子迷离着眼,腻声道:“奴家直想。。。直想朝朝暮暮。” 房外的天色已暗,汤嫣儿透着窗纸的破损处偷偷地望着房内,就在她通红着小俏脸,忍不住“啐”一声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汤嫣儿连忙警告般地咳了一声,挡住那窗纸的破损之处,转过身,却见阎小玉正走了过来。汤嫣儿连忙迎上前去,向阎小玉行了一礼,又唤了声玉姨。阎小玉见汤嫣儿脸蛋发红,神色颇是慌张,不由问道:“嫣儿,你在窗前做什么?” 汤嫣儿道:“没,没做什么啊。” 这时,高旭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看着阎小玉和汤嫣儿俩人。 阎小玉的神色仍然是那般从容沉稳,望着高旭道:“我已准备好马车,你要想把姐姐接回去,悉听尊便。” 高旭一直猜测扣留汤娘子的注意必定是这个阎小玉私自作出的,以阎应元的胸襟和气概,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为难自己。高旭听罢,望着阎小玉笑道:“为什么要接回去?这陆府的环境很不错,如果有空房的话,今夜我都要借住一宿。” 阎小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抑下心中如潮拥来的愤恨情绪,道:“有。高将军如能下榻舍下,那是舍下的荣。。。幸。而且小女子泡得一手好茶,将军如有品茶的兴致,小女子自当献丑。” 听着阎小玉咬着牙说出荣幸两字,高旭心中莫名的一阵发寒。任这阎小玉的茶艺如何高超,高旭也绝不会有兴致。就在高旭强笑着推辞时,突然听到一声轰隆的炮声传来,在夜幕之中遥遥传来。高旭倾耳听去,又是一声轰隆声传来。那是来自小石湾的方向。 随后又是连续的轰隆炮声接踵而至,高旭凝神听罢,盯着阎小玉问道:“你听到几声?” 高旭的兴奋却是没有感染了阎小玉,她只是神色复杂地望着高旭,缓缓地道:“七声。” 陆府之外,高旭领着数百亲卫骑着战马疾风一般驶向城头。 高旭来到城墙之下,却见闻声赶来的陈明遇、冯厚敦等人,正立在城头望着小石湾的方向指指点点。人人脸上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陈明遇一见高旭赶到,肥脸笑得团在一块,大声道:“取义,小石湾的炮声终于响了,是七连响的信号!响了!终于响了啊!” 随后,整个江阴城都沸腾了。 ------------ 第六一章 第一缕曙光(一) (今日是正月初六,祝书友们新年快乐。) 君山。清军大营。 刘良佐铁青着脸看着跪在帅座前的那个哭丧着脸的参将,听着他道:“未将按大帅之命自南京、镇江押运大小红夷火炮三十余门,以及大批筹集的钱粮辎重,自长江水路溯江而下,那知到了一苇渡遭了海匪的伏击。未将看得清楚,领头的正是那个海盗顾三麻子,还有闻名东海的海盗箭鱼。未将措手不及,仓促应战,结果火炮和辎重都让海盗们掠了去。。。” 刘良佐黑着脸道:“既然如此,你回来做什么?来人,拉下去斩了。” 看着刘良佐满脸的杀气腾腾,帅帐内的将领们噤若寒蝉,人人不敢出声求情,只听着那参将的哀号声在帐外一刀而断,亲兵奉上一个热腾腾的首级给刘良佐过目之后,再挂在旗杆上示众。鲁无巧缩在帅帐的一角,拼命地躲着刘良佐那锐利眼神的余光,但这个号称高取义昔日故友的悲剧的绍兴师爷,还是被刘良佐的冷若冰霜的眼光揪了出来,只听刘良佐冷声喝道:“鲁无巧!” 老狗才听到刘良佐的喝声浑身一颤,打着哆嗦从帅帐的角落处连滚带爬地出来,畏畏缩缩地问道:“大帅,有何吩咐?” 刘良佐只是盯着这个胆小怕事的绍兴师爷,情知自己迁怒于他也无济于事,但满腔的怒火总得有个消泄的出口。刘良佐忍不住踢了老狗才一脚,骂道:“若不是当初听信了你的鬼话,放了那高取义一马,当日在黄田港本帅就能让那家伙尸骨无存。哪有今日这般的窘迫?” 鲁无巧小心翼翼地道:“大帅,打劫的是崇明海盗顾三麻子。不是那高取义。” 刘良佐怒道:“据探子回报,那海盗箭鱼本是那高老头的养子,早就随了那高旭进入了江阴城,他怎么会出现在长江水面?而且顾三麻子与那箭鱼狼狈为奸,自然是受了那高取义的指使,你竟然还敢为他开脱,你长了几个脑袋?” 鲁无巧昨日兴冲冲地回营说高旭会来奉银投降,那知等了一日,江阴城毫无动静,今晚崇明援军大举来到,而且辎重火炮全被劫掠。这怎么不让刘良佐火冒三丈?鲁无巧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劲的磕头道:“大帅明察,属下岂敢为那高取义开脱?那高取义大约是凭着劫持的辎重火炮以及崇明援军来增加投降的筹码,只要大帅以不变应万变,那高取义不过是秋后的蚱蜢,折腾不了多久。而且那崇明援军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在大帅的十万兵锋之下,这江阴城要不想城破人亡,就得举城相降。” 刘良佐听罢盯了鲁无巧一眼,对于他略带白痴一般的乐观精神只是冷哼了一声,道:“如果明日那高旭没有举城相降,本帅定然拿你祭旗。” 鲁无巧脸色发白,不停地抹着冷汗,整个人像一堆烂泥一般瘫在地上。 随后,刘良佐领着众将来到君山之巅,察看崇明援军的动静。从君山上望去,只见小石湾以及临近的长江水面上尽是灯火通明,那崇明来的人马可谓是满江遍岸,从小石湾一直到黄田港的水域上,尽是数之不尽的船只。 “轰隆。。。轰隆。。。” 刘良佐听着从小石湾传来的炮声,开始他没有注意,因为在白天晚上的任何时候,在小石湾的炮堤上,在江阴的城头上都会有间隔传出的火炮轰隆声。但是当他听到从小石湾先后连续地,带着某种节奏感地传来七声炮响起,刘良佐不由遥望着小石湾的方向,出神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刘良佐又转头望着江阴水路的黄田港,紧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对着传令官道:“传令,连夜调派二营人马增兵黄田港,严防江上的船队经黄田港的运河直达江阴城下;传令,立即派遣人力堵截河道,天亮之前,本帅要长江里一条鱼也休想游进江阴的护城河。” 只要堵塞黄田港运河的河道,长江水面上那些船只上数不清的援兵物资就无法轻易运入江阴。因为在陆路上,刘良佐的大军几乎封锁整个江阴城。特别是小石湾与江阴北城这一地带。虽然陆路的封锁上也有一些防守漏洞可钻,但水路更如同一条大动脉,从长江经黄田港的运河河道可以直达江阴城下的护城河。如果切断这条水路的大动脉,陆路又被清兵封锁,江阴就真的孤掌难鸣了。 在小石湾的炮响之后,夜幕中的江阴城,从先前的沉默中慢慢骚动起来,然后直到沸腾。刘良佐默默地望着沸腾的江阴城,直到江阴城在兴奋中回复平静。当刘良佐回到大营时,却见那老狗才鲁无巧喜滋滋地迎上来,道:“大帅,江阴城来讯了,他们要夜来议降。” “议降?” 刘良佐冷笑一声,求降与议降一字之隔,这些江阴人以为凭着崇明来援的一些乌合之众就有了底气,真是好笑。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有什么好议的?不过,不论是江阴城还是小石湾,连日来强攻不下,既然江阴人主动肯来议降,先谈谈无妨。 刘良佐问道:“领头是那高旭么?” 鲁无巧庆幸高旭最终没有食言,自己的脑袋又保住了,语声也壮了点,道:“不是,据说领头之人是高老白。” 刘良佐道:“高老白?他是什么人?” 鲁无巧道:“据说他是高旭的族伯。” 刘良佐不再询问,转过头,遥望着夜幕中弥漫着铁与血的江阴城,沉思着,默然无语。 ※※※※※※※※※※※※※※※※※※※※※※※※※※ 小石湾。高字营驻地。 在一个巨大的营帐内,高老头与沈廷扬并列首座,左边坐着徐玉扬、何常、包头鱼、徐鸿、史战为首的高字营将领以及顾三麻子为首的水路英豪,右边则是流亡在崇明岛的淮河镇总兵张士仪、淮海镇总兵张鹏翼为首的南明官军将领。对于徐玉扬这种野路子出身的高字营将领,以及顾三麻子这些海盗江匪,张士仪与张绷翼这些官军出身的将领自然不屑一顾,不过现在处在非常时刻,算得上是官匪一家。 相对于沈廷扬的一本正经,高老头则是满脸笑容,虽然他那笑容有种说不出的猥琐感,但胜在他的银子无敌。高老头抛出的悬赏是一个鞑子的首级是三两银子,这个悬赏不管是对于在刀山火海中讨生活的海盗们,还是缺乏钱饷的南明流亡官军都很有吸引力。 以实力来计,自然是高字营为首。徐玉扬部有五千人马,这部人马为了守卫小石湾炮堤,与清兵作战数日,虽然有伤亡,但战志高昂,而且及时得到四援而来乡民的补充;何常从崇明回援的三千人马,在高老庄平乱中大出风头,带着一股名扬他乡的自豪感回师;另外还有包头鱼的一千多高氏海盗战队,也是在海上久经风浪的队伍,算得上高老头压箱底的私人武装;这已愈九千的水陆战力,再加上高老头不惜工本招募的大批搬运物资的民夫人力,高字营立足江阴和崇明两地,已快速成长为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 虽然高字营趁着反抗剃发令如火如荼的大势下仓促成军,但本质上都是自发抗清的乡兵,与刘良佐的绿营清军自然有差距,但这种差距也最大限度地被那股留发不留头的死战之志所弥补。在高字营的将领中,徐玉扬是位草莽豪杰,何常出身市井,包头鱼是海盗,论兵法谋略都先天不足。 而徐鸿出身军户,熟读兵书,是个纯粹的军人;高老头的养子史战却是阴狠狡诈,长于水战,当年在官军的剿匪战中,把官军逗得团团转,他们俩人虽然身为高旭的战卫队长,但在威望上却有略有不足。总的来说,高字营是属于一支成长型的队伍,犹如从层峦叠嶂之中缓缓东升的旭日,虽然没有逼人的光芒,但其势已是让人侧目。 另外诸如顾三麻子为首的海盗们是来做买卖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仁义与名声也是一种买卖。而张士仪、张鹏翼为首的南明流亡官兵是来打秋风的,他们早被势如破竹的满清铁骑吓破了胆。幸好现在围城的刘良佐部也只是当年的同僚而已,大家半斤八两,一般的货色,倒不至于谈虎色变。如果这江阴城下是货真价实的满清铁骑,借这些南明官兵一个胆子,也是不敢来凑热闹的。 作为高旭的左卫队长,徐鸿是最明确高旭战略意图的人。只听那淮河总兵张士仪道:“要想在刘良佐的十万重兵之中偷运物资入城,又要营救五千江阴童子,这无异于奇想怪谈。” “十万重兵?”徐鸿摇摇头道:“那只是夸大之辞。刘良佐原约有七万人马来攻。其五千先锋营已在舍桥之战中全军覆灭,再加攻城数日死亡的人数,以及折在小石湾之下的人马,如今最多不过五万左右。刘良佐的三万主力驻扎在北门外的君山之下,江阴城的南门、东门以及黄田港各有数营兵力镇守。” 张士仪又道:“今日我们来势浩浩荡荡,那刘良佐必定提高警戒,船队要想偷渡黄田港,想必不容易。” 史战翻着白脸道:“谁说要偷渡?我们不能用强攻么?在水上,那只耗子能挡得住我们的路?今日我与顾麻子就在长江上掠了鞑子的大批辎重火炮。那些鞑子能奈何于我?” 顾三麻子听罢,挺了挺了胸,大声地附和着史战的话。 张士仪听了史战的嘲讽,不由脸色发青,当年官军围剿崇明水盗时,没少吃这些海盗的亏。一边的张鹏翼道:“就算刘良佐在水上无法与我等争锋,但现在江阴的城外是他的天下,如果要铁了心要封锁黄田港的河道,绝了江阴连通外界的水路,倒不是什么难事?” 如同要印证张鹏翼的话一般,这时恰好有一个探子回报,说清兵在黄田港的河道两岸开始架设铁链,并以装着沙石的沉船堵塞航道。黄田港的河道是人工开凿出来的运河,若要堵塞航道倒真不是什么难事。 高老头一听航道被堵,不由大急道:“要是水路上船队开不到江阴城下,陆路上又被那刘良佐的大军所阻,物资运不进,旭儿也出不来,那岂不糟糕?” 顾三麻子立即拍着胸脯,大声道:“高爷,你莫急,在小石湾下有咱崇明数千的水路好汉,别说航道被堵,就是要开辟一道新河道出来,也不过弹指之间。” 史战白了顾三麻子一眼,道:“弹指之间开辟河道,麻子,你当自己是神仙?不过,我们水路好汉无数,那些清狗会堵,难道我们不会疏么?” 顾三麻子听了搔搔头,嘿嘿一笑。 众人又是一番商议,最后决定对驻扎黄田港清兵的攻击,水道的疏通以及船队的护航,由史战所领的高氏海盗战队和以顾三麻子为首的水路英豪们负责。就在史战与顾三麻子领着人马从小石湾向黄田港护着大批辎重船队进发之前,徐鸿脸色凝重地对史战道:“史兄,在小石湾的七连炮响之后,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将军必定今夜就安排人马出城诈降。无论鞑子在黄田港有什么动静,在没有听到诈降袭击时的爆炸声之前,切莫打草惊蛇。” 史战道:“如果诈降时袭击不成呢?” 徐鸿长长在吸了一口气,道:“江阴耆老们怀必死之心,定然成忠烈之事。” 史战收起嘴角惯常的那丝嘲弄之色,沉声道:“希望如此。” ※※※※※※※※※※※※※※※※※※※※※※※※※※ 在小石湾营地僻静的西北角,有一个天然而又隐蔽的山洞。在这个山洞外,守着数十人,他们都是高氏海盗战队之中身经百战的好手,得到队长包头鱼的严令是:别让半只蚊子飞进这个山洞,也别让半只蚊子飞出这个山洞。 崇明的大批援军来到小石湾之后,虽然喧嚣异常,但在这个山洞附近仍然僻静如初。在星辉之下,一支举着火把的巡逻队由远而近地走来。洞口外守卫的头目纳闷地想,今日的巡逻队咋的来得这么早?等那巡逻队来到近前,却见领头之人不是熟人,而且这支队伍似乎挟带着一股噬血般的气息扑面而来时,不由心生几分警惕,遥遥问道:“你们是哪路的人马?” 回答守卫头目的是一阵从两旁的树丛中射出的利箭。当守卫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大摆大摇而来的巡逻队时,偷袭的人马早就摸到了他们的两翼。一阵突如其来的箭雨之后,数十个守卫几乎没有几个能站立着的。随后那装成巡逻队的人马如狼似虎一般扑杀过来,不到一柱香的时候,山洞外就回复了一片寂静。 洞内燃起一盏烛火。 在烛光中,一个倩影缓缓地走出来,默默立地洞口处,望着洞外二十来个翘首以待的夜袭之人。 夜袭队伍的领头人单膝跪地,沉声道:“大少姐,属下救援来迟。” 女子望望着满地的残尸,又望望那汉子一眼,满脸皆是清冷之色。 ------------ 第六二章 第一缕曙光(二) 江阴。明伦堂。 明伦堂内第一次摆上了酒宴。 江阴内有名望的人都已在酒席之上,除了陈明遇和冯厚敦,还有贡生黄毓祺,中书戚勋,诸生许用,孝廉夏维新,陆楷和阎小玉夫妇,还有很多城内的出钱出力的富绅,以及守城的诸如冲锋营季从孝、武举人王公略、汪把总之类的干将们。当然,也少不了高旭。 众人宴请的对象是以高老白为首的前去清营诈降袭击的耆老们。 这是生死别离之宴。 当陈明遇领着众人向这些耆老以酒相酬时,只听高老白笑呵呵道:“我们这些老头子们偷生一世,总算等到这轰烈死义之日,不枉此生矣。”一等高老白说罢,众耆老们同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一掷在地,满堂皆是杯具的碎裂之声。接着耆老们踏着满地的碎片,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明伦堂。 置身其中,高旭看着那数十个毫无畏惧之色的耆老们,感受着这些江阴人的悲壮与慨然。高旭望着一个个佝偻着的背影消失在明伦堂的大门外,一种无法压抑的情绪充斥着胸间。 在明伦堂外,那些耆老的子孙们跪在地上,尽是一片凄怆的哭声。古人以孝为先,眼净净地望着尊长赴死,自然人人悲痛欲绝。有的耆老触景生情,抚着儿女们也是欲语泪先流。有些性子火爆的耆老则是对着儿女大声道:“吾辈出城玉碎,正是取义之时。尔等何以至此?莫不是想让吾苟活城内,等那将来某日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 一旁的老者听罢强颜笑道:“今日倒是黑发人送白发人。大善啊。” 在清军攻城的这些天,守城的青壮也是死伤无数,这些耆老们大都是经历过丧子丧孙之痛。这些数十近百的耆老们其中不缺那些身体强健之人,他们开始抬起那些底部夹层中装着火药的银桶开始出城。在这支诈降的敢死队中,虽然大部分都是老者,但其中也有一些自愿赴义相随的年轻人,这些人大都是这些耆老们的后人仆役。 高旭看着这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人体炸弹队伍,一时间也是感慨万端。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这些人在历史上虽然寂寂无名,但这个民族危亡之际,他们的壮烈与无畏激励着江阴城里的十万义民的誓死抗清。正是先有这些乡贤耆老的慨然赴义,才有江阴在史上孤城喋血八十一天,拒二十四万清兵于城下,使满清连折数十大将,死七万五千余人,城破之日,义民无一降者,投环,赴井,合家自焚,幸存者仅老幼五十三人。 在这座城内的人们是怀着怎样的一种血性? 高旭默默地望着耆老们那一张张苍老的脸,望着脸上那些如同松皮一般皱褶的纹路。这些皱褶犹如一簇簇民族传承已久的年轮一般,在这个存亡时代开始留下血的印记。作为来自后世的现代人,高旭每当看到银幕上那南京大屠杀之中一张张麻木着等死的脸,心中总堵着一口气。一个民族经过满清王朝数百年的奴化,早已失去了脊梁。一个失去脊梁失去血性的民族,又如何屹立在世界之林之中? 要么尊严地活着,要么尊严地死去! 只要身在这个江阴城内,没有别的出路。 高老白缓缓地走到高旭的面前,抹了抹眼眶里的老泪,道:“旭儿,你自少顽劣,所幸的是你迷途知返,今日的高取义也是名副其实,真是我高氏之福。老头儿今日虽死,亦是死而无憾。到了地下,面对高氏的列祖列宗,老头儿必定喜讯相告。” 高旭肃穆地点点头,一时之间也是不知该说点什么。只是看着高老白转身而去,领着敢死队走向城门。 厚重的城门缓缓地打开,城内两侧那些耆老们的子孙们忍不住热泪相别。那些耆老在出城时有的则是昂着首嚷着:人生自古谁无死。。。有的则是频频回头对着子孙们道:王师北定中原日。。。 敢死队出城之后,江阴城内开始紧张地筹备着。大批的搬运物资的人力再次地集中在城门内,等待船队的到来。而那些家家户户的孩童们也在大人们的护送下来到城门。准备夜袭的江阴乡兵也在城门下集结。夜袭的人马主要以季从孝的冲锋营为主,大约有三千多人。这三千多人集中了城内最血勇的乡兵青壮。如果高氏船队能经过水路直达江阴城下,搬运物资入城,运送孩童上船,都需要时间,需要转移清兵的注意力。大略的突袭计划早就定下,诈降敢死队如果在清军大营引爆成功,那么,从小石湾、黄田港以及江阴城三个方向上向清兵展开夜袭,夜袭的混乱应该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高宅。 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之前,高旭打量着铜镜中至今仍然觉得陌生的脸容。穿越以来,对于自己的附身之躯,高旭一直小心翼翼地适应着。从舍桥之战后突发的灵肉分离的后遗症,再到这个躯体冲出亚健康状态之后与汤娘子如胶似漆的灵肉融合,高旭相信这个身体终归是自己的了。在今夜,就算有激烈的战斗,他也再无任何的忧虑。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个道理在任何的时代亦然啊。 高旭把放置在桌台上的锁子鳞甲背心穿好,数百片精钢的鳞片在烛火下散射着森冷的光。再蹬上水牛皮的靴子,腰间系好皮腰带,别上一把镂纹的腰刀鞘,插进锋利的长刀。然后,是护心镜、肩甲、护臂以及腕扣,还有猩红的斗篷在脖子上勒紧,让下摆落在靴跟处,再戴好全铁的头盔,恰好遮挡到眉际。 高旭望着铜镜里全副戎装的自己,一时间不由得又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发愣了好久,才确定这是现实,马上就是置身古代战场生死一线的残酷现实。 最后,高旭又在脖子上系好一条白色的巾带。这条白巾是在夜袭中分辨敌我的标识。当然,就算没有这白巾区别,在暗夜之中,只要借着星辉看到对方是光头留辫的自然是敌人。无发者敌,有发者我。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高旭转头望去,却见汤娘子怯怯地带着一股香风碎步而入。 高旭见罢温言道:“你身上伤势未愈,怎么下了病榻?” 汤娘子一家三口刚刚让高旭派人从陆家接回到高宅。事到如今,那阎小玉依着父命而行,不在小事上难为高旭。那汤娘子细声道:“奴家腰背上有伤,躺着不适,不如起身。将军出征在即,奴家心中掂记,所以。。。”汤娘子不待自己说完,随身拿起一块碎布,一拐一拐地走到高旭面前,轻轻地擦着高旭胸前护心镜上的一处污渍。她的眉宇之间时而带着一丝痛楚,想必牵起了她的伤口。 高旭道:“别逞能了。去休息吧。呆会就要出城了。” 汤娘子强忍着伤痛,问道:“将军与奴家一道出城么?” 高旭摇摇头道:“到时你乘船随着船队经水路离去,我必须领着人马夜袭清营,在陆上牵制清军对水路的堵截。在陆上打得越狠,越乱,你们在水路上的撤退才越安全。大约天亮之后,我们就能在小石湾会合了。” 汤娘子道:“无论如何,将军如有不侧,奴家也不欲独活,请将军切莫丢下奴家。” 高旭笑斥道:“这是什么话。如果我真有不侧,为了你一对儿女,你更要好好活下去。” 汤娘子只是低头不语。 隔了半响,高旭托起她的下巴,只见她满眼皆是清泪,那惊鹿般忽闪的眼神尽是一股惹人生怜的哀怨。 君山。清军大营。 高老白领着敢死队在大队清兵的押送下来到清军大营的营门处。 见耆老们抬着数十担银桶来降,清兵瞧着银桶中那在火把下闪闪发亮的银锭时,人人吞咽着口水。在营门口,营兵们借着检查之机,暗暗捎几块银子入怀。除了银子,江阴城还备有了一些其它的珠宝财物来请降。 看着这些检查的清兵被桶中的银子所吸引,没有顾及银桶本身的玄机时,高老白与其他的耆老们相视了一眼,松了一口气。桶底夹层火药的引线就贴在桶底上。如果被发现了桶底的引线,那可就功亏一篑了。幸好没有一个清兵摸到桶底检查。 这时,一个师爷幕僚从营中走了出来。高老白一见就笑呵呵地迎了上去,那个绰号老狗才的鲁无巧可是大名鼎鼎,高老白自然认得。 鲁无巧也是客气地向高老白拱手行礼,嘿嘿笑道:“白爷,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你老可终于来了。” 高老白抬头望了一个夜空,笑道:“鲁先生,那天上的星星无数,月亮倒真的不会有了。今日可是月底二十八啊。” 鲁无巧没有附和高老白的闲话,只是瞧着一桶桶的银子珠宝,心中盘计着高旭卖弄什么诡计。按鲁无巧的眼光看来,以这江阴人留发不留头的秉性,要说他们会降,这母猪也会上树啊。而且早不降,晚不降,这崇明的援军一到,就不惜血本地献着大批银两来降,这里面分明有阴谋。而且鲁无巧吃尽了高旭的苦头,以他对高旭的了解,这个高取义绝对不会这样轻易屈服的,何况清兵久攻不下,形势大利于江阴的清况下来降。 事出非常即有妖。 鲁无巧踱着方步,一个个地把银桶看完。他转头看着高老白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这种做大爷的痛快,老狗才可是好久没享受到了。显而易见,这桶里的全是真金白银,童叟无欺。难道那高旭真是乖宝宝,老老实实地献银来降? 鲁无巧蹲着身子,无意识地用手指扣扣银桶,琢磨着高旭使人来降的用意。如果这个“故人”真的是个乖宝宝,那未免太无趣了。就在鲁无巧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感到哪里不对头。当鲁无巧抬头的时候,却见身边的高老白虽然一本正经,但一旁的几个耆老的眼里却闪过一丝紧张之色,余光不停地掠过自己扣着银桶的手指。 鲁无巧低头也是望着自己的手指,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这些耆老紧张什么? 鲁无巧起身后,他明显感到身旁的几个耆老松了一口气。鲁无巧狐疑地看了笑呵呵的高老白一眼,刚刚迈起步子的时候,鲁无巧突然双眼一亮。不是自己的手指有问题,而是扣击银桶的响声有问题! 这些银桶之中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下半部都是实心的! ------------ 第六三章 第一缕曙光(三) (祝书友们五一快乐!) 江阴。北城城门。 站在三百年前江阴城的城墙之上,在这寂静的星光之下,高旭又有一种犹如身处幻境的感觉。但他闻着城墙砖石上那浓厚的血腥气,摸着架在城头的一座座红夷火炮斑驳厚重的铁管,感受着这座热血之城那股为维护衣冠自尊的冲天豪气,他又回到了现实。他不是局外人。 他已经是局中人了。 在历史书看到的记载与现实截然不同。史载的文字是冷的,城破之时,某某不屈战死,某某投井死,某某自经死,某某合门自焚死,而眼前这些某某某看着自己的目光是热的,这些某某某仍然还活生生的。每当想起自己对江阴城不久之后那血色的未来无能为力时,每当想起眼前这些鲜活面孔的主人成为殉城的一部分时,高旭总有一种不能自己的感受油然而生。 但高旭不是救世主,他初来驾到,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今夜是他跨出的第一步。现在——援助守城物资,营救江阴义民的热血种子;以后——倒下了一个江阴人,让千千万万的江阴人站起来;破了一座江阴城,就重建成百上千的江阴城! 高旭知道,继蒙元之后,关外鞑子再一次饮马长江,南京不战而降,国破家亡,这是最坏的时候;然而清庭以为天下已定,悍然颁布剃头令,为了民族的传承与自尊,江南烽火四起,各个阶层的士民齐心协力地反抗剃头令,这也是江南反清最烈,民心最可用的时候,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最好的时候。 北方残破,而江南一地乃天下物力财力之冠,若是如史所载一般让清廷收入囊中,那么满清就会凭着江南的物力财力马不停蹄地征战天下。就算让江南一地成为一片焦土,也不让这片鱼米之乡成为异族的鱼肉之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无论如何,一切从江阴开始。 江阴的反击从今夜开始。 而反击的号角又从君山开始。 有史以来的第一支人体炸弹的敢死队正开进清军大营。那些耆老之人能完成这个壮举么? 典吏陈明遇领着一众人巡城归来,看到一身戎装的高旭倚墙而立,凝视着夜幕中的君山方向时,不由问道:“取义,你说白爷能成否?”说实在,陈明遇对于高老白的敢死队也颇有点不放心,那高老白平日好酒,断不知他在关健时刻能否成事。 “成!” 高旭的回答简单有力。高旭知道高老白虽然屈身为高氏祖宅的守门人,但从他的谈吐和气概来看,想必当年也是个英豪人物。近百个须发尽白的耆老抬着大批银子财物去议降,清兵势必戒心不高,而且银桶装载炸药的夹层也做得极为隐蔽精巧,想要发现也不容易。只要这些银桶进了清军大营,那些耆老们就能引爆。当然,最好的结果是高老白能把银桶抬进刘良佐的帅帐,然后,同归于尽。清军无帅,必乱。而一乱,趁着夜色,就能混水摸鱼,就有机会。 君山。清军大营。 当鲁无巧扣击银桶以测虚实的时候,高老白的眉角闪起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鲁无巧倒不是真心想找高老白的麻烦,而是好奇心作怪而已。江阴人舍得奉送这么多的银两财物,那攻城之时又何必抱着城破人亡的决心?当鲁无巧觉得这银桶下半部都是实心的时候,就心中大诧。不论是桶中装着银子还是珠宝财宝,应该都有些空隙的。 但对于其它的清兵而言,这种检查也只是形式而已。这个老狗才莫明其妙地敲敲打打弄什么玄虚?难道这些真金白银是假的?再说这些耆老个个老朽不堪,还怕他们袭击不成?对于普通的兵士来说,鲁无巧好歹是大帅的幕僚,不至太过无礼,但对于那些刘良佐的心腹参将来说,这个绍兴师爷昏庸酸腐,不但烂赌,欠了一屁股赌债,又在这里磨磨蹭蹭,这是装哪门子的精明能干? 当鲁无巧的视线掠及高老白脸上的异色,心中更是疑惑,他又想蹲下身扣着银桶的虚实。这些银桶都放在地上,当鲁无巧正想推斜银桶查看桶底时,旁边的一个参将见鲁无巧没完没了的,忍无可忍之余,猛地踢了他一脚,道:“好了,磨蹭什么,赶快让人抬进大营去。” 鲁无巧被那个粗暴的参将跳翻在地,高老白吁了一口气,一挥手,召呼其它的老者抬起银桶向大营里走。那个参将见这些耆老们有的人老力衰,便命清兵上前接过担子。高老白见罢连忙陪笑道:“将军,不劳军爷们大驾,为了表示议降之诚意,老朽们自当亲自抬到大帅帐前。” 反正银子进了大营跑不了,那参将见高老白态度端正至极,姿态放得极低,便随着高老白的意。 鲁无巧被参将踢翻在地,心中对那参将咒骂不已。这个秀才出身的绍兴师爷要在兵营里混口饭吃可真是不容易。正当他挣扎起来的时候,抬起头却正见那高老白招唤着耆老们抬起银桶,而趴在地上的老狗才刚好借着大营里通明的火光看着桶底一根根细细长长的物事,瞪眼细看,脸嗖的一下白了。 那竟是一根根火药引线! 这江阴人竟是派来近百个耆老,抬着数十个火药桶来袭营! 桶里表面上那些求降的银子和珠宝根本只是掩饰! 鲁无巧挣扎着,指着眼前的那些银桶,震撼得连声“啊啊”,竟是一时间说不话来。鲁无巧吸进一口气,正要大声叫喊时,却觉腰间又传来一阵剧痛,只听那个参将骂道:“老狗才,你欠老子的三十两银子三天内不还,剁了你这把老骨头喂狗。” 一直以来,鲁无巧虽然身为幕僚,但混得极不如意,当初在卞之虎手下,那卞之虎也是动辄打骂的主。来到刘良佐的帐下听命,刘良佐虽然不打人,但他手下的将领却不会对鲁无巧手软。这个老狗才烂赌,而且赌品不好,再加上长了一张欠揍的脸,不动手脚不足以解那些债主的恨啊。 等鲁无巧再次挣扎起身的时候,那高老白一等人在众兵将的簇拥下进了大营了。 鲁无巧骂骂咧咧地拍着身上的灰土,恼道:“不就三十两银子么?咱还得起!”恼怒了那个参将之后,又想起高老白那些人抬来的数十个火药桶,身上不由冷汗淋漓。随后,鲁无巧心中计较:“马上禀报大帅,拿下高老白一众人。等我立了大功,大帅必有重赏,那些狗屁赌债不就还得一干二净了?” 想罢,鲁无巧在营门口拨腿就跑。但他刚跑了几步,脑中不由浮现高旭那一直不怀好意的笑容,又想起那个被高旭扣在崇明的小妾,耳旁又重响起刘良佐的话:“如果明日那高旭没有举城相降,本帅定然拿你祭旗。”一直以来,与江阴的谈判都由他这个“高旭的故人”来联系,这次高旭玩这么一出狠招,难保刘良佐不迁怒于自己,到时赏金说不定没着落,反正陪上个脑袋。 奶奶的熊,我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 百般无奈的绍兴师爷哭丧着地停下脚步。 对于江阴出城议降,刘良佐虽然不抱多大希望,但在场面功夫上可是没少下的。从军营门口一直到他的帅帐之外,森严地阵列着数千精锐的亲兵营。这些亲兵都是他的家底,前些日蚁附攻城时因顾忌伤亡太大,他也没舍得派出去。这些老朽虽然受不起杀威棍,但凭着亲兵们严正的军营,想必也能先声夺人。 活了一大把年纪,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高老白领着众耆老们抬着银桶行在刀光剑影之中面不改色。众人到了大帐之前,那刘良佐拿着架子没有迎出来,而高老白自然也不能把数十火药桶一股脑儿地抬进刘良佐的帅帐。高老白先是小心翼翼地把献银的清单交给迎接的参将,再指着一桶在火光下金色闪闪的珠宝道:“这个是咱们江阴人特别献给刘大帅的,望将军容老朽抬进大帐给刘帅过目。” 那参将不敢自作主张,先是入帐禀报,等刘良佐见了高老白献上的厚礼清单,不由笑道:“看来这江阴人真的很有议降的诚意。” 刘良佐在重礼之下,再也不拿架子,站起身,走出帐外,一见高老白,呵呵笑道:“高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高老白正立在银桶一旁一个劲地吸着烟斗,他的烟瘾很重,烟斗从不离身。除了高老白之外,所有的耆老似乎烟瘾都很重,一放下银桶就开始啪啪地吸着烟丝。在明万历时期,烟草已从吕宋传入。吸烟也是成为沿海一带寻常百姓的爱好。众人见耆老们吸着烟斗也没觉得反常,天知道他们是为了到时点燃桶底的火药引线,平时不吸烟的,现在也吸得像个烟鬼。 高老白也是笑呵呵地道:“久闻刘帅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随后高老白又献宝一样指着身旁的银桶,道:“区区薄礼,略表心意。望请刘帅笑纳。” 刘良佐也是笑道:“高爷有心了。不知取义侄儿如今在城内安好?” “好,很好!”高老白一边应着,一边不经意地向身后的耆老们作了个准备的手势信号。 刘良佐又温言问道:“城内可有剃发之意?” 一直笑嘻嘻地的高老白突然容色一整,大声道:“头可断,发绝不可剃!” 说罢,高老白倏地踢翻一旁的银桶,把火丝燎亮的烟斗伸向引线。。。。 ------------ 第六三章 第一缕曙光(四) (想说点啥,但啥也说不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晚六再更吧。) 就在高老白猛地踢翻银桶的时候,戎马一生的刘良佐诧异之余,自然不会把高老白这个老朽之怒放在眼里,而一旁的数个心腹亲卫则是即刻向高老白扑去,打算把他拿下问不敬之罪,但随后却听一听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那几个扑上去的亲卫又被炸得横飞开去。 刘良佐被爆炸的气浪震得后退数步,幸好有亲卫在前护住了他的要害之处,倒是没有什么损伤。就在眼前一片的硝烟弥漫之中,刘良佐惊怒地大声喝道:“全部都给我拿下。” 为了给谈判增加筹码和压力,刘良佐阵兵在帐外的人马都是他的亲卫精兵,论战力都比一般战卒都强,但眼前这些近百个耆老一对对地抬着燃烧着引线的火药桶奔向自己,仍然人人色变。亲兵们在一连窜的爆炸声听不到刘良佐的命令,人人只是惊魂未定地向外围躲避,但又迷失在黑火药浓厚的硝烟之中。 刘良佐是耆老重点轰炸的对象。高老白的首炸虽然失败了,但随后的十数个耆老抬着火药桶向他冲去。亲卫们就算拦截杀了前头的耆老,但燃烧的火药桶马上让他们又是同归于尽的结局。刘良佐只有一个劲的向后退,突然他觉下脚下一滞,低头却见一个只有半截身子的人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脚。刘良佐下意识地摔着脚,但挣脱不开那人死命的手腕。刘良佐看着前面的浓烟之中,又有几个耆老抬着装着金银珠宝的火药桶奔向自己,又急又怒之余,猛地抽出腰刀向那只死死抱着自己脚跟的手砍去。 刀落。手断。 刘良佐脚步一松,正要迈步后退,那知另一脚又传来剧痛。低头一瞧,却见那失去双手的半截身子,顶着一个脑袋,张着满口鲜血的牙齿,一口咬着自己的脚跟。从那血污满脸而又极度扭曲的面孔上大约辨认出是高老白。高老白被火药桶炸得横飞数丈之外,腰腹之下尽是离体而去,他在奄奄一息之际看见奔逃的刘良佐,死不甘心地抱着他的脚。当双手被斩断之后,高老白凭着最后的一丝力量,一口咬住他的脚跟。尽管刘良佐穿着皮靴,但仍然被高老白一口咬得彻骨。刘良佐剧痛之余,仍然摔脱不开高老白的铁牙,只得又举刀向他的脖子斩下,然后拖着他的头颅奔逃。但因为这两下耽搁,那些抬着火药桶奔赴而来的耆老们终于赶到刘良佐的身前了。 在此之前,有好几批敢死队被刘良佐的亲兵拦截了,但无一不是炸得血肉横飞。 一声震裂的爆炸之后,刘良佐只觉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在沉默而又悲怆的氛围之中,整个江阴城的人们都在夜幕的星光下凝望着远处的君山之巅。古人以孝为先,那些慨然赴死的耆老的子孙们在厚重的城门之内,焚着香,跪拜着耆老们远去的方向,有的小孩则是问着母亲们,爷爷会不会回来?妇人们默默地流着泪,男子们则是沉着脸,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香火。 从江阴的北门到君山的清军大营,最多只需一柱香时间。 在这一柱香的时间里,江阴人的等待犹如一个世纪一般久远。 耆老没有让子孙们等得太久。 当第一声的隆隆的爆炸声从君山传来时,人们先是面面相觑,当第二声、第三声的爆炸声连续传来时,那些耆老后人中的妇人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们似乎看到自己的长辈在轰隆声中粉身碎骨。而她们的的男人则是握紧了手中的刀剑,抬起头,望着城头上的那群沉默的主事者们。 “成了,成了。” 陈明遇抹着自己那张大饼脸上的虚汗,喃喃地说着。训导冯厚敦也是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向君山的方向谨重地拜了拜,立在他身的那些以许用为首的诸生也是齐身相拜。 高旭取下头盔,默然地以致敬的目光望着君山下此起彼伏的火光,倾听着一声声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或许在这个时刻,高旭感觉得自己的身心完全地融入这个时代。这个不是他所在的那个道德缺失物欲横流的时代,这是一个杀身成仁的时代,这是一个尊严还没有被阉割的时代。 君山自杀袭击的爆炸声就是进攻的号角。默哀一会儿,高旭戴上头盔,转过头,望了望立在一旁的以陈明遇为首的江阴主事者们,默默地点点头,向城下走去。他的那些三百亲卫已在城下整装待发。 按计划,耆老们的自杀袭击之后,趁着清军中营大乱的时候,从江阴、小石湾和黄田港三个方向向清军夜袭,掩护水路上的船队直达江阴城下。在江阴城下,随高旭出城袭击的还有以季从孝为首的三千冲锋营。这三千义兵大都是江阴城内的主战力量,虽然成员繁杂,有农民之子,有士绅之后,甚至有些投笔从戎的书生,就算战斗素质不够专业,但他人人都是血性汉子,人人都身怀死志。 高旭的三百亲卫一半是高氏的家兵和海盗,一半是来自舍桥死战余生的敢战之士,虽然徐鸿徐见山和史战史必达这两个队长都被高旭派出城去,但这些亲卫唯一的职责就是护卫高旭的安全。因此,对于这些高旭的亲卫,人们又以旭字为名,称之为旭卫队。正是这个刚刚反正的清军前千总,祸害在常州城里的花花公子,竟然成了江阴城危难之机的最大援助者。 而对于搏杀,高旭经过几次血战,再加上他超强的心理素质,对于战斗已经没有初时的那般恐惧。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高旭明白穿越在这个时代,自己的未来是靠自己杀出来的,是由无数的人头铺陈出来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高旭觉得自己现在做的符合自己作为医生的职业性质,都是用刀割去脓包和流毒,以前是对于个人,而现在是对于整个天下,从医与从军,具有最大的相似性。 在众目睽睽之下,高旭沿着城头的阶梯一步步走下,他觉得似乎这静默的空气之中似乎有一把透明的凹突镜,汇集着城楼之下那些民众的充满着期翼而又炙热的目光,以自己为焦点,引燃着某种无法压抑的壮烈的情绪。 他原本是个冷静的人,但这个时刻,冷静而又局外的东西像寒露一般被这些目光所蒸腾一空。 那一声声从君山隆隆传来的夹杂着横飞血肉的爆裂声,犹如一个个江阴人悍卫发冠尊严的震天怒吼。 望着城楼之下这些江阴人歇斯底里的悲愤与死战之心,高旭直觉得这座坚城在燃烧! 而他,也惭惭地被融化,惭惭地成为其中的热焰之一。 ∶∶∶∶∶∶ 最接近城门的三百旭卫队的骑手,在外便是季从孝的三千冲锋营,然后是数千等待船队来营救的江阴童子们,再外围就是那些耆老的后人,江阴城内各阶层的城民,以及修葺城楼的各种匠人,搬运物资的民夫,人数虽然众多,却秩序井然,这一切都与城楼下搭建的一个指挥高台有关。那个高台大约有二十方左右,几十个人员忙忙碌碌地上上下下,而坐镇当中的却是一个女子。她是阎小玉,负责调配全城的物资,修葺城防各式人员安排。正是因为她出色的调度,繁琐的城防变得有条有理。 在高台火把光芒的辉映之下,阎小玉那清秀的脸显得苍白而又疲倦,也只有她那细细长长的眼睛里有着强撑着的精力,在梳理各类的物资清单。似乎因为某种感应,阎小玉突然抬起了头,向不远处的城楼望去,望着那个自己应该深恶痛绝却又身负江阴十万城民之义的男人。家人的尸骨未寒,而仇人就要在眼前扬长而去了,一缕缕痛苦之色又从阎小玉的细眼里泉拥般溢出。 一旁正在处理文书的陆楷见了阎小玉的异色,不由关切地问道:“夫人,哪里不适?” 阎小玉收回目光,望了一眼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婿,摇摇头,强作一个令他宽慰的笑容。陆楷又道:“夫人,要么你先去休憩,余下的事务让为夫来做吧。”阎小玉听罢心底叹了一口气,要是他能做,也就不用自己这般劳累了,对于具体而又繁锁的事务,这个只知圣贤书的秀才夫婿,哪里能胜任得了? 阎小玉又是摇摇头,忍不住又抬起头,望着从城楼上一步步走下来的高旭,心中烦躁和嫉恨无以复加,突然一股血气翻涌,忍不住素口一张,竟是吐出一口嫣红的鲜血来。陆楷见了大惊,连忙把她抱在怀里,大声道:“夫人,夫人,你咋的了?”随后马上吩咐自己的侍童去请大夫。阎小玉努力地坐直身子,摆摆手,阻止去请大夫的侍童,对陆楷道:“妾身无姜,夫君莫急。” 多日来郁积的嫉怨随着这口鲜血的吐出,阎小玉心神不由大振,本是苍白的脸竟是泛起一片反常的红嫣来,看在陆楷的眼里,不由呆了呆,自己的夫人何时可曾这般明艳逼人?阎小玉一本正经地凝视着陆楷的脸,道:“夫君真的不打算投笔从戎?”这些日来,阎小玉一直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只得设想让陆楷投军杀敌,只要他从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变成一个久经沙场的勇将,自己的家仇得报的机会会大上几分。但陆楷仍然只是这般迟疑地应道:“夫人,我陆家九代单传,家父已下严令,不许我投军。” 阎小玉心底又是叹了口气,自己的夫婿虽然性格方正,但失之于懦弱。要想把复仇之念寄在他身上,无异于痴人说梦。父亲又着眼于大局之安危,而舍一家一姓之私仇。但她阎小玉只是个小女子,她的胸襟无法象其父一般开阔,她执着的性格像一根导火线一般引燃着郁积在心中的嫉恨。 当她又忍不住遥望着城门处那个被江阴民众星捧月般拥着的高旭时,咬着牙沉思一番之后,突然对陆楷道:“夫君,汤娘子出城在即,我去送别一下。” 陆楷见夫人不再提投军的事,舒了一口气,目光着她走下高台,向城门处走去。只是突然之间,陆楷觉得妻子那瘦削的背影却带着一股风萧萧兮水易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感觉。回过神来,陆楷自嘲地笑笑,把一个弱女人比作一个壮士可真是殆笑大方。可是当陆楷看着地上那丝丝缕缕的鲜血,不由得又仓惶起来。他大声叫着夫人,跌跌撞撞地走下高台,但阎小玉却是消失在人群之中。 ∶∶∶∶∶∶ 当刘良佐苏醒过来的时候,他发觉躺在一处帐蓬之内。他用浑沌的眼神望着几个站在身前的垂头丧气的心腹参将。接着,一阵剧痛从下身传来,刘良佐侧目望去,却见自己只余一个腿了。刘良佐惊怒道:“我的腿呢?!还有一只腿呢?!” 刘良佐命大,他只是被炸飞了一只腿。一个参将听了刘良佐的话,迟疑地指指角落处,道:“大帅,你的腿在那里。” 刘良佐转头望去,却见自己的一条断腿的脚跟上还咬着一个头颅,刘良佐吸了一口冷气,道:“他怎么。。。怎么还咬着我的脚?还不快把那头扔了?!” 参将无奈地应道:“大帅,他已咬得深入骨骼之中,一时之间无法脱落。” 刘良佐失神地喃喃自语道:“疯子,这些江阴人都是疯子。” 隔了一会儿,刘良佐又问道:“现在是何时?军情如何?江阴人可有什么动静?” 参将道:“回报大帅,现在是子时,因为江阴耆老的炸药袭击,亲卫队的兄弟死伤惨重。在耆老的袭击之后,江阴人从小石湾、黄田港以及江阴城三个方向夜袭城外的各处大营。因中营受袭,大帅重伤,各营军心惶恐不安,再加上江阴人的夜袭,在城北有三营人马竟然发生营啸,不战自溃。” 刘良佐气得脸色发青,出师未捷脚先断,对于他在新朝的前程,已是极端不利。刘良佐怒道:“中营之乱,本帅受伤,尔等不知封锁消息么?马上急令各营固守营寨,不可轻易出营浪战。” 参将心中暗道:“中营之乱,断腿将军,一夜之间早已传遍诸营,如何封锁得了?” 刘良佐又下令道:“封锁黄田港是重中之重。若让崇明船队经运河直达江阴城下,让援助的物资钱粮入城,江阴坚城就越坚,更是久攻不下。本帅说过,要让一只鱼也别从长江里游进江阴的护城河里。” 参将苦着脸道:“大帅,崇明的海盗长于水战,战船又数不胜数,炮击彻夜不息,黄田港已是危在旦夕之间了。” 刘良佐深深在吸了一口气,忍住剧痛,大声道:“你立即带领一营人马支援黄田港。就算全营尽墨,也要在天明之前,把崇明的船队堵在港外!” ∶∶∶∶∶∶ ------------ 第*章 第一缕曙光(五) 在黄田港外,停驻以数以百计的大大小小的战船,其中攻击力最为犀利的是横江船。(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横江船上船上有6支橹,两根大桅,桅杆上设大小望斗,可进入三四人监视敌情。望斗以藤作网,网经,上蒙以犀革、棉被,可防敌箭,船舷两侧有佛郎机大炮及霹子炮、神炮、火砖、灰罐、烟球等各种武器,全身皆炮。可旋转四环,首尾相运用,快捷勇猛无比。 自从君山自杀袭击的爆炸声一响之后,海盗们就开始了对黄田港清兵的偷袭。偷袭队伍是以崇明英豪顾三麻子为首的人马。偷袭的目标正是清军安置在港口处的数十门火炮。这些火炮是封锁港口的主要力量。只要这些火炮一个齐射,任何从长江上想进入港口运河的船只都得粉身碎骨。 史战率领的高氏船队在江上严阵以待,如果有必要,将以最大的火力支援顾三麻子的偷袭行动。 顾三麻子领着海盗们潜水上岸,摸进清军的火炮阵地,潜杀了一个个哨卡,然后把数十门火炮的炮眼一个个堵了。这个时期,钉炮眼是让火炮报废的不二法门。顾三麻子的海盗队伍很完美地完成了战术目标。 偷偷摸摸是海盗们最擅长的事,比如现在无声无息地钉炮眼,比如在白日里成功伏击偷袭了溯江而下的清军船队,但最终还是被清兵的巡逻队发现了。发现的原因不是因为清兵巡逻队的精明,而是海盗性格之中的那种不可救药的狂妄。 成功钉了数十个炮眼之后,某个海盗竟是忍不住吹了吹得意的口哨。其中有个海盗还向头目顾三麻子建议:凭着咱们数百条好汉,端了这清营,以建不世之功。顾三麻子是个豪杰,但所谓豪杰者十之八九有勇无谋。顾三麻子在手下的怂恿之下,抱着建功立业之心,领着数百人像一窝蜂一般冲向清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清兵在措手不及之下,大营被顾三麻子一伙海盗杀穿了一半,但等清兵回过神来之后,海盗们的好运就到头了。数百人撒在数千人的营中,虽然借着夜色,凭着混乱,也难以取得实质性的胜利。 当顾三麻子领着海盗们冲击清营的时候,史战一边大骂顾三麻子是猪脑,一边命令战船进行火力支援,在江面上对清军营地进行炮击。在高旭交待给史战的计划里,先是把港口内威胁最大的火炮废掉之后,然后最大限度地不惊动守港清兵,借着夜色,船队经运河潜航到江阴城下。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败露行迹,哪有顾三麻子这般送上门去的。 顾三麻子的冲动不仅让船队即将的潜航变成强渡,同时也付出惨重的代价,他的数百好汉没有多久就减员到数十人。江面上的炮击并不能给海盗好汉们以实质性的援助,炮弹不长眼,伤敌也伤已。但幸好君山连续的爆炸声之后,传来中营受袭的消息,守港清兵闻讯之后自乱阵脚,这给了顾三麻子杀出重围的机会。当顾三麻子杀回江边时,他的麻子队只有以个位数来计了。 清军守港将领得知崇明船队的企图之后,立即命人炮击江船。当他得到炮眼被钉的报告之后,气急败坏之余,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堵塞运河航道。于是,大批的辎重被推进运河,以绝崇明船队的强渡之念。 早在傍晚时分,刘良佐在君山之巅视察敌情之机,看着小石湾江域上来自崇明数不尽的船队,就下令封锁运河,增援黄田港的兵力。他虽然洞察了几分先机,但因为江阴派人来议降之后,接着便是中营大变,汇聚中营的包括刘良佐在内的清军将官们受到一众老朽者的自杀袭击,清兵封锁运河的行动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执行。 当君山清军大营之中自杀袭击的爆炸响起之后,崇明的船队就从近在咫尺的小石湾开赴黄田港,打先锋自然是以史战为首的高氏战队,以及顾三麻子的海盗人马。随后就是大批载着江阴城所需物资的船只。只要夺取了黄田港,打通了水路这条大动脉,清军的围城就功亏一篑了。 刘良佐以十三营近七万的兵力围城,其中江阴城四门之外驻扎近五营,切断从常熟、杨舍、福山以及祝塘镇来援江阴的乡兵,再阵兵小石湾下二营人马,与徐玉扬的高字营对峙,黄田港驻扎一营人马,以截江阴城的水道,余下的五营主力则是驻扎在君山之下,是刘良佐的中枢主力。但现在刘良佐的中枢被江阴的耆老们借议降之名施以至命一击,刘良佐成了断腿将军,大批的参将小校伤亡,以及刘良佐的压箱底力量——亲兵营也被炸得支离破碎,再加上江阴与崇明两地人马的适时夜袭反击,这些足以动摇清兵的军心。 但在这个时期有一种怪现象,那就是原本是明军里的那些靡靡之兵,一旦剃发降清之后,那蛮夷的金钱鼠尾发型似乎有种怪异的魔力,好像能使一个人脱胎换骨,如同一个常人进化成一个低阶恶魔一般,战力会得到成倍的增长。或许那些剃发降清的明兵在心理上,仍然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的纠结,一旦剃发易服之后,这个人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心理上就变得扭曲,对于胞泽的残忍有时候竟是甚于真正的鞑子。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凡有屠城之处,皆有这些人的身影。他们踩着昔日同族的尸体,一边满足自己的杀戮之欲,一边又想尽一切方法去讨异族主子的欢心。 基于上述原因,黄田港的清兵在崇明海盗的偷袭之下,虽然军心摇摇欲坠,低到几乎崩溃的边缘,但守港的清将在得到刘良佐调派过来二营援兵之后,又重新组织防线,不计伤亡地狙击船队的强渡。 潜航偷运的失败,使得史战不得不一边组织人手清理航道,一边又要与清兵争夺港口的控制权。虽然清军的火炮报废,但在河岸上仍然可以组织战线,以箭矢、火铳之类的远射武器打击进入河道上的船只。当然,像横江船之类的战船凭着火炮之利可以进入河道与岸上的清军相峙,但其它那些没有防护的运输船就暴露在沿河清兵的直接打击之下。 崇明的战船虽然有着火炮优势,但在暗夜之中,无法看清目标,只要清兵不打火把,潜伏在河岸上偷袭,也莫可奈何。况且这个时期的炮弹不是开花弹,而是实心弹,对于散点目标的打击更是威力不足。 史战站在横江战船的望斗上,沉着脸望着战场形势的发展。偷渡运河失败之后,海盗在水,清军在陆,在港口的运河沿岸形成相峙。有几艘装载着物资的货船在战船的掩护下强行入港,进入河道,但最终被沿岸清兵连续的火箭射击下燃烧之后沉了。相对于江面,运河的河道太窄,没有给战船太多周旋的余地。而且清兵凭在河道的数十处抛入障碍物,在运河水面上拉铁链,海盗们则是全力地清理,但最终没有清兵对航道的破坏快。 史战明白,如果真的要强渡成功,只有先清陆路,才能保障水路的畅通和安全。但要在陆上打败清兵,海盗并没有这样的战力。虽然高氏战队的战力不俗,但史战也明白,以养父的性子,要他撒财积人品,素来以大仁大义自居的高老头愿意干,但要拿高氏战队上岸与清兵去拼命,干那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傻事,老头子肯定要他的小命。也只有顾三麻子这样的狠人敢拿自己的班底拼个一干二净。 在黄田港之外的江域上,除了顾三麻子为首的海盗们,以史战为首高氏战队,此外还有以张鹏翼为首流亡崇明的南明水师,但张鹏翼抱着也是保存实力的设想,有便宜我来捡,没便宜我是来江阴观光的。 看着战况陷入僵局,史战虽然面不改色,但他心中却是焦急万分。他倒不是大公无私地着急无法把大批援助物资运进江阴城,也不是担心高大少的安危,从某些残存的阴暗面来说,如果那个在他童年留下深度阴影的高大少一命呜呼,他说不定很乐意接受这个现实。再说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像他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海盗坏家伙还没死,何况哪个比他更坏的高大少。 史战焦急的原因是因为一份赌约。 一份与徐鸿徐见山的赌约。 史战是身不由已,被高旭从高氏战队揪出来的;徐鸿则是他叔叔徐玉扬的推荐。史必达性格阴冷而又油滑,为达到目的向来不择手段;而徐见山则是出身军户,以恢复祖辈的沙场荣光为已任,何谓见山,开门即见山,一是一,二是二。俩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人却成了一个人的左右战卫队长。 俩人同时屈于某种压力,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江阴城执行自己的护卫职责。当时俩人出城之后,史战是被养父高老头骂个狗血淋头,徐鸿则是被徐玉扬斥责一番。无论如何,高旭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以高老头和徐玉扬看来,如果真的要派人出城送信,谁都可以,唯独他们俩人不行。 自从君山的火药桶炸响之后,史战与徐鸿同时从小石湾出发。史战走的是水路,而徐鸿则是从陆路突击。 谁能在黎明之前最先到达江阴城呢? 史战知道,如果按现在的战况发展下去,他只得窝在黄田港外,寸水无渡,寸步不得。 但史必达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输的人。 ------------ 第六五章 第一缕曙光(六) 自从江阴耆老们的自杀袭击了君山的清军大营,那一声声夹杂着血肉飞扬的爆炸声便震荡着清军的每一个营垒。这次自杀袭击不光炸残了刘良佐三千最精锐的亲兵营。当刘良佐陷入昏迷的时候,直到午夜他苏醒之前的这一个多时辰之内,因为军中无主,骨干的将领也伤亡近半,清军的大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震撼之中。惨烈的自杀袭击让所有的清兵不寒而栗。 “江阴人诈降!原来那银桶里表面上是金银珠宝,底下的隔层里装的全是火药,当他们进入大营里,一见到刘大帅就开炸。” “刘大帅受伤了没有?” “听说炸断了一只腿,生死不知。作威作福的亲兵营也完蛋了。啧啧,江阴人真狠啊。派出一群老头子,就把中营炸得底朝天。” 这种混乱和震撼很快从君山的清军大营传递到其它营垒,分驻江阴四门围城的几个清营,黄田港的守港清营,以及与小石湾徐玉扬部对峙的二个清军野战营。 就在这些清军大营惶恐不安时,崇明海盗船队开始偷袭黄田港,而徐玉扬部则是夜袭小石湾下的两个清营。 正值指挥中枢大乱,主帅的生死不知之机,驻扎在小石湾之下的两营清兵,还在人心浮动的时候,却听小石湾上的火炮隆隆作响,然后便是从暗夜之中传来扑天盖地的喊杀声。探子马上回报,说是徐疯子发起夜袭来了。 徐疯子是清兵们给徐玉扬起的绰号。 对于封锁小石湾的两营清军来说,徐疯子这个人物实在太彪悍,多日的交战证明,这个出身草莽的家伙臂力无穷,发来有敌无我,活脱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当初他一人当桥,千夫莫过的传说虽然有点夸大,但百夫莫过的境界绝对让实践证明了。每次让他冲清兵的军阵之中,死伤一大片的绝对是已方。比如那次清军征战一日无果,黄昏退兵之时,这个徐疯子竟是领着百余骑咬着清军的尾巴杀戮一阵,然后扬长而回。 然而,对于清兵来说,徐玉扬的威名虽大,但终究没有达到望风而逃的地步。而且以常识来说,因为在暗夜之中敌我难别,大规模的夜间决战很少,而小规模的扰敌战居多。就算那徐玉扬来夜袭,只要固守营寨,自保足足有余。 ——但问题是,这徐疯子会不会也像那支诈降的敢死队一样,抱着火药桶来袭? 君山大营中那些人体炸弹的硝烟还没有散去,万一这个徐疯子又是派一支敢死队冲击营房,再来一次自杀袭击呢? 这江阴人都是疯子啊。这几乎是所有清兵的共识。同样面对被夜袭的清兵,身在小石湾的清兵所面临的压力绝对比身在黄田港的大到无数倍。黄田港偷袭的不过是崇明来的海盗。崇明人是不会来拼命的。但江阴人绝对会。 ——谁愿意与疯子一般见识呢? “今夜江阴人全疯了。那个徐疯子肯定也是来自杀袭击的。” 一个清兵忍不住哀号一声。于是,这种话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传遍了大营。明刀明枪来杀,咱不怕,可疯子要是抱着火药桶来袭,咱跟他计较啥? 恐慌是最有传染性的。最让兵家大忌的营啸事件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当徐玉扬领着人马杀到时,却见两营清兵像一窝蜂一样冲出营地,四散而逃,一个个消失在夜色之中。 当传说中的徐疯子站在清兵营门之前,望着营内满地遗弃的盔甲刀剑,一片狼藉不堪的景象,不由皱着眉问着左右:“这些假鞑子得了什么失心疯?” ∶∶∶∶∶∶ 当厚重的城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地开启的时候,跨在战马上,身在旭卫队簇拥下的高旭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城里的人们在火把忽明忽暗的光芒下,默默地目送着出征在即的二支队伍:自己的三百旭卫队,以及季从孝的三千冲锋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在城楼的角落处,汤娘子一家人在几个亲卫的护送下,也在城里等待着船队的到来。就在高旭与她对视的刹那,她那水滴滴的媚眼里尽是不舍之色。高旭用安抚的目光瞧了她一眼。这个性感而又妩媚的妇人足以构成一个让男人活下去的原始动力之一。 就在高旭转眼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一道异于常人的复杂难明的目光。高旭不用去搜寻,就知道这目光的主人是谁? 高旭望了望眼前江阴城墙那斑驳的血污,心中默默对那个外表容静若泉、内心起伏如涛的女子道:“我想我们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 高旭一马当先,跃出城门,三百亲卫紧随其后,然后是季从孝的冲锋营。城头上站着以陈明遇和训导冯厚敦为首的一干江阴主事之人,他们也是默默地目送着高旭一行人消息在夜色之中。 时值闰六月的最后一天,夜空中连残月的踪迹也没有,只有那些在分外明净的银河中闪烁着的点点繁星。在星光的辉映下,在暗寂的夜色中稀依地看到远处起伏的山峦,近前的田埂和小路。 包裹着绵布的马蹄发出沉闷的声音。高旭倾听着远处的动静。君山的爆炸声最终停歇下来,而小石湾的炮声又再次响起,当远远传来的喊杀声戛然而止时,高旭也是不明所以。按照估计,在小石湾的夜袭战会非常惨烈,怎么会如此寂静。高旭万万想不到原来是清军恐惧徐疯子抱着火药桶来自杀袭击,竟是发生了营啸,不战而溃。 但高旭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他已经遭遇到了数支小规模散乱不堪的清兵队伍。这些清兵在营啸之后,犹如惊弓之鸟,毫无斗志,在夜色里荒落乱窜。高旭命人抓了几名清兵拷问,有的说刘大帅被炸死了,有的说徐疯子带着五千敢死队,人人身上捆着火药,打算像那些江阴耆老一般来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大伙儿不与那疯子见识,人人走为上策。说到底,就是树倒猢狲散的结局。 高旭听罢只是哑然。他原本计划用敢死队自杀袭击清军君山大营的中枢,然后以小石湾的夜袭吸引清兵的注意力,再让船队从黄田港潜航到江阴城下。那知从黄田港传来震天的炮声来看,暗渡计划竟然变成抢摊战了。而小石湾下的清军竟然不战自溃。真可谓计划跟不上变化快。 ∶∶∶∶∶∶ 徐玉扬领着五千乡兵踏平了清兵的空营之后,马不停蹄地开到君山的清军大营之外。徐疯子的胃口向来格外巨大,他想趁着耆老们自杀袭击的余波,一举荡平清军的中枢。那刘良佐究竟是死是活,也可要确认一下。既然小石湾的清军不战自溃,那驻扎在君山的清兵还有什么死战之心? 君山突起平野,平地兀立,所谓不连岗自高,不拖势自远。清军大营依山而建,营盘规模巨大,栅高,濠深,四门设有望楼。出乎徐玉扬意料之外的是,君山的清军在剧变之后,仗着营盘的地利和坚固,竟是死守营垒。 徐玉扬率领乡兵义勇们的冲锋都被栅栏之内无数的箭矢和火铳打退。 当徐玉扬正准备再次组织冲锋的时候,却见一支队伍从夜色中钻出来。 徐玉扬见了领头之人不由一愣,道:“取义,你怎么来了?见山不是去找你了么?” 这支人马正是高旭的卫队以及季从孝的冲锋营。 高旭问起徐鸿的去向,才知徐鸿随着何常的螳螂营已经开赴江阴城接应自己。但是他早已领着亲卫队参加江阴冲锋营的夜袭行动。但到目前为止,除了一路上遭遇大小数股溃散的清兵,俘虏了几个活口,倒是没有任何战果。 高旭问起战事的详情,无法确定刘良佐是不是真的死了。但从这君山大营有秩序的抵抗来看,刘良佐肯定活着,并且还在住持着大局。 徐玉扬正要再一次组织人马冲营,高旭见乡兵死伤极大,考虑了一下,道:“徐大哥,这君山大营濠深栅高,一时之间攻取不下。不如先攻取黄田港,疏通河道。君山恰处在黄田港、小石湾和江阴城的三地之中,又靠近江畔,只要我们夺取了黄田港,打通了河道,君山大营就处在我们水陆两路交织的罗网之中。” 其实真论起实力来说,要不是刘良佐的中军被江阴耆老们的自杀袭击炸得元气大伤,一时之间没有在打击之中恢复过来,哪里容得下徐玉扬部的数千乡兵在大营之外如此张狂? 高旭很清楚乡兵与清军在实力上的差距。只是这种差距在气势和决心上最大限度地缩小了。 很显然,清军被江阴人这种背着火药桶来玉石俱焚的疯魔气质打挫了。 ∶∶∶∶∶∶ 闰六月的天亮得特别快。当高旭随着徐玉扬以及季从孝所部合计近万的江阴乡兵赶到黄田港的时候,天色已是蒙蒙亮了。 因为顾三麻子所部的重创,再没有崇明海盗愿意强行登陆,而史战的高氏战队以及张鹏翼的数千南明流亡水师都抱着保存实力的想法,更不可能上岸杀敌,以便彻底排除清兵对河道的破坏。虽然不出人力,但战船上火炮倒是彻夜不息地倾射在清兵的营地上。天亮之后,炮手能看清目标,火炮的命中率又大大地提高。 大批的运输船只在黄田港外滞留了一夜。原本的暗渡计划成了泡影,但形势的发展却并不完全悲观。当高旭领着五千多徐玉扬部的高字营,以及季从孝三千多江阴冲锋营到达黄田港后,港内的清兵都处在水陆夹击的不利局面之中。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o m-- 黄田港的僵局终于被打破。 ∶∶∶∶∶∶ ------------ 第六六章 第一缕曙光(七) 作为穿越者,被这个热血的时代跌跌撞撞地推到了最前沿,但在本质上,高旭还是一个普通的现代人。(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而且对于历史的前瞻性认识,有时候不见得全是好事。所谓无知者无畏,那么有知者呢? 无时无刻,高旭在焦虑着悬在江阴城上空的那把达摩克斯之剑——满清贝勒博洛的八旗铁骑主力。 根据高旭印象中粗略的历史知识,南明弘光政权覆亡之后,从南京溃退到杭州的南明朝臣曾推潞王监国登位。但潞王是一块朽木,也毫无节气,博洛的满清主力一开到杭州,就望风而降,献了杭州城。而有点节气的鲁王流亡绍兴,唐王则是流亡福建,分别建立两个窝里斗的绍兴和隆武政权。 大约再过半个月,七月中旬的时候,博洛的满清主力就会从杭州回师,扑灭江南处处反抗剃发令的烽火,然后开到江阴城,直到八月下旬破城。 一切都迫在眉睫! 幸好在江阴第一阶段的围城之中,在昨晚的袭击之中反生的逆转。 一夜之间,清军的帅营被江阴诈降队的自杀袭击炸得摧枯拉朽。主帅刘良佐被炸得重伤,其三千亲兵营几近折毁,大量的将官被炸死,指挥中枢陷入瘫痪。小石湾两营清军发生的营啸,一是在暗夜之中不知徐玉扬来袭的虚实,最主要的是中枢的崩溃所带来的绝望感让他们无所适从。刘良佐在清兵之中的威信在急剧下降,一个断腿将军是给不了那些底层兵卒多少安全感的。 作为一军主帅的伤亡,导致整支部队的崩散,这种例子屡见不鲜。同为弘光朝江南四镇之一的黄得功、高杰所部,两人一死之后,部队立即星散,还有宁南侯左良玉一朝病死,数十万大军即刻或降或去,一时之间也是烟消云散。同样的道理,如果高旭一死,高字营立马名存实亡。而现在,就算刘良佐不死,但作为一个武将,断腿比丧命更让部曲们绝望。现在清军如临深渊的军心,是反击的最好时机。 高旭记得历史上的江阴之战也有诈降的自杀袭击,据记载也炸死数十名清将以及数千名清兵,但刘良佐一直都活得好好的,最后还成了散秩大臣。但现在,刘良佐成了一个废人。 ——或许历史真的会有另一种可能。 ∶∶∶∶∶∶ 徐鸿和何常领着三千螳螂营人马原本从小石湾与徐玉扬部同时出击。小石湾两营清军的营啸崩溃,短时间打扫了一下清军的丢盔卸甲之后,与徐玉扬分道而进。徐玉扬部趁势冲击清军的君山大营,而徐鸿和何常则是领着人马开向江阴城的北门,按计划接应高旭。 在路途之中,遭遇数股溃散的清军,经过一路的歼击之中,徐鸿和何常到达江阴城下时,已是天明时分。 但徐鸿得知高旭领着亲卫队连夜出击,不由皱眉道:“作为高字营的主帅,不在城中运筹帷幄,却是喜欢冲锋陷阵。” 原本按照计划,诈降队袭击开始之后,趁着夜色中的混乱,史战领着船队暗渡黄田港,徐玉扬部骚扰清营,徐鸿和何常领着人马突破清营之后,与史战的船队在江阴城下水陆会师。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计划之外的事。史战的船队被清军堵在黄田港之外,高旭又出城夜袭。 何常却是笑道:“他这种敢战的脾气,我倒是喜欢。” 徐鸿想了一下,又道:“现在北城的陆路虽通,但城外清军溃兵横行。而水路不通,则运输物资的船队难进。何大哥,我们无需入城,即时援赴黄田港。” 夜色在曙光的驱逐下缓缓地消散。耆老诈降队自杀袭击的骄人战绩,也随着徐鸿和何常部的到来,立即传遍了整个江阴城。 江阴城的战志空前高涨,北门大开之后,一些乡勇纷纷出城,成群结队地开向黄田港。 ∶∶∶∶∶∶ 曙光射黄田港内那横七竖八的尸体上,满地的鲜血犹如中空晨曦处流落下来的艳红的彩霞。呛鼻的硝烟游离在空中,清冷的晨风掠过来,中和着沙场那不忍卒睹的残酷而又无法名状的噬人气息,把一面插在港口高塔之上的“鲍”字清旗吹得哗哗作响。 在高塔之上,立着一个身形彪悍,满脸胡子的清军将领。他先是望着黄田港外四方会聚而来的各路乡兵,然后转过身,又望着江面上数之不尽的船只,满脸皆是疲惫之色。一颗铁弹从江面上的某只战船上夹着啸气,直向高塔飞掠射来。清将身旁的亲兵失色地想把他扑倒,却被他一把推开,冷眼望着那铁弹砸在他身边的墙脚上,沙石飞溅。 他姓鲍,因为一脸的胡子,外号鲍胡子。昨夜君山中营大变之后,他临危受命,带着两营人马支援黄田港。就在他在黄田港的码头上苦苦撑过了江面上那些海盗战船的火炮,并在运河航道控制权的争夺中稳占上风时,黎明终于来临。 随着黎明来临的还有源源不断汇聚在黄田港外的江阴乡兵。 黄田港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临江一面尽是崇明海盗们数不尽的大大小小的各式战船,而正面的陆路上又是越打越有章法的高字营人马。鲍胡子知道,战况发展到现在,黄田港的得失已变得不重要了。清军在小石湾的封锁线不战自溃,陆路上围困江阴就成了一纸空谈,就算在水路上在黄田港堵住了崇明船队,那些来援江阴的物资虽然不能经运河直达江阴城下,大不了麻烦一点从小石湾登陆之后,经陆路周转一下而已。 尽管高字营这支由乡兵组成的队伍越不越变得不像乡兵。他们有从战场夺来的制式武器和盔甲,他们有保卫家园血战到底的勇气,他们有从不计伤亡的拼杀中得到了越来越精熟的战斗经验,他们也有来自崇明源源不断的后勤支持。 ——但在鲍胡子的眼里,他们终究还是一股乡兵而已。 对于面前的困境,鲍胡子毫不担心,他完全有自信顶着江面的炮火击溃港外那支高字营。 鲍胡子沉默良久之后,下令道:“弃守,出港,突围。” ∶∶∶∶∶∶ 进攻黄田港的临时指挥处就设在港口外的一个高岗上。 高旭默默地立在高字旗下,仰望着东方那越来越嫣明的晨曦。 作为穿越者,高旭虽然掌握到了一些前瞻性的历史进程,但对于每个现阶段的战斗来说,他并没有多少突出的指挥天赋。对于军事,他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虽然他具备着敏锐的洞察力,遇事镇定自若,也不乏有临场时的机变,但一个将帅的诞生不仅仅靠天赋,还要靠无数战斗经验的堆砌,以及无数尸骨鲜血的铺陈。 然而,一个人身在其位,就得必谋其政。 他既然扯起了高字营的大旗,身处这个时代的大潮之中,不想拼命挣扎求存,便在浮沉之中消亡。 当初高旭领着徐玉扬和季从孝两部人马来到黄田港之外时,徐玉扬便按捺不住要领着乡兵开始向黄田港冲锋。 进攻,进攻,再进攻,是徐疯子的风格。他是那种尖刀型的战将,是在这个留发不留头的时代中带着江阴人所特有的疯魔气质的超级悍将。 但高旭却是努力压抑着徐玉扬的斗志,道:“徐大哥,黄田港还有两营清兵,约有八千兵力,人数上我们不占优势。而且现在清兵龟缩在港口的营地之中,他们已成了困兽,势必垂死挣扎。再说天色已明,双方虚实在眼底。如果我们全力攻击清营,万一君山大营的清兵攻趁机袭我军背后,岂不是处于两面受敌?” 徐玉扬道:“取义,你也知道,打打杀杀我就喜欢快马斩乱麻。如果我们不攻,那该当如何?” 高旭道:“等。” 徐玉扬道:“这个,取义,会不会坐失良机啊?” 高旭摇头道:“我认为如今的形势一动不如一静,欲速则不达。我们就算要攻,也要等到何大哥的螳螂营开到。有了何大哥的殿后,顶住君山方面有可能的奔袭,我们才能放心的进攻。虽说刘良佐生死不知,君山大营的清军人心惶惶,但我以为凡事就怕万一。其实,就算有何大哥的人马殿后,我以为还是要等。” 一旁的季从孝不由道:“徐大哥和何大常可是我们江阴的矛和盾,以矛之利,以盾之坚,我们何不杀个痛快?” 高旭望着这个同样跃跃欲试的“江阴螃蟹”,昔日江阴城中来自大户人家的好勇斗狠的街头混混,最爱干那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高旭心中不由苦笑一下,道:“无论如何,我以为还是要等。如果我们主动攻击,清兵势必背水一战。我们就等他们出港,主动突围。一旦他们全力突围,必定要腾空了码头上镇守的兵力。那个时候,史战的海盗人马就可以从江中登陆袭击清兵的背后。到时,清军腹背受敌,形势对我军更为有利。。” 徐玉扬皱眉道:“万一清军是龟缩港中不突围怎么办?” 高旭望着江面上战船不停的炮击,道:“在江上这样的炮轰之下,还不离港突围,除非守港的将领蠢得宁愿被炮弹砸烂,也不愿尝试突围这条生路。” 徐玉扬点点头,抬头望着高塔的鲍字旗,道:“那倒是。就怕那个姓鲍的家伙真的那么蠢。” 尽管高旭在表面上似乎胸有成竹,但对于自己的判断,高旭同时也扪心自问,我的判断正确么?很显然,没有身经百战,高旭还没有培养出为帅者那种足够的自信心。但很快的,清军的动静印证了高旭的判断。一直躲避炮击的港内清军突然骚动起来,冒着炮轰开始集结。 高旭见罢,不由道:“这个家伙不蠢。 ∶∶∶∶∶∶ 随后高旭又道:“徐大哥在左翼,季兄弟在右翼,我在中路,大家立即列阵拒敌。” 高旭又转头望了一下江阴城,道:“希望何大哥能及时赶到。” 望着徐季两部人马乱糟糟东倒西歪的营阵,高旭看罢只是摇头。这不是他印象中强军的样子。真是连个像样的阵列也做不到啊。这也难怪这些乡兵,几天前,他们还是农民,工匠,一介凡夫,现在虽然穿着从战场上缴来的盔甲和武器,但没有经过训练,终究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或许应该让徐玉扬做他擅长的事,领着大伙儿一窝蜂地冲上去拼命。 尽管这些刚刚参加高字营的乡兵的战斗技巧是笨拙的,但他们仍然是可敬的。——谁说他们没有训练,他们现在正进行着生死立判的最残酷的训练。 就在高旭对这支仓促成军的人马患得患失的时候,却听远处有一个鸭子般的嘶哑声音在大声疾呼道:“啊哟……啊呀……高将军……高旭高取义……取义老弟……救命哪!救命哪!” 高旭觉得声音有点熟悉,循声望去,却见一人正被一群乡兵揍得狼狈不堪。 高旭见罢,眼睛不由一亮,对着一旁的亲卫道:“把那人领过来。” 当老狗才鲁无巧像狗一样被亲兵扔到脚下时,高旭笑呵呵地把他扶起来,道:“先生别来无恙?” 高旭正愁不知清军虚实,老天马上给他送来了这个活宝。真可谓无巧亦无书啊。 混得比狗还惨的绍兴师爷苦着脸地望着高旭那可恨的笑容,抹了抹嘴角的血渍,口音不清地点头道:“无恙。无恙。”心中却是大骂道,差点就被乡兵的乱拳揍死了,瞧格老子的像个无恙的样子么?早知如此,就不来投奔这个可恶的家伙了。 对于君山大营中的自杀袭击,溜出营外的鲁无巧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想想当时的情形,就算当时把自己的发现向刘良佐举报,也逃不脱挨炸的份。出营之后,他在夜中迷了路,随后又遇到溃兵,一打听小石湾两营清军竟然闹营啸了,不由叹了一口气,暗自道:“这人心可散得真快啊。” 天明时分,他竟是躲着四处索敌的乡兵来到黄田港。看到高字营当中的高旭时,一边恨得他直咬牙,一边想着既然刘良佐这棵大树倒了,乱世之中,总得再找一棵大树遮风挡雨。但他一靠近高字营的外围,乡兵一看到他脑袋上的金钱鼠尾时,不分由说,便先揍个痛快。老狗才只得大声向高旭求救。 高旭扶着鲁无巧,拍拍他身上的灰土,道:“先生受苦了。” 鲁无巧无视他的假惺惺,大声道:“给我一息功夫,我让黄田港的清兵不战而降。” ∶∶∶∶∶∶ 听了鲁无巧的豪言,高旭不由与徐玉扬对视一眼之后,道:“哦?先生计将安出?” 鲁无巧指着黄田港高塔上的鲍字旗,道:“守港的清将是鲍胡子,他是我的同乡。我们可是故人。” 高旭白痴一样望着这个绍兴师爷,要说起来,他高旭也是这老狗才的故人来着。难道故人这个词这么值钱?——分明是一文不钱的东西,他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鲁无巧清了清嗓子,弹弹了衣袖上的灰尘,卖弄了一下高人风范之后,道:“天明之前,我遇到从君山大营的溃兵,得知刘良佐被炸得重伤,再加他常年积蓄的旧疾,已是昏迷不醒。不才有观人气象之能,早些日就情知刘良佐有大难傍身,今日果真应验。想必不用数日,刘良佐势必一命呜咽。” 高旭有点听不下去了,这个鲁无巧活活像个江湖骗子一般,他沉声道:“如果没有刘良佐撑着大局,为何我们攻击君山大营时,清军的防卫仍然很顽强?” 鲁无巧道:“那是因为白眼狼没有被炸死。那白眼狼姓白,靖江人,因为长着一对死鱼眼,为人又是阴狠如狼,于是有白眼狼这个外号。他是刘良佐的心腹参将。想必是他收拢军心,固营自守。” 高旭强忍着心中的不耐烦,这老狗才虽然满嘴跑火车,但至少能了解一点清军的内情。高旭又道:“既然君山大营不乱,那鲍胡子有强援在侧,他凭什么向我投降?而且我还要防着君山大营增援黄田港的清军。” 鲁无巧笑着摇摇头,一副帷幄满志的样子,似乎只要给他一把羽扇,立马就化身诸葛亮。只听他道:“君山大营是绝对不会支援黄田港的。” 高旭见鲁无巧说得如此笃定,不由来了兴趣,问道:“这是为何?” 对于高旭的虚心求教,老狗才比喝了十年佳酿还舒坦,道:“因为白眼狼。刘良佐帐下有三大参将,卞之虎、白眼狼和鲍胡子。卞之虎已在舍桥之战中伏诛。如今刘良佐生死不知,军中无主,只有白眼狼和鲍胡子俩个主心骨。但这俩人积怨极深。要是刘良佐还健在,还可以弹压他们俩人的矛盾,如今刘良佐已成废人,生死不知,俩人的积怨势必爆发。白眼狼巴不得借你一把刀子去斩杀鲍胡子,怎么还可能派来援兵?反过来,只要鲍胡子突围成功,他也不会去君山大营。因为君山大营已成了白眼狼的地盘。以不才推断,刘良佐重残之后,定是怕俩人为了争夺清军的控制权,才以增援黄田港的名义支开鲍胡子,免得君山大营在重创之后马上内哄。” 高旭问道:“他们俩人有什么仇怨?” 鲁无巧见高旭对自己的话只信三分的样子,不由得有点作气道:“当年鲍胡子有个妻妾极是美貌,有一日白眼狼趁着鲍胡子出师在外,竟是借着酒兴大肆**一番,然后一刀杀了。鲍胡子回来之后,当即找白眼狼拼命。要不是刘良佐的周旋,俩人早就你死我活了。这种破事在营中人人皆知,你若不信,大不了逮个清兵来问问。” 高旭笑笑,道:“我自然信先生所言。可就算鲍胡子与白眼狼积怨极深,可他凭什么来降我?” 高旭自然知道自己的实力还没有强到让鲍胡子俯首称臣的地步。就算君山大营的白眼狼不派援兵,以鲍胡子两营清军的战力仍然有突围的可能。就算刘良佐死了,余部被另一个实力派将领白眼狼接收,但天大地大,鲍参将那里都去得,只要不是走投无路,他凭什么向一支乡兵队伍投降? 鲁无巧道:“有一日,我与那鲍胡子喝酒。酒意朦胧之际,曾拍案言道杀妻之恨不共戴天,又直言剃发投清实是平生大憾,愧对鲍家列代祖宗。以我看来,鲍胡子是难得的实在人。” 高旭听罢,望着老狗才稀疏的灰胡子,沉默了一番,道:“先生可以去试试。” 不管成不成功,让鲁无巧去试试并没有坏处。 高旭觉得自己的运气向来不错。 ∶∶∶∶∶∶ 但运气这东西如同浮云一般缥缈不定。 正如一个成语形容的那样,鲁无巧乘兴而去,一刻钟之后,则是败兴而回。 高旭无语地望着鲁无巧哭丧着脸,只听他道:“不才苦口婆心了一番,但鲍胡子是一根经搭牵的人。他似乎有点反正之意,但他说要他降可以,除非高字营能在黄田港外战败他。” 徐玉扬听罢,顿时勃然大怒,道:“要战则战!” 高旭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一番,遥望着高塔上那个鲍大胡子凝视着自己的目光,却是道:“我们撤,让出路来,让鲍胡子走。” 季从孝只是愕然道:“撤,为什么撤?” 鲁无巧略作思虑,则是眼睛一亮,拍手叫好。 ------------ 第六七章 第一缕曙光(八) 关于鲍胡子和白眼狼俩人的恩怨,高旭趁着刚才鲁无巧去劝降的时候,拷问了数个昨夜中俘虏的溃兵,印证了老狗才的说辞。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既然刘良佐失去对军队的控制,清军的兵力因为鲍胡子与白眼狼两人的瓜分而一分为二,由于这俩人积怨极深,高旭就起了拉拢一派打击另一派的心思。 以高旭来看,尽管已方有徐玉扬部的五千高字营人马,季从孝部的三千江阴冲锋营,以及随后赶到的何常部的三千螳螂营,另外还有其它从江阴城各地源源不断赶来助阵的乡兵,全部算起来起码有两万多人。但高旭知道,除了徐玉扬和何常两部人马不论装备和战力还算能拿得出手,季从孝的冲锋营也只是充充场面,至于其它的闻声赶来的乡兵大多只是打酱油的角色。 鲍胡子虽然挨了一夜的炮轰,但他仍然有八千人马,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战兵。这些清兵就算斗志没有乡兵那么激昂,但他们突围求生的念头就会有吧? 再说,就算白眼狼不会派兵来援助鲍胡子,但高字营这不是说就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万一要是白眼狼趁着高字营与鲍胡子的人马拼得两败俱伤时,他来一窝端了呢? 如果高旭不知道鲍胡子和白眼狼的恩怨,没有从鲁无巧的嘴里得知鲍胡子对剃发易服也有抵触情绪,高旭或许就会咬咬牙,以五五之数的胜负可能,再加上港外崇明海盗船队的支援,不惜代价的要把鲍胡子这一股清军吃掉。——君山大营是块硬骨头,一时啃不动,但处在水陆夹攻之下的黄田港总是一块夹心肉吧。 但现在,似乎犯不着了。 自己的家底还是很脆弱啊。一旦徐玉扬和何常两部人马拼残了,以后拿什么来与清军周旋? 再说听了鲁无巧的传话,高旭对鲍胡子的观感一时降到冰点。 以鲍胡子的立场来说,对他威胁最大的是宿怨白眼狼,而不是高字营。白眼狼坐拥君山大营,接收了刘良佐三分二的人马,而且清军的辎重钱粮都屯在君山大营之中,实力上鲍胡子与他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他既然要与白眼狼一争长短,以雪前耻,却不想着保存实力,反而要与高字营拼个你我活,这样的蠢货就算真的投靠了过来,高旭也得退避三舍。 与一蠢货计较什么,放他走,让他去与白眼狼狗咬狗去。 这就是高旭的想法。 ∶∶∶∶∶∶ 站黄田港码头的高塔上,视野极其开阔,港口内外的景观一览无遗。 听着江面上的炮击惭惭停歇下来,又看着高字营人马缓缓后撤,鲍胡子不由陷了入深思。站在他身后的几名心腹亲将,大都留着像鲍胡子一样浓密的长须。 一见高字营退去,其中的一名灰脸的小校不由得嘲笑道:“乡兵就是乡兵,土包子就是土包子,一听将军的挑战,立马不战而退。那高旭也是浪得虚名,胆小如鼠啊。” 鲍胡子听罢,不由瞧了那个校官一眼,反问道:“卞老虎死在谁的手里?老虎营被谁一窝端的?胆小如鼠?你看高旭初来时气势汹汹的样子,黄田港他志在必得。” 那小校道:“那他现在怎么又退了去?” 鲍胡子叹了一口气,道:“那老狗才来游说我等降他,这实在是欺人太甚,我鲍胡子再走投无路,也不会向高旭投降。所谓胜败论降之说,无非是激励受辱的军心。既然我们不降,自然要突破高字营的围困。黄田港临江,腹背受敌,于我军实在不利。突围之时,我们也无需与乡兵纠缠。这高字营的乡兵对于白眼狼来说,于我们不过是隔靴之痒而已,不值一提。只是这高旭竟然不战自退,他不中我的激将法,进退之间,决断自如。说到底,他不是怕我,而是做着坐山观虎斗的打算。我既无水师之便,也无援军?/p> 一直以来,刘良佐帐下有三大将,分别为一虎一狼一狐。虎即卞之虎,已虎落舍桥了。狼即白眼狼,现在坐镇君山大营。狐呢?便是鲍胡子。因为胡与狐同音。 鲍胡子不是高旭想像的那般蠢。他的的性子隐忍。对于白眼狼的杀妻之仇竟能隐忍这么多年,这份耐心的持久就可见一斑。 而且鲍胡子的心细。 所谓胡子越长的男人,他的心思越细。 这一点就在鲍将军身上得到印证。 在鲍胡子看来,那白眼狼为人狠毒,要论心眼,逊自己不止一筹。如今刘良佐成了一个废人,性命危在旦夕。以前是刘大帅强压着,才忍了那白眼狼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有雪恨的机会了。只要杀了白眼狼,不仅雪了当年杀妻之恨,而且刘大帅这一镇人马就能据为已有。 想想看,替代刘大帅,成为手握重兵的一镇之将啊。想起这点,鲍胡子就忍不住热血沸腾。那老狗才真是天真的让人发笑。劝自己去投高旭这座没有丝毫前途的小庙,容得下自己这尊大佛么?就算那小子有机心,有潜力,但他看不清天下大势啊——一个洞悉今后三百多年的人被鲍胡子当成睁眼瞎。 但是鲍胡子心中还是很不爽,因为这一切似乎都在那小子的算计之中。 ∶∶∶∶∶∶ 当徐鸿与何常领着人马赶到黄田港的时候,看的却是奇怪的一幕。 只见黄田港外广阔的田野上,高字营与清军中间相隔一里左右,互相戒备着,却不交战,乡兵们跃跃欲试地拿着武器,而清兵则是军容严正地缓缓离去。待清军完全撤出黄田港,江上的船队靠岸,海盗们蚊附登陆。乡兵们也是冲进港中,与来自崇明的客人们会师。 徐鸿与何常对视一眼,暗想这是怎么回事?俩人狐疑地约束部众,在高字营的中军里找到高旭,徐玉扬等人。待问清始末,徐鸿却是沉默不语。 高旭见徐鸿的脸色,问道:“见山,你有不同意见?” 徐鸿道:“将军,未将认为,那鲍胡子自视甚高,除非山穷水尽,绝不可能降我。虽然这次纵狐归巢,让他与白眼狼两强相争,只是未将担忧万一鲍胡子取胜,接收了刘良佐的一镇人马,他仍然是江阴的大患。今日把鲍胡子困在黄田港,是杀败他的最好机会。如能逼他降我,清军军心在主帅重创之后才能雪上加霜。然后,驱狐逐狼,一切皆在将军的控制之中。” 高旭道:“见山,你认为我们胜负如何?” 徐鸿想了一下,道:“五五之数。如若加上江上的崇明援兵,可以四六之数。且不论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方。” 高旭道:“兵书是否有言,勿击堂堂之阵?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见山,我部初创,只是凭着血勇死战。而鲍胡子的人马久经战阵。所以,我军若胜,势必惨胜。鲍胡子如败,也未必完败。” 徐鸿听罢只是无言。高旭明白了徐鸿的心思,他着重于正战,而自己则好奇战。徐家人的骨子里都是好战份子。豪杰徐疯子如是,军户徐见山也亦是。所谓要奇正结合,也要量力而行。但现在高字营的底子薄,经不起折腾啊。 对于徐鸿担心鲍胡子能在两强相争之中胜出,高旭笑道:“白眼狼坐拥君山大营,掌握着清军所有的辎重钱粮,以及三分之二以上的军力,鲍胡子哪里有那么容易夺权成功?见山,我认为,如果没有虎威可借,一只狐狸任他如何狡猾,他总究成不了大气候的。” ∶∶∶∶∶∶ 水路一通,来自崇明的物资船队就源源不断地驶入黄田港,经运河直达江阴城下。 虽然这一切都出乎于计划之外,但终究是达到了高旭援助江阴的目的。江阴围城一解,鲍胡子和白眼狼现在忙着争夺刘良佐一镇人马的控制权,暂时还顾不上封锁江阴人的行动。 水陆两路皆通,船队再用不着偷渡,自然也不用控制运输的人数。原本只是打算运载江阴童子的计划,如今城民要是愿意迁居崇明,大可以全家离城。但古人恋乡,真的有这么好的形势摆在面前,他们又期望更好的局面,期望高字营真正能杀退所有清兵,大都数人反而不愿离去。原本的五千江阴童子,现在其家人肯让他们离城的却是十不存一。 这让高旭苦笑不已。 又一个撤离的机会摆在江阴人面前,他们又不懂得珍惜。 何常的螳螂营镇守水路咽喉黄田港,史战的高氏海盗战队护着大量的运输船经运河直达江阴城。季从孝的冲锋营仍然回城守卫北门。徐玉扬部则是回营小石湾。徐鸿又开始履行旭卫队队长的职责。至于老狗才鲁无巧则是如同一块狗皮膏药,铁着心跟着高旭混了。 立在黄田港的高塔之上,高旭默默在望着江水上反射着朝辉的那金蛇般游窜的光芒。 作为旭卫队长,徐鸿也默默地立在高旭身后。他突然听高旭叹了一口气,随后说道:“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徐鸿一愣,不由问道:“将军,你要回崇明?” 高旭点点头,道:“我该做的能做的都已做了。我留在江阴不再有多大作为。反清大业不仅仅靠江阴这个弹丸之地。嘉定,昆山,松江,苏州,反抗剃发令的烽火遍布江南,只有汇聚各地的散沙力量,才有成功的可能。” 高旭记得嘉定三屠好像就在七月初发生的,也许就是这几天。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不管能不能制止屠城的发生,凡事都尽力而为吧。而且以高旭看来,嘉定屠城的元凶李成栋的兵马不过五千左右,相比于刘良佐一镇的军力来说,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再说,柿子也要挑弱的捏呀。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徐鸿顿了一下,道:“但江阴的清兵未逐,威胁未除啊。” 高旭道:“见山,我们高字营初创,并没有对垒清军一镇人马的实力。虽然刘良佐重创,清军军心一乱,但也只是乱在一时,白眼狼与鲍胡子俩人正拼命地收聚兵力,争夺刘良佐的家底。算起来,白眼狼的君山大营仍然有三万多人马,鲍胡子的本部人马有八千,再加收拢其它昨夜溃散的清兵,也起码能达到一万多。总兵力仍然达到五万左右。昨夜清军虽然被耆老们的自杀袭击炸得军心大乱,但他们实力未损。唯一的好处是炸残了刘良佐,把清军一分为二,让他们起内哄。这也给江阴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见山,要想凭咱们的力量,杀退数万清兵,实不可能。” 徐鸿脸色微暗,作为江阴人,他不愿意被誉为江阴救星的高旭离去,道:“将军,你已定下两虎相争之势,只要等到鲍胡子和白眼狼两败俱伤,我们便有有机可趁。” 高旭又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是时间。就算鲍胡子狡诈多智,但白眼狼为人狠辣,又占了优势,所谓一力降十会,任鲍胡子如何折腾,一时之间,也未必分出胜负。而我们等不起啊。” 徐鸿急道:“将军,无论如何,你不能弃江阴而去啊。” 高旭道:“救局未必要身在局中。要救江阴,未必一定身在江阴。” 徐鸿道:“此话何解?” 高旭道:“就算我们能把刘良佐的一镇人马一窝端了,但他们还不是真正的鞑子。满清的铁骑主力现在还在杭州,但杭州城已降,只要半个多月,那满清贝勒博洛就会领着十万满清主力回师江南,先是扑火苏松两府的反清力量,然后兵临江阴城下,到了那时,我们又能如何退敌?” 徐鸿听罢,脸色一刹那白了。在场只有高旭和徐鸿俩人,这种让闻者心寒的话,高旭也只是第一次讲,也仅仅对徐鸿讲。以徐鸿坚韧的心志听了也是这般绝望,何况是他人。 高旭道:“我们支援了起码可供江阴城一年可用的辎重钱粮,也凭着清军的内哄为江阴城取得了暂时的喘息机会,就算现在难以退敌,但满清主力还没有到达之前,以江阴人的血性,凭着江阴城坚固的城池,自守却足足有余。还有,我打算把旭卫队护编成旭字营,给你三天时间,招募三千江阴铁血汉子。至于武器盔甲和钱粮辎重,我自会想办法。” 徐鸿一听能自领一营人马,不由神色一振,大声道:“遵命。” 高旭又道:“以后我会让必达在原来海盗战队的基础上筹建一支水师,而在陆路上,旭卫营将成为反清事业的中流砥柱。” 徐鸿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道:“那博洛的满清铁骑主力,我们如何应对?” 高旭又沉默了片刻,道:“见山,尽管我们现在的力量还很薄弱,但我们可以让每一寸土地都浸渍着我们沸腾的热血,让每一个苟且偷安的人们见证我们留发不留头的决心,也让所有一息尚存的仁人志士追随我们驱除鞑虏的脚步。然后,让满清每一匹铁骑之下踩到的都是一处处瓦砾,一片片焦土,一个个无法征服的汉家男儿魂!” ------------ 第六九章 第一缕曙光(九) 常年的操劳已使得年届五旬的沈廷扬白发如霜,作为崇祯朝的户部侍郎,他一直望着大明朝这座大厦一日日倾倒在这些风起云涌的岁月里,亡国的忧思犹如钻心的利箭一般让他无所适从。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看到光复大明的希望,看到的是大好河山一片片地沦为异族的杀戮之地。 他站在小石湾的一处无名的山岗上,清凉的晨风吹拂着他日惭沉重的心境。虽然江阴人的壮烈超出的想像之外,但从他着眼的整个江南大局来说,形势也是非常严峻,江阴人的反击犹如一记惊雷一般振奋了整个江南。但沈廷扬知道,这或许是江南之地为大明吟唱的最后诗篇,是曙光,还是余晖,一切还要试目以待。 “大人。” 身后传来清脆而又沉稳的声音,沈廷扬转过身,默默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的脸上因为缺乏休憩而显得疲惫,但他的眼里却是泛着某种压抑着的无法名状的东西,似乎是一种冷静的清醒,又似乎是一种潜涌着的激清。无论如何,以沈大人久经风霜的目光,也无法一时之间洞悉这个年轻人的所思所想。与以前那个让沈大人厌恶的他相比,现在的他让沈大人刮目相看得几乎无法理解。但显然的,眼前这个一身戎装英气内敛的年轻人是沈大人一直以来如鱼刺在喉的挂名女婿。 沈廷扬微微点了一下头,问道:“取义,江阴的情况如何?” 高旭道:“回报大人,刘良佐重残之后昏迷不醒,清军众龙无首,两个主将白眼狼与鲍胡子为了争夺兵权而内哄。清军的围城已解,江阴的水陆两路都又畅通无阻,援助物资已顺利直达江阴城下。” 沈廷扬对高旭一口一个大人,心中有一种怪异感,内心处竟是隐隐有一丝不悦,按道理,这家伙该称一声自己岳丈啊。不过,要是高旭真的直言相称一声岳丈,沈廷扬或许更不自在。沈廷扬闻言顿了一下,转身望着清军的君山大营,道:“你还留在江阴么?” 高旭道:“打算再留数日。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沈廷扬沉思一下,道:“虽然清军实力犹在,江阴之险未除,但以江阴城之坚,江阴人之烈,暂时的自保足足有余。今日有消息从崇明传来,降将李成栋今日开始急攻嘉定城。嘉定城仍是土城一座,无法与江阴相提并论,破城也在旦夕之间。嘉定于崇明近在咫尺,我们不能弃之不援。” 听了沈廷扬的话,高旭就知道这个便宜无丈人已经把自己当成救火队员了。自己能把史上闻名的嘉定三屠抹去么?问题是分身乏术啊。而且白眼狼与鲍胡子的争战未果,他也无法抽调徐玉扬和何常的人马去援嘉定。古人的乡土观念很强,弃自己的故土不顾而援他处,这些江阴乡兵必定有意见。徐何两部人马要留守江阴,而徐鸿扩编旭卫营,招募人马,也需要时间。 高旭想了一下,道:“至少也要三天时间。” 沈廷扬沉默了一下,道:“你明日再滞留江阴一天,明晚回崇明,后日驰援嘉定。如何?” 高旭正要回话的时候,却听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破产了,破产了,俺老头现在比叫花子还穷了。” 高旭转过头,只见高老头气喘吁吁地走过来,沙哑着声线对高旭大声道:“那徐见山又打着旭字营的名号招兵买马,旭儿,他搞什么名堂?你这般让他折腾,拆了你老爹的老骨头,也再凑不出钱粮来了!” 不待高旭应答,那高老头见到高旭身后的沈廷扬,略作一愣,脸上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之后化作谄媚之色,道:“亲家也在啊?” 对于高老头厚着堪比城墙的脸开口闭口亲家相称,沈廷扬也是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不过,对于高老头成天叫穷的伎俩,沈廷扬还是忍不住沉下脸来。这老海盗只要组织一次船队去一趟南洋或者日本,载回来就是一船船的银钱。谁都知道这老头子的家底深不可测,哪能这么轻易破产的? 对于高老头对沈廷扬的低姿态,高旭都看不过去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虽然以明代的社会地位来说,商人与官绅有天地之差,但如今时值乱世,沈廷扬虽然在曾为崇祯朝的户部侍郎,但以高老头如今的实力来说,他完全用不着如此低调。至于能不能高攀沈家,能不能成为沈家姑爷,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高旭也没放在心上。 见高旭皱着眉望着自己的脸色,以高老头的油滑,哪能不知高旭的意思,高老头白了他一眼,附首在儿子耳边低声道:“臭小子,只要你把那美若天仙的沈家大小姐娶回来,你老爹的腰杆就能直起来啦。” 高老头又苦着脸问高旭道:“你打算招募多少人马?” 高旭道:“三千。” 高老头道:“你先是打着高字旗招募了徐玉扬和何常两部人马,你现在又要打着旭字旗让徐见山招募一营人马。你可知道,每次花名册上多个名字,可要付出多少钱粮?且不说武器盔甲,鸟铳火药,兵饷给需,还有兵士的妻儿老小要安顿,万一伤亡了,又要一大笔恤金。旭儿,你老爹有点钱,也经不起你这般折腾。这根本是个无底洞啊。徐疯子五千,何虫子三千,现在你又要徐大山募兵三千。一万一的人马,这钱粮流得比江水还快啊。” 何常有打不死的蟑螂的外号,倒是被高老子称作是何虫子,看来高老头的怨气不少。其实高旭知道,徐玉扬和何常两部人马,高老头除了安顿了一批军属,支援了一批粮食,并没有出血多少。至于那些武器盔甲都是从清兵手里夺来的。这刘良佐的一镇人马初降清朝,除了将领,普通的士卒根本没有换装,仅仅是剃了头,器甲仍然是明朝制式。而且,这个时候加入高字营杀鞑子的,倒不是为了当兵吃粮混日子,而是纯粹的义勇之士。 只听高老头又道:“再说,你看徐疯子和何虫子的两营人马,哪里有当兵的样子,混糟糟的一团,根本没有秩序可言。旭儿,不是一个民夫走卒拿起刀就是一个兵啊。” 高旭点头道:“高字营初创,未经训练,的确毫无军纪可言。但只要他们是敢战之士,就是一个合格的兵卒。因为只要他们经历一次血战,他们就是老兵了。” 现在是以战代练的方式来让高字营成长,对于士卒来说,这是最残酷的训练方法。但形势逼人,根本没有给高旭平日练兵的机会。 沈廷扬听罢点点头,道:“江阴历来是热血之地,若要招募兵士,江阴确实首选。至于粮饷,倒无需足虑。取义扩编人马,也是为了公义。江南历来富膏之地,如今烽火处处,各地不缺钱粮,缺的是热血之士。只要高字营能驱除鞑虏,各地义民自然会有钱捐钱,有粮奉粮。” 对于沈廷扬这种空头性质的许诺,只重实利的高老头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只是当着沈大人的面不好发作。高旭见高老头舍不得出血,不由怂恿道:“爹爹,沈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把鞑子驱除了,这地方上的赋税就让爹爹你来收。比如说,如果我们能够把苏州常州两府的清兵杀败了,所谓苏常熟,天下足,到时两府的赋税让你啥本钱都回来了。” 很显然,这绝不是沈大人的意思。高旭有意的曲解顿时让沈廷扬脸色一顿,满含深意地望着高旭,暗想这小子的志向不少啊。要是在往日,这种大逆不道的军阀言论向来是让沈廷扬这类文臣失色的。 高旭却是不惧沈廷扬深邃的目光,坦然相向。 高老头听罢儿子的话,先是一愣,继而狂喜,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才一万出头的人马哪够呢?不行,你要多少就招多少,老爹捅破家底来支持你……这个可是大生意啊。” 作为正统的文臣,沈廷扬被高老头把天下事当作生意事的做法实在无法接受。但在如今的形势下,他竟是说不出一个不字来。望着眼前沦为异族圈地的大好河山,有一种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无奈。话又说回来,这高旭要是真的能光复苏常两府,把赋税拿来补充军需总比落在满清手中好。问题是,这说法有种痴人说梦的倾向。不过,高旭也没有语病,他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无论如何,沈廷扬只是一阵无语。高老头见沈廷扬沉默,就当作他真是这个意思。一阵盘算之后,竟是摇摇头,道:“旭儿,这生意可太大了,到时要你真是招募数十万人马,光你老爹一人的本钱,倒真是做不成的。” 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高老头还真敢想,从一万人马一下子跳跃到数十万了。高旭与沈廷扬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眼底也不约而同地露出几分苦笑。 但高老头的支持举足轻重,高旭为了不打击他的热情,不折断他幻想的翅膀,于是胡乱说道:“我记得这个时期在南洋有什么东印度公司之类的组织,这种组织是商人组成,也有属于公司的军队。军队在海外攻城掠地,所得利润由公司支配。所以,既然一人做不成,可以让大家来做。爹爹可以联络江南的商人,组建商会……就叫作江南联合商会。商会总部就设在崇明。大家按比例投资,按比例分成。这个想法如何?” 高老头双眼一亮,他常年到南洋做海外贸易,自然知道东印度公司。他拍手道:“有钱大家赚。此事大有可为。改日我就联络江南各地的大商人。看看大家有没有这种意思。江南联合商会,好,好,就用这个名字。” 高旭笑道:“那么爹爹可就是江南联合商会的第一任会长。” 高老头只是嘻嘻地笑,道:“旭儿,要论财力之雄,你老爹在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啦。呵呵。” 沈廷扬有点听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俩个大小奸商。这高老头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物,而这个高旭也是像是虫蛹化蝶一般大异往日,将来的事还真是不好说。唉,反正明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怎么着都好过失之于满清之手。 而对于高旭来说,只要能忽悠出钱粮来,随高老头怎么去折腾。 这时,训导冯厚敦带着江阴城内的士绅前来小石湾拜见沈廷扬和高老头。高旭因为一夜未眠,身体困顿,便没去凑热闹,正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的时候,却见高氏海盗战队的队长包头鱼走过来,一番低语之后,高旭脸色微变,立马沉了下来。 ∶∶∶∶∶∶ ------------ 第七十章 第一缕曙光(十) 江阴的黄山虽然没有安徽黄山那么风景秀丽,但位于江阴东北郊的黄山雄峙江干,并座落在长江两岸的最狭之处,长江自京口折向东南之时,奔腾到此骤然紧束,形成重险之后滔滔入海。再又黄山与江阴境内其它诸如君山之类的沿江山系构成一条弧状的山丘之链,屏蔽着锦锈江南的平畴沃野,构成江阴枕山负水、水环峦拱的天堑形势。于是,安徽的黄山秀丽像个出尘妩媚的女子,而江阴黄山则犹如一个铮铮血汉一般,在江阴这个兵家要地之中见证了千年来不绝的烽火。 如今,因为黄山小石湾成为高字营徐玉扬部的据点,随着清军对江阴水陆两路封锁的解去,从隔岸的靖江以及常熟等远近闻名而来的乡民络绎不绝。黄山上漫山遍野都是兴奋呐喊着的乡民,他们有的在小石湾的码头搭船避祸崇明岛,有的则是投奔抗清名声日盛的高字营。身在这个留头不留发的时代,大都数具有血性的乡民都在寻求一条捍卫发冠之路。对于尊严的渴求,对于底层的蚁民来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紧迫过。 漫山遍野的嘈杂声却在小石湾的西北角戛然而止。每一个靠近这个区域的乡民都被高氏战队的海盗兵士驱逐而走。当高旭随着包头鱼走进警戒线,来到树林之中若隐若现的隐蔽山洞之外,看着洞外那二十多具横七竖八的尸体时,高旭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包头鱼道:“就算她现在化为一粒沙,藏在长江底,也给我捞出来。” 看着高旭冷然的脸色,包头鱼不由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他那双暴突而又黑白不成比例的鱼眼因为一股莫名的涩意而使劲地眨着。一直以来,这个少东主在包头鱼这些家族海盗的眼里,都是个混吃等死的花花公子,要不是看在高老头丰厚的报酬以及收买人心的高超手段上,没人会正眼瞧一下这个少东主一眼。但现在这个高大少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洗尽昔日的浮华,随着高字营的声势不断高涨,他的一言一行已经是举足轻重,而他那种惯然的沉默似乎开始带着一丝不怒自威。 包头鱼依命而去,临走之时踌躇了一下。高旭见罢,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包头鱼又犹豫了一下,道:“昨日老爷一来到小石湾,就问起那小芸儿的下落。” 高旭皱皱眉,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包头鱼的眼睛。 高旭的眼神过于锐利,使得包头鱼的双眼又觉得有点发涩,不由得又眨了一下,道:“我没有告诉孙芸被关押在这里。但老爷终究会知道。” 高旭道:“在老头子没有知道之前找到她。” 包头鱼道:“大少爷,一夜的时间,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都走得足够远了。” 高旭转过身,通过树梢望着小石湾下的滔滔江水,隔了良久,才道:“我要是没走,她也不会走的。” ∶∶∶∶∶∶ 当包头鱼领着人马在江阴境内展开地毯式搜寻的时候,高旭走进这个关押孙芸的无名山洞。 这个山洞大约有长宽约二十多平方,高度却有十多米,像个镶在山体之内的空葫芦一般。在洞顶之处却有一束光亮透进来,正是一个细小的天窗,偶尔有几滴水珠从天窗处落下,落在山洞正中的一个小水潭上。因为洞口和天窗光线的交错辉映,洞内的景象纤毫毕现。 洞内凉爽,干洁,而又游离着一丝幽香。在洞角之处有一张石床,床上摆着一张断了弦的古琴,以及几块栩栩如生的场景木板雕刻。 高旭拿起其中一块木雕,上面雕琢着一处峡谷,在峡谷之底有一群军士围着一辆马车,马车巨大的轮子下坐着一个闭目而逝的书生,马车之上,立着一个做着大声疾呼状的年轻男子,而在底下的军士之中,立着一个仰视着马车上年轻男子的女子。这是当初高旭峡谷起事的场景。 高旭看罢,又拿起了另一块木雕。这块木雕上刻着一个女子地立在山岗之上,那飘逸的衣裙似乎被山风掠起一般,她正忧心地凝望着山岗下的一场战斗。雕琢者的手法不俗,兵士们舍命的拼杀竟然在细致的刻刀之下一览无遗。在战斗的场面之中突出一个执刀冲杀的骑士,而这个骑士正是山岗处*女子所凝视的焦点。这场景是舍桥之战的。 高旭放下这块两雕,转眼看了看第三块。第三块的木雕还没有完成。不过是在中央的地方刻着一处高塔,高塔上立着两个倚望远处的年轻男女。高旭知道这是黄田港大撤退时的情景。 闻着鼻底那丝熟悉的幽香,默默地看着石床上断弦的古琴,以及三块手艺高超的雕刻,高旭沉默了良久。 自从高旭知道那孙芸竟是高老头昔日秦淮河老姘头的干女儿时,对孙芸就多了几分顾忌。高老头对老姘头的补偿心理都放在孙芸身上,当初见面之时,高老头就将孙芸视为女儿。这层身份会成为孙芸的护身符。这么个有着偏执狂心理的女子成为自己的干妹妹,高旭有说不出的怪异。如果孙芸仗着高老头的宠爱,然后利用高老头的资源来与自己背道而驰,这是高旭最不愿看到的。 这孙芸美貌而又多才多艺,执着又而胆大妄为,她犹如一朵偏执地以自己的意志盛放而不屈从任何时令的花。 但无论她这朵鲜花如何与众不同,必须要绽放在高旭的季节之中。 同样的错,高旭不想犯第二次。 高旭坐在石床上,靠着清凉的洞壁,闭上眼,一夜未眠,他该好好休息一下。 ∶∶∶∶∶∶ 当鲍胡子领着本部八千马从黄田港撤到江阴城南的三官殿清营时,却见营外有数百上千的乡兵在大声骂战,而清兵只是龟缩营中,一片惶然之色。鲍胡子见罢,不由得直摇头,这一夜之间,清兵的军心竟是萎靡至此,实在让人发指。那些在营地外正不知所谓地骂战的乡兵们,一见鲍胡子的八千人马气势汹汹地开到,除了百余个不自量力来迎战的,其余则是作鸟兽散。 当鲍胡子进了营地,了解到营地之中只有二千人马,而且那个与自己交好的周参将不在营中时,不由诧异地问道:“周将军哪里去了?” 一个守营的清军将领哭丧着脸道:“鲍将军,你得为我们作主啊!” 鲍胡子大惊之余,忙问何故。 原来昨夜君山大营的惊变传遍诸营,除了小石湾两营清军因为担心徐疯子的自杀袭击而发生营啸之外,其他围城的没有受到江阴乡兵夜袭的诸营人马因为不知详情而只得固守营垒以待天明。到了天明时分,三官殿清营突然接到君山大营刘良佐的帅令,命周将军前去议事。当周将军领了二千人马进了君山大营,才知道是白眼狼假传将令,挟刘帅以令诸将,借机清除异已,吞并人马。 因为周将领素来与鲍胡子交好,而一直与白眼狼交恶,自然不甘心让白眼狼骑在头上。但白眼狼先下手为强,竟是以杀鸡骇猴之法当场格杀周将军,其心腹杀的杀,降的降,白眼狼完全控制了局面。 那个留守营地的将领把情况说罢,激愤地道:“请鲍将军领着兄弟们去君山大营讨个说法,周将军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鲍胡子摸着自己的长须,思量着自己与白眼狼的实力对比。白眼狼坐拥君山大营,他的本部人马再加上其它收拢吞并的已达三万多,而自己充其实不过万余,兵马相差三倍。再加上清军的辎重钱粮都屯在君山大营,形势上对自己极其不利。如果与白眼狼硬靠硬,且不说这不是他的风格,而且他也不愿真的与白眼狼拼得两败俱伤,让那高家小子在一旁偷着乐,如意高家小子那坐山观虎斗的算盘。 以鲍胡子的眼光来看,白眼狼行事冲动,不计后果,一介匹夫罢了,这完全是蠢人的作风,而像他这样的聪明人都喜欢迂回,四两拨千斤,以最少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至于那高家小子虽然有几分机心,但在他这个聪明人面前,还不是跳梁小丑而已。 鲍胡子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胸有成竹地对于那守营将领道:“勿急,本将有一计,可让那白眼狼束手就擒。” 鲍胡子命人取来信纸,默想一番,然后一挥而就,交给一旁的心腹亲信,道:“天黑之前,一定要把信件送到南京的豫亲王手中。” 等送信的亲信快马出营之后,鲍胡子望望南京的方向,然后再望望君山大营的方向,心中暗道:“白眼狼啊白眼狼,就算刘大帅成了一个废人,可你别忘了,我们如今真正的主子是谁?只要南京的诏令一到,你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 因为水路的畅通,堵在黄田港外的崇明船队一部分经运河水道直达江阴城下,把高老头援助江阴的物资搬下,再又运送那些想避祸崇明的城民。只是因为江阴人对高字营退敌以及自我守城能力的乐观,高旭撤离五千江阴童子的计划,随着形势的好转,竟是完全破产了。 最终乘船离开的江阴童子不足五百人,其中还包括一半的女童以及妇人。至于他们的父辈们要么留下守城,要么奔赴小石湾参加高字营。这个时期,全城陷入留头不留发的悍卫发冠的狂热之中,男人们弃城而去会被视为懦夫。 在江阴城北门的护城河上,有一艘两桅的横江战船,挂着一面不伦不类的箭鱼旗。在桅杆高高的望斗内,史必达百无聊赖地望着城内大量的民夫从船只上搬下一袋袋粮食。对于高旭执意要援助江阴的行动,史必达不以为然。在他的想法之中,这江阴人的死活关他鸟事。鞑子的剃刀永远别想刮到他史战史必达的头上。只是一个人不可能孤立地活着,他史必达亦然。因为义父好名,义兄好事,才终结了他那海阔任鱼跃的海盗生涯。 当史必达看着几个旭卫队的亲卫护送着一个艳光四射的妇人时,史必达不由双眼一亮,这妇人的风情实在太过触目。几乎城上城下,河内河外,大多数的男人都在眼睁睁瞧着这妇人。城上的江阴男人若有所失,有着江阴第一艳妇的汤娘子就这样离城而去,奔赴崇明。 望着汤娘子那经过某个男人的滋润而越发饱含春情的媚意,史必达心中不由悻悻然,暗道:“好菜都让猪拱了。” 除了几年的海盗生涯,自少时起,作为伴童性质的义子,史必达干的都是替那个高大少拉皮条的事,比如打探那些在街上不幸被不良大少看中的妇人们。时到今日,他史必达还要干这种事。因为他还得腾出一条船来安置汤娘子一家人。 十数只粮船被江阴的城民搬空之后,再运着那些离城的妇孺,在史必达的海盗战队的护卫下,经过运河,从江阴城到黄田港,出了港口到了长江水域,算是脱离了清军的陆上威胁,才真正是安全了。 史必达的箭鱼号刚驶到小石湾的简易码头时,就被高氏海盗战队的队长包头鱼紧急召见了。当年史必达是跟着包头鱼混饭吃的,也就是说,包头鱼是史必达海盗生涯的启蒙老师。在史必达的座右铭之中,有两个人是必须感恩的,一个是收养他的义父高老头,另一个就是这个带他出道的包头鱼队长。当然,对于史必达来说,还有一个人必须鄙视的,那就是有着义兄名份的高大少爷。只是现在的高大少变得让他有些看不懂,对于看不懂却又不能忽视的东西,史必达只得小心翼翼地试目以待。 “铁头死了。” 包头鱼对史必达道。铁头是包头鱼的心腹,就是那个安排在无名洞外监守孙芸的的海盗小头目。 史必达的朋友不多,而铁头恰恰是其中一个。他先是一愣,继而大怒道:“谁干的?” 薛一刀对阎应元狙杀的内情,除了包头鱼,高旭一直捂着。至于监禁孙芸的决定,更是秘密而行。 包头鱼接到高旭寻找孙芸之令后,因为损失了二十多个心腹手下,高旭的命令被包头鱼不折不扣地执行着。他安排人手,分水陆两路双管齐下,以小石湾为中心,在江阴境内开始地毯式搜索。 包头鱼道:“在离黄田港以西六里处有个沿江的渔村,那些人就藏身渔村东郊的山庄里。他们大约有三十多人,战力很强。铁头的二十个兄弟在他们的偷袭之下,毫无反抗之力。我要你领人灭了他们为铁头报仇。领头的应该是个女子,我要你活着把她带回来见大少爷。” 史必达阴冷着脸,从小到大,他为某个无良的大少爷带回家的女人实在太多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既然他的兄弟因为这个女人而死,她也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 ------------ 第七一章 第一缕曙光(十一) 包头鱼看也不看守在洞口的那些亲卫,急步走进了山洞。见到高旭手上拿着一块雕木,坐在石床上靠着洞壁闭着眼休息,不由放轻了脚步,走到他的近前,轻声唤道:“大少爷。” 高旭“嗯”的应了一下,却是没有睁开眼。 包头鱼道:“已找到那孙芸的下落,我让必达领着人马去围剿,除了她,余者格杀勿论。” 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找到孙芸的下落,并不是包头鱼属下的那些海盗的精明,相反,海盗们办事粗放,就算是地毯式搜寻,也不过是徒劳无功,而是因为包头鱼半刻钟收到一份不知来源的讯息。见着高旭的脸上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仍然闭着眼嗯了一声,包头鱼不由一愣,暗想这大少爷是不是在那孙芸身边的关宁老卒中布下了耳目,不然,他怎么如此笃定,而且那讯息也来得如此古怪及时? 隔了一下,只听高旭又道:“找到她后,直接送到埋葬薛大哥的那个孤岛去。” 包头鱼纵横东海数十年,对江南附近的海域及是熟悉。当初高旭说要寻一处孤岛,包头鱼不用去寻找,心中就有了适合的地方。听了高旭的话,包头鱼明白了他是不想见那个孙芸了,直接要把她禁闭孤岛。 包头鱼问道:“如果老爷又问起那孙芸……” 不等包头鱼把话说完,却见高旭突然睁开眼睛望着自己,不由顿住了口。忠于老爷,还是忠于少爷,这个难题摆在了包头鱼面前。老爷是个生意人,他的精明心思全在生意上。而这个大少爷以前看来是个浑浑噩噩的糊涂虫,但今时的变化实在让人侧目。无论如何,高老头收养的像史必达这样的孤儿义子无数,但亲生儿子只有一个。高家的产业也早迟是要这个大少爷接捧的。再说,这孙芸虽说是老爷那秦淮河老相好的义女,但更是这大少爷的女人,他爱怎么折腾随他去。或许自己的眼光是要放得远点,包头鱼心中默默想着。 ∶∶∶∶∶∶ 包头鱼离开之后,老狗才鲁无巧又屁巅屁巅地跑过来,当他被洞口的守卫挡驾之后,不由扯着破嗓子叫道:“高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 “让他进来。” 听了高旭沉稳的声音之后,守卫由着鲁无巧小跑进山洞。(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 鲁无巧一进山洞,便气喘吁吁地道:“高将军,在属下极力的劝勉下,有两个清军千总愿意弃暗投明。” 自从决心跟着高旭混饭吃之后,这个一直落魄的绍兴师爷竟是焕发了第二春。如今刘良佐重残之后,清兵众龙无主,白眼狼与鲍胡子争权夺利,趁着军心不定,鲁无巧借机溜进营中,游说昔日几个身为千总职务的赌友。 有了对鲍胡子劝降失败的先例,高旭对于鲁无巧的话犹如清风过耳一般无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或许是老狗才最好的写照。高旭瞧着鲁无巧手舞足蹈的样子,不好浇熄他的拳拳之心,只是问道:“他们有什么条件?” 这个世道没有无缘无故的忠义,高旭知道以自己的实力来说,还不够那些清军将领们起什么效忠的心思。以高旭的推测,那些所谓弃暗投明的家伙们要不是起着下海为盗的打算,要不就是想在财大气粗的高氏身上捞点油水。 一听高旭提起条件,鲁无巧不由有点脸红,道:“他们要点……要点安家费,普通士卒五十两,什长一百两,百总五百两,千总一千两。” 高旭听罢不由嘲弄地笑了笑,瞧着鲁无巧躲躲闪闪的目光,道:“你认为这个条件如何?” 鲁无巧抓抓脑门,不好意思地道:“这个……这个他们满天要价,咱们可以落地还钱。” 高旭沉默了一下,问道:“那刘良佐的伤势如何?” 听高旭转换了话题,鲁无巧只得应道:“君山大营的帅帐守卫森严,不才无法靠近。不过听营中传言,刘大帅自昨夜子时醒过一次之后,一直昏厥不醒。而且因为新伤旧疾一起发作,恐怕……” 不管刘良佐死活,只要他无法主持大局,那是最好的结果。高旭又问道:“鲍胡子和白眼狼两人的动静如何?” 说实在,鲍胡子和白眼狼俩人按兵不动,没有马上狗咬狗斗起来,实在大失所望。因为高旭等不起,他没有静以观变的时间。 鲁无巧道:“听闻白眼狼假传刘大帅将令,命屯兵在三官殿的鲍胡子到君山大营议事,但鲍胡子抗命不理。” 高旭道:“自投罗网的事,那鲍胡子自然不会干。” 鲁无巧又道:“但三官殿是临时营地,无粮,所有辎重钱粮都屯在君山大营。白眼狼捏着鲍胡子钱粮的命门,要迫他屈服。只要尚待数日,三官殿清营一旦无粮,不战自乱。” 高旭叹了一口气,道:“尚待数日……一是我没有时间等,二是夜长梦多啊。实力不足白眼狼的三成,又有缺粮之虑,为什么鲍胡子还沉得住气?难道他非要等到数日后绝粮之时再与白眼狼一决雌雄?” 鲁无巧也是接口道:“那鲍胡子素来以谋略自负,以不才推断,他必定有什么后手,不可能等数日绝粮之后坐以待毙。” 高旭道:“先生可打探到鲍胡子有什么异动没有?” 鲁无巧想了一下,道:“那鲍胡子只是放言说白眼狼与江阴人暗通款曲,残害大帅,擅杀同僚。反正他还忍着白眼狼当年的淫杀妻妾之仇,光是动口不动手。但是以属下看来,鲍胡子肯定不是坐失良机的人,光是眼睁睁地瞧着白眼狼铲除异已,整编人马,但他既然能忍着,肯定是在等着什么。等钱粮?没有人会送钱粮给他。哪他在等着什么呢?……等刘良佐醒来为他作主?没用,就是刘良佐醒来也已成了废人一个,而且又在白眼狼的掌握之中。” 高旭听了鲁无巧的话,略作思索,不由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恍然道:“能给他作主的不仅仅只有刘良佐……暗通款曲,残害大帅,擅杀同僚……那鲍胡子必定派人向南京的满清主子告状了。……对,马上拦截鲍胡子的信使,不能让满清重新整合刘良佐这支陷入窝里斗的南明降军!” ∶∶∶∶∶∶ 在离黄田港以西的六里处,有一个风景优美的小渔村。渔村的西南是几个低伏的山岗,东面却是临江,村口处有一个简易的渡口。因为清兵在江阴境内的烧杀抢掠,山岗下渔村的民居早已成一座废墟,只是位于山腰处的一个小庄园还留着数幢破落的房子。 在庄园的道地上一棵枝繁叶茂的樟树下,坐着一个黑衣女子。 不知为什么,经过小石湾无名洞的数日禁闭之后,她便开始喜欢黑色。或许是她曾身在欢场看倦了太多的绿肥红瘦,黑色能中和她那脸颊处天生的妩媚,黑色能内敛她那骨子里气息的张扬。黑色,也能带给她宁静,以及思考。 自从十岁那年从高阳城的血泊之中爬出来,望着一个个屠灭全家之后拖着金钱鼠尾扬长而去的鞑子时,那仇恨的执念犹如黄昏时的落日,不是西沉了,而是休眠了。流落在秦淮河风月之中的八年里,她不光光是学会了琴棋书画,欢场的尔虞我诈,也见识了那些忧国名士的风范,江湖豪杰的雄风,最终在国破之时,一切都露出了本色:那些忧国名士成了趴在鞑子鞋底下的灰,那些江湖豪杰早成了鞑子刀尖上的血。 一切都靠不住,除了自己。 有着如此清醒的认识却又身处乱世,对于一般女子来说,不过是让悲哀披上一层绝望的外衣而已。 那些来自关外的野蛮征服者可不管你是不是卖艺不卖身,她要想保住清白无疑痴人说梦。而且以她的艳名,早成了一个个满清贵族的猎物。 但她不是听天由命的女子。 于是,从南京逃到常州,又从常州逃到江阴。她随波逐流寻找着一块没有鞑子铁骑的土地,同时也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希望。她清醒地知道自己逃避什么,但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直到在那个峡谷的斜阳之下,她突然明白自己一直追寻的东西,一直追寻的人。 ∶∶∶∶∶∶ 一声突如其来的炮击声从沿江的村口传来,接着是炮弹在空中飞行时悠长的啸声,然后“轰”地击在樟树的树梢间,惊起一只只惶然的山鸟,以及数不清的断枝散叶震落下树底。 坐在树底下被打破思绪的黑衣女子缓缓地立起身,望着江面上的一艘战船连续地炮击着山庄。 “大小姐,崇明的海盗追来了。” 一个穿着黑色锦衣面容冷峻的青年汉子来到女子面前,道:“请大小姐先走,属下留下断后。” 孙芸望了青年汉子一眼,伸出纤手,弹去他衣袖上的一片枯叶,道:“唐百户,活着来见我。” 那唐百户低下头,望了一眼地上那片被孙芸弹去的枯叶,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然后一言不发地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一挥手,庄内跃出十条黑衣汉子,跟着他敏捷地消失在庄外的树丛之中。 一阵炮击之后,江面战船中有近百个海盗下了船,上了简易的码头之后,便开始向山庄杀了过来。那个唐百户则是领着十几黑衣人伏在一个暗沟里,等那些海盗冲到近前,猛地跃出暗沟,杀了海盗一个措手不及。只是海盗人多势众,一时之间,双方杀得难分难解。 孙芸在其它十数个黑衣卫士的护卫下从山庄后门翻身上马快速撤走。就在离开渔村的最后一刻,孙芸回首望了一下村内的撕杀。海盗的冲锋一步步地推进到山庄前门之外,黑衣的身影已从十几个沦为屈指可数。 孙芸心底叹了一声,或许她本不该离开那个山洞。如今就算离开了那个山洞,天下之大,她又何去何从呢? 她在十余个黑衣骑手的簇拥下越过一个山岗,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看了着前面,突然之间,她全身微震,眼眶忍不住湿了。因为在前面,正是那条熟悉的峡谷。 女人是感性的,她们总喜欢重温旧地,回味记忆中那些无法忘怀的东西。希望,正是从那条峡谷开始的。那么,希望又会在哪里结束?她不知道。 她一骑当先,向那峡谷快马驰去。 当孙芸走进峡谷后,便侧耳听到峡谷的另一端传来一阵马蹄声。孙芸暗自心惊,莫非那些崇明的海盗除了水路上追杀自己,还在陆路下堵截自己不成?高旭啊高旭,你真的这般狠心,一定非要把我禁闭孤岛终老一生? 这条峡谷是从西边进出江阴的必经之路。对面峡谷外的人马来得特别快,不等孙芸以及随后进来的十几个黑衣骑手反应过来,对方的骑手已冲进谷内。 孙芸一看对方的阵势,先是舒了一口气,不是崇明的海盗人马,但随后她眼皮猛地一跳,心也是猛地悬了起来——迎面而来的虽然不是崇明海盗,但竟然全是气势凌人的白甲兵,一千左右真正的满清铁骑! 根本不容踌躇的时间,孙芸倏地掉转马头,对着身后的十几个黑衣骑手喝了声:“退!” 就在她要执鞭狂奔的时候,抬眼处,只见峡谷入口的不远处,逼近一支人马,正是从码头登陆的崇明海盗。 一时之间,进退皆不得。 ∶∶∶∶∶∶ ------------ 第七二章 第一缕曙光(十二)(上) 身前是一支如狼似虎的满清铁骑,身后是追逐而来的崇明海盗。 这个峡谷是她希望开始的地方,难道也是她希望结束的地方? 孙芸抬起头,却见到峡谷徒坡之上峭壁之下有一座孤坟。她知道那座孤坟里葬的是当时峡谷起事时自杀成仁的扬州书生酸菜。她记得当时高旭劝那酸菜说活下去,说活下去才有希望。 但是,如果她掉转头,被那些崇明海盗押回去,然后被高旭幽禁在某个孤岛,这样毫无希望地活着,对于她孙芸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 数日之前,尼都督战死在江阴城下的消息呈报到南京。 在议事殿上,自以为稳坐江南花花江山的豫亲王对钱谦益一等南明降臣咆哮道:“尔等不是说吴下‘民风柔弱,飞檄可定,无须用兵。’为何嘉定、昆山、松江、苏州这些江南州县遍地皆是烽火?为何一个小小江阴城便嚷着头可断发绝不可剃?不仅刘良佐的一镇人马久战无功,而且还折损了本王的督师?!” 钱谦益大汗淋漓,唯诺不敢言。 尼都督的死让豫亲王痛惜,但更痛惜的是他的兄长尼尔康。自知得知胞弟阵亡在江阴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之后,江阴这个两个字便像毒蛇一般彻夜不息地咬着尼尔康。他们的父母早亡,俩兄弟相依为命,一同效力于豫亲王多铎的帐下,从关外的苦寒之地打到了江南这片繁华之所,就在可以坐享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富贵荣华时,他唯一的胞弟竟然死了,极不荣誉地死在一些连战士都算不上的南人手中。 没有任何办法熄灭尼尔康的怒火,除了让整个江阴城为他的兄弟殉葬。 豫亲王同意了尼尔康代替兄弟再次督战江阴的请求。尼尔康收拢兄弟以及自己的所有部卒约近一千人马,从南京经镇江、常州奔赴江阴。一路上,尼尔康肆意地烧杀抢掠,一路血泊地杀到了江阴境外。当随员指着前方长长的峡谷道:“只要穿过这条峡谷,前面就是江阴了。”尼尔康听罢便纵马狂奔,他迫不及待地要为兄弟复仇,满腔的杀意像天边的火烧云一般集卷而去。 当尼尔康冲进峡谷的时候,发现前方也有十数骑冲进来,领头的却是一个黑衣短发的美貌女子。那黑衣女子如同尼尔康一般同时一愣,但她立即掉转马头,但没有马上逃奔,只是不知她为什么犹豫当场。当尼尔康见到峡谷的入口处数十近百个追兵时,便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女子进退不得啊。 望着女子那娇小玲珑的背影,尼尔康勒住马头,对于即将到手的猎物,他向来有足够的耐心。或许在屠城江阴之前,他要做饮马长江以来唯一的一件好事。听说南方的女子历来对救命恩人会以身相许,如果他能帮帮眼前这个美貌女子一把,说不定能应了英雄救美的佳话呢。 尼尔康看着峡谷入口处的追兵脸上那震撼的表情很痛快,什么是螳螂挡车,现在就是。他看着那女子的背形绝望地僵持在马背上,心中难得地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来吧,江南的美人,让来自关外长白山的英雄来救你吧。 那个黑衣女子正如尼尔康所愿,她又掉转了马头,面对着眼前这支气势汹汹的满清铁骑。 尼尔康以为看到的是楚楚可怜的求助眼神,那知他竟是错了——他看到那动人的眼眸内尽是燃烧着仇恨和杀意。 尼尔康有点莫名其妙,他与这个女子素不相识,她不去恨她身后的追兵,恨自己做什么?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像蚂蚁一般踩死她以及她身后的追兵? 让尼尔康更接受不了的是,那女子竟是抽出了马背上的腰刀,举起刀,一马当先,不自量力地向自己杀而来。她身后的十数个黑衣骑手先是不约而同地犹豫了一下,然后又是不约而同地抽出刀,也追随着那女子冲了上来。 女子冲锋让所有人的清兵都怔住了。 自从入关南下以来,他们遇到过各式各样的汉家女子,她们要么默默地承受着暴虐,要么为了贞节跳河上吊,但从没有一个女子竟然如此执着战刀冲向自己。 尼尔康只是觉得很好笑,实在太好笑了。 ∶∶∶∶∶∶ 要做一个出色的海盗,首先要学会如何做一个高明的渔夫。 每当要打渔的时候,史必达首先会找一个海湾,布下鱼网,再把海湾外的鱼向湾内赶,然后惬意地看着一群群鱼向网里撞。或许这种打渔方式费时费力,只是史必达喜欢看鱼群仓惶破网但一切又命中注定的感觉。 没人知道他其实打的不是渔,他打的是战争。他驱鱼是突袭,他撒网就是伏击。 在长期的海盗生涯里,史必达总是凭着驱鱼与撒网的渔夫手法取得一场场胜利。 对于他来说,这次也不例外。 为了把杀害好友的凶手一网成擒,史必达没有掉以轻心。经过他对那个山庄的打探,得知那些黑衣人不仅在沿岸上安排了哨守,也在渔村陆路上的出口也有哨卡,在大白天想要一声不响地接近毫无可能,而他也没有等到晚上的好耐心。但如要强袭必定会打草惊蛇。他要是有足够的人手,完全不用这般大费周章,问题他没有。他只有一条船,一百五十多人,也就是他左卫战队的人马。包头鱼一再强调这个行动要隐密,不能动用太多的人手。又说敌人战力虽强,但也只有三十多人而已。 能无声无息地杀掉铁头二十多个彪悍的海盗,史必达没有轻视对方。于是,他开始打探附近的地形。离那渔村的不远处就是这个峡谷。要离开江阴,就必须经过这个峡谷。这是个撒网的好地方。 史必达安排了一百人马上岸强攻,自己领着五十个好手伏在峡谷上。 往往收网的时候,你捞到的不仅仅只有鱼,还有一些小虾米。当史必达刚上峡谷作好伏击的准备时,生意就上门了。只见有一个清兵骑着战马急冲冲越过峡谷要离开江阴。反正目标未到,闲着也是闲着,史必达拿起弓,一箭射下去。他鸟枪的枪法很好,但箭术很糟糕。他要射的是清兵,但一箭却是射在马头上。一旁的海盗大声称赞队长大人英明,让他们开了射人先射马的眼界。史必达骂了一声娘,说可惜了一匹好马,然后命人把那死马拖出谷外,把那清兵押上谷来。 除了从那清兵身上掏出了一封密函,别的一点油水也没有。海盗们失望之余,把那清兵揍得半死不活。 史必达撕开密函,正要观看的时候,却见远处扬起漫天的灰尘沿着官路向江阴滚滚而来。史必达诧异之余,把密函塞进怀里,驻足细看了那漫天灰尘内的玄机。待到近处,那严正的军容,飘扬的旗帜,磅礴的气势,使得史必达不由色变。这是一支真正的鞑子人马。 他今日的网中除了撞进了一只虾米,还有一群鲨鱼。 然后,他的目标也到了。 史必达有点傻眼在望着孙芸和那支满清铁骑同时在峡谷的两个出入口冲进去。 史必达回过神来,对身旁的一名海盗急道:“你赶快下去告诉后面追击的兄弟,让他们撤走。” 但追击的海盗也来得很快,他们也到了峡谷的入口。 当史必达看着那孙芸不是掉头冲破海盗的追截脱身,而是向鞑子发生自杀冲锋地时候,忍不住了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这个女人脑子有毛病么?” 看着她那纤弱的身躯里蕴含着一股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壮烈时,向来行事漫不经心的海盗们不由得都面面相觑。那女人极富感染力的壮烈,让海盗们对鞑子竟是涌起一股同仇敌忾的情绪来。一个海盗对着史必达道:“队长,我们救救她吧,她可是高大少的女人哪。” 史必达恼道:“她自己要寻死,怎么救?” [奇^书^网][q i].[s u][w a n g ].[c o m] 说起来,这个女人害死了自己的好友,为什么看着她不知所谓的赴死,自己竟是没有一点快意的感觉,反而是胸中堵着一块巨石一般难受? 这时,那个被揍得半死不活的清兵醒了过来,稀里糊涂向峡谷的悬崖边爬去。正堵得慌的史必达看罢,顿时无名火爆发,一脚把他踢下悬崖,道:“你要找死,随你去。” 众人在崖上探着头瞧着那清兵挣扎着坠在谷地上。大伙发了一下愣,其中一个海盗突然抱起一捆早已准备好的积木扔下去,然后把岸边的一块巨石推下。众人见状有样学样,点燃起一捆捆积木扔下,合力抬起谷顶的巨石扔下。 见众人不等自己命令便擅自行动,史必达张张嘴想斥喝一番,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心中只是暗道,罢了,罢了。然后他一不做二不休,命令大伙全力把刚刚准备伏击孙芸的积木和巨石一股脑儿地推下峡谷。 燃烧的积木和巨石都阻隔在孙芸与清军之间的地面上,把峡谷一分为二。 ∶∶∶∶∶∶ ------------ 第七二章 第一缕曙光(十二)(下) 看着一个清兵尖嚎着从天而降,“砰”的一声摔在地上。(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峡谷内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作为意志坚韧的战将,尼尔康这时也不由有点色变地抬起头,望着峡谷之巅。随后燃烧的柴木和骤雨般落下的大小山石,印证了尼尔康下意识的担忧,他竟然被伏击了——尽管他不知道只是在错误的时间走进了错误的地点而已。 尼尔康数日前从南京出发,一路上所向披靡的暴虐和征服,这让他掉以轻心。而且他也没有收到昨夜君山大营袭击事件的任何消息,因为鲍胡子的信使已横尸当场。江阴数万清军围城,尼尔康就算遇到峡谷这种兵家大忌的地形,他也没有派出哨探,更不用说小心翼翼。 然而,尼尔康毕竟身经百战,比这种更恶劣的情况也遭遇到。现在最忌的是进入峡谷的人马一头一尾都被谷顶推下的阻碍物堵在谷中,然后被谷上的垂直打击以至全军覆没。尼尔康猛抽一马鞭,向前急驰,要趁着前面的去路没有完全阻隔之前冲出谷外。他身后的将兵也训练有素,尼尔康一挥马鞭,清兵便知其意。而这时,谷上的打击接踵而至,箭矢如雨而下。特别是作为一军之首的尼尔康,大部分的箭矢都冲着他而去。 当尼尔康冲到那具尸体的跟前时,眼前已被一片燃烧的柴火以及被烤得滚烫的大小山石拦住去路。尼尔康一咬牙,撕下身上一块衣布把马眼蒙住,随后强勒着战马一个腾身越过了火墙。他身后的二十多个亲兵也如法炮制。 只是火势越来越大,除了尼尔康和二十多个亲兵越过火墙之后,其它的清兵只得勒住马头,望火兴叹。他们一边向谷顶上徒劳地射着箭矢,一边躲避着谷上的矢石。有的则是掉转马头打算从刚刚的入口处出谷。 谢天谢地的是,峡谷只是当中被堵截,而入口处则是毫无动静。这使得一部分清军迅速地撤出峡谷,沿着谷外徒峭的山坡向谷顶攀爬攻击。 ∶∶∶∶∶∶ 史必达的本意只是把孙芸截在峡谷,自然只是把峡谷一截为二,并没有打算把出入口都堵住。清军的到来完全是个意外。再加上只有五十多人,人力不足,箭矢火器并不充足,火力也不密集,虽然给清军以最大限度的杀伤,但要说全歼谷内的清军,谈何容易。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机会,由于没有充足的准备使得击杀清军的战果不过是三成而已。 史必达见着领头的清将连同他的二十多个亲兵跃马越过火墙,顿时气急败坏,马上从身上摸了几个震天雷扔了下去。 那清将身后的亲兵被震天雷炸得人仰马翻,但仍有十数个亲兵紧紧地跟着那清将向孙芸杀去。史必达指着那个清将,大声道:“还有没有箭矢火雷?给老子炸死那鞑子头目。” 身旁的一个海盗苦着脸道:“头儿,刚才射了几轮,箭矢都用光了。火雷亦是。” 史必达怒道:“石头呢?!快搬过来砸死那家伙。” 那海盗仍然苦着脸道:“头儿,备好的石头也都砸光了。咱料不到一下子来这么多清兵啊。” 史必达踢了他一脚,骂道:“你姥姥的,大山上会没有石头?只要你裤裆里有卵蛋,这大山就有石头!愣着做什么,快你给老子去找。找到一块就能砸死一个鞑子,这种好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还有,快领一半兄弟冲到前边的峡谷入口,设法给老子堵住口子,堵住一个是一个,别让都鞑子跑光了。他姥姥的,今日干的可是大买卖,这可不是刘良佐之流的假鞑子,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关外货啊。砸死一个少一个!老爷子的悬赏大家也清楚,假鞑子二两一个头颅,关外的真货色可是十两一个。兄弟们,今日一战,咱们铁定名利双收啊,快给老子杀鞑子他娘的!” 众海盗轰然应诺,寻石头的的寻石头,去堵口子的堵口子,人人各行其是。 史必达看着那清将领着十几个幸存的亲兵凶悍地杀向孙芸一行人。那孙芸的十几个黑衣卫士战力果真不俗,竟然能与那十几满清铁骑杀得难分难解。让史必达大跌眼镜的是,那个孙芸的箭术竟然也不错,只见她在数个黑衣骑手的护卫下,拿起马背上的软弓,一扬箭矢就能射倒一个清兵。 然而那清将实在太彪悍,护卫在孙芸身前的黑衣骑手一个个被那他那骇人的狼牙棒击倒。看孙芸形势危及,史必达不由又骂声姥姥的。 人的心理总是很奇怪,正因为孙芸对清兵的自杀式冲锋,这使得史必达一边骂她比猪还蠢,一边又忍不住佩服她,心中暗想这样的烈女子要真的死在鞑子手里,实在有点小遗憾。但要是自己舍了命去救她,海盗的本性又告诉他,这样只会比她更蠢。 只是史必达看到那清将冲到孙芸近身,先是举起血淋淋的狼牙棒一下击在她坐骑的马头上。那巨大的狼牙棒似乎蕴含着千斤之力,战马不堪重击,惨嚎着倒在地上。孙芸也跟着战马跌在地上,刚刚爬了起来,追身而来的狼牙棒又一下击在她的胸上。她的身子当即被击得横飞数步之外。看着她仰头吐出那一口喷泉一般的鲜血时,史必达的心似乎被揪了一下,直觉那狼牙棒痛击不仅仅她的身上,也似乎击在自己的身上。 史必达这种海盗心肠难得会有怜香惜玉的时候,一旦莫名其妙地有了,血气便有点上涌。只见他突然一把拿起脚边的一捆绳索,向崖下一扔,然后抓住绳索像他滑下箭鱼号的桅杆那般滑下崖去。绳索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一头绑在谷上那参天大树的树干上。一旁的海盗见状,失色地叫道:“头儿,别下去送死啊。” 但史必达已如箭一般坠下。 当史必达双脚站在谷底时才回过神了,自己咋的下了谷底了?只是不容他多想,一个清兵便向他扑了过来。他只有抽出了战刀。 ∶∶∶∶∶∶ 近百个海盗冲击渔村的山庄,在那十几个黑衣人的抵抗之下,付出了将近三倍以上的伤亡才冲破了对方的狙击,追到峡谷之外。 对于峡谷里的变故,海盗们在谷口只顾看着热闹。当他们看着史必达滑下崖壁加入战斗时,众人不由面面相觑了一下,其中一个道:“头儿犯傻了,咋的下来了?咱们去不去帮他?” 另一个顿时骂道:“你姥姥的,要是没有头儿,你早就喂了东海的王八了。” 那个海盗骂毕,一抽马鞭冲了进去。 其余的海盗愣了一下,一个接着一个也冲了进去。 ∶∶∶∶∶∶ 因为峡谷口的数十个海盗的加入,那些黑衣骑手的压力顿时惭减。不论是海盗,还是黑衣骑手,他们互相接触的目光极是复杂,刚在他们还在渔村互为敌我,誓死拼杀,但这个时候,面对鞑子,他们又团结在一起。只是黑衣骑手承受了清兵铁骑的第一次冲击,幸存下来的已是屈指可数了。 已不足十数的清兵一个个被黑衣骑手和海盗们五花八门的武器围杀,最后只余下那个清军将领。但那清将着实彪悍,他全身上下披着铁甲,不惧海盗们的暗箭,火铳也射不透披甲,他又拿着巨大的狼牙棒,只要众人一近他的身前,他一个横扫,又是血淋淋的倒下一片。 如果有充足的时间,史必达总有找到击倒眼前这个清军悍将的法子,问题是没有时间了。因为那积木即将燃烧完毕,火光越来越弱,很快挡不住火墙那边心急如焚的清兵。 趁着那清将被海盗和黑衣骑手纠缠住的时候,史必达来到重伤倒地的孙芸跟前。 她脸色苍白,冷汗淋漓,扑倒在地上,胸衣已是一片血渍,鲜血不停地从她那黑衣中渗出。那纤弱的身躯难以承受狼牙棒的重击。她目光焕散地望着史必达,道:“带我去见高旭。”不等史必达回答,她已是昏厥了过去。 史必达又骂了声姥姥,扭过头,看着那杀神一般的清将一个个屠杀着自己的兄弟,再看看前面的火墙终于空出一个口子,一个个清兵从那边跃马而来。 “撤!快撤!” 史必达扯呼着,一把掠起孙芸放在马背,然后翻身上马,向谷外冲去。 ∶∶∶∶∶∶ 尼尔康铁青着脸立在小渔村的渡口上,望着十几个海盗逃上战船后扬长而去。 他气势汹汹地领着一千人马来江阴复仇,那知还没有摸到江阴的城门,就得了一个迎头痛击。要不是对方伏击的布置不够精密,人马不够充足,那么他帐下人马的伤亡就不仅仅是三四成了。这个时候,满清铁骑的威名正盛,往往几百个满清兵能把几千毫无斗志的南明军赶得满天飞。自南下以来,屠扬州,入江宁,满清兵从未所遭受到这般窝囊的损失。 就在尼尔康恼怒不已的时候,有哨探回报,前方有一个自称刘良佐帐下鲍胡子的新附汉将参见。尼尔康冷笑一声,咬牙道:“现在才来?刚才死到哪里去了。来人,先把板子准备好!” ∶∶∶∶∶∶ ------------ 第七三章 第一缕曙光(十三) 箭鱼号横江战船溯江而下,到了小石湾渡口急急地停下,史必达把昏厥之中的孙芸用毯子裹住,放在担架上,与几个海盗一起快速地向无名洞的方向抬去。(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 高旭能救治她么?望着孙芸那越发苍白的脸,史必达大声地对着几个属下道:“快点,快点。” 作为某个不良大少的伴童,史必达自然知道昔日那个浮夸小爷如何不学无术。所以,他就越发看不懂如今让人变得刮目相看的高某人。“那家伙从小到大对医术草药一窍不通,不知怎么被江阴人誉为神医的?但愿他的狗屁医术真的变得传说中那样高明。” ∶∶∶∶∶∶ 不管如何,一个能直面满清铁骑的女子,理所当然能得到一份敬意。 尽管这份莫名的敬意违背了史必达的初衷。 ∶∶∶∶∶∶ 在峡谷外满清兵的临时营地里,随着一声声板子的响起,鲍胡子哀号像个怨妇那般凄婉。 尼尔康鄙视地望着鲍胡子,看着这个叫得像个女人一样的汉将,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汉人会在数载之间丢了他们的花花江山。等那鲍胡子死狗一般拖到帐内,尼尔康喝道:“本督帅刚来江阴,为什么会有人在峡谷设伏?” 鲍胡子不知道尼尔康会突然来江阴,也不知道是谁在峡谷设伏,当他得到探子的回报之后,却立即意识到这是个机会。抢在白眼狼之前迎接督帅,挨一顿板子,抢一个先机,这也值了。鲍胡子虽然悍勇不足,但不至于挨顿板子骨头就消受不住,叫得那么夸张,自然是让尼尔康消恨。看过摇尾乞怜的狗么?它们越乖巧,主子就越喜欢。对于捉摸这些满清主子的心理,鲍胡子已有几分火候。——那就是越让他们看轻自己,自己就越能糊弄他们。 关于江阴之战的近况,鲍胡子娓娓道来。当尼尔康了解了昨夜君山大营的惊变,江阴人的自杀袭击,以及刘良佐的重伤至残,也忍不住动容。最后,鲍胡子抛出了重磅讯息:“督帅,刘大帅的重残,峡谷的伏击,都是那白再起的阴谋!” 白再起是那白眼狼的名字。秦有名将白起,而白眼狼以白再起为名,端的是名将后人的风范。 尼尔康“哦”了一声,道:“此话怎讲?” 鲍胡子道:“那白再起外号白眼狼,他一直狼子野心地想取刘大帅而代之。他先是与江阴人暗通款曲,至使江阴人以诈降之名袭击刘大帅。大帅重伤之后,他立即把持君山大营,假借大帅之令调其它诸营参将到君山大营听命。镇守三官殿的周将军因不服白再起的专横,竟然被他当场格杀。督帅如若不信,可以移师三官殿营地,周将军的余部会为末将的话作证。” 鲍胡子嘴上激愤地说着,心里却是暗暗道:“白再起啊白再起,要论斗勇,这是你的强项,要论斗智,你可与我差上十万八千里。可老子又何需与你斗勇,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你陷入万劫不复了。” 鲍胡子见尼尔康只是看着自己沉吟,不敢再分心,脸上泛起的恳切之意越盛,道:“至于在峡谷伏击督帅也是白再起的诡计。” 尼尔康想了一下,道:“本督来江阴,并没有通知任何人,你不知道,那白再起也不知道。既然如此,他又如何提前设伏?” 鲍胡子的脑子转得特别快,马上又道:“自从末将识破了白再起的阴谋之后,便派出信使向南京的亲王禀报。但那白再起却封锁消息,派人伏在峡谷,击杀末将的信使。” 对于在峡谷的详情,鲍胡子事后都打探清了再来见尼尔康。因为峡谷是他派遣信使的必经之路,而且他也在峡谷找到了信使的尸体。尼尔康看了一下左右,一个心腹参将点点头,掏出一封密函,道:“督帅,确实如鲍将军所言,那个从天而降的兵卒正是他的信使。这封密函是从那个信使身上搜到的。” 史必达在那信使身上搜出了一封,料不到信使的鞋底还有一封。鲍胡子行事谨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写了两封密函同时交付信使,就怕有失。尼尔康看罢密函,不由信了几分。但尼尔康也不是好糊弄的人,又问道:“只是那些伏击的人没有剃发,想必不是那白再起的人马。” 就在尼尔康看信的当儿,鲍胡子早想好了说辞,道:“那些人的确不是白再起的人马,他们是崇明的海盗,江阴高字营的人马。” 高字营,这股新近崛起的人马,尼尔康在南京就听说了。他皱着眉道:“那白再起难道真的与高字营有款曲之道?” 鲍胡子道:“督帅高见。” 尼尔康又道:“那个女子是谁?为什么那些海盗拼了命也要把她抢走?” 鲍胡子道:“那个是来自秦淮的名妓小芸娘,是高字营贼首高旭的相好。” 尼尔康怔了一下,道:“她就是秦淮河传说中的小芸娘?不过,可惜了,本督的狼牙棒下,从来不留活口。” ∶∶∶∶∶∶ 正在随着徐见山募兵的高旭闻讯之后回到那个无名洞。 当高旭看着满身血淋淋的孙芸躺在石床上时,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从心底弥漫开来。 高旭命人拿来了他的急救箱,只是拿起手术刀,望着她那血肉淋漓的身躯,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下手。她受到了创伤实在太重了,狼牙棒上的狼牙使得她胸前几乎体无完肤,而巨大的撞击力又几乎震碎了她的五脏六腑。 尽管一切的救治皆是徒劳,但高旭还是剪开她破碎的黑色胸衣,包扎着那一个个被狼牙撕出的血洞。再让人送来一套干净的白色衣裳,把她身上的血色黑衣换掉。 然后,高旭坐在石床边,听着她那气若游丝呼吸,默默地望着她那毫无血色的嘴唇发愣。 ∶∶∶∶∶∶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地睁开眼,望着坐在身旁的高旭,原是苍白之极的脸颊竟是恢复了几分血色。她挣扎地想坐起来,却马上被高旭按住,听他温和地道:“别动,动会牵动创口。” 她吃力地笑了笑,道:“妾身还有事没有做完呢。” 说罢,她转头在寻找着什么。然后又问:“你看到妾身的几块木雕了么?” 高旭从石床地另一头把那三块木雕递到她的眼前。 她瞧着那三块木雕,细声央求道:“让妾身坐起来,好么?妾身还有一块没有完成呢。” 高旭不再阻止她,以她的伤势若想坐起来,并不是容易的事。但她最终忍着强烈的剧痛坐了起来,望着身上被换掉的衣服,又问道:“妾身身上的那把刻刀呢?” 她的身上的确是带着一把精致的小刻刀。高旭依言把放在一旁的小刻刀递给了她。 她接过小刻刀,让高旭把那张黄田港场景的没有完成的木雕放在她的怀里,然后开始雕琢起来。 每次费力地琢出一丝木屑,痛楚使得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高旭无言地看着她胸前的创口因为过度用力而溢出的鲜血,本想阻止她,只是看着她那专注到极致的神色,心底只是叹息一声作罢。 这块木雕上有江水,船只,离民,港口,灯塔,以及灯塔上一对遥望远处的男女。她现在雕刻的是最后的一个元素:木雕右上角的一轮旭日。 她终于完成了,满意地望着木雕,道:“上次事出突然,妾身走得太急。这次终于能完成了。旭郎,这块木雕好看么?” 倏然听她自自然然地称自己一声旭郎,高旭顿了一下,迎着她那充满希冀的眼神,认真地道:“好看。” 她又吃力地笑了笑,道:“就在妾身心灰意冷之际,老天却让妾身遇到了旭郎。当初在常州城里,你是那么浪荡无良,以至妾身趁你醉卧街头时给你当头一棍。在再遇到你时,你给妾身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似乎像变了一个人。后来在江阴峡谷起事的时候,你起事时的慷慨激昂让妾身犹如走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倏然遇到了一盏明灯。” “妾身一直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对旭郎产生飞蛾扑火一般的念头。现在,妾身突然明白了。那是因为你身上有一种异于常人的那种东西,妾身说不明白这种东西是什么,但知道这种东西能让像你这个往日不学无术昏庸渡日的浪荡子数日之间变得英雄了得。——这种东西犹如……犹如天赐给漫漫暗夜的那一缕曙光啊。” 高旭心底叹了一气,她是个敏感的人啊,这种东西或许就是穿越者所特有的那种超越时代的气质和见识。 “……只是如今时事艰难,谁能确定有了一缕曙光之后黎明就一定来到?既然只是一缕曙光,仍然可能被同化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妾身怕旭郎畏惧江阴的困境,像大多数的人那般躲在崇明苟且偷安。你说江阴需要一个阎应元就够了。——妾身不相信,连手握重兵的史阁部也阻止不了惨绝人寰的扬州十日,何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典吏?如今反抗剃发令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万一这个时候再来个江阴十日,这对江南士民的打击是何等绝望?再说,就算你是对的,但这次你把江阴推托给阎应元,那么,你下次推托给谁?这天下已是糜烂到极处,谁都不能指望了。……自峡谷起事那日,妾身执信旭郎能完成爷爷驱除鞑虏的遗志,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你义不容辞! “如果因为一个阎应元就成为你甩手江阴的借口,妾身宁愿设法把这个借口抹去。别怪妾身任性,如今国族沦亡之际,人人性命皆不足惜,高贵如那些醉生梦死的大明王爷,低贱如风骨尽丧的屈夫降卒,又如你所说的江阴典吏,也如身负爷爷遗志却至今一事无成的妾身。……若是阎应元一死你就没了偷安崇明的借口,若是妾身一死没了你所认为的牵绊,又何惜一死?——现在那阎应元虽然幸存活着,却因为妾身一已之见而满门尽墨。不过,旭郎,你放心,妾身素来敢作敢当,妾身早就作好了准备,一定让他不会迁怨于你。” “……旭郎,妾身知道自己的固执己见让你讨厌,你要把妾身禁闭在孤岛思过,妾身不怪你。只是妾身与其那样碌碌的活着,等着被你遗忘,还不如像酸菜那般死得轰轰烈烈,让你此生都记着妾身……既然妾身不能做到让你喜欢,但至少做到了让你无法忘记……” “……答应妾身,莫要做一个苟且偷安的海盗,也莫忘驱除鞑虏之志。……如果有朝一日,你若能北仗中原,把妾身的骨灰撒在故乡高阳的城头,好么?……好么?……好么?……” 高旭只是一直听着,她的神志已是迷糊,那“好么”两字的语声越来越低不可闻,眼光的焦点也在一丝丝焕散,只是怀里的木雕似乎被她抱得越来越紧。 高旭默默地摸着她那红晕渐惭消退的脸颊,低头附在她的耳边,闻着她发梢处越来越清冷的幽香,轻轻地应道:“好。” ∶∶∶∶∶∶ 星辉之下,她静静地躺在在一堆柴木之上,怀里仍然紧紧地抱着她的三块木雕作品。 众人默默地立在一旁,那闻讯赶来的高老头泣不成声。因为老相好在临终之前曾嘱托他好好照顾自己的干女儿。 当高旭看到人群中竟然有那个阎小玉时,不由得一愣,只见她走近来,神色复杂地道:“黄昏的时候,有个黑衣人送来了她生前早就写好的信,才明白了我阎氏之祸皆她所为。” 高旭只是无言。 ∶∶∶∶∶∶ 高旭走到柴堆之前,最后望了她一眼,然后放下了手中的火把。 火燃犹如梦的触手一般包容着她。 这一夜,高旭默然地立在暗夜那清冷的风中,直至东方上空初现那一缕缕的曙光。 ∶∶∶∶∶∶ (孙芸死了。对于这个颇有争议的女子终于死了。本来老高是打算让她回南京搞策反,或者回故乡——山东高阳组织抗清力量,或者以她不择手段的性格掌控反清复明的极端地下组织,比如暗杀那些降清的诸如洪承畴、吴三桂之类的贰臣。。。只是行文至此时,她的死似乎不可避免。。无论如何,她是个可恨、可怜、也可敬的人。。。) ------------ 第七十三章 血战小石湾(一) 作为江阴之战的第一阶段围城主力,刘良佐所部的一镇人马在江阴敢死队的袭击之下差点落下树倒猢狲散的结局。(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刘良佐重残之后,两个主将白眼狼和鲍胡子因为宿怨和兵权之争而分别驻扎在君山和三官殿。白眼狼悍勇,鲍胡子擅谋,在俩人的相峙之时,因为督帅尼尔康的驾到,有利的局面向抢得迎驾先机的鲍胡子这方倾斜。 尼尔康的近千人马在史必达的峡谷伏击之中损伤近三成,但是七百之数的精锐满清铁骑仍然是一支不可小视的战力。当白再起得到督帅驾到的消息之后,尼尔康已在鲍胡子的刻意迎合之下,领着余部驻进了鲍胡子控制之中的三官殿清营。 就地形来说,三官殿地处江阴之西,而君山地处江阴之北,中间隔着一条运河。对于督帅的驾到,白再起自然不敢怠慢,正打算亲自前往三官殿参见尼尔康的时候,却得到老狗才鲁无巧在营外求见的报告。对于鲁无巧,白再起向来是无视的。只是如今他投了那高字营的高旭,而高字营在近在咫尺的小石湾的声势日盛,白再起倒想知道他找自己有何事情。 那老狗才仍然是一脸的猥琐之色,当被白再起的亲兵一领进大营,便请白再起喝退左右,鬼头鬼脑地摸出一封信来。 白再起疑惑地看罢书信,顿时勃然大怒。这信中尽是中伤自己的语言,而且他与鲍胡子同僚多年,自然认得出这是他的字迹。白再起盯着鲁无巧问道:“你这封信是何处得来的?” 鲁无巧望着白再起暴烈的目光,有点胆战心惊地应道:“这是海盗史必达在峡谷拦截住了鲍胡子的信使得到的。” 白再起又问道:“今日他真的在峡谷伏击了督帅,并折了督帅的三百铁骑?” 鲁无巧点点头,道:“白将军,那鲍胡子素来行事阴险,如今他先把督帅迎到了三官殿,必定尽把污水倒在将军身上。(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小人正听闻将军正要去三官殿参见督帅,万一要是那督帅听信了鲍胡子的话,将军岂不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对将军可是大大不利啊。” 白再起哼了一声,道:“本将自有打算,想那督帅英明神武,不会偏听偏信。本将就听说督帅狠狠打了那鲍胡子一顿板子。” 尽管白再起如此说着,但白再起勇而无谋,心中也不免因为鲁无巧的一句话起了犹豫之意。 鲁无巧道:“但是督帅最终还是移师到三官殿营地,而不是直接来君山大营。要知道君山大营才是刘大帅的中军帅营啊。既然督帅到了三官殿,就必定是信了那鲍胡子的鬼话。以小人推测,那鲍胡子必定怂恿督帅下令将军只身去三官殿见驾,然后,以谋逆之名拿下将军,到了那时,鲍胡子就能大摆大摇来到君山大营接收将军的人马。” 白再起听罢,心中更是踌躇,他与鲍胡子已成水火不容之势,要是督帅真信了鲍胡子,那他的下场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鲁无巧又道:“那督帅先是在江阴城头折了他的胞兄,他必定迁怒刘大帅的护卫不力,如今又在峡谷受了个当头棒喝,折了三百手下,更是怒火中烧。他虽然只是打鲍胡子一顿板子,但天知道他会如何迁怒将军?那鲍胡子定是火上烧油地指责将军与高字营勾结,百般污损将军。将军可要深思啊。” 白再起思量了一翻,一对白眼盯着鲁无巧,突然道:“你这样巧舌如斯,还不是想着本将与那鲍胡子拼个你死我活,好让那姓高的得利。” 鲁无巧听罢,心中暗道谁说白眼狼蠢的,他可明眼着呢。鲁无巧顿了一下,道:“将军,如果的情形是,鲍胡子傍上了督帅这棵大树,他根本用不着跟你拼命,动动嘴皮就能让将军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白再起道:“如今本将降了新朝,不去参见亲王派来的督帅,你让本将如何自处。老狗才,你休得多言。本将自当在督帅驾前揭穿鲍胡子的鬼计。” 鲁无巧心中骂了一声竖子不足与谋,这白眼狼终究还是蠢货而已。然后悻悻出营离去。 待鲁无巧离去之后,白再起坐在帐内发呆,原本去三官殿参见尼尔康的打算,因为鲍胡子的一封极尽污蔑之辞的信以及老狗才一番话辞而谨慎起来。就在白再起犹豫不决的时候,帐外亲兵报道:“将军,大帅醒来了。” 白再起听罢大喜,急急忙忙地奔向刘良佐的帅帐。 ∶∶∶∶∶∶ 刘良佐已是昏厥了一天一夜,断腿的绝望使得他的容貌似乎在一天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看着白再起走入帐内,无神地望着自己的心腹将领,问道:“再起,现在军情如何?” 白再起极有耐性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刘良佐,督帅尼尔康峡谷遇伏,鲍胡子屯兵三官殿,甚至鲍胡子的信都给了刘良佐看,最后问道:“大帅,下一步末将该当如何?” 鲍胡子一直传言白再起挟制刘良佐,但实际上,一是刘良佐从昨夜子夜之后从未醒转,再是白再起是刘良佐的心腹亲将,也用不着挟制刘良佐,因为刘良佐要找继承人,白再起是首选。这就是为什么当时刘良佐要把鲍胡子支使到黄田港,而独留下白再起镇守君山大营。而且白再起的挟大帅以令诸将以及不从者斩的手腕都出自刘良佐昏迷之前的交待。 刘良佐情知自己一旦断腿重残成为废人之后,威望必定大损,必须尽早定下本部人马的继承人以便凝聚焕散的军心。他最得力的干将卞之虎阵亡在舍桥,如果挑选后继者只有在白再起和鲍胡子之间。白再起悍勇,凶狠,是个杀人盈野的人物,一直崇尚名将白起的风格,缺点是好酒好色。而鲍参将尚智,所谓胡子越长,心思也越长,在帐下多年,刘良佐还看不透这个大胡子的心思究竟在想什么。既然要选继承人,刘良佐既然选自己能看得透的人。 刘良佐沉思片刻,道:“再起,你不可冒然去三官殿参见督帅。要是督帅真信了胡子的话,老狗才说的没错,那你便是自投罗网了。如果那督帅严令你去三官殿参见,你可先以军务繁忙推托,然后再请督帅来君山大营视察。无论如何,兵马是安身立命的本钱,现在这个关键时刻,你不可离开君山大营。” 刘良佐重残之后已失去了对局面的控制,如果那尼尔康真的拿了白再起,把鲍胡子推上位,这对他来说,没有一丝好处。因为鲍胡子绝不会像白再起这样对自己言听计从。一旦失去对军队的控制,没有了利用价值,刘良佐完全相信,南京的豫亲王会把自己当作破鞋一般扔在一旁。所以,他要想控制帐下的那些骄兵悍将,就必须凭着白再起的这个心腹亲将。 ∶∶∶∶∶∶ 作为奉着豫亲王之令来督战江阴的尼尔康来说,现在整个江阴的焦点都聚焦在他的身上。所有人都忖度他的决断,但似乎所有人都猜错了。 鲍胡子以为凭着自己三寸不烂的巧舌以及极为称道的奴才形象,自认取得尼尔康的好印象。这个满清督帅初到贵地,刘良佐重伤之后,军中无帅,尼尔康必须要在刘良佐部的新附汉军中扶一个代理人。而这个代理人舍他其谁?当鲍胡子踌躇满志地随着督帅尼尔康来到君山大营之外,期待尼尔康进入君山大营之内,当场拿下白眼狼,然后踩着白眼狼的尸体上位,成为刘良佐部新附汉军的主帅。 ——但希望是美好的,而现实是残酷的。 尼尔康来到君山大营之外,连营地也不进,只是在营外传令白再起见驾。那白再起不敢再怠慢,当即出营参见督帅。尼尔康并没有鲍胡子推测那样当场以通敌谋逆的罪名斩了白再起,而是严令他领着本部三万人马当日进攻小石湾的高字营,限三日破敌。接着又令鲍胡子领着本部一万余人马进攻江阴城,也限三日破城。尼尔康则是领着他的七百白甲兵督战。 能随着豫亲王多铎从关外打到关内,从北方饮马长江,尼尔康走过的桥似乎比鲍胡子和白眼狼俩人加在一起走过的路还多。对于鲍胡子争权夺利的小算盘,尼尔康也是心知肚明。既然鲍胡子说白再起苟通暗合高字营,那么他就派那白再起去进攻高字营。若是不去进攻或进攻不力,那便坐实了通敌之明。局时才拿他开刀也不迟。 白再起的三万人马奔赴小石湾,鲍胡子的一万强攻江阴城北门,尼尔康则是两边督战,这局面并没有高旭所期望的那种混乱。如果尼尔康没有在鲍胡子与白再起内哄的时候来江阴,又如果尼尔康是那种毫无临场决断的昏庸之辈……但现实没有如果。 高字营想在江阴立足,除了血战,没有别的捷径可走。 ∶∶∶∶∶∶ ------------ 第七十四章 血战小石湾(二) 七月初二。清晨。 江阴,小石湾。 小石湾上那彻底不息的喧杂声迎来了又一个黎明。 江阴人为了生存和尊严所迸发出来的热情,实在让人侧目。数万乡民像一群蚂蚁一般密密匝匝地劳作在小石湾的山坡上,修缮加固原有的几座炮台,在山岗上伐木建桩搭建要塞的地基,又以炮台为中心,从山巅到山底挖掘了六道阻击清兵的壕沟。这六道壕沟像六根腰带一般系在小石湾的山坡上,拱卫着山巅处的炮台。 徐见山要招募三千旭卫营兵卒,仅仅用了一天时间就已满员。高字营在江阴大破清军的事迹已是传遍了整个常州境内以及隔岸的靖江、通州等地。前来小石湾投靠高字营的不仅仅是江阴本地人。随着徐见山的旭卫营成立,包括徐玉扬的四千因作战风格勇猛疯狂而被清兵称作的疯子营,以及何常的三千蟑螂营,高字营的人马已出一万之数。徐玉扬的疯子营在战斗中人员的折损是最大的,但这个时期有的是抛头颅摔热血的义勇之士,每有死伤时就很快地得到了补充。 远近乡民如此执着地想加入高字营,除了悍卫发冠之志,还与高字营瞩目的福利有关。只要你加入高字营,除了每月二两的足额饷银,而且高氏会把你的家属安全无忧地安排在崇明岛上,并在高氏工坊中得到一份可以谋生的生计。如果你战死了,你的家人就得到一笔可观的抚恤金,这笔抚恤金足够让你的孩子长大成*人。这种福利其实就是高旭当时在黄田港大撤退时募兵所宣称的“死我一人,活我全家”。 小石湾上除了一万高字营,还有数万前来避祸的乡民,这些乡民都被组织起来挖掘工事,从江边的简易码头向小石湾的山岗上搬运物资,包括粮食、火药、炮弹、火油以及箭矢等战斗必需品。高字营的武器一部分来自当初高旭从常州押送到江阴的辎重,一部分来自清军的缴获,诈降队的袭击之夜中闹营啸的清军抛弃了大量的诸如火铳弓箭之类的武器,还有一部分来自高老头的高氏工坊的库存。 在高字营的三部人马之中,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徐玉扬杀敌时喜用大刀,纵横敌阵,犹如万夫莫敌之勇,这使得疯子营的武器以大刀为主;何常出身脚夫,使用的是一把两端尖锐的铁扁担,于是蟑螂营的兵卒都以长矛为主;而高旭成立旭卫营的初衷是建立一支火器营。所以,徐见山招募的兵卒以熟悉火器优先,三千旭卫营都装备了五花八门的大小火铳以及鸟枪。 不同于徐玉扬和何常的野路子出身,徐见山出身军户,虽然明末的军户已是名存实亡,但是徐见山自小熟读兵书。正因为这点,再加上徐玉扬侄子的身份,他才被高旭选中,成为高旭的左卫队长。徐见山以前都是纸上谈兵,但如今时势造英雄,有着高氏的资源支持,自然身体力行地实践着他的志向。昨天白日募兵完毕之后,他立即把原来旭卫队的队员命任命为旭卫营的各级军官,每人发放一把鸟枪、火药和铅弹,以及一把小型尖刀。 依次领取了武器的三千旭卫营列队在小石湾西北角无名洞的山坡上,徐见山拿着那把小尖刀,道:“当敌人近身之际,我们的鸟枪不是火烧棍,把这尖刀插在枪口上,就是一把短矛。” 自从高旭穿越到这个明末时代,就开始一点一滴地撰写着关于相关的笔记。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比如从军事论坛以及影视作品耳濡目染的现代练兵方法,比如火药的最佳配方,比如枪头上近身肉搏时必需的刺刀。这些关于军事方面的常识最终编成一份尚待完善的练兵纲要,交给了徐见山和史必达这两个卫队长手上。 史必达那漫不经心的海盗心性自然不会如何刻苦钻研高旭的纲要条例,但徐见山却是如获至宝。要论行军布阵,高旭或许拍马也不及把孙子兵法和戚继光的练兵纪要之类的兵书读得烂熟的徐见山,但现代人对于火器演变的常识,以及别具一格的现代军训之法,使得徐见山大为叹服,并一丝不苟在他的左卫战队中实行。比如在鸟枪枪口上插一把刺刀,以徐见山看来,犹如在马身上按个马蹬一般重要。 因为有高氏充足的资源支持,比如火药铅弹之类的物资,在一天一夜的时间内,徐见山不惜成本地让新兵们练习着鸟枪的施放。明末时候,明军的火器平时大都锁在库房内,只有临战时才拿出迎敌。这种训练无素的作战方式何谈胜利? 徐见山这种赶鸭子上架的训练或许有欲速则不达的可能,但总比临战时手足无措的好。好在旭卫营的骨干都是旭卫队的成员,他们的战斗素质能把徐见山的意志最大限度地执行下去。而且新募的兵卒之中,也不全是江阴本地毫无战斗经验的乡壮,有部分是四处闻讯而来不愿降清的明军士兵,其中不乏是流亡在崇明岛的南明水师官兵。以综合素质来说,旭卫营比纯粹乡兵所组成的疯子营和蟑螂营高出许多。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ō M 相较起来,旭卫营成军时间最短,但在高字营的三支人马中却最为秩序井然,整齐划一的队列让徐玉扬和何常看了都眼红。因为他们俩人的人马根本是粗放式的,打仗一窝蜂的前冲,至于阵列和战术,他们都不懂,何况手下的那些乡兵。 旭卫营的成军之初,就被徐见山打造得脱出了乡兵的范畴,有了正规军的模样。 这正是高旭所期望的。 经过一天一夜强化集训的旭卫营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天明之时,在徐见山的带领下,默默地列队在小石湾的无名洞外,等待着高旭的检阅。 在曙光之中,众人看着一身戎装的高旭从山洞中走出。 他虽然一夜未眠,却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的困顿,他有着炯炯的眼神,坚毅的面容,迈着沉稳的步伐,径直走到徐见山的面前。 徐见山向他行了一个单拳击胸的军礼,大声道:“将军,旭卫营集结完毕。” 高旭向徐见山点了一下头,然后跨上一块巨石上,望着眼底下站着笔直的三千军士。 高旭锐利的眼神从左到右,从前到后,足足目视了军列三分钟,然后沉声问道:“你们看看周围,你们看到了什么?” 包括徐见山在内的所有人听了高旭的话,不由愣了一下。人人面面相觑了一下,然后转头东张西望着,不明高旭的意思。 高旭指着小石湾下那奔流不息的长江,问道:“这是我们的长江,对吧?” 众人有的发愣地点点头,有的则用白痴的眼神望着自己的长官,心中暗想自己是不是投错军,跟错人了。 高旭不顾众人各式各样的表情,又指着远处的君山,问道:“那是葬着我们江阴人祖坟的君山,对吧?” 众人也是转头望了一下与小石湾近在咫尺的君山,然后回头望着高旭。这不都是废话么? 高旭沉着脸,道:“那么,这真的是我们的长江么?这真的是我们的君山么?——不,现在它们都是鞑子的!” 高旭望着默然无语的旭卫营士卒,又道:“我们眼前的这片大好河山,都不再是我们的了。一年前,关外的建奴鞑子入关,窃据了京城,一年后,他们又饮马长江,屠了扬州八十万,然后扬鞭入南京。现在,他们不仅占了我们汉人的土地,又开始剥夺我们的尊严。” “自秦始皇一统以来,我们汉人无数次面临着关外鞑子们的侵犯,无数次的战祸磨难之后,直到现在为止,我们仍然还是汉人。但是,满清鞑子不仅占了我们汉人的江山,还要废了我们汉人的发冠,要让这个天下从此之后再没有汉人!身为汉人的你们答应不答应!” “绝不答应!” “留发不留头!” “杀尽鞑子,还我河山!” “……” 众人一阵怒吼。 高旭待众人静下来后,又大声道:“今日起,我们拿起了刀枪,我们要拿回属于我们的大好河山!今日起,我们要在所有的一山一水中铭刻上我们的名字,今日起,我们要在每一片土地上抛洒下我们的热血!——今日起,我们的河山,我们作主!” “我们的河山,我们作主!” 众人再次怒吼着,冲天的吼声响彻了整个小石湾。 ∶∶∶∶∶∶ 江阴城头,阎应元在女儿阎小玉的搀扶下视察城防,他的身边伴随着陈明遇、冯厚敦以及许用一等江阴城的主事之人。 自从高旭出城之后,陈明遇知道自己长于民事,但对于江阴城防要务力不从心,便力请阎应元主持全城的军务。阎应元大病初愈,脸色虽然有点苍白,但时不我待的紧迫以及义不容辞的使命感让他强撑着爬下病床。阎应元在江阴的声名极高,对于他主持城务,众人一致赞成。 “他们在喊着什么?” 听到从小石湾传来的吼声,阎应元一边侧耳听着,一边问着一旁的阎小玉。 阎小玉应道:“父亲,他们喊着‘我们的河山,我们作主!’” 阎应元苍白的脸颊上泛起几分激动的血色,嚷嚷道:“是啊,我们的河山,我们作主!绝不能让鞑子肆意暴虐!” ∶∶∶∶∶∶ 在晨曦之中,满清督帅尼尔康正在帅帐之中毫不容情地训斥着白再起和鲍胡子一干内哄的战将,然后逼他们立下军令状,遣派白再起部的三万人马开向小石湾,鲍胡子部的一万多人马开向江阴,本部的七百铁骑督战,拉开雄心勃勃的三日征服江阴的战幕。 当小石湾的吼声传到清营,正在帅帐中调兵遣将的尼尔康听到了,皱着眉走出营帐,望着晨曦中的小石湾,问着左右:“他们在鬼嚎什么?” 一旁的白再起只是沉着一张僵尸脸不作声,而另一旁的鲍胡子摸着胡子仔细倾听了一下,媚笑着脸答道:“回督帅大人,那些愚民在嚷着‘我们的河山,我们作主!’” 尼尔康看着这个满脸大胡子的家伙却是比秦淮河妓女的奉承还通透几分,忍不住从心底泛起一阵恶寒,举起随身的鞭子狠狠地抽了他一下,冷笑一声,道:“错了,你们的河山,我来作主!” ∶∶∶∶∶∶ 尼尔康不明了的是,他能作主的不过是像鲍胡子之流的河山。 然而,鲍胡子之流的这些人有河山么? 他们的河山已死。 ------------ 第七十五章 血战小石湾(三) 昨天晚上,高老头黯然神伤地收拾好孙芸的骨灰离开了江阴,随他一同离去的还有沈廷扬,以及张鹏翼之类的原南明水师官兵。(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在离去之时,沈廷扬语重心长地对高旭道:“取义,江阴诚然危难,但崇明咫尺的嘉定、昆山亦然。如今高字营抗清之名已传遍整个江南,各地危情此起彼伏,纷纷翘首以待,盼你前去解民以倒悬。” 高旭道:“大人,如今大厦已覆,在下只有尽力而为。” 高旭知道,还有半个月,也就是在七月中旬,贝勒博洛就会带着他的满清主力从杭州回师江南,然后到八月底江阴城陷之后,扑灭了江南各地反抗剃发令的烽火。这个时期的满清铁骑处于朝阳期,战斗力正处于巅峰状态,绝不是刘良佐之类的新附汉军可比。每当想起这点,高旭的胸间就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情绪。他穿越而来不足一个月,从峡谷起事直到现在也不过半个月,他根本没有蓄积实力的时间。高字营虽然有点名头,但本质上还是一股没有经过训练的乡兵,如何抗击身经百战的满清铁骑? 高旭之所以支援江阴城各类守城物资,又屯兵小石湾增修炮台要塞,无非是想把江阴建设成江南一地反抗剃发令的钉子户,也为高字营的成长争取时间。历史上孤立无援的江阴城都能坚持到八月底,而如今不论是人力物力都最大限度地被高旭增强的江阴城是不是能坚持更多的时间?高旭相信,只要江阴城能拖住满清的主力,能为他的高字营争取至少三个月以上甚至于半年的时间,到了那时,或许胜利仍然是一种奢望,但至少有与博洛玉石俱焚的资格了。 在历史上,江南反抗剃发令的浪潮不过是昙花一现,然后就老老实实成为满清王朝覆灭一个又一个南明政权的粮仓和钱仓。这个时期,北方经过农民义军的洗掠以及连年的兵祸,极其残破,满清征战天下的物资都指望着富饶的江南之地呢。 而高旭的想法就是,就算江南化为一片焦土,也绝不能便宜满清。 只要江南不定,满清就无以定天下。 ∶∶∶∶∶∶ 早在明崇祯八年?年,为了抗击沿海进犯的倭寇,明朝就开始在黄山的小石湾修筑炮堤,配置红夷大炮。 十年之后,高旭以徐玉扬部的高字营屯兵在小石湾抵抗清军,就让徐玉扬加固沿江炮堤,又在小石湾山巅上于江阴城的方向又修筑了数座炮堤,支持江阴城的防御。数日前,史必达和顾三麻子一群崇明海盗在水路上劫了一批清军增援江阴的红夷大炮,又运了十几座火炮到小石湾上,大大增强了小石湾的火力。这些红夷大炮都从镇江和南京城拆运而来,其射程大大高于一般的佛朗机炮,其居高临下的火力几乎可以覆盖江阴的整个北城。 在徐玉扬屯兵小石湾的期间,高旭除了让他增筑炮台,又让他组织乡民从小石湾的山底到山巅的炮台之间挖掘了六道井字形纵横交错的壕沟。这一道道壕沟犹如蛛网一样,覆盖在小石湾的山坡上。以高旭的设想,这小石湾要像一根钉子一般钉在长江边,不仅要守住长江的水道咽喉,又要确保江阴城不失。。 尼尔康欲破江阴,必须先破小石湾。 ∶∶∶∶∶∶ 炎热的高温已是持续了数日之久,虽然是早晨,但初升的旭日便焕发着炽热的光芒。 高旭立在小石湾之巅的炮台上,举着单筒望远镜看着数万清兵从君山大营一队队开出,集结在小石湾下,作着进攻的最后准备。 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击声从笨重的红夷大炮的炮口传来,使得高旭不得不放下望远镜,让嗡嗡作响的耳膜恢复正常。高旭转过头,看了看史必达指挥着一众海盗熟练地操作着数门大炮。如今火炮是海盗战船的必备火力,这些海盗操纵起红夷大炮也是烂熟,几人协作灌装火药,推进炮弹,瞄准目标,可谓一气呵成。 高旭望着从山顶凌空而下的实心炮弹砸在缓缓逼近的清军阵营中,有的实心弹弹跳起来砸起出一条血路,但有的却是坠地后直接陷在地上,杀伤力不大。高旭皱了皱眉,问道:“有没有开花弹?” 史必达指着旁边的几个箱子,道:“有,不过只有一百发,要省着点用。刚刚从山下的码头搬上来。高氏工坊出品。” 高旭命人打开箱子,拿起一个开花弹琢磨着,史必达想起这高大少以前的不学无术,不由解释道:“这是个空心的生铁弹丸,内装着硫磺和砒霜,炮筒装火药一斤四两,炮弹表面有很深的刻槽,着地时弹片四散,硫磺砒霜纷飞,杀伤效果极好。” 高旭道:“打一发看看。” 史必达拿起开花弹小心翼翼地塞进炮管,然后卖弄地命炮手开炮,丢人现眼的是这发炮弹不仅没有命中目标,落在一块臭水沟里,而且还是个哑弹。 史必达瞪了炮手一眼,又再发了一炮。高旭终于看着开花弹在清军的阵营上爆炸,其杀伤效果虽说不错,但也谈不上史必达所说的极好。 以高旭看来,这明末时期有五花八门的将军炮、灭虏炮、和红夷大炮,但这些炮都不适应于野战。高旭最需要的是欧洲国家现在已广泛使用的野战炮。而且这个时期的炮手也没有专业的测算距离的标尺和仪器,完全靠经验发炮。但在同时期的西方,瞄准照门和测距标尺是火炮的标准装备,它是炮手的必备装备。 只是,一切的革新都需要时间。 听这些开花弹都是崇明的高氏工坊出品,高旭又问道:“工坊里也能铸炮?” 史必达点点头,道:“当年老爷为了加强高氏船队的防卫力量,一边不惜工本向西洋人买炮,一边又重金寻访炮匠。除了红夷大炮,寻常的火炮咱们工坊都能造。” 高旭不由对那个猥琐的高老头刮目相看了几分,那个高氏工坊很让他期待啊。高旭又问道:“那工坊里燧发枪能不能造?” 史必达愣了愣,高旭又道:“就是那种不是用火绳,而是用燧石点火的鸟铳。” 高旭记得好像明末时期鸟铳的点火机构已经从火绳发展到燧发,只是不知为什么他所见到的都是火绳枪。 史必达恍然道:“大少说的可是自生火铳?(注)” 说罢,他从怀里摸出一把手铳来。 高旭接过那手铳,看着它的点火装置,用的的确是燧石撞击。 史必达道:“这把自生火铳是毕拐子造的。” 高旭一边研究着那简陋的燧发装置,一边问道:“毕拐子?” 史必达道:“他是上个月流落到崇明的匠人,老爷见他有一技之长便把他收罗进工坊。这是花了俺三十两银子,他才肯制的。” 高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把手铳递还给史必达,道:“装好火药和铅弹,我来试试。” 高旭看着史必达掏出一把粒状火药灌进枪管,又把铅弹塞入,然后递还自己。高旭拿起火铳,击发几下,只听到燧石清脆的声音,也没有开火成功。连续五下之下后,才砰的一声响了。高旭瞧着火铳,道:“难怪还没有普及,击发的成功率不高,燧发装置还不够精致,还要尚待完善。” 既然这个时期的火铳已有燧发点火的思路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高旭凭着自己印象中燧发枪的样式,肯定可以一步步完善。 ——头痛的是,一切都需要时间。 而高旭缺的就是时间。 时间,只有从满清的铁蹄下刨出来,只有从无尽的铁与血中趟出来…… ∶∶∶∶∶∶ 在尼尔康的严令之下,白再起领着他的三万人马从君山大营倾巢而出,进攻小石湾。 在拿到尼尔康的措辞极其森严的军令时,白再起问计于病床上的刘良佐。刘良佐沉默了一阵,道:“再起,你不可不出力,也不可全出力。其中分寸,你自行掌握。我们降于新朝,新附清军,不过是为了身家性命。要是真的拼光了,我们又何苦背着骂名降清?” 阵兵在小石湾下,望着山上纵横交错的战壕,遍布山岗的栅栏,山巅之处炮堤上十余座如伏虎在岗的红夷大炮,以及严阵以待的高字营人马,白再起不由心寒地自语道:“这小石湾可谓草木皆兵,若要攻克,谈何容易?” 只是白再起的踌躇之心很快被背后尼尔康那阴狠的目光打消了。 “后退者死!” 尼尔康的督战没有任何容情的余地。 ∶∶∶∶∶∶ 鲍胡子领着他的万余人马开向江阴城,相对于白再起进攻小石湾而言,他觉得自己的差事实在轻松多了。 那个小石湾被那高小子经营得像一团刺猬,白眼狼想啃下这个硬骨头,不死也得脱层皮。此消彼长之下,到时他鲍胡子的实力肯定比那白再起强。 以鲍胡子想来,以前江阴城久攻不下,大约是高旭那小子在城内组织得当的缘故。如今那小子身在小石湾,而那主事的陈明遇陈胖子不过是大妈性子,遇事毫无主见,就算这江阴城众志成城,但也是众龙无首。他鲍胡子出马,破城还不是易如反掌。 就在鲍胡子如此想的时候,只觉江阴城上有一道逼人的目光盯着自己。 鲍胡子抬起头,指着城头处那屹立如山的一道人影,问着左右:“那人是谁?” 一个偏将道:“回将军,那人是江阴的前典吏阎应元。” 鲍胡子“哦”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不过是区区一个典吏而已。” ∶∶∶∶∶∶ 何常用的三千人马已人黄田港撤到小石湾的码头,以防清军偷袭小石湾的背翼,护住小石湾的简易小码头,就是护住小石湾上来自崇明的后勤线。包头鱼的高氏海盗船队控制了制江权。自小石湾山腰以上的六道立体的战壕上,守卫的是徐见山的刚刚成军的旭卫营火枪兵,以及徐玉扬部的数千人马。操控炮台上的红夷大炮则是以史必达为首的精通火炮的崇明海盗。高字营建制之外的数万乡民,一部分源源不断地从小石湾的码头上输送物资到山上,一部分都是活跃在各条战壕之中,紧张地运送着石矢和火药之类的战具。 第一道战壕正位于半山腰处,山腰以下的树木已被砍伐一空,只余有光秃秃的山坡。在战壕之下又有一道剥尖的栅栏。而这道栅栏又恰在战壕内火枪的射程之内。守卫第一道战壕的是以徐见山为首的三千旭卫营火枪兵。其中除了一千熟悉火枪的来自崇明的积年海盗和明军官兵,其余两千大都是江阴附近的青壮,他们有的是第一次摸到火铳,经过徐见山一天一夜填鸭子一般的紧急培训,就拉到了第一线。 在这个残酷的年代,训练场就是战场。淘汰就是死亡。 只要抵抗鞑子的意志还在,就有足够的人力站在高字营的背后,死一个,填一个,死一对,填一双。 高旭知道,只有激发这种意志,悍卫这种意志,长存这种意志,一切的牺牲才有意义。 身处这个留发不留头的时代,没有任何的退路。 要么耻辱地活着,要么尊严地死去! 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没得选择,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高旭也没得选择! ∶∶∶∶∶∶ (注):鸟铳的点火机构直到明末才发展到燧发,明崇祯八年?年,毕懋康的《军器图说》中有了“自生火铳”就是使用了燧发枪机。 ------------ 第七十六章 血战小石湾(四) 站在小石湾山巅的炮堤上,高旭俯下身,拨起一根草叶,放入嘴里无意识地咀嚼着,在满嘴野草的青涩味之中,似乎还夹杂着黑火药的硝烟味,金戈铁马的血腥气,以及战场那种无法名状而又在生死一线间的压抑感。(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击声之后,高旭默默地望着一颗实心弹从红夷大炮的炮口飞跃而出,掠过树梢冲上高空,然后砸在山坡下的清军阵营之中,揪起一番横飞的血肉。 在小石湾上的每一道壕沟里虽然塞满了人,每个人都紧张地作着战斗的最后准备。大都数人还是第一次经历战斗,他们前几天还是农夫、走贩,甚至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今日却在小石湾的山坡上,誓死悍卫自己的发冠尊严。 高旭对于大多数乡兵的战斗力向来有清醒的估算,仓促成军的高字营要想与清军野战是不理智的,只有依托着坚固的工事防守。从壕沟里挖掘出的泥土又用山石筑成三四米高的土墙。壕沟的土墙上又阵列着五花八门的大小不一的土炮、火铳以及火箭,成为一道道防御线。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 徐玉扬以及他收罗的那些有着江阴人特有的疯魔气质的汉子就是个例外。 徐玉扬之所以被清兵称之为疯子,他的人马之所以称为疯子营,这可是自舍桥之战后实打实与清兵野战中拼出来的。所谓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疯子营中人人皆是敢战之士。他们或许没有职业兵卒那般熟悉阵列,更谈不上训练有素,打起仗来只知一窝蜂涌上去拼命,凭着血勇破敌,但无法否认的是,尽管疯子营的伤亡率是最高的,但他们的战斗力却是越打越强,杀敌的技巧在生与死之间磨砺得越来越出色,清军对上徐玉扬的疯子营也是越来越心寒。 “江阴人都是疯子”” 这是清军中上到刘良佐下到普通军卒的共识,也是一种敬畏。江阴人不仅有诈降时自杀袭击的耆老,也有徐玉扬这种疯魔成狂的勇猛之士。 但现在的徐疯子对高旭的意见很大。因为他的疯子营被高旭强行布置在第二、第三道壕沟防线上。第一道却是成军不过一天一夜的旭卫营。没有身处第一线,徐玉扬就浑身不舒坦。他经过一道道战壕来到山巅的炮堤下,对着高旭嚷着:“取义,让大哥与见山那小子换一下成不成?你让俺缩在后头算什么事啊?” 徐玉扬身旁那群跃跃欲试的江阴疯子也是异口同声地叫着:“是啊,是啊……” 高旭无视疯子们的请战,只是沉着脸对徐玉扬道:“徐将军,临战换阵是大忌。” 徐玉扬一听高旭叫自己徐将军,顿时焉了气。如果高旭现在叫一声徐大哥,徐玉扬就知道自己的请战还有几分把握,可他板着脸孔叫自己徐将军,便知他的心意已定。 说实在,以徐玉扬那直爽的性子,被高旭这一声“将军”叫得身上像是爬满了毛毛虫一般起了鸡皮疙瘩。(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徐玉扬是那种草莽豪杰,行事一向随心所欲,也没有以将军自居的觉悟。他对疯子营的兄弟一视同仁,有肉大家一起吃,有血大家一同流。以他洒脱的性子,更适合的是落草,而不是从军。他与侄子徐见山行事严谨的性格可谓千差地别。 而且,高旭一直怀疑徐玉扬这个铮铮铁骨的性情中人自从妻儿在舍桥中死于兵祸之后,有不欲独活只求一死之心。当初徐玉扬抱着妻子的遗身哀号欲绝的情形一直让高旭无法忘记。这个徐大哥自从那次流过泪之后,一直在与清兵的激战中流血。正因为这点,他每一战都以疯狂的求死之心在战,但想不到求死也是欲速则不达,反倒他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悍勇越来越让清兵忌惮。 高旭知道要是把徐玉扬布置在第一道防线,就怕清兵还没上山他就迫不及待地领着疯子营跃出战壕下山拼命去。防守不是徐玉扬的风格,进攻,再进攻,疯狂地进攻,这才是徐玉扬的风格。高旭把徐玉扬捂在第二道防线,疯子营如同弹簧,越把他们的战意压下,到时就反弹得越厉害。 在第二道宽敞的壕沟土墙之内,疯子营仅有的三百骑手看着自己的头儿闷闷不乐地回来,就知道冲锋陷阵暂时还没有他们的份。 ∶∶∶∶∶∶ “不可不尽力,也不可尽全力……” 作为刘良佐的心腹将领,白再起自然也明白那种刘良佐的军阀心理,不可不尽力,那是因为新降满清,总得向满人证明新附汉军的实力;不可尽全力,那是如果家底都拼光了,还不被人家一脚踢开。 在明末,诸如高杰、刘良佐、刘泽清、黄得功以及左良玉这五镇军阀的帐下不乏有能战的将领,比如李成栋、金声桓以及李国英等人,在南明史上都占有一席之地。历史上的刘泽清也在后期因为降清后的不得意意图在山东谋反,最后也是满门被屠。另外还有金声桓和李成栋也在广东和江西高举反清旗帜。如今南明五镇仅留下刘良佐和刘泽清两个军阀,因为高旭的缘故,刘良佐被穿越者的翅膀扇去了历史的轨迹,他竟然在江阴城外炸断以腿,意志不免消沉。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理在这个时期的降将之中人人皆有。 白再起的近三万人马虽然在尼尔康的监督下从君山大营倾巢而出,但他还是派五千前锋人马进攻小石湾。主力还在是阵兵小石湾下。白再起的前锋军在偏厢战车的掩护下,缓缓地推到小石湾的山脚下。 虽然尼尔康说要对小石湾和江阴城的战况两面督战,但他把六百满清铁骑全都聚集在小石湾下,冷冷地看着白再起指挥着新附汉军的攻山。尼尔康在峡谷因为大意中伏,伤亡三百人马,这可是清军下江南以后最大的损失。他早已探明那种伏击的罪魁祸首,崇明海盗史必达正在小石湾上,他的注意力那还不放在高字营这边。 ∶∶∶∶∶∶ 高旭已从小石湾山巅的炮堤来到山坡上的第一道战壕。(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 作为一个现代人,在想象之中,如果面对残酷的古代战场,难免会有恐惧心理。只是高旭那本是遇事镇定的性子,再加上经过数次战场的洗礼,见过了无数的生生死死,以及那种驱除鞑虏的使命感充斥着他的心胸,使得他没有任何退路可言,只有求战,再求存。要想积蓄威望,必须身先士卒。 当然,第一线旭卫营的指挥权仍然在徐鸿徐见山手里。所谓为将之任,唯阵军上势、御士死战二者而己。对于具体的战术指挥,高旭认为满腹兵略的徐见山比自己更胜任。 山坡上半人多高的第一战壕挖得极为宽敞,足够让旭卫营的三排火枪兵列队射击。徐见山把旭卫营分成三个千总队,以左中右三翼守卫。每个千总队以三百人一列排三列,保证临战时火绳枪的不简断射击。 虽然说训练一个弓箭手要三年,而训练一个火枪手只要半个月。但旭卫营仓促成军,军士们只是经过一天一夜的射击列队训练,能在战壕里排出这般能战又敢战的模样,以高旭看来,已是谢天谢地了。 火绳枪的装填射击极是复杂缓慢,第一轮的填装自然早已完成,只要清兵进入射程,自然以弹幕相迎。但是能不能保证第二轮甚至是第三轮的轮流射击,只有天知道。幸好壕沟挖在山坡上,沟内只有一米多高,但沟外增却有二三米高,再加上壕沟内挖出的泥石形成的徒坡,清兵从山下仰冲上来,想要爬进壕沟并不是容易的事。这让新兵的第二次弹药装填争取了时间。 旭卫营的军官大都是高旭左卫战队的队员,他们对火枪的装填射击由于以往徐见山的刻苦训练自然精巧之极。军官们大声地斥喝着,要求新兵检查通条有没有捣实枪管内的铅弹火药,因为朝山坡下射击,弹药没有捣实的话,会漏出来。 由于旭卫营的骨干力量来自旭卫队,其中又招募了近千有火枪经验的南明水师和崇明海盗出身的老兵,旭卫营的战斗力才得以保证。 正因为如此,高旭才敢把旭卫营拉到第一线。 当然,旭卫营能不能挨过成军以来的第一次考验,马上就能分晓。 只听山脚下一阵震天的金鼓声之后,清军的五千前锋人马开始进攻了。 ∶∶∶∶∶∶ 白再起的五千前锋军在十数辆木制盾车的的掩护下向山坡上的第一道战壕逼近。 满清兵以骑射见长,除了以火炮攻城,他们擅长冷兵器。而白再起的新附汉军原都是南明官兵,冷热兵器俱备,有的拿鸟枪和火铳,有的拿弓箭刀枪,显得有点杂乱无章。火铳鸟枪之类的热兵器装备已达到百分之四十之多。不然的话,高旭也不可能凑出三千火枪兵来。那些火枪都是除了一小部分来自崇明的高氏工坊,大都是从新附汉军的手中缴获。 进攻小石湾,对白再起在内的所有新附军官兵来说,并不是一件好差事。以前进攻小石湾的两营人马在君山大营自杀袭击的阴影下,竟然被告徐玉扬的夜袭吓得炸了营,可见士气早已落到了谷底。要不是督师尼尔康的严令,谁喜欢来啃小石湾这个硬骨头? 在盾车的掩护下清军冲上了山坡,只要把盾车推到战壕下,挡住高字营的火力,才有争夺战壕的可能。但是,小石湾炮堤上红夷大炮的火力全力倾射在那一辆辆盾车上。被炮弹击中的盾车顿时支离破碎。除了山顶炮堤上的红夷大炮,在第一道战壕上也布置了一批佛朗机炮、虎蹲炮之类的轻型炮,以及名为一窝蜂的火箭筒。 那些盾车或许能躲过山顶红夷大炮的临空射击,但躲不过第一道战壕上那些五花八门的轻型火炮火箭的近距离打击。当清兵推进到战壕下的栅栏处时,几乎所有的盾车都破损了。清兵要更上一步,就必须清理眼前的栅栏。破坏栅栏也是清兵前锋的任务之一。 而栅栏恰好在旭卫营火枪的射程之内。 徐见山一声令下,射击的鼓声响了。战壕内三个千总队开始第一轮射击。 第一列射击完毕,退后。 第二列上前,射击完毕,再退。 到了第三列上前时,因为浓重的黑火药硝烟几乎已看不到目标了,只是把火枪搁在壕沟上,枪口朝下,朝着栅栏的方向射击。 当第三列射击完毕时,原先的第一列完成弹药装填的不过是十之二三,而且又前前后后的队列早已乱了,要想轮流射击没有长久的训练那能保持队形的有序。徐见山见罢,无奈之余,只得喝道:“完全装填的上前射击。”他的话声刚落,只听近处一声哀嚎,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新兵的鸟枪炸膛了,满头的头发都是火星,胸衣都烧了起来。 对于壕沟里临战时的混乱,高旭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乱成这个样子,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一阵山风吹散了硝烟之后,终于见到了战果。 只见栅栏外的清兵横尸遍地,伤亡之数在一轮射击之后达到数百之多。 就在徐见山组织新一轮的射击时,清兵有的缩在栅栏背后以火枪弓箭仰面向坡上的战壕内射击,有的疯狂地破坏栅栏,有的则是翻过栅栏,向壕沟下冲去。但在栅栏与壕沟这段距离是死亡之路。当旭卫营的第二轮射击完毕,又给清军造成数百伤亡时,清兵冲击的锐气终于挫了。壕沟里除了火枪,还有轻型火炮火箭的迎头痛击,其他还是震天雷之类的火器居高临下地扔下来,一声炸响之后,又是倒下一批清兵。 当清兵的伤亡达到一千开外时,士气终于崩溃,没有人宁愿呆在栅栏处被动挨打。大批的清兵开始掉头向山下撤退,躲开旭卫营火枪的射程范围。 山底下的尼尔康铁青着脸望着一败涂地的前锋人马,看着从山上先溃退下了的近千清兵,他猛地一挥手,身后的六百满清铁骑立即拉起弓弦,只见二次箭雨之后,那千余清兵当场被射杀。其它溃退的清兵见状吓得停止了冲下山的脚步,上山也是死,下山竟然也是死。要是在往日进攻小石湾,清兵死伤千人,早就撤下休整了。可那个满清督师尼尔康的督战竟然如此不留余地。 尼尔康冷冷地望着山脚处千余被射杀的清兵尸首,转过头,望着一旁脸色同样铁青的白再起道:“本督说过,后退者死!” 五千前锋人马死在阵前有千余,死在阵后也有千余,一下子死伤近半。幸存的二千多清兵缩在山腰上,不敢上,也不敢下,反正都是个死。 高旭望着山腰处那人心惶惶的二千多清兵,突然对徐见山道:“停止射击。”然后,高旭又命人把鲁无巧找来,指着山腰下那上下不得的清兵道:“鲁先生,该你出场了。” 那鲁无巧嘿嘿一笑,跳上壕沟,尖着嗓子冲着那些清兵喊道:“兄弟们,满人冷酷无情,竟然不给活路,当场射杀给他们卖命的千余兄弟……兄弟们,身为汉人为啥要给鞑子卖命,剃了发,头上留着一条老鼠尾巴,到了地下,怎么去见列代祖宗?!我们汉人同室操戈,便宜的是那些满清鞑子!……兄弟们,跟俺一样加入高字营吧。只要加入高字营,以后到了海外,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不仅留得发冠,也绝不会受满人鞑子的鸟气!……” 那些清兵自然认识鲁无巧,见他扯着嗓子喊了一通,一个小头目仰着脖子叫道:“老狗才,你的话当真?!” 高旭也是跳上壕沟,大声说道:“那是自然,只要兄弟们来了,喝香的吃辣的不在话下!就算吃的全是苦的,但保证兄弟们个个活得像个爷们,绝不在鞑子手下做奴才!” 那个小头目也是大声说道:“好,反正上也是死,下也是死,老子今日赌一把。那鞑子不把老子当人,老子也不鸟他们了。” 说罢,那小头目向山坡上走去,直到高旭身处的壕沟之下,果真没有受到攻击。另外的清兵面面相觑了一番,竟是先是一个个,然后一队队走到壕沟之下全都临阵降了。 山底的尼尔康瞧得分明,脸色阴沉地望着白再起道:“白将军,你可有话好说?!” 白再起对于尼尔康当场射杀自己的千余人马,心中本来不是滋味,这个尼尔康也是太过急功近利了,他就没想到过欲速则不达?他督战心切,杀人立威,白再起也理解,但如此一出手就是千条性命,他就没想过这会给在场的新附汉军以多大的兔死狐悲之感? 白再起翻着他的白眼,只是应道:“禀报督师,末将无话可说。唯有死战而已。” ∶∶∶∶∶∶ 高旭站在小石湾的山巅炮堤上,看着在鲁无巧的推动下一个个临阵反正的清军举着刀割下脑袋上金钱鼠尾的辫子。 无论如何,这似乎是个好的开始。 只是当高旭抬头望着东边低空中翻涌而来的乌云时,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炎热的七月,多日来的连续高温天气,现在却迎来的不测风云。 高旭知道,在风雨天气之下,黑火药时代的火枪火炮会完全失效……到时,小石湾拿什么来守? ------------ 第七十七章 血战小石湾(五) 墨黑的乌云犹如激流一般从东边的低空中决堤而来,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就翻滚到江阴的上空。 天地之间一片昏暗之色。乌云压顶,但山野之间却没有一丝风,仍然压抑而又燥热的空气中充斥着战场之中的硝烟和血腥。小石湾上下敌对双方正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紧急地调兵遣将。一道银蛇一般的闪电突如其来地从乌云中窜出来,便得所有人都抬起眼,下意识地望着小石湾山巅那闪电消逝之处,随后震耳欲聋的惊雷犹如炸裂了整个天空,那些身处旷野之中而又士气消沉的清兵都忍不住胆颤心惊。 尼尔康铁青着脸望着阵列在小石湾下二万多惊惶不定的绿营汉军,心中暗自鄙夷不堪,这南明政权像泥沙一般被八旗铁骑冲垮,正是因为这样一支毫无军纪也毫无战志的军队。当然,尼尔康也不指望能把这些烂泥扶上墙,他只要求用这些烂泥的血肉把小石湾上的壕沟填平。死多少人,尼尔康毫不在乎,以他看来,这些毫无节气不战而降的南明军队犹如蝼蚁,死不足惜,只是一支毫无意义的消耗品而已。 首战失利,尼尔康立即督促白再起开始第二轮进攻。 白再起仍然是一副欠揍的脸色,他习惯地翻着那招牌式的白眼道:“督帅,雷雨将至,局时山洪爆发,坡地泥滑,不利大军仰攻。” 白再起的语气中完全是赤裸裸的消极怠战之意。这种怠战的心态不光白再起有,全军皆然。这也难怪这些绿营兵,他们何曾见过督战队一出手就是千余条性命,面对尼尔康如此残酷的军纪,虽然让每个兵士噤若寒蝉,但这些江南镇兵剃发不久,人心不定,当兵本是为了混口饭吃,但尼尔康如此督战,自然激起了绿营兵的逆反心理。满清铁骑的战力令人胆寒不假,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但问题是现场的八旗兵最多不过七百人而已。就算反抗的心理没有,但怠工的心思总有的。 尼尔康听罢白再起的推托之辞,顿时勃然作色,盯着白再起,冷言道:“尔敢违吾帅令?!” 尼尔康阴冷的脸色让白再起身边的那些绿营参将们一阵心寒,特别是见他抓起那只巨大吓人的狼牙棒时,一些胆大的参将下意识地握住剑柄,人人露出紧张之色。当尼尔康一抓起狼牙棒的时候,他身后的七百多白甲骑兵立即组成冲锋阵营,只待尼尔康一声令人,这些白甲骑兵便像滚雷一般向新附绿营兵的军阵辗去,那股摧枯拉朽的气势让在场的绿营将领们一时间惊魂不定。 如果明刀明枪地反抗,这不是白再起的本意,他只想保存实力而已。五千人马死的死,降的降,不过半天时间就完了,真的要是这样折腾几次,自己苦心拉扯起来的家当不消几日就付之东流了。战前刘良佐就告诫他,不可不尽力,也不可尽全力。白再起不是不尽力,第一支上山进攻的五千人马算得上是江淮精锐。尼尔康督杀千余人马确实让他心疼。既然尽过力了,而现在,雷雨即至,这样的休战借口不用,更待何时,不可尽全力的时候到了。 白再起是个积习兵痞,**掳掠,无恶不作,也是个狠人,他不像鲍胡子那样长于谋算,识得时务,但他认定的事从不更改。对于尼尔康的威胁,白再起自负悍勇,也不像一般将领那般胆寒。同样是督战,为什么那鲍胡子进攻江阴战却没有一个满清兵督战?这个尼尔康厚此薄彼,完全想把自己的人马填在小石湾的壕沟里。这太不公平。所谓缺心眼,傻大胆,认死理,算是白再起的真实写照。刘良佐说过不能拼光家底,白再起就铁定心思避战自保。 白再起只是对着尼尔康道:“未将不敢。只是军心已泄,再加上天时地利不在我方,末将以为,不可浪战。” 尼尔康冷笑一声:“不可浪战?吾辈数千铁骑饮马长江,尔等数十万人马屈膝而降,是不是这就叫不可浪战?难怪这大明朝如此不堪一击!……这小石湾上不过是一众海贼土盗,那江阴城里不过是一窝蚁民,尔等久战无攻,这也是浪战所至?吾辈满清铁骑,不要说刮风下雨,就算是刀山火海,将令所至,仍然趋之若鹜。(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雨天攻战不利?真是笑谈!” 白再起听罢尼尔康的训斥,心中却是不以为然。以白再起看来,南明弘光朝醉生梦死,气数已尽,亡了也不足惜。只要保存自己的富贵荣华,降清也无所谓。兵为将之胆,作为一个军阀,要是兵马都让尼尔康拉上去当炮灰了,以后哪还怎么混?再说,江阴久战无功,不是已方不肯浪战,而是江阴人太疯魔,不然那尼尔康一进江阴就在峡谷损兵折将,况且他的弟兄也死在江阴城头。 尼尔康见白再起油盐不进,自己的训斥犹如对牛弹琴。他恼怒之余,强忍着临阵斩将的冲动。刚刚督杀了千余逃卒,现在如果又斩了主将,这支绿营兵势必哗变。无论如何,炮灰人马在任何时候都是需要的。 尼尔康心中思虑一番,冷哼一声,心想要让这些绿营兵见见满清铁骑真正的威力,让他们见见什么是真正的战斗。 尼尔康不再与白再起白费口舌,立即下令五百白甲兵作好进攻小石湾的准备。以尼尔康看来,五千绿营汉军撼动不了小石湾分毫,但身经百战的五百旗兵精锐足够踏平整个小石湾。这个时期,尼尔康有理由这样自信。想想看,满清凭着十万铁骑就得了天下,大江南北所向披靡,江阴这样一个弹丸之地想要逆天而行实在是笑话。 又一个炸雷在头顶轰下,天阴沉的越发吓人,但仍然还没有风起。谁都知道,风起的时候,便是大雨倾盘而下的时候。 五百白甲兵作好了最后冲锋的准备,在尼尔康的狼牙棒向小石湾山巅一指的时候,五百白甲兵齐齐地怒吼一声,竟然犹如平地惊雷上一般,其声势比五千绿营兵的冲锋犹胜数倍,然后就如一股刚出闸的洪流一般涌上小石湾的斜坡。那大自然电闪雷鸣的气势似乎都被压下几分。 白再起无语地望着白甲兵豪气冲天的进攻。不得不说,如果这五百白甲兵冲向自己的二万多绿营人马,能不能保住阵脚还真难说。 天色虽然阴沉,但小石湾山腰以下的树林被砍伐一空,第一道战壕的动静仍然看得分明。只见一条彪形大汉突然跃上战壕,一把厚重的砍刀扛在他的肩上,在山野之间巍然屹立,傲然地蔑视着爬坡进攻的五百白甲兵。在那彪形大汉身后的夜空中,倏然划过一道闪电,在天地一片昏暗之中,闪电的光芒更把那大汉的身影衬映得伟岸至极。随后那震裂的响雷丝毫无法撼动他的身影。山底成千上万的绿营兵看在眼里,只觉得他一人的气概竟然压住了那五百白甲兵噬血沙场的积威——也觉得天地之间,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他一人当山,一山当人,他似乎与小石湾已经人山合一一般! “徐疯子!” 有人在惊呼。绿营官兵倒吸了一口冷气。在江阴的地头上,也只有徐疯子徐玉扬有这般的英雄气概。 他是江阴人最疯魔的那只标竿!最犀利的那根长矛! 就算是那些白甲兵是洪流,那徐疯子也会是洪流中的砥柱! ——这是连日来被徐疯子折磨得心有余悸的所有绿营兵心中的共识。 有的绿营兵心中竟然激起一个这样莫名其妙的念头:徐疯子,帮我们杀杀那些白甲兵的威风吧! 甚至白再起也不例外,他心中暗道:“徐疯子,你不是很疯魔么,你杀老子的人马不计其数,有种就杀得这五百白甲兵片甲不留,老子就服了你!” 尼尔康脸色凝重地望着山坡战壕上那道人影,那人一股勃发的血勇和杀气,毫无疑问表明了这是一个连他也要侧目的人物。这是一个与自己属于同一类的人:因战而生,也抱着求战而死的那类人。 尼尔康转头问道:“他是谁?” 白再起漫不经心地应道:“他叫徐玉扬,外号徐疯子。” 尼尔康哼了一声,无论这个人如此出色,但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他不会抱有太多的兴趣。尼尔康完全相信,任那人如何英雄了得,但只要在沙场上,他的五百白甲兵可以狙杀任何敢挡在眼前的人。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那徐疯子将一跃而下,领着他的疯子营迎战白甲兵的时候,那知从战壕的右侧,突然跃出一支人马,冲下山坡,迎上白甲兵的的钢铁洪流。 白再起看在眼里,不由微微色变。 那支冲出的人马大约一千多人,个个都是个光头,但脑上已剪去了辫子。这些竟是刚刚临阵反正的清兵! 白再起望着那冲在最前面迎战的矮壮参将时,心中不由叹了一声,想道:“罗子牛,你降了也就降了,反了清,陆路上混不了,大可以去混海路,做个逍遥自在的海匪。这个时候为了反正的投名状,迎敌白甲兵真是不知死活啊。” 旁边的一名副将附在白再起的耳边道:“将军,罗子羊是逃卒,刚下山的时候被督战队杀了。” 白再起听罢,神色恍然,不由点了点头。那个反正的清将名叫罗子牛,个子虽矮,但人如其名,壮得像头牛,颇有勇力,积功为参将。他的兄弟叫罗子羊。这兄弟俩一同参军,感情极好。现在罗子羊被白甲兵射杀了,难怪罗子牛发狂,领着自己的人马来拼命报仇。 尼尔康冷着脸看着战况,不屑地望着那迎战的千余反正绿营兵,再望着白再起一眼,思虑了一下,便招来一名近卫清将,轻声交待一番,那清将领着一百白甲兵离开了小石湾战场,去的正是江阴城的方向。 白再起见罢只是暗哼了一声,心想:“现在才派一百白甲兵去督战鲍胡子,实在是偏心之极。” 这时,雷电依然交加,但狂风已起,暴雨转瞬即至。 白再起望着那罗子牛舍命地冲进白甲兵,又暗叹一声:“罗子牛啊罗子牛,如果你刚才拿出为兄弟报仇的这般武勇,也不致于第一道战壕的边都没摸到,就止步在栅栏之下进退维谷了。” 原来那罗子牛剃发之后,传到家乡,古人重发肤,实非万不得已,怎敢剃了发留个金钱鼠尾的胡人发式?所谓儿不教父之过,他的父亲受不了族人的鄙夷,觉得愧对先人,竟然上吊自杀了。父亲的自杀对罗子牛打击很大,有了退伍的心思。但其兄罗子羊却热衷于名利,他想在军中混个好前程。因为满清素来以武立国,首重军功。于是,罗子牛因为牵挂兄弟的安危,便一直留在军中,至于战斗意志自然落在谷底。如今兄弟被督战队杀了,罗子牛牛脾气发作,便领着自己的人马杀向白甲兵。一是为其兄报仇,二是为家父蓄发复衣冠的遗训,三是为了反清的投名状, 但实力的对决没有任何竟外的奇迹发生。 五百仰坡进攻的白甲兵,承受了罗子牛二倍有余人马居高临下的冲锋之后,白甲兵那厚实的逆向冲击力开始遏止住罗子牛的狙击,白甲兵开始发挥训练有素残酷无情的杀戮。不过半柱香的时候,罗子牛的身边就只余下不足二百人在苦苦支撑,要不是罗子牛以及他百余名亲卫队的悍勇,顶进了白甲兵的截杀,战况将更加不利。 而白甲兵的伤亡不过数十人,他们的战力似乎刚刚被罗子牛激发出来而已。 闪电依然划破阴沉沉的天际,雷声依然震耳欲聋,但小石湾下所有的绿营兵却不再惊惶于扑天盖地的电闪雷鸣了。 但他们依然还在惊惶! 他们惊惶于白甲兵那所向披靡的战力! 本来他们认为尼尔康刚进江阴时,就被崇明海盗史必达在峡谷折了三百人马,因此而轻视这些满清铁骑。现在他们明白,那些白甲兵不过是误中了埋伏,如果实打实的决战沙场,这罗子牛的一千多人马眨眼间就拼了个精光。 而罗子牛的人马算得上是绿营军中数一数二的精兵。 白再起与几个副将面面相觑,心中惊骇于白甲兵的战力。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着战壕上那个不动如山的身影。 徐疯子,难道你只有本事跟我们绿营兵斗狠,见到白甲兵就怕了?!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然后一记炸雷再次滚过山岗,接着狂风裹挟着由远及近的雨幕扑了过来。 就在狂风暴雨来临之际,小石湾下所有的绿营兵望着战壕上那个屹立的身影一跃而下。 徐疯子动了! 所有人终于舒了一口气。 然后,他们看到一条又一条的身影在雨幕中跃出战壕,冲向山腰处的白甲兵。疯子营也出动了。 最终,越来越重的雨雾掩盖了一切。 山坡上你死我活的撕杀都被雨雾包裹其中,丝毫看不清楚其中的战况。 小石湾下,以白再起为首的二万多心情复杂的绿营兵默默地立在暴风雨中,以尼尔康为首的一百多白甲兵也默默地立在暴风雨中。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战果。 白再起忐忑不安于白甲兵强横的战力,而尼尔康一直在踌躇满志。 狂风暴雨肆虐了近半个时辰,最终,狂暴的风缓了,骤雨歇了,雨雾也缓缓消逝了。 视野最终清晰起来。 尼尔康的嘴角不由扯了扯,泛起一丝自得的笑容。在战场上,满清铁骑是无敌的!他知道,他的五百白甲勇士肯定向他欢呼!战场上最后能站立着的一定是他们! 然而,尼尔康举目望去,那小石湾的山岗上却没有一个立着的身影! 也没有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那野战无敌的白甲兵呢?他们的白色盔甲应该永远瞩目的,但为什么山岗上没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尼尔康心中大震,强烈忍下拍马上山的冲动。 所有的绿营兵也是沉默地望着山岗。 小石湾上的高字营也似乎沉默地着。 终于,一个身影立了起来! 是那个徐疯子! 他以战刀支撑着身子立了起来! 绿营兵的军阵中不由自主响起一片吞咽之声。 每个人的眼底压不住一股惊佩之色,以及那股没理由的幸灾乐祸的心理。 “瞧,又有一个站了起来,是罗子牛!” 有一个眼尖的绿营兵叫道。 “真的是罗子牛!罗子牛!好样的罗子牛!” 又一个叫道。 众人先是沉默了一阵,随后,竟然合声地叫道:“罗子牛!罗子牛!罗子牛!” 接着一个又一个身影立了起来,其中不乏有穿着白甲的满清兵,但这些白甲兵一挣扎起身,就被徐疯子和罗子牛这些幸存者一刀刀砍翻了。接着,山上的高字营人马跳出了战壕,冲到激战的山岗上,救治已方的伤员,打扫战场。 白再起忍着心底那股复杂难明的心思,命令军官们弹压着兵士那越来越浮躁的军心。白再起又转头望了一下脸色阴沉如墨的尼尔康,只见他毫无表情地凝望着山岗,整个人浑然处变不惊。但白再起还是从他那紧握的双手瞧破了他落败后的激怒。 尼尔康无法相信,峡谷的伏击,以及小石湾的野战,江阴这众名不见经传的山匪海盗竟然歼灭了他将近三个牛录的精兵!望着那些幸存的白甲兵一个个被屠杀,尼尔康先是想领着余下的一百精骑上山救援,但随即强行忍住了。 尼尔康勒马来到白再起跟前,道:“白将军,本督命令你立即全军上山,剿灭小石湾上所有山匪!” 白再起翻着白眼,无语地望着尼尔康,心想,你那号称天下无敌的白甲兵都折在小石湾上了,老子才不去当你的炮灰呢。与那徐疯子硬磕,不是嫌命长么?如今之计,保存实力方为上策。再说,你的白甲兵如今不足二百,在身边的不足百骑,老子却有二万人马,还真的怕你不成? 尼尔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远处,只见远处的一面“鲍”字旗急驶而来。那是江阴城下的鲍胡子奉他的命令领军来小石湾。而从君山大营方向,又有一面“刘”字帅旗急驶而来。 就在白再起皱着眉,琢磨鲍胡子为什么从江阴城移军到小石湾,以及刘大帅重伤之下,为何还要亲临战场时,尼尔康的右手缓缓地抓向马背上的狼牙棒。 就在白再起凝神深思的时候,却听耳后传来一阵风声,愕然转头望着,却见尼尔康狞笑地举起狼牙棒向自己当头砸来! 白再起坐在马背上,出于求生本能,他条件反射地一侧头,那狼牙棒狠狠地砸在他的肩上。重击之下,白再起跌落马下。尼尔康得势不饶人,从马上飞身而下,趁白再起落地的当儿,一棒砸在白再起的额头上,只见一阵鲜血脑浆四射,白再起的脑袋像西瓜一般支离破碎。 白再起身边的亲卫以及副将还没有反应过来,白再起已是一命呜呼了。 众将大哗,正要反应时,却见尼尔康身后百名白甲兵已是箭在弦上地对着自己一干将官。 随后鲍胡子领着人马赶到弹压现场的混乱,接着断脚重残的刘良佐在数十名白甲兵的裹挟下来到尼尔康的面前。面对既成事实,刘良佐无可奈何,只得在尼尔康的挟逼下当场宣布白再起通敌之罪,依律当场格杀,然后又不得不宣布鲍胡子统领他的全镇人马。而那些白再起的心腹亲将也当场被鲍胡子格杀。 当尼尔康派出一百白甲兵调遣鲍胡子,裹挟刘良佐的时候,可叹那毫无警惕之心的白再起还以为尼尔康只是派兵督战鲍胡子而已。 混乱不过连续了一个多时辰,尼尔康便以雷霆万钧的手段控制了绿营军的局面。 小石湾上的高旭自然发现了清军的混乱,但徐玉扬的疯子营狙杀五百白甲兵时损失惨重,高字营没有反戈一击的余力,再加上敌众我寡,高旭只有眼睁睁地望着战机一现即逝。 午后,尼尔康整顿完毕绿营人马之后,立即命令鲍胡子开始攻山。 鲍胡子的想法与刘良佐以及白再起南辕北辙。以他看来,只要能得到满清督帅的赏识,根本无需保存实力,就算拼光了所有人马也在所不措。这个天下都是满清的了,保存实力但得罪了督帅又有什么用?只要立下军功,死多少兵以后就可以加倍招募多少兵。 不得不说,鲍胡子的想法比白再起识时务。这个想法在几百年之后,仍然大行其道。不过是主子变成了太君,满军变成了皇军而已。 鲍胡子上位之后,整合完毕的绿营军仍然有三万之数。尼尔康一声令下,他便开始竭尽全力地进攻小石湾。 对于高字营,鲍胡子顾忌的是徐疯子,但疯子营与白甲兵的对垒之中,以白甲兵的战力来计,任你疯子营如何彪悍,也基本上打残了。那个徐见山的火枪营在这种风雨天气之下,火绳枪与烧火棒无异。当然,那高家小子现在拿得出手的就是以防卫闻名的脚夫何常为首的蟑螂营了。 但何常的蟑螂营不过是三千人而已。 而他有三万人马,另外,还有二百白甲兵的替他压阵! 鲍胡子该大胆的时候,他从不谨慎。他没有像白再起那般先派五千人马试探攻击的保守。他知道一股作气的道理。 他只是一股脑儿地把三万人马赶上小石湾。 毕功于一役! ------------ 第七十七章 血战小石湾(六) 就在小石湾山下清营发生混乱的时间里,高旭凭着居高临下的视野清楚地捕捉到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但问题是,作为高字营最具冲击性的力量,徐玉扬部的疯子营,在与五百白甲兵决战之中损失惨重。高旭没有反制力量,只有眼睁睁地望着那尼尔康控制了局面。 第一次见识到满清铁骑的时间,是高旭还是作为辎重营清军千总时刚到江阴境内,在峡谷处看到的一支三百人满清骑兵,当时高旭就对他们冲锋的阵势咋舌。第二次则是在江阴城下,虽然那个满清前任督尼尔泰战死,但他强悍的攻坚实力仍然差点打开了江阴城的缺口。接着是尼尔康因为大意误中了史必达的伏击,但在那样险要的峡谷地形中仍然全身而退。 今日在小石湾,也就是高旭第三次见识了满清铁骑的野战实力。因为在山坡上,满清兵只有徒步攻击,没有了战马的冲击力,因为在狂风暴雨之中,他们也无法使用弓箭,只有真刀实枪地拼杀。为了歼灭这五百白甲兵,先是那反正绿营参将罗子牛的一千多人伤亡殆尽,然后又是徐玉扬领着二千疯子营主力再战,最终这支让那些绿营兵色变的疯子营也打残了。罗子牛部是刘良佐帐下的精兵,而疯子营也是高旭的尖刀力量,双方交战的死伤比例是六比一。 如果是在平原上白甲兵铁骑冲锋,如果没有骤雨影响他们的弓箭,最后胜利的天平未必向高字营倾斜。 这仅仅只是五百满兵而已。 他们还有十万铁骑! 曾经集卷千里的大顺军遭遇清军便一触即溃,明朝以倾国之力打造出来的关宁铁骑最终成为明日黄花。如今在东亚的地头上,没有一支军队能在野战上与满清铁骑匹敌。而现在是满清铁骑势力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们纪律严明,有丰富的长达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实战经验,也有像多尔衮这样雄才大略的领导者。他们入关不到二年,就几乎征服了大江南北。他们有着征服者强烈的荣誉感,不死战到最后一人,他们绝不后退一步。 想起这些,高旭便忍不住心寒。反清事业将是困境重重。 虽然身在局中,但幸好高旭的眼光能在局外。 作为穿越者,高旭自然知道满清铁骑入关之后战力坠落得很快,因为没有关外的苦寒,坐拥繁华之地,花花江山总会腐蚀他们的战斗力。而且像多铎、多尔衮这些南征北战的满清亲王们也会在数年之后病死。 既然高旭知道了历史的大致脉络,也有超越时代的知识,只要到了那个时候,高旭自信能拥有左右局面的力量。 问题是,如何坚持到那个时候? 无论如何,既然选择了驱除鞑虏这条路,只有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 明末是历史上干旱少雨的小冰河时期,而天亡大明最有力的佐证就是,那清军入关之后,这气候竟然有了风调雨顺的迹象。当然也仅仅只是有了迹象而已。对高旭来说,在他穿越而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这可是他遇到的第一场雨。进入六七月份以来,天气更加炎热干燥。 雷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天色虽然不再昏暗,但乌云并没有完全消散。随后的阵雨依然在下,只是时断时续。山风依然在吹,只是飘忽不定。雷雨带来的雨水很快被干燥开裂的土地贪婪地吸收殆尽。在将近四十度的高温天气里,并没有因为一场暴雨清凉下来,地面吸干了雨水之后,仍然散发着燥热的气流。 在修建炮堤的时候,就考虑到风雨天气对火炮的影响,在每座红夷大炮上都建有雨棚。但在刚才的狂风暴雨之中,雨棚早被掀翻。一等风雨稍息,高旭就立即命令主持炮击的史必达抢修和加固雨棚,让火炮尽快恢复正常发射。这十数座红夷大炮提供了小石湾战场上最宝贵的火力支援。摧毁这些占据制高点的红夷大炮,也是清兵的最终目标。 当清兵全线进攻的时候,小石湾山巅上的红夷大炮又开始了轰鸣。一颗颗实心弹从山顶俯冲下来,砸到山坡上攀爬的清兵阵列中,掀起了一条条血肉横飞的血路。 高旭现在布置在第一道防线上的是何常的三千脚夫营。 这支以江阴脚夫为骨干的队伍有着让人侧目的韧性。面对十倍于已的敌人,所有的兵士正如何常一样,丝毫没有慌乱之色。脚夫营与疯子营相较,正如两个将领一样的性格,徐玉扬给人感觉是一团热情的火,而何常却是一团冷酷的冰。疯子营里大都是壮志未酬的豪士,他们热血澎湃,而脚夫营却一直挣扎在社会的底层,他们的热血都被艰苦的生活抽干了,他们之所以无畏地战斗,仅仅是抱着让生活更美好的朴素想法,那就是,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里,他们不仅仅甘心再做一个默默无言的脚夫而已。 何常立在战壕里,神色冷清地打量着敌情。他的身形被早年的生活折磨得瘦如干柴,但他的力量来自坚韧的傲骨。 尽管三千脚夫营的士兵撒在长长的第一道战壕上,战线虽然显得单薄,但何常以及他的脚夫营从未在战场上后退过一步。在黄田港的狙击战,在崇明的高老庄之乱中,他们都经过了严酷的考验。 一直以来,徐玉扬彪悍的进攻,以及何常坚韧的防守,被江阴人自豪地称作“江阴之矛”与“江阴之盾”。在刚才与五百白甲兵的决战之中,徐疯子无愧于江阴之矛的称号。号称无敌的满清白甲兵最终一个个倒在疯子营这批“江阴众矛”之下。尽管疯子营这些“江阴众矛”几乎折损殆尽。至少在江阴境内,满清不可战胜的神话已被打破。就在满清饮马长江,各地望风而降,清军所向披靡的时候,在江阴,满清受到最大的抵抗以及当头一棒的打击。 现在,又是“江阴之盾”再次启动的时候了。 在时断时续的阵雨之中,三万绿营兵在鲍胡子的带头冲锋,以及尼尔康二百白甲兵的压阵下,踏着被砍伐得光秃秃的山坡开始进攻。 壕堤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滚石檑木,壕沟里的积水很快被排水沟排干。 何常看着清兵已爬上了山腰,一声令下,兵士们立即把壕堤上的滚石与檑木推下。对于脚夫来说,搬运山石,砍伐巨木,这一切都是专职范围的老本行。 山巅炮堤上有不停地砸下的炮弹,山腰的壕堤上又滚下无数的巨石和檑木,清军的冲击阵线被砸得乱七八糟。还没有冲到第一道壕堤下,清军就承受了巨大的伤亡。除了鲍胡子的本部人马战志昂然,原属于白再起部的人马自然对主将被斩极为不满,要不是摄于尼尔康满清督帅的积威,鲍胡子人马的压制,大部分将官的被鲍胡子清洗,以及刘良佐被逼之下的安抚,早就哗变了,上阵自然也出工不出力,更不要谈什么死战之心,要不是屁股后面跟着二百督战的白甲兵,他们早想转头跑了。 鲍胡子一边躲避着山上直冲下来的滚石,一边大声喊道:“第一个冲上壕堤的赏银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过了一阵,等滚石和檑木越来越稀疏时,趴在山坡上的清兵又开始向上冲锋。虽然坡度很徒,但总好过攻城爬云梯。鲍胡子部在江阴城下折腾了一个上午,结果死伤惨重,连城头的一块砖都没摸到。 砸完了所有的滚石檑木之后,何常望了望天色,趁着现在阵雨简歇的时候,他冷然而又简洁地下令:“藤球!” 用渍过火油的竹木和树藤紧紧地捆扎起来,直径约一米左右的藤球,堆满了第一道壕沟。听到何常的命令后,脚夫营的士兵便把一个个藤球抬到壕堤上。 接着何常一挥手,喊道:“点火!” 渍过火油的竹木和树藤轻易地点燃起来。一个个藤球就成了一个个冒着浓烟的火球,在壕堤上形成一条骇人的火线。随着一个个藤球被推出壕堤,这道火线犹如燃烧的洪流一般向山坡下的清兵汹涌而下。 鲍胡子见罢忍不住骇然,他连忙躲在一旁的遁车之后。但撞在遁车上的火球仍然在燃烧,夹杂着火油溅出的火燃很快把遁车的木盾烘干焚烧起来。而有的火球则是借着坡度从遁车弹跳而过,砸到躲在遁车后面的清兵阵营中。因为火球极为密集,而且遁车的数量有限,大都分的清兵躲无可躲,烧死烧伤无数。 压阵的尼尔康铁青着脸望着清兵的狼狈。一直磨蹭在阵尾的清兵见到前面的惨状,有的终于转头向山下逃。但只要一后退,督战的白甲兵立马以利箭相向。冲在最前的是鲍胡子的本部人马,然后才是原属白再起部的二万人马。鲍胡子与尼尔康把白再起部夹在中间,一是防着他们像罗子牛一样临阵投降,又以白甲兵督战来防着他们临阵脱逃。 鲍胡子刚刚取得一镇人马的帅权,就迫不及待地想立下让尼尔康刮目相看的军功。鲍胡子现在抱着就算拼光人马也要拿下小石湾,以报督帅尼尔康的赏识之恩。但在滚石、檑木、以及火球的几轮打击下,鲍胡子人马的损失极重。 只是老天仍然无眼,一阵山风掠过,随之一阵突如其来的阵雨浇消了大部分的火球。 这又给了鲍胡子喘息之机。 何常无奈地看着天色。阵雨使火球的战果大打折扣。壕沟上下能扔下的东西都被清空,接下去就是真刀实枪的攻防。 “第一个冲上壕堤的赏银千两,连升三级!” 鲍胡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污,对着部下大声疾呼着,他加了十倍赏金,又以官位相诱,激励着消沉的士气。 在鲍胡子和尼尔康前摧后赶之下,清兵终于冲到了壕堤之下。 壕堤的高度不足三米,比起城墙来说,实在太矮了。 面对壕堤下数倍清兵的冲击,何常以及他的三千脚夫兄弟面临着建军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 第七十九章 血战小石湾(七) 以高字营的三大主力营的兵器来说,都各具特色。 徐玉扬的疯子营以木盾和砍刀为主,以类似于传说中的“地趟刀法”制敌,砍马脚,攻下盘,是这些江阴疯子们的拿手好戏。 徐鸿的旭卫营脱胎于旭卫队,高旭以火器为主的建军思想全都体现在这支人马里。尽管现在的火绳枪粗陋得让高旭无法忍受,不管是射击精度、速度、射程都远远逊色于弓箭,但火器最终将是制胜之道,高旭毫不怀疑这一点。不论是制作成本周期,还是训练弓箭手与火枪兵的速度,火器都占有优势。 何常的脚夫营,则是以长杆武器为主。比如长刀,长矛,甚至看上去稀奇古怪的两头尖锐或一头倒钩的铁肩担。这些铁肩担是脚夫们昔日吃饭的家伙,现在又是血战沙场的伙伴。这些脚夫虽然参军不久,但对于战斗来说,他们早就是老手了。当年在码头与盐贩斗,在江畔与水贼斗,在城厢与地痞斗。自始至终,何常为首的脚夫帮为了混一口饭吃,一路争斗而来。 他们一路穷过来,但从精神层面来说,他们从未穷过。 以前的战斗是为了果腹,为了生活,而现在的战斗是为了衣冠,为了尊严! 所以,但清兵冲到壕堤下时,迎接他们的是一道由刀矛组成的犹如刺猬一般的血肉长城。 鲍胡子声嘶力竭地命令着亲兵撕开脚夫营的防线,但一次次都被堵上了。 阵雨又歇了下来,但战斗却是刚刚开始。 不足三米高的壕堤很容易一个人纵身爬上去,但那些脚夫营的长刀长矛犹如毒蛇的信舌一般灵动凶恶,爬上一个,就刺落一个。 血战半个时辰,第一战壕的防线仍旧巍然不动! 鲜血沿着山坡夹杂着雨水哗哗向下流着。 无论脚夫们的韧性如何坚强,但终究是血肉之躯,在敌众我寡之下,伤亡不可避免。何常睁着血淋淋的眸子看着被清兵一次次冲撞着脚夫营的防线,但相信他的兄弟正如相信自己一样,清兵唯一跨过他们防线的途径,那就是他们全部倒下之后! 但现在,何常的三千兄弟只是躺下三成而已! 三成,近千人的伤亡,足够可以让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崩溃。 但这支队伍号称打不死的蟑螂! 何常知道,不要说崩溃,就算是假装崩溃的时机也还未到来。 而久战无功,鲍胡子却是急得差不多崩溃了。 近十倍的兵力冲上山,以水满金山一般的磅礴气势,却最终受阻在一条由三千人组成的战线上。虽然鲍胡子可以找到很多的借口,比如先前势不可挡的滚石、檑木、火球,大大折损了他冲锋在最前头也最为精锐的亲兵营;又比如除了他的本部之外,刚刚收编的白再起部根本没有战心,他们消极怠战,最大限度地在山坡上磨洋工;最后他又不得不承认,不是他的人马太无能,而是那些脚夫太凶悍。 但鲍胡子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明白,失败时寻找借口只有更失败。 那督帅尼尔康绿油油的眼睛正在山底狠狠地盯着他呢。 终于,尼尔康忍不住了。 这个鲍胡子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凭着这么优势的兵力还破不了三千乡兵的防线!这些绿营兵都是垃圾! 尼尔康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峡谷大意中伏伤亡三百,又在这小石湾莫名其妙地被歼五百精兵,这种伤亡自南下以来简直前所未闻。以后回京,他尼尔康如何面对列位亲王贝勒?除了踏平小石湾,屠尽江阴城之外,没有任何法子挽回他的脸面。 要是靠鲍胡子这堆烂泥,真是母猪也会上树。 尼尔康抓起狼牙棒,心想,该是自己出手的时候了! 尼尔康领着他最后的二百白甲兵,势如破竹地冲上了山坡。 当尼尔康巨大的狼牙棒扫上战壕时,脚夫们的防线终于摧枯拉朽地撕破了。 鲍胡子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暗想关键时刻,还是要靠咱们的满清主子,督帅那万夫莫敌的勇猛真是犹如战神再世啊! 接着,鲍胡子便冷眼望着那何常领着他的残部,急急地向山腰上的树林里逃窜,心中不由轻蔑地暗道,不是说“江阴之盾”从不言退么?你能顶住老子,有本事顶住督帅啊。什么打不死的蟑螂,最终还不过是督帅一棒打死的命。 想起这点,一直被挫败感折磨的鲍胡子终于扬眉吐气了一番。跟对了好主子,前途可谓一片光明啊。 只是当鲍胡子看着尼尔康得势不饶人,一股作气地向前冲,紧紧咬着脚夫营的尾巴冲进树林里,眼皮莫名地狂跳着。 他总觉得哪里不妥。 这督帅尼尔康在小石湾上折了五百精兵,现在正是报仇心切之时,但兵书上不是有“逢林莫入”的说法么? 这高字营把山腰以下的树木砍伐一空,第一道战壕就在挖在光秃秃的山坡上。但在山腰之上,树林依然郁郁葱葱。 尼尔康仗着艺高人胆大,领着二百白甲兵冲进树林时,鲍胡子顿觉不妙,他连忙收拢了一队亲兵跟了上前。 当鲍胡子还没有冲到树林外的时候,就听到一阵炒豆一般的枪响,然后树林漫出一股黑火药的浓烟。 鲍胡子听了一愣,看着阴沉的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阵雨,在这样的风雨天气里,他怎么能听到火枪的声音? 风雨天气里无法使用火绳枪,这不是常识么? ∶∶∶∶∶∶ 徐鸿的旭卫营在第一次战斗之中伤亡数百人,但很多的伤亡都是因为火枪的炸膛,以及彼此之间临战慌乱时的误伤。 那些伤员大部分是脸部烧伤,被火绳枪的炸膛烧瞎了眼睛的几乎有十之二三。明末士兵的独眼龙比比皆是大约是这个原因。旭卫营仓促成军,要不是凭着居高临下的地利之便,凭着壕沟阻敌,如果是在平原上,估计清兵的一次冲锋,未经充分训练的旭卫营就可能崩溃了。 无论如何,对于旭卫营的第一次战绩,高旭很满意。 随着风云突变,在暴风雨来临之前,高旭把旭卫营撤到了树林中第二道战壕上。第二道战壕挖在树丛之中,并且在壕沟的顶上盖着用来伪装的草棚。当初高旭指令民夫们挖掘这些壕沟时就费尽了心思。之所以给壕沟盖个顶主要是因为隐蔽的需要,现在看来又有了遮风挡雨的功效。 虽然全歼了尼尔康的五百白甲兵,但高字营的尖刀力量疯子营却死伤大半,这让高旭心痛不已。 高旭悍然不顾徐玉扬的强烈抗议,下令疯子营撤到树丛中的第三道战壕休整。并把第一道战壕交给何常的脚夫营。 高旭自然明白,想以何常的三千脚夫守住第一道防线,除非有着让何常全军覆没的打算。虽说他是所谓的“江阴之盾”,但敌我力量的绝对悬殊,并不能完全靠战志致胜。而且,高旭要拉扯一支人马他容易吗。未来的路还很长。 所谓“勿击堂堂之阵”,见识了满清铁骑的强悍战力之后,高旭明白现在还没有正面野战的实力,战术必须要奇正结合。 于是,高旭就交待何常,砸完滚石、檑木以及火球之后,佯装抵抗一阵,把清兵引到树林中第二道壕沟的伏击圈内,以徐见山的火枪营恭候相迎。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但对于何常来说,他的执拗,他的坚持,一般外人很难以理解。在他的字典里找不到退却的词眼,就算是高旭所要求的战术撤退,他仍然不情不愿。以何常看来,就算鲍胡子领着十倍于他的人马来攻,他完全可以把敌方挡在他的防线之外。 所以,尽管脚夫营伤亡了三分之一,尽管山巅处观战的高旭拼命打出后撤的信号,但何常仍然在坚持着防线。 他认为还可以守。 鲍胡子还不够格他后退一步。 当尼尔康忍无可忍鲍胡子的无能而挥军而上时,何常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尼尔康这条大鱼值得他这面“江阴之盾”背着不荣誉的名声地后撤。 何常虽然固执,但他并没有失去理智。 失去理智的是尼尔康。 ∶∶∶∶∶∶ 当尼尔康领着二百白甲兵冲进树林的时候,看着一个个撒腿跑得飞快的脚夫消失在树丛之中。 要论逃命的功夫,没有人比得上脚夫。 当尼尔康倏然醒悟过来,急令撤出林外的时候,他的二百白甲兵已撞入第二道战壕的环形伏击圈内。 这个时候,立在战壕内的高旭向徐鸿下达袭击的命令。 在旭卫营两千多蓄谋已久的火枪口下,二百白甲兵的下场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督帅尼尔康也毫不例外。 他身中数弹,仍然狂乱地挥动着那只噬血无数的狼牙棒,所到之处,草木纷飞。在黑火药的浓烟之中,他还是冲到了壕沟之前。 然后就是更多的铅弹射入他的身体。他满身血流如注,眼里尽是不甘心的神色。 他终于倒地。 他曾经得意地饮马长江,最终还是死在长江之畔。 高旭跳出壕沟,走到尼尔康的跟前,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高旭从怀里掏出那把失去主人的刻刀,轻轻划过尼尔康的咽喉。 ∶∶∶∶∶∶ 鲍胡子听到一阵枪声之后,领着亲兵队想入林救驾,但望着硝烟弥漫的树林,不由有点踌躇。 他没有踌躇了多久,便看见那巨大的狼牙棒从硝烟中由远及近而来。 鲍胡子大喜,连忙迎上几步,急切地叫道:“督帅!督帅!” 但鲍胡子看清握着狼牙棒的人的脸孔时,不由失色道:“罗子牛?!” 督帅的狼牙棒怎么在罗子牛的手上?! 不等鲍胡子反应过来,何常扛着一把长矛冲出了树林,矛尖上刺着一个人头。随后走出树林的还有握着火枪的徐鸿徐见山,拿着刀盾的疯子徐玉扬,以及神色胜券在握的高旭高取义。 鲍胡子定眼一看,那矛尖上的人头正是督帅尼尔康! 主子尼尔康之死,让鲍胡子觉得这个世界在塌陷。 立在小石湾的高岗上,看着惊恐万分的鲍胡子,以及无数仓惶四散的清兵,高旭深深呼吸了一口燥热的空气,向山下举起了战刀! 高字营开始全线反击。 (红票!红票!) ------------ 第八十章 血战小石湾(八) 持续半天的阵雨终于在战场的尾声中完全停歇,随着乌云的消散,阴沉的天空又露出一片又一片的湛蓝与明净。 只是天色已到了黄昏时分。 高旭疲倦地坐在山岗处的一个巨石上,习惯地随手拨了一根青草,放在嘴里有意识地嚼着,默然地望着从厚积云的缝隙中缓缓呈现出来的暗红落日。 督帅尼尔康和他的白甲兵的全军覆没,击碎了绿营清兵摇摇欲坠的战斗意志。冷兵器时代的兵败如山倒像一场不真实的舞台剧一般呈现在高旭的面前。看着成千上万的原本是江南镇军的绿营兵丢盔弃甲地逃窜,高旭忍不住叹息一声,几个月前的史可法想要靠这样的一群乌合之众守住江南半壁江山,实在是很傻很天真。 这支不知因何而战的军队犹如一只腐透了的柿子,一跺脚就踩个稀巴烂。 自清军南渡以来,对于江南的老百姓来说,只不过把原本交给腐朽的南明朝廷的赋税转交给满清人而已,谁做皇帝谁当家跟他们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再说江南历来是明朝重税之地,当年这可是张九四张士诚的地盘,朱元璋朱重八以及他的后代收起苛捐杂税起来从不手软。 所以,清军南下以来所向披靡,醉生梦死的南明弘光政权早失人心,各地望风而降。 江阴也不例外。 如果这个时候,高旭想扯起驱除鞑虏的反清旗帜,估计没多少人会睬他一眼。 直到无视汉人尊严的剃发令颁布。 江南一片哗然!随后各地自发地驱逐清朝命官,反抗剃发令的运动如火如荼地激荡起来。 高旭算是在最坏的时代里赶上了一个最好的时候,才能在江阴这样一个民风彪悍的地方轻易地拉起了高字营这支人马。这支人马虽然被高旭创建,但这支人马并不是为高旭而战,他们是为了他们自已,为了作为身为汉人那传承数千年的发冠尊严。高旭不过是在一个恰当的时候竖起了最得民心的具有朴素民族主义的反清大旗而已。 之所以成军不久的高字营能取得目前骄人的战绩,那就是因为人人都知道因何而战! 一支目标明确而又意志坚定的队伍的成长潜力是无穷的。 击溃了原江南四镇之一的刘良佐部数万人马,歼灭近千号称铁骑无敌的满清兵,高字旗的声名肯定会响彻了大江南北两岸。但人怕出名猪怕壮,虽然崇明岛能提供一个暂时的喘息之地,但在江南根本找不到一个休养生息的根据地。在高字营成长的路上,始终将直面满清铁骑的一次次考验,也始终只有在一片血路中拼出个朗朗乾坤。 高旭明白简单得血淋淋的道理—— 如果认为士卒不够精锐就不敢死战,那凭什么练就百战精兵? 如果不准备摧敌于正锐,就别想挽民族狂澜于既倒! ∶∶∶∶∶∶ 江阴城头。 自从鲍胡子从江阴城外撤到小石湾之后,抗击了清兵一个上午进攻的江阴城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主事江阴的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黄毓祺、戚勋、许用等人都立在城头,观点小石湾的战况。当他们的看着鲍胡子领着近三万绿营清兵像众蚁抢食一般冲上小石湾时,不约而同地捏了一把汗。 号称“江阴之盾”的何常没有给江阴人丢脸,面对近十倍清兵的进攻,他的防线依然不失。那训导冯厚敦摸着胡子不由赞道:“好个一个何常!好一帮脚夫!自古英雄屠狗辈,诚不欺我也。” 就在冯厚敦的话声刚落,却见一支二百人左右的人马,人人身上披着白甲,犹如一道白色闪电一般冲上小石湾时,人人不由得色变。陈明遇那肥腻的脸颊不由哆嗦了一下,惶恐地问着一旁的阎应元,道:“阎兄,那白甲兵的冲锋如此威猛,何常能顶住么?” 阎应元眯着细细的长眼睛,凝望了一下小石湾山腰上那郁郁葱葱的密林,沉思一下,道:“何常用不着顶的。” 陈明遇一愣,疑问道:“此话怎讲?” 阎应元道:“如果高取义打算死守第一道战壕,那布置防守的就不仅仅是何常的三千人。徐玉扬的疯子营虽然歼灭白甲兵遭受重创,但以徐疯子的性格,只要他没倒下,他绝不会窝在后方,除非被那高取义强行捂着休整,等待反击的时候。另外还有徐鸿的火枪营,就算风雨天无法使用火枪,但仍然可以以刀剑来协助何常防守。高取义不以重兵相守,必有他计。” 阎应元刚刚说罢,那何常果然在白甲兵的冲锋之下一触即溃,向山林里逃窜。一旁像冯厚敦、黄毓祺这些老书生意会不到阎应元所说的含义,见罢顿时指着那后退的何常气得翻白眼。阎应元只得解释道:“何常只是佯装败退,把白甲兵引进密林伏击。” 当看到白甲兵冲进密林里时,阎应元叹道:“大捷可期矣。” 阎应元说罢,也不管陈明遇的莫名其妙,立即命人找来江阴冲锋营的主将季从孝,对他道:“从孝,你马上集结城内乡兵,趁着清兵全军进攻小石湾,君山大营空虚之际,袭击夺营,免得清兵从小石湾败退后回营,凭着营垒顽抗。” 季从孝随即依令领着三千冲锋营人马向君山大营奔袭而去。 而此时,小石湾密林中的白甲兵也被伏击,高字营已全线反击,山坡上的清兵已开始崩溃。 一切如阎应元所说,众人不由大为折服。 阎应元只是笑笑不语。虽然阎小玉收到那小芸娘的遗书信,阎应元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阎氏之祸皆出自那孙芸的固执所至。但以阎应元看来,高旭终究无法置身事外。迫于抗清大局,阎应元当然不会坏高旭的大事,但不介意在那小子的手里抢个便宜。君山大营可是囤积着刘良佐一镇人马所有的钱粮辎重啊。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时候的清兵战志全失,哪还能凭着营垒顽抗。 ∶∶∶∶∶∶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高字营丰硕的战绩摆到了江阴人面前。 尼尔康战死。刘良佐失踪,鲍胡子被俘。成千上万的绿营清兵横尸在小石湾的山坡上,不计其数的溃兵趁着夜色逃窜,大约有五千绿营兵弃械投降。 昔日江南四镇之一的刘良佐,苦心经营多年的一镇人马,全都折损在江阴境内。而在真实历史上的江阴之战中,大约有十万清兵死在江阴城下,其中大部是刘良佐的人马。而现在,刘良佐部的覆灭不过是让高旭提早了将近二个月而已。 而在高字营方面,损失最重的自然是徐玉扬的疯子营,与五百白甲兵的正面对决,使得疯子营的主力几乎折损殆尽。但幸好的是,这个民风强悍,地域性格又极其疯魔的江阴之地,最不缺的就是舍生取义的疯子。所以,疯子营的损失应该很快得到本地兵源的补充。 其次损失惨重的是何常的脚夫营,将近四成多的脚夫倒在小石湾的第一道战壕上。虽然何常没有以高旭的计划及时撤退到树林里,造成脚夫营巨大的牺牲。但正是何常这份坚韧的死战不退,才逼得尼尔康失去耐性,亲自上阵之后再追杀入林。这让高旭意外地完成了斩首计划,从而取得决胜的转折点。 至于徐鸿部旭卫营的损失,因为没有与清兵进行肉搏战,伤亡大都是因为火绳枪的炸膛以及误伤。旭卫营经此一战的处*女秀,得到的实战经验极为宝贵。而且只要用略得当,火枪也能致胜的观点已深入人心。 何常部与季从孝部两支人马同时冲进君山大营,这俩个昔日的老对头差点因为战利品的瓜分而大打出手。号称螃蟹与蟑螂的对决又差点上演全武行。以何常的倔脾气来说,该是他的全是他的,他在小石湾打得如此辛苦,这死螃蟹一直窝在江阴城里,却在高字营全胜之际冲进君山大营,根本是虎口夺食。季从孝明白自己一向拿何常没办法,最后只得以三七开。 ∶∶∶∶∶∶ 入夜之后,挟着前所未有的大胜之威,高旭第二次受邀入城,江阴城内掀起了有史以来最狂热的浪潮。 今夜,在小石湾上下,在江阴城内外,在所有人们的心中,高字旗,迎风飘扬…… (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努力再码一章。) ------------ 第八十一章 庆功之宴 江阴。 在灯火通明的明伦堂内,摆着数十桌的酒席,江阴里所有的士绅一起倍席,宴请劳苦功高的高字营将士。 其实入城的只有高旭以及史必达为首的数十名亲卫。 小石湾上大战方休,繁杂的战后事务使得大多数人无法脱身。何常的脚夫营驻扎在易主的君山大营。面对君山大营堆积如山的军粮辎重,一直穷惯了的脚夫们可谓一夜暴富。但何常是个守财奴,他执意封存着所有的物资。 君山大营内关押着将近五千的绿营降兵。对降兵的招抚工作,高旭全权交待给鲁无巧和罗子牛。又壮又矮的罗子牛敢于冲击白甲兵的阵营为兄弟报仇,他的忠义武勇得到高字营上下的认可,也取得了高旭的信任。 徐玉扬部则是驻扎在小石湾上,他是彻头彻尾的好战分子,正大肆地招募着江阴豪杰,用以充实他的疯子营。要他在明伦堂上与那些士绅老爷入宴,他宁愿在小石湾上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发泄他那旺盛的精力,做个快乐自在的山大王。 而最为忙碌的是徐鸿,统计高字营的战利品,以及士兵的伤亡。在高字营所有的将领之中,他的作战风格也最为中庸。他或许攻不如徐玉扬,守不如何常,但难得的是他能攻守兼备。这得益于他那沉稳的性格。正因为此,高旭把最为看重的火枪营交给他,甚至于战后事务都由他处理。 虽然高旭筋疲力尽,并不想入城应酬,但江阴城民盛情难却,而且江阴又是高字营的基石,取得江阴人的支持对他的事业至关重要。 作为今晚当之无愧的主角,尽管众人一致请高旭主座,高旭自然不肯。作为后辈,虽有薄名,但与在座这些历史上江阴之战中的英烈相比,高旭完全没有自得的心思。 最后,一直被奉为江阴主事的陈明遇仍然主座,高旭在陈明遇的右首落座,左首却是训导冯厚敦。高旭这旁的右首以下却是阎应元、江阴冲锋营主将季从孝、东门守将武举人王公略、以及南门守将汪把总这些武将。冯厚敦左首以下则是江阴城内有名望的文士书生,诸如贡生黄毓祺、中书戚勋、庠生许用、孝廉夏维新、以及那阎小玉的夫婿陆楷等人。 能坐在阎应元的上首,高旭虽然有点不自在,但凭着他如今的实力,无论阎应元如何看待阎门之祸,高旭有足够的自信应对。尽管这阎应元长长的细眼里不时闪着洞察入微的精光,但高旭知道他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一个在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领着七万城民抗击二十多万清兵的人,一个能写出“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这样豪迈诗篇的人,高旭完全相信他的人品。至少,在第一次入城时,阎应元的隐忍给了他深刻的印象。 第一杯酒,高旭与在场所有的人一样,倒在地上,致敬那些死去的人,那些抗击清兵而死的留发不留头的英烈。 当众人举着第二杯向自己致敬的时候,高旭神色略作惶惶地起身道:“这第二杯酒,应该致敬那些血战余生的人。要是没有江阴子弟兵的热血奋战,谈何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阎应元听罢,拍桌而起,举起酒杯,一口饮下,大声道:“说得好!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高旭也是一饮而下,喝罢,看着阎应元,脸上皆是真诚之色,轻声道:“阎大哥,以往之事,小子难辞其咎,望大哥看在国族危难之时,让小子以待罪之身,全杀虏之志。” 阎应元听罢高旭的话,细眼里一时之间皆是复杂之色,但他也是果决之人,只是言道:“好!” 这个“好!”字当中虽然隐含着无尽的苦涩,却有一股一字泯恩仇的大丈夫气概。 高旭心神一振,亲自倒上一碗酒,立起身,先是那阎应元敬了敬,然后是陈明遇、冯厚敦在场之人,慨然道:“小子以往识入歧途,虚度年华,枉活了二十余载。自从一入江阴这个忠义之乡后,正是您们那留发不留头的决心,感召了小子浪子回头金不换,正是您们那十万百姓十万兵的众志成城,让小子明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为国为家,小子义不容辞!所以,小子敬诸位一杯,敬诸位悍卫我汉人尊严的风骨,也敬诸位胸怀中的浩然正气!” 高旭这番话算是向众人交待了以前那个花花公子高大少被自己附体穿越之后的变化,是因为忠义的感召。(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虽然有点强词夺理,但谁在乎呢?高旭的敬意激起了在场江阴士绅强烈的自豪感。 训导冯厚敦是个老学究,他立即掀出高旭话中最精华的那句,只见他一拍桌子,大声叫道:“说得好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当浮一大白!” 以冯厚敦的博古通今,他认为阎应元挑出高旭那句说得好的“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其实谈不上好,不过是拾明太祖朱元璋牙惠。朱元璋反抗蒙元的檄文中,说的就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而高旭不过是改了一个字而已。但这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着实让训导老学究冯厚敦惊艳。 如果高旭知道冯厚敦的心思,肯定很汗颜,这“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可是顾炎武说的,而顾炎武现在就在昆山呢。 其实高旭多虑了,顾炎武在《日知录》说的是:“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语意出自于顾炎武,但八字成文的语型则出自清未梁启超。如果顾炎武在场,也只会以为是英雄所见略同而已。 一直在未座倾听的陆楷也是击掌附和道:“是啊,说得好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陆楷可是名副其实的书呆子,不过,这次倒没有在夫人阎小玉的押送下进入明伦堂。相较于上次,他明显少了些许临场的局促不安,多了几分镇定自若。高旭闻声微笑地看着激动得满脸通红的书呆子,道:“陆兄,过奖了。” 陆楷举起酒杯道:“高兄文武大略,在下佩服。” 陆楷说罢,略作深思,突然又道:“高兄,在下有一提议,不知可否相告。” 高旭笑道:“陆兄请讲。” 陆楷道:“高兄能否以十六字为宗旨,成立一个驱鞑社,以便号召天下一起反抗鞑虏。” 明末的文人喜欢把志同道合之辈结成党社,且不说先前名声欠佳的东林党,江南文人在明末组织的“复社”、“几社”也极有名望。比如“几社”就是江南名士夏允彝,也就是夏完淳之父,以及陈子龙等人创立的。而顾炎武、归庄等名士则是“复社”中人。 而原先本是书呆子的陆楷如今投笔从戎,但文人哗众取宠的心思还没改变过来。况且他的丈人阎应元以及训导冯厚敦都说好,陆楷便把这十六字组合在一起,念了几遍,倒真觉得气势如虹,又贴切于如今反抗剃发令的形势,不由敬佩高旭的“高才”,接着又不可救药地起了结党组社的心思,同时,又可以变着法子抬举高旭。 高旭听罢陆楷的话,先是一愣。明末东林党、复社之类的党社高旭自然知道,但这些党社都是清谈误国的多,务实的少。明末的党争对国事有极大的危害。对于陆楷结社的建议,高旭不得不谨慎。 陆楷见高旭面露谨慎之色,不由得失望。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高旭喃喃自语着,这句烂熟的口号在2?年前朱元璋喊过,又将会在267年后的孙中山时代喊起来。从终极目标来说,都是推翻满清统治,高旭发觉自己的事业可以与伟大的先行者孙文先生相提并论。或许可以以某种方式向这位先行者致敬。 高旭不由起了恶搞的心思,对陆楷道:“陆兄,你看‘同盟会’如何?其意就是我们共同盟誓,遵从这十六字的宗旨,也号召天下人,同盟于我们的反清事业。” 陆楷听罢,琢磨一下,便大声称好。 而在席的众人也由着陆楷说好。说实在,陆楷这种不胜酒力时而嚷着结社的书呆子,平日众人见得多了。再说,高旭是会宴的主角,众人也不会落他的兴致。任谁也看得出,这高旭说“同盟会”时漫不经心,不过是对陆楷的应景之辞,作不得真的。 高旭接着又胡乱地调侃着陆楷道:“陆兄,如果要真正成立一个会社,首先要有纲领。纲领,我们有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这也就是我们的宗旨宣言。然后呢,要让天下人知道我们的同盟会,就要宣传。如何宣传呢?你千万别拿东林党复社那一套,我们要结社就要结个特别的。……怎么特别法?比如有一套特别的识别系统?……什么是识别系统?比如同盟会要有会旗,会徽,会报之类的东东……” 陆楷是个很较真的人,一般书呆子都有这个习性,他们可以为一个典故翻遍他们所有的藏书。陆楷刨根问底地追问道:“会旗,会徽,会报?……会旗是会社的旗帜,会报是类似塘报的刊物。那会徽是什么?……哦,高兄,我们一步一步来,你看我们的会旗应该是什么样子?” 这个陆楷似乎有点唐僧的倾向,高旭有点受不了,在场的人都有点受不了。阎应元无奈地佯装咳嗽一声,警告书呆子女婿别添乱。现在是喝庆功酒的时候,你一个劲的扯什么会社做什么?所谓书生清谈误事,你可不就是典型么? 但陆楷很执着。 一个死心眼的书呆子如果满腔热情地投入某样事情,他们的专注会让人发疯。 高旭实在受不了陆楷目光里火热的求知欲,他道:“陆兄,你先找三尺的长方青布,一尺见方的白纸,剪刀,笔墨,为兄当场制一面会旗给你瞧瞧。” 陆楷虽然听得满头露水,但他还是满头露水地做了。 看着陆楷找来一应俱全的东西,高旭真无语了。这陆楷真的拿玩笑当事做啊。 不过,高旭趁着酒意,抓起那三尺青布摊在地上,指着青布道:“这是青天。” 众人听罢不由得一笑。这高旭真的把陆楷当傻子玩了。 陆楷看看地上的青布,又看看高旭一本正经的脸色,竟是“哦”了一声。 这时,那阎小玉闻声赶来,见高旭如此作弄自己的夫婿,顿时就要发作。 但立在一旁的阎应元却是使个眼色,阻止了女儿的发飙。他略有深思地望着高旭。 高旭指布为天之后,又拿起剪刀把那白纸对折,一个弧形之后,剪成了一个圆圈。 然后,高旭把圆纸贴在青布中间,指着白色圆纸对陆楷道:“这是白日。” 当高旭指纸为日之后,众人已是意会。所谓青天白日,朗读乾坤,不外如是。 接着,高旭又拿起笔墨,在那白日里龙飞凤舞地写了两个字。 众人看罢,一直嘲弄的神情突然肃然起来…… (坚持了。已二更。) ------------ 第八十二章 中华旗的诞生 “中华!” 当高旭笔迹如刀地写下这两个字后,现在本是喧哗的氛围一下子凝重起来。 高旭原是一直抱着游戏的心态挥笔,但一挥而就之后,望着白纸上的“中华”两字,顿感手中的毫笔重愈千钧!因为这些日来的心力交瘁,他的精力已极为疲惫,而且所附之身的抵抗力本就不强,几杯酒下肚之后,使得他平时沉稳的性子一下恍惚起来。想起自穿越以来不停地辗转在生死之间,竭尽全力地拉扯人马,在满清如日中天之时仍然不自量力地逆天而行,刨到根,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在民族危难之际重铸这“中华”两字? 他是本个普通人,但来到这个残酷而又绝望的时代之后,干的都是不是普通人能干的事! 如果由着满清问鼎天下,东方这只雄狮还要沉沦将近二百七十多年! 无论他是徒手补天,还是不自量力,都要为这两个字付出他的全部! 以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为首的众人也是各有所思地望着白纸上的那“中华”两字。这两个字似乎有一种魔力一般吸附着众人的心神。他们留发不留头,孤城血战,虽然是为了发冠之制,但倒底还不是悍卫传承数千年的华夏之魂? 因为难以抑制的酒意,高旭难得一次多愁善感,他愣愣地望着中华两字。不来到这个年代,没有尝过被迫剃着金钱鼠尾头,当真无法理解这恢复中华的意义。良久,高旭突然拿起剪刀,就在众人一惊的时候,剪刀已划过他的手腕,鲜血随即滴在那洁白的纸上。 艳红,而又触目。 高旭放下剪刀,对着一旁的陆楷大声道:“陆兄,今日兄弟就与你锸血为盟,创建同盟之会,以号天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之伟业!” 陆楷也是神情激荡之极,也是大声说了一声“好”,立即拿起剪刀划腕而过,鲜血如注地滴那张寓意白日中华的圆纸之上。 众人有点目瞪口呆地望着高旭假戏真做起来,不由得面面相觑。 旁观的许用也是个热血书生,当初“头可断,发绝不可剃!”的口号就是首次从他的嘴里喊出来的。那许用也是拿起剪刀划腕滴血,立下鲜血盟誓。接着有更多的诸生一个个滴血而盟。 阎应元照旧眯着他的细眼琢磨着高旭此举的深意。却不知高旭根本只是在发酒疯而已。 训导冯厚敦却对高旭刚劲的书法颇感兴趣,他料不到这个传说昔日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不光武略让人侧目,连他的文笔也让人刮目相看。对于笔毛字,高旭当年在闲暇之时就苦练过,笔形意境都颇为不俗。只是一直守在他身后的史必达却是满脸的惊诧。作为伴童,对高大少的墨宝,史必达自然清清楚楚,他想不通现在的高大少竟然如此脱胎换骨,连笔迹也是天地之别。 陈明遇素来有点晕血。晕血并不意味着胆小怕死,这只是一种天生的习性而已。说实在,上阵杀敌那是没办法,但现在要他无端端刮一刀,流一地的血,陈某人有点痛惜。但众志成城之下,连阎应元、冯厚敦都随后立了血盟,作为江阴主事之人,陈明遇自然也不例外。 当在场的所有人滴过血誓之后,一张白纸又变成红纸,他所说的白日已变成了红日,那“中华”两字像是浸渍在血泊之中,其中无形的寓意更是激起了众人的狂热。 高旭从血迹斑斑的青色布匹上,拿起血淋淋的“红日中华”的血纸,向众人慨然道:“我以我血荐轩辕!” 在场以陆楷、许用为首的热血书生,被高旭的壮烈感染得无以复加,不约而同地齐声附和了一句。 接着高旭又把血纸放回青布的中央,突然觉得这中间位置雷同于后世的鬼子旗,便把血纸放在左上角。高旭看着这面已变成青天红日旗的旗帜,略作思索,突然又拿起了剪刀。众人看罢又吃了一惊,暗想这高旭又要作什么。 众人只见高旭一手拿剪刀,一手拿起刚才那张方形白纸剪成圆形之后还余下四块角纸,折叠一起,然后又是几刀剪下,变成四只五角之形。 然后高旭拿着四只五角纸,依次贴在青布左上角处的红日血纸的旁边,接着指着那四个五角纸,对着陆楷等书生,一字一字道:“这是农户,这是工匠,这是商人,这是士林!!” 不等众人反应有过来,高旭又道:“这青天代表我们汉人的朗朗乾坤;这红日昭示着总有一天我们的中华会再次旭日东升;这四颗五角星代表天下所有的汉民,也就是我们这些责无旁贷的匹夫们,也代表成立同盟会的四句纲领。……四颗五角星悍卫着我们这个传承数千年的旭日中华!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我们要在满清的铁骑之下重铸我们的中华之魂!诸君,让我们为中华之崛起而努力!” 众人听罢,又是一阵难以自抑的慷慨激昂。 高旭看着这面犹如涂鸦之作的旗帜,原本是想拿青天白日旗来糊弄陆楷的,那知在血誓中白日变成红日,为了不同于白底红日的鬼子旗,又把红日置放在左上角,却觉得一个红日孤零零的,又加上代表四个汉人阶层的五角星,最终变成了青天、红日、四星、中华旗,相当于青天白日旗与五星红旗的混杂,只是红日里多了个醒目的“中华”两字。 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但高旭酒意朦胧之下,却是越看越顺眼。 不论旗帜如何,但其中所表达的寓意,是深刻而又富有感染力的。所谓旗不在怪,有意则灵啊。 而书呆子陆楷望着这面刚出炉的同盟会会旗,如获至宝,脸上泛起一片虔诚之色。 随后,陆楷与许用连同一众书生,小心地把中华旗挂在明伦堂外的旗杆上。 在夜风中,刚诞生的中华旗,泣血飘扬着。 阎典吏立在明伦堂的门口,望着那夜空中的中华旗,心中喃喃自语着旭日中华,良久后他细眼里的精光一闪,顿时恍然大悟:“这小子果真隐含着大心思……红日中华,旭日东升。‘中华’两字写在旭日之上,他不就是姓高名旭么?旭字里不是有个日么?什么中华旗,这简直是变相的旭字旗嘛!……不过,你若真能重铸中华,我定然甘心辅佐,怕就怕你大言不惭啊。(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 不胜酒力的高某人其实很冤枉,这面中华旗根本只是现炒现卖的产物罢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阎小玉很郁闷,尽管她在孙芸的遗书中了解阎氏之祸的由来,但她对高旭的恨意并没有冰消云散。她的父亲为了奔赴国难,已放下家仇。而她的夫婿陆楷一直蒙在鼓里,现在又与那高旭创建什么同盟会,对那家伙佩服得就差点五体投地了。阎小玉也完全相信,就算她书呆子夫婿知道事情的内幕,但他那以天下为已任的性子,他的选择肯定与父亲一个样。 女人的情感永远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惯性。她恨一个人,就会习惯地恨下去。 但这在样风起云涌的大时代里,一个小女子的痛苦在于她的爱恨根本无足重轻,也无人问津。 ∶∶∶∶∶∶ 高旭突然醒来,他头痛欲裂,宿醉的感觉极度糟糕。 他睁开眼,入眼的却是斑驳的岩石。 高旭倏地一惊。他记得是在江阴里参加夜宴,怎么醒来看到的不是屋顶,而是山洞的岩壁?莫非又穿越了不成? “官人醒了?” 一声轻柔的问候传入高旭的耳畔。 高旭闻声看去,却是汤娘子那艳丽逼人的笑靥。 高旭疑惑地坐在身,问道:“娘子?你不是去了崇明了么,怎么在这里?这是哪儿?” 他拍了拍发涨的脑袋,又打量了周遭一眼,发觉这是小石湾上的山洞里,而他正躺在那张石床上。清凉舒适的山洞一直是炎热的七月中避暑的好地方。 汤娘子仍然是柔柔的,弱弱的,但她躲躲闪闪的眼神里总带着一种天生的欲拒还迎的媚意,以及她那傲人的身段里所散发出来的属于绝代尤物的那种风情,让人狠不住粗狂地把她拥在怀里,然后肆无忌惮地怜爱一番。但江阴人都知道,当日汤娘子在城头一跃,在这副可谓怀艳之罪的柔弱身躯之内,跳跃的可是一颗刚烈的心。 汤娘子没有急着回答高旭的话,只是温柔地递来一杯清水,示意高旭先漱一下口。 趁着高旭漱口的时候,汤娘子道:“离城时,那史将军把奴家一家三口单独安置在一艘船上。但官人没有去崇明之前,奴家也不想去。官人在哪里,奴家也想在哪里。所以,奴家让船夫停泊在小石湾下的江边码头上,等待来日与官人一起离去。” 汤娘子的媚眼瞪得大大的,忽闪而长长的睫毛下皆是央求之色,她见高旭微微皱了一眉,不由心中一急,道:“官人,你不会怪我吧?” 高旭漱罢口,伸出手,抚摸着汤娘子那滑腻的玉容,笑笑道:“我怎么会呢?” 汤娘子却是眼里含着泪花,又道:“昨天我在江上担心了一天。如果官人不在了,奴家也活不下去了。” 高旭听了汤娘子情意绵绵的话,心中一荡,手掌不由得从她的脸颊掠过下巴,接着伸入胸前的那对丰软的高耸之中,轻轻地搓捏起来。汤娘子顿时满脸嫣红,弱弱地按住高旭使坏的手,呢喃道:“官人……” 高旭定了定神,停止了动作,心中有点惊讶自己如此把持不定。或许这汤娘子的一举一动,一哭一笑,都无意识地甚至是天生的带着一股不可救药的性感,这虽然不是出自她的本意,她的诱惑往往是不自觉的,她那充满着性意味的体态总是独立于她的意志之外。而这点对男人来说,却是最致命。特别是高旭一旦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之后。 高旭问道:“对了,我怎么在这里?我应该在江阴城里吧。” 汤娘子道:“听史将军说,昨夜官人在明伦堂宴散之时,以军务为由,一定要回小石湾。众人无可奈何,只得让官人出城。那知官人出了城后,吹了风,酒意翻涌,竟是吐得一塌糊涂。于是,史将军把官人送回石洞之后,又命人到江船上叫奴家上来伺候。” 按道理,以他的自制力以及酒量,不致于喝醉了。高旭敲敲脑袋,他只得在明伦堂喝了很多酒,酒宴上发生了什么倒一下子都记不起来。所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任一个人意志如何强韧也要有身体的配合。看来这个身体的恢复还远远没有达到高旭满意的程度。 高旭抬头望了望山洞处狭长的天窗,道:“天还没亮么?” 汤娘子“嗯”了一声,声线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音。高旭听罢,不由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在高旭的注视下,汤娘子的目光习惯性地惊鹿般弹开,脸上的嫣红已是弥漫到她的脖子上。她的身子不自在地扭动一下,使得高旭一直停顿在她胸前丰软之处的掌心,与那越发突起的一处俏立磨蹭了一下,更添了一份消魂之意。高旭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一震,然后她又开始扭动着胸腹。似乎对高旭魔掌的挣脱,又似乎是某种欲望的决堤。 高旭轻轻抽出手掌,然后把她抱在石床,拥在怀里,轻声道:“是啊,天还没有亮,我们还可以睡一会儿。” 汤娘子火热的脸扑在高旭的怀里,她身上媚惑的体香像分裂成无数道欲望的丝线,从高旭的口鼻,从高旭的毛孔,钻入他的体内,掀动着他原始深处压抑着的狂野。汤娘子在期待着什么,但她忽然觉得高旭的身体一僵,本是肆意地游离在她身上的手却停了下来。 汤娘子等了很久,但高旭一直未动。一会儿,她的双肩不由颤抖着。 高旭抬起她的脸,发觉她已是泪流满面,不由柔声道:“怎么了?” 汤娘子轻轻抽泣了一下,细语道:“官人,不要奴家了么?” 高旭抹去她眼角的清泪,道:“怎么会呢?只是你一夜未睡,先休息一下,好么?” 汤娘子“哦”了一声,轻声道:“多谢官人关心。” 她的确是困了,白天担心害怕了一整天,夜里又伺候醉后不停呕吐的高旭一个通宵。 当汤娘子入睡之后,高旭下了石床。 高旭是因为突然看到石壁上那些若有若无的刻痕时,欲念才如潮水般消逝。 因为这种刻痕并不明显,所以高旭以前从未发现。现在一盏油灯挂在石壁上,灯光才映出那些刻痕的线条。高旭看得出这些线条虽然简陋,但仍然可以连成一副画,似乎是那几块木雕的初稿。 或许那些手艺精巧的雕画,孙芸是先在石壁打好草稿,然后再刻在木板上的。 高旭走出了山洞,在晨曦中望着不远处的那堆灰烬,手里捏着她那把遗留下来的刻刀,心里默默地道:“你的仇,我已经给你报了。” ∶∶∶∶∶∶ 在晨风中,空气中仍然吹拂着昨日战场遗留下的血腥和硝烟的气息。 除了那些高字营士兵,小石湾上下所有清兵的尸首都还没来得及处理。天刚蒙蒙亮,江阴城出来大批的乡民,在一些耆老的安排下,有组织地开始在山沟进行集体土葬。炎热的天气下,如果不及时清理战场,将会引起恐怖的疫情。 高旭漫步在山岗上,偶尔有一队巡逻兵经过身边,就齐齐地向他施行击胸军礼。 听到一阵震天的喝杀声后,高旭抬眼望去,正是徐鸿在操练旭卫营。 尽管取得了大捷,但这个徐见山仍然没有拖沓一日的晨操,他这种一丝不苟的精神让高旭很满意。 对于日常操练,当初徐见山还是旭卫队长的时候,高旭就编写了一本操练纲要交给他。纲要是高旭凭着印象从后世的影视和军文中整理出的一套现代训练方法,比如军人养成,体能训练,个人战术,团队协作等等。 在具体战术方面,高旭认为徐鸿的综合素质是高字营当中最好的一位。相对而言,高旭只是来自现代的一个普通医生,迫不得已才拿起枪杆子,拉扯人马逆天保命,能依仗的不过是后世学识的积累以及通晓历史趋势所涉及的战略方面的优势而已。 而徐鸿军户出身,自小熟读兵书。在行兵布阵上,徐鸿驾轻就熟。虽然不论攻,还是守,徐鸿不如徐玉扬和何常那样的偏才,但他绝对是个全才。昨天旭卫营的表现并不出彩,没有疯子营歼灭五百白甲兵的奋勇,也没有脚夫营防守时犹如血肉长城那般的坚韧,但旭卫营参与的战斗仍然是战场上的转折点。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句话或许就是徐鸿徐见山的写照。 最难得的是他那坚持不怠的意志,以及遇事沉稳的性格。 这时,徐鸿就在对旭卫营进行列队、齐步走、正步走之类的步法训练。 高旭悄然观看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 小石湾大捷,这不是个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有太多的事要去做,有太多的血要去流。 高旭知道未来的路,自己根本没有一丝喘气的机会。 要么剃了头作满清奴才,要么像个人样血战到底,直至流完最后一滴血! ∶∶∶∶∶∶ ------------ 第八十三章 扩军、狂澜 君山大营。 在原本是刘良佐的帅营里,高旭坐在帅椅上,翻阅着一叠厚厚的资料。在他的身旁,立着一本正经的老狗才鲁无巧。 这个绍兴师爷为人虽然猥琐,但办事能力却是不差。君山大营里所有的钱粮辎重被何常封存之后,鲁无巧花了一个晚上就统计出一张详略的物资清单。高旭一早来到君山大营视察时,鲁无巧就把这份清单交给了高旭。 高旭看着清单上巨额的数字,不由得有点哑然。 这刘良佐的家底当真不薄啊,这不过是他征战江阴的营地而已,但随军的钱粮器甲竟是如此的充足。 战场上缴获,以及大营仓库储存的各类鸟枪火铳有一万多支,明末时期那五花八门的诸如虎蹲炮、大碗口铳之类的小型火炮,载炮战车,以及一窝蜂、飞空沙筒之类的火箭,也有数百之多。此外,还有火药有数千多罐,铅丸铁子数千石,刀剑盔甲数万套,弓箭数千张,战马三千多匹。钱粮能供数万人将近三个月的存量。 如果一直嚷着破产的高老头见到这份清单,恐怕会高兴得发疯了。 高旭满意地放下清单,真是大发了。有了这些物资,高字营可以大肆扩军。 高旭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深思着。高字营虽然脱胎于常州知府派遣到江阴的那支送押辎重的千总队,但随着两个把总楚应麟和薛一刀的一走一死,以及那些北地老卒的死亡殆尽,那个千总队的底子几乎没有了。 现在的高字营,除了高氏海盗战队这支水师,陆战的三个主力营完完全全是在江阴本地拉扯起来,其中徐玉扬部和何常部正式成军于黄田港大撤退,而旭卫营也不过是旭卫队的扩编。徐玉扬、何常以及徐鸿都是本地将领。 徐玉扬部与清军在小石湾的攻防战中打出了“疯子营”的名气,徐疯子的威名在全歼了五百白甲兵时达到巅峰。但疯子营也是死伤惨重,能战之卒不足二千人。何常的脚夫营能顶得十倍于已的鲍胡子部不得寸进,却也付出近四成死伤的代价,战力也不足二千。徐鸿的三千旭卫营首战之后,也是减员数百上千。这样算起来,高字营的三支主力加起来也不足六千人。 但这六千人却已是经过战火的淬练,可以在这支骨干上扩充人马。 想要扩军,自然需要人力物力。 至于人力,由于对满清初下剃发令的反弹,如今是江南民心最可用的时候。只要举起反清大旗,又给民众看到胜利的希望,足够的人力就会汹涌而至。现在小石湾大捷足以证明高字营的实力,这种实力也足以形成一股向心力。至于这点,事实就摆在眼前,江阴大捷的消息传到哪里,哪里的目光就投向江阴。数日之内,江阴将成为江南所有民众的焦点。 人力不愁了,物力也因为破了刘良佐的君山大营而得到大量的后勤物资,在短期之内极其充足了。要说长期的物力,以江南的富庶,根本不在话下。 再说,已经时不我待了啊。 由于博洛的满清主力很快就会从杭州回师江南,高旭根本没有稳稳当当练兵的时间。 白甲兵的战力,高旭算是见识过了。徐玉扬的疯子营彪悍,但那些久经百战的满清兵可不是绿营兵这些烂柿子,他们名不虚传,他们也很彪悍。 那仅仅只是五百白甲兵而已。 而满清有十万八旗铁骑! 现在高旭抱着的心思就是,不管满清铁骑如何精锐,但满族人的基数太小,男丁不足,死一个,就少一个。满人有质量,那汉人不是有数量么?高旭相信,只要不要让江南反抗剃发令的浪潮沉沦下去,江南就有足够的力量拖住满清平定天下的脚步。 所以,高旭明知道博洛的满清主力平定了浙江之后,将回师江南,高旭也不能拍拍屁股跑到崇明岛上避战。 他必须战。明知强弱对比悬殊,他也只有战。一定要战,一定要打。就算明知打不赢,也要把江南打烂,多打几战。败了,不要紧,江南有的是人力物力,只要反抗的意志还在,就可以卷土重来。一定要趁着江南民众反抗剃发令如火如荼的的形势下战斗,凝聚民心,培育民智,一定不能让江南民众的反抗热情被满清铁骑的刀与血浇熄。 否则,一旦江南人在清军的绝对力量下认命了,反抗的意志屈服了,江南富足的人力物力便成为满清的帮凶。 在没有任何退路的困境下,也只有战! 就算满清铁骑是大象,而江南有的是愤怒的蚁民。 高旭觉得自己现在最迫切的工作,就是把江南这些决意反抗剃发令的乡民有效地组织起来,面对满清铁骑的精锐,只有以量取胜。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百姓十万兵。除了这样,高旭想不出别的办法。 所以,高字营的扩军迫在眉睫。 高旭决定把高字营扩军水陆两个战略单位。陆营扩编三镇。水师筹建一营。 一镇九千人,镇官称之为提督。下设三营,每营三千人,营将称统领。营级单位下设千总,把总,百总,哨官,队长之类的军官。兵员基数则以12人为一队。 陆营暂设三镇。 第一镇提督为徐玉扬,兼任一镇一营的统领。 第二镇提督为何常,兼任二镇一营的统领。 第三镇提督为徐鸿,兼任三镇一营的统领。 每个镇里的一营都是本镇的主力营,由提督兼任统领。 每个镇的二营三营的基层军官可以由原疯子营、脚夫营和旭卫营里的老兵担任,但每个营统领的人选,高旭很缺乏。 高旭突然想起那个罗子牛很武勇,他与徐玉扬连手歼灭了五百白甲兵。罗子牛虽然是新降绿营将领,但他不乏有忠义之心,而且人才难得,可以让他在投降的五千绿营兵中挑选精卒,连同他的残部合成三千人马,组成一个营。 那么罗子牛这一营的编制放在哪个镇里呢? 高旭想来想去还是第一镇。罗子牛也是个悍将,很对徐玉扬的脾气,而且俩人曾合作无间地战斗过。再说以徐疯子的威名也镇得住那些新降反正而来的绿营兵。 一镇二营的统领由罗子牛担任。 还有没有适当的人担任统领呢? 高旭想来想去,觉得首次在三官殿遇到的季从孝不错。他外号“江阴螃蟹”,与蟑螂何常是一对冤家,只是一直以来,听说何常一直吃得他死死的。就像这次抢占君山大营,季从孝从何常手没讨到多少便宜。要说起来,高旭认识季从孝比认识何常还早呢。 况且何常擅于防守,季从孝却爱进攻。俩人同在一镇之中可以互补。虽然季从孝的攻击力只有三板斧,可他年轻,出身富户,虽然知书不达理,但也是个热血青年,反清之志还是毫不动摇的。 而且季从孝的冲锋营也不错,现在凭着高旭的声望,完全可以拉进高字营的序列里。 二镇二营的统领,非季从孝莫属。 接着,想来想去,高旭再也找不出适合当统领的人选了。 还是缺人才啊。 第一镇有徐玉扬,罗子牛;第二镇有何常,季从孝;第三镇只有徐鸿。 第一镇和第二镇只有一个营的统领空缺,而第三镇却有二个。但高旭却是对第三镇最放心。因为不论徐鸿的军事素质,还是他的全局统筹能力,比起徐玉扬和何常来说强得太多了。高旭觉得只要把一个镇的架子交给徐鸿,他肯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至于包头鱼,史必达都是海盗出身,长于水战。包头鱼的高氏海盗战队以后必须要护卫远洋高氏商船的生意,并不能完全投入江南的抗清之战当中。这样,只有让史必达筹建水师的一镇人马。 满清铁骑陆战无敌,但不擅水战。直到施朗收复台湾时,清朝才有像样的水师。而现在,满清在水路的势力是一片空白。如果有一支擅敌的水师,就完全可以在长江来去自如。以后以崇明岛为基地时,谁说崇明弹丸之地,没有战略纵深?只要取得制江权后,长江就是战略纵深! 最后,如果有了三镇陆营,一营水师之后,这支军队总不能还叫高字营了吧。 称之为高字军? 高旭不由摇了摇头。以姓氏为名,实在不够大气。 ∶∶∶∶∶∶ 这时,营帐外有人求见。 高旭一听是陆楷和许用两人的声音。 高旭把俩人迎在帐里,琢磨着他们的来意。 高旭见陆楷庄重地托着一叠布匹进来,不由疑问道:“陆兄,这是什么?” 陆楷听罢不由与许用对视一眼,俩人打开了布匹,然后放在地上。 高旭看那些打开的布匹,托着下巴望了一眼,吃了一惊,暗想:“这不是后世的五星红旗么?四个小五角星的位置格局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红底改成了青色,那个大五角星改成内书‘中华’两字的红色旭日而已。这肯定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莫非有另外的穿越者存在?” 高旭神色凝重在看着陆楷俩人,问道:“陆兄,这面旗是谁制的?他在哪里?” 陆楷与许用俩人听了面面相觑了一下,然后陆楷摸不住头脑地道:“高兄,这……这面旗帜不正是你制的么?” “我?”高旭指着自己鼻子道:“我什么时候制过?” 陆楷脸色顿时白了,气急败坏地大声道:“高兄,这可是昨夜你在明伦堂众目睽睽之下制出来的,这可是同盟会的会旗!” 高旭脸上一片迷茫之色,因为喝醉酒,昨夜发生了什么,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听陆楷说这旗帜是自己制的,有点发愣,又听陆楷嘴里突然蹦出个“同盟会”,却越发愣了。明末清初时期,似乎那个天父地母,反清复明的天地会很有名。同盟会?还要过好几百年才有哪。难道自己酒后失言,把未来的啥天机都倒在明伦堂的酒桌上了? 这几天来,高旭虽然没有上阵搏杀,但心力的消耗比体力还厉害。这使得高旭这个所附之身的躯体,虽然刚刚有了健康的气色,但抵抗力却直线下降,因为酒精的侵蚀,不光让高旭宿醉了一夜,甚至有了暂时性失忆的迹象。其实一般人也有醉后糊涂的时候,只是高旭来得更强烈,更彻底。酒精健忘症,这可是附体穿越的后遗症之一。相较起来,这可比当初他在舍桥血战时,体力枯竭而致使所附之躯的当机休克好得多了。 陆楷却是认为高旭反脸不认帐了,又是急道:“当时你可是答应我们创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同盟会。难道过了一夜你就想推托个精光?高兄,你可别抵赖,也别想反悔啊!因为一夜之间,城内有数千人立下血誓,加入同盟会。……你看到没有,那“中华”两个字可是你写的呢?你瞧瞧这笔迹,是不是你的?还有,你也在手腕上划过一刀,立个血誓的。……诺,你别以为包好了手腕我就看不见哪!” 高旭看了看手腕上被汤娘子细心包扎好的创口,不由苦笑,能把文质彬彬的陆楷逼成这样的,想必错不了。 许用也是苦笑道:“这面旗帜的确不是你制的。这不过是我们连夜赶制出来的三面中的一面。你瞧,那个白日是用白布缝制的,不是宣纸。而且你写的‘中华’两字,也是城内的妇人连夜一针针绣起来的,也不是你当时写的毛笔字。你当时制好的那面,已珍藏在明伦堂内。制好的三面中华旗,一面在明伦堂外,一面在江阴城门,这一面众人打算给你。” 高旭疑惑道:“白日?这旗上哪里有白日?” 许用指着那旭日道:“就是这个啊。” 高旭揉搓了一下眼睛,想道:“难道我是色盲?这分明是红色的。” 高旭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顺着血腥味的来源,高旭看着那个旗帜上红色的旭日,伸手摸了一上,只见手指上血淋淋的,不由道:“这个红圆圈里都是血?” 一旁的许用点头道:“是的,这本来是白布,只是给血染红了。” 高旭愣了一下,又道:“这些血都是那些宣誓入会的人的?” 陆楷接口道:“当然,三面旗,三千多人。这个就有一千多人的滴血。” 高旭吞了一口气,道:“其实直接用红布不好么?也用不着滴血了。” 陆楷像是不认识高旭一般,大声道:“这怎么能一样?!我们同盟会的旗帜,就应该有我们的盟誓,就应该用我们的鲜血染成。再说,昨天你也是先以布为青天,纸为白日起始,只是后来众人一同血盟,这白日再变成了红色的旭日。从青天白日,到旭日东升,我们中华民族的崛起不可阻挡!” 高旭听罢无语了一番,这难道以后每制一面旗帜都要这样滴血盟誓,染红那个白日么?不过,高旭看着陆楷那坚定的眼神,说不定他以后真的这样干。高旭望了望着那“旭日”中华旗,过了一会儿,心中缓缓升起对那些参与血誓之人的由衷敬意。凡事就怕二个字:认真。 高旭沉默了一阵,又小心地问陆楷:“中华民族?这也是我说的?另外,我还说了什么?” 高旭知道现在还没有民族这种概念。 陆楷点点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取义,现在江阴城内众志成城,滴血相约,誓言驱除鞑虏,人人以加入同盟会为荣。而且众人一齐推选你为同盟会会长,冯训导、阎、陈两典吏三人为副会长,我与许用俩人为右左理事。这同盟会可是你在明伦堂上首次倡义,大声疾呼而创建的,你万万不可甩手不顾啊。” 等陆楷俩人走后,高旭望着那面挂在帅帐外的旭日中华旗,大汗不已。 “……高字营……扩军三镇……高字军……” 高旭喃喃地重复着这些关键词,越发觉得“高字营、高字军”这种叫法有点小家子气。高旭叹道,这反清事业不光光是我高旭一个人的责任啊,难道一定要以我高氏的名义去反清?这样可不利于建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统一战线。 “……同盟会……旭日中华旗……” 高旭又喃喃地道:“其实也恰切啊,同盟会,本来就是推翻满清的。既然历史上的同盟会能成立在满清统治结束的时候,何不现在成立在满清统治刚开始的时候?!” 高旭突然眼睛一亮,拍手笑道:“既然有了同盟会,自然也得有同盟军啊!……中华同盟军第一镇第一营……这种叫法才大气嘛!……这样才能以大义的名分,把江南所有的力量集合到这支军队里嘛!” ∶∶∶∶∶∶ 高旭派去城内打探消息的人回报,一切皆如陆楷所言。这江阴城内果真大张旗鼓地宣传同盟会的十六字纲领。而且更多的旭日中华旗被制作出来,每一面旗帜制好之后,人们争先恐后地滴血盟誓。 高旭料不到一次完全无法记起的酒后游戏之举,戮破了酝酿到爆破边缘的汹涌至极的民心。人们终于明白他们的战斗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衣冠,而是为了同盟会血旗中的那个“中华”! 无心插柳柳成荫! 高旭在最恰当的时候无心做了一件最正确的事。 随后在陆楷和许用这些热血书生的推动下,同盟会的浪潮随着江阴小石湾大战的捷报,以江阴为源头,迅速在江阴的周边传开来。同盟会及时的横空出世,把各地分散的人心顿时凝聚起来! 高字营,江阴大捷,同盟会,中华旗,这些元素交织而成的讯息,先是在江阴周近酝酿了半日,然后犹如狂澜一般集卷了整个江南。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o M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处处是喜闻江阴大捷的欢呼! 处处是同盟会宣言的呐喊! (红票!谢谢!) ------------ 第八十四章 提督人选 随着旭日在东方的冉冉升起,七月那炎热的天气在早上就开始变得让人难已忍耐。但人们高涨的热情却是盖过了这大自然的热度。人群从四面八方地向江阴赶来,然后都涌向君山大营的营外,要求参加高字营杀鞑子的青壮川流不息,把君山上上下下挤得水泄不通。每人都想求见高旭这个传说的高字营首领、同盟会会长。 高旭让人把那面旭日中华旗从帅营外的旗杆上取下来,然后立即把自己刚起的念头付于实践。他在旗帜的右边布匹上一挥而就,写下了“中华同盟军”五个字。一旁看着高旭挥毫的史必达已是见怪不怪,这个昔日一向写得像苍蝇脚的花花大少如今却变得像个书法家,虽然无法让人置信,但高旭让人的惊奇太多,史必达已是麻木了。 倒是鲁无巧第一次见到高旭的笔迹,不由得哑然无语。鲁无巧出身师爷,对书法的造诣也颇为自得。其实以鲁无巧的眼光看来,高旭的书法倒算不上如何出类拔萃,但胜在行迹之间有一股激昂的豪迈之气。虽然高旭一直整得自己很惨,但老狗才一向是看不起不学无术的高大少。这时见过高旭的文字,鲁无巧倒真的对高旭心服起来。 高旭让人再把旗帜竖到君山大营之外。过了半天,高字营改名为“中华同盟军”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江阴。 ∶∶∶∶∶∶ 在江阴的明伦堂内,一夜未睡的一干书生正在奋笔疾书,他们写的是同盟会的檄文。作为同盟会理事的陆楷没有忘记高旭所说的会报,他正在与许用传阅着几篇文章。很显然,那高旭是个甩手掌柜,对于这点,陆楷与许用一致达成共识。而且陆楷对于高旭的健忘一直耿耿于怀,认为这是高旭的借口。他陆楷可是把同盟会的创建当作一项事业来做的。 会旗已定了下来,接下去,陆楷就立即编辑会报。 会报该编成什么样子,陆楷也没有底,与许用等人相计也无定论。陆楷只得又跑去君山大营,请教那个最不负责任的同盟会会长。 当陆楷拿着一堆文稿来到君山大营外时,却见那写着“中华同盟军”的旗帜在迎风飘扬。书呆子一见之下,先是愣了一愣,接着又激动得热泪盈眶。同盟军不说是同盟会的军队么?这同盟会有了自己的人马,将完全与那些光说不练的“复社”、“几社”之类的诗社不同。 陆楷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进了君山大营的营门,在表明身份之后,守营的兵丁放他入内。陆楷跌跌撞撞地冲进帅营,大声说道:“会长,那中华同盟军是不是同盟会的会军?” 高旭正趴在桌子上琢磨着一张常州、苏州和松江三府的地图,皱着眉在盘计着什么,刚刚略有所得的思绪却被陆楷打断了。高旭抬起了头,看了激动万分的陆楷一眼,只是肯定地“嗯”了一声。对于陆楷突然改称自己为会长,高旭有点怪怪的感觉。 陆楷之所以要称高旭为会长,书呆子自认为还藏着小心机的。那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这个高旭,让他别再忘了同盟会,别忘了他该负的责任。 陆楷又问道:“那高字营呢?” 高旭道:“我决定把高字营整编为中华同盟军。” 陆楷兴奋得搓搓手,呵呵傻笑着。高旭不知这书呆子一个劲的乐个什么。其实本质上,这中华同盟军不过是高字营的马甲而已。 陆楷又把一堆文稿交给高旭,道:“会长,你看看,这些都是大家连夜赶出来的稿件。会旗有了,会军也有了,现在正创立会报,你拿出个章程来。” 高旭瞧了那一堆文稿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只要符合十六字纲领的,都可以选作会报的稿件。这个你自己拿注意。” 高旭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又差点惹恼了陆楷。不过,难得书呆子的心眼这次转得快,同盟会突然拥有一支会军,实在让他太兴奋了。这样同盟会的份量将是水涨船高。作为同盟会的首任理事,他自然也脸上有光。 高旭想了一下,对陆楷道:“正明,你立即回城,召集人手赶制三面中华旗出来,上面分别像营外的那面军旗一样,加上中华同盟军第一镇、第二镇、第三镇。中华同盟军准备组建三镇人马。所以,需要三面镇旗。还有,那个白日……算了,还是白日好了,你们不要滴血,直接送到大营,到时我让将兵来滴血盟誓。” 陆楷应了,转身离去时,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深深地瞧了高旭一眼。高旭让他瞧得莫明其妙,问道:“怎么啦?” 陆楷拿出几张早就准备好的白纸,递到高旭面前,道:“会长,你得把那些要绣在旗帜上的字写下来,让在下拿去给妇人看样。此外,还有同盟会会报这些字也得写下来,让印刷时有个参样。……另外,还有同盟会的十六字纲领,你也写下来。” 这不是让我题词么。本着现代人崇尚那些伟人题词的虚荣心理,高旭也不拒绝。让陆楷铺陈好白纸,然后一挥而就,写下中华同盟军第一镇、第二镇、第二镇,十六字纲领,以及中华同盟会会报这些文字。一等高旭写罢,陆楷匪徒一般抢到手上,生怕那些文字不翼而飞一般。 高旭陆楷如此把自己的笔墨当成宝,不由有点哑然失笑。 却不知陆楷含着别样心思,心想有了这些亲笔题词,看你以后如何借着假装失忆置身事外,这些笔迹可都是铁证如山哪。别的不说,就说那旭日中华旗,如今没有他亲笔所写下“中华”两字。高旭要是硬说不是他所制的,陆楷倒真是拿他没办法。 高旭倒不知自己的人品值被陆楷已时刻放在高度警戒线之上。他略思一下,道:“正明,以后那会报的创办,你可以让许兄负责。以后,你在我身边作为幕僚吧。嗯,反正我是会……会长了,而你又是理事。如何创建同盟会,我们得到好好合计。” 陆楷听罢,顿时兴奋不已。好啊,以后有了自己的督促,看这个同盟会甩手大掌柜如何不把会社当回事。像哪些闻名天下的大名士大文豪一样能创建会社,陆楷想想就心胸激荡。同盟会不过开了头,既然让这高旭上了贼船,就绝不让他轻易地下了。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陆楷心满意足地回城了。 高旭望着陆楷那书生意气的背影,直觉自己像个狼外婆。 这个书呆子现在虽然还有一点迂气,但只要经过磨砺,以他那坚定无比的心志,忠义正直的性格,必然可以大用。 ∶∶∶∶∶∶ 随后,高旭又让人招集众将,包括高字营的所有骨干:徐玉扬、何常用、徐鸿、史必达,此外还有季从孝以及降将罗子牛。等人到齐之后,宣布了扩编高字营为同盟军的决定。 众人对于一夜之间风靡全城的同盟会本来是一头露水,又听闻同盟会是昨夜高旭在明伦堂中创始的,随后看到君山大营外突然挂着中华同盟军的旗帜,倒有了一番心理准备。听完了高旭对成立同盟会的意义,以及同盟会那“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十六字纲领,众人也是激荡不已。 对于改编为同盟军,可以联合天下人一同反清,众将也深以为然。 当高旭说罢三镇的整编计划时,徐玉扬摸摸脑袋,道:“提督?这可是相当于总兵的武官哪。你让俺一个大粗人怎么信任得了?” 高旭笑道:“正因为你是个大粗人,才让你当咱们中华同盟军的大提督。” 徐玉扬只是嘿嘿地笑。他是个悍将,喜欢直来直去,只求杀鞑子,报仇雪恨。至于当什么官,倒不在乎的。反正在军略方面有这个兄弟决算,他只管上阵杀敌,快意恩仇。 高旭又道:“徐大哥,如今我们缴获了满将尼尔康近千匹精良的战马,又在君山大营破获了刘良佐的二千多战马,完全可以组建一个骑兵营。你直领的第一镇第一营就整编为骑兵营。” 徐玉扬兴奋地搓搓手,能带领着一个骑兵营在战场上势如破竹地冲锋,实在是他所梦寐以求的场面。 高旭又转头对一旁的鲁无巧道:“徐大哥的骑兵营将是我们同盟军的尖刀力量。所有兵员武器的补充,钱粮物资的供给,都优先一镇一营。” 鲁无巧依令点点头。 那罗子牛听高旭把自己任命为第一镇第二营的统领时,有些惶恐地立身道:“末将初降,督帅如此厚爱,只有以死相报!” 高旭听罗子牛称自己为督帅,倒是愣了愣。他把镇营级的将官定名之为提督和统领,倒还没有想过自己该以什么军职来统率一军。听罗子牛称自己为督帅,倒是默认了。反正同盟军将有三个提督,称自己为督帅倒是合理。 高旭对罗子牛道:“罗统领,我要你以最快的速度从降兵中精选出三千人马组建一镇二营。记住,宁缺勿滥,没有忠义之心的绝不能要。” 罗子牛点头应下。 季从孝先是听到自己能加入同盟军并且统领一营人马时非常兴奋,但得知被高旭任命为二镇二营统领,直辖上司是提督何常时,顿时满脸皆是一副苦色。在昔日的对头手下当差,哪还有活路么?其实,他与何常在江阴城内斗了七八年,可谓不打不相识。在内心上,他还是非常佩服何常的节气和人格,但在表面上,因为面子问题,他总是装着对何常的不服气。 对于任命为第二镇的提督,何常只是深思了一番没有说话。 高旭见何常沉默不语,问道:“何大哥,你有什么想法?” 何常顿了一下,道:“取义,只要招募一千在右的新兵,脚夫营就可以整编为二镇一营。但我觉得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提督一镇,统领一营人马我还有点自信。” 高旭道:“自信可以慢慢培养的。” 何常果断地摇摇头,道:“取义,你不能拔苗助长。我知道自己的能力。” 以何常执拗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没人改变得了。 高旭不由无奈地道:“何大哥,既然你不愿提督二镇,你倒是给我找一个适合的人选出来呀。” 何常想了一番,道:“人选我倒是有一个。不过,他不在我们高字营的建制之内。” 高旭一听,心中衡量了一下,道:“我们现在整编的是同盟军,不是高字营。只要这个人选适合的话,你不妨说来听听。” 何常道:“阎典吏。” 高旭一愣,万万没有想到何常竟然把阎应元扯出来。 何常道:“当年倭寇入侵时,江阴城人心惶惶,县令出逃,士绅举家出城避祸。只有阎典吏登高一呼,领着乡民拒战。当时,我也领着数百兄弟随之出战。阎典吏三箭惊敌,又以削竹为枪,击溃了倭寇。阎典吏雄才大略,提督一镇足以胜任。” 一旁的季从孝听罢大喜,一个劲地点头。在江阴,阎应元的民望向来极高。其实季从孝所想的是别让何常当提督压着自己。 高旭听了点点头,阎应元的能力他倒是相信,要是能把阎应元拉入同盟军,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问题是,人家是一尊大佛,能入得了高字营这座小庙么?——错了,高旭顿时想了回来,不是高字营,是高字营的马甲同盟军。如果是高字营,他未必来屈就。但以中华同盟军的名义,而他又有被江阴人选为同盟会副会长的身份,来提督同盟军的第二镇是不是有可能呢? 这就是举着同盟大义的好处啊。 只是高旭无法确信他对自己能否消除芥蒂。这个担忧只能怪那酒后失忆症。高旭已经记不得在酒宴上,他与阎应元一笑泯恩仇的情形了。 ∶∶∶∶∶∶∶∶∶∶∶∶∶∶∶∶∶∶∶∶∶∶∶∶ 在书评区,看到有书友叫俺高达,高露洁,觉得很喜感。 俺就说说笔名的由来。当初取高路华这个笔名,缘由是在老爸老妈房里,直到现在还看着一只十几年前25寸的电视机。这只电视机的质量很不错,除了色彩稍微有点失真之外,别的没有一点毛病。而这只电视机的牌子就叫做高路华。 这是原因之一。 再就是俺的名字里确有个“高”字,嗯,叫高。所以,叫俺老高可没错。“华”呢,高太的名字恰恰叫做华。至于,“路”字,似乎可以名语动用,可以理解成寻找、追寻的意思。而当初跟高太解释这个笔名时,她强烈抗议俺用这个笔名。 但俺终是用了。因为还有第三个原因。 明香里的大部分人物都出自于记载江阴之战的《江阴城守紀》。 且不说阎应元,陈明遇这些著名的人物,比如徐疯子徐玉扬,城守纪中记载:“清兵东掠大桥、周庄、华墅、陶城、三官、祝塘等镇;祝塘人拒之,兵燹之惨,甲於他镇。分掠陆官、舍桥,有徐玉扬者有膂力,望清兵蜂拥而来,遂匿桥洞中,见二卒引一将过,状甚伟;跃出登岸,杀之。称将之首,重十八斤,悬於树上,後兵多畏避。其树至今尚存。” 这也是舍桥之战的出处。 比如汤浪儿:“……二都督恃勇,衣三层甲,腰悬两刀,肩插两刃,手执只刀,独登云梯,毁雉堞,跨上城垛,执刀乱砍。城上以棺木支御,鎗刺其身不能入。或曰:止有面可刺耳。遂群刺其面。旁堞垛一汤姓童子,持钩镰鎗,用刀钩断其喉管……” 再说主角高旭。 其实初稿时,主角是叫作高瑞。出自《江阴城守紀》中的“乡兵阵伍散乱,进退无节。然清兵所至,尽力攻杀,多有斩获;即不胜,亦未尝俯首效顺也。有高瑞者,为所缚,令剃发降,宁死不屈。是以清兵不得安处,相对多楚容。” 后来,觉得瑞虽有瑞雪之意,但明末哪有瑞雪兆丰年的年头。还不如旭字,所谓旭日东升嘛。于是改高瑞为高旭。 本书的主角姓高,而本书的主题是恢复中华。恢复自然也有寻找、追寻之意,故而“高路华” 这是使用这个笔名的第三个原因。 ∶∶∶∶∶∶ 从九月一号起,四日来连续的更新让俺进入了状态。只是所谓太监无人权,在第二周站方也不会安排官方推荐。无论俺准备如何修复人品,如何爆发,只有在裸奔中前进。所以,兄弟们的红票对老高的支持就很重要。谢谢在这四天来打赏的十几个兄弟,谢谢投红票支持的兄弟,谢谢发贴鼓励更新的兄弟, 其实一直以来,老高一直认为红票推荐收藏什么的,都是浮云。有或无,多或少,都无所谓。现在觉得这是不想负责任的表现。这种心态下难怪一年才码了30万字。 再看同为历史类的更大,他的红票量已像泰山一般压在历史分类的红榜上,在历史类中可谓一骑绝尘,所有人加起还没他的多,但他还不忘在章尾p求红票。或许这就是负责任的态度。因为不论书的质量,还是更新的稳定,他都求得理直气壮。 如今老高打算洗心革面,把本书好好地写下去,争取一日不断更,甚至用爆发来弥补以前的断更,发觉还是很需要数据支持的。 因为数据决定着码字完毕上传之后的成就感。 如果码的东西无人问律,而码字又不是生存必须,那码字的成就感与动力会越来越弱。 当然,俺并不是勒索大家的支持,俺只想给自己找一个坚持的理由,爆发的理由。 ------------ 第八十五章 时代的G-点 爆发!先奉上早上刚码出的第一章!筒子们,三个小时之后再见! 高旭又看了众人一眼,问道:“你们有什么看法?” 徐玉扬道:“阎典吏确实是个英雄人物,听说为了应对清兵,当初江阴陈典吏与城内士绅就打算请他入城主持城内军务,要不是奸人顾元泌百计阻扰,阎典吏早就入城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 看来阎典吏在这些江阴人心里的地位的确非同一般,连徐玉扬也如此推崇于他。高旭再无迟疑,如果阎应元真能出任第二镇的提督,那么有着阎应元与何常的第二镇将成为真正的“同盟之盾”。在野战上,经过当初黄田港和现在小石湾两战的考验,何常用他坚韧的意志表现了他超强的防守能力;而在城防上,历史上阎应元死守江阴城,数十万清兵在将近二个月的时间里在城下束手无策,要知道当初坐拥十万明军的督师史可法守城不足数日而已,要知道号称铁骑无敌的博洛满清主力也在江阴城下望城兴叹。 有着徐疯子的第一镇,加上疯子营在直面满清白甲兵之后战力的升华,而且一镇二营的统领罗子牛也是难得的悍将,这决定了第一镇的风格永远是进攻,进攻,再进攻。第一镇将成为同盟军的尖刀力量,成为名副其实的“同盟之矛”。 第一镇犀利的攻,第二镇坚韧的守,高旭可以预计,同盟军将会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最后,高旭决计道:“那好,我下午就入城请将。但愿阎典吏能答应加入我们同盟军。” 一镇二镇的架子都搭了起来,接下来高旭又开始决定第三镇的人选。高旭原本是想让徐鸿出任第三镇提督,当这时却想起徐鸿资历的不足。连何常都没有出任提督,作为后起之秀的徐鸿如何成为第三镇提督?这人事上的平衡着实让高旭头痛。 在高字营中,先前最有资历的当是薛一刀,可惜他在阎氏事变之中战死了。接着就是徐玉扬。徐玉扬是高旭的结义大哥,在舍桥之战表现出色。薛一刀一死,除了高旭,徐玉扬是高字营中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而何常虽然错过了舍桥之战,但在黄田港大撤退的防守战中一鸣惊人,确立了他的脚夫营在高字营之中的次主力地位。而徐鸿则是在黄田港大撤退之后,成为高旭的战卫队长。旭卫队扩编为旭卫营后,这才在昨日的小石湾之战,投入了战斗。经过小石湾之战,徐鸿的火枪营才声名大振。徐鸿成为高字营继徐玉扬、何常之后又一名将。 高旭转头望着徐鸿,问道:“同盟军要整编三镇。第一镇和第二镇都已决定下来了。现在决定第三镇的建制。如今我们缴获了刘良佐大量的辎重,火药充足,各数枪炮火箭战车皆有,足足可以武装一支真正的神机火器营。见山,我打算把你的旭卫营整编为第三镇第一营。你任三镇一营的统领。对于第三镇提督的人选,你有什么好建议?” 高旭也不期望徐鸿能提出什么好人选,说起来,如果不论资历,以徐鸿最为全面的素质,他其实就是最好的人选。高旭见徐鸿沉思良久,终是忍不住提出自己的主张,道:“见山,要不你来提督三镇?” 徐鸿却是立即摇摇头。他倒不是像何常一般不自信,他考虑的是族叔徐玉扬也经成为一镇提督,要是他成为三镇提督,那同盟军可不就是成了徐家军?而这点恰恰是求才若渴的高旭没有意识到了。 徐鸿道:“末将无法胜任提督重任。至于三镇提督的人选,其实早就有了,只是督帅你一直忘了一个人。” 在高字营的将领之中,以徐玉扬最为年长,何常次之。接着就是高旭,然后是比他小一二岁的徐鸿和史必达。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徐玉扬是高旭的结义大哥,何常则是高旭敬重他的骨气节操,这俩人高旭一直以大哥相称。所以,徐玉扬和何常都称高旭为取义,也就是高旭的字。史必达虽然是东海上闻名的海盗“箭鱼”,但他曾是昔日高大少的伴童。本着童年就留下的阴影,史必达对高旭的称谓一般能省则省,非要叫一声时,则习惯用仆从身份以旭少爷相称。 而徐鸿出身军户,有着军人严谨的作风,对高旭一直开口闭口必称将军。如今高旭已是统率同盟军的一军人马,而自己也将成为一营统领,便以刚刚罗子牛的称谓,以“督帅”来敬称高旭。 高旭听了徐鸿的话,不由不怔,抬眼问道:“忘了谁?” 在高字营之内,除了眼前这些将领,高旭还真想不出另外还有哪个人能出任一镇提督。而且在高字营建制之外,除了阎应元,在江阴的地头上,难道还有别的大才他不知道么?就算有,高旭也不会随意虚位以待,他肯定要掌握同盟军的绝对控制力。既然让阎应元提督二镇,第一镇与第三镇就必须抓在手中。 那知徐鸿却是正色道:“督帅,你忘了你自己。” ∶∶∶∶∶∶ 同盟军三镇的筹建计划定下后,诸将立即各负其责地忙碌起来,招募新兵,加强装备,整顿人马。 而高旭又在帅帐里察看了常、苏、松三府的地图大半天,然后亲自入城去见那阎应元,请他出任同盟军的第二镇提督。 如今刘良佐部的覆灭,该是高旭离开江阴的时候了。虽然那博洛的满清主力将至,但高旭也不能任着江阴坐以待毙。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正面战场的力量,但寻找战机咬上一口的机会应该还是用的。绝不能让满清平定江南,绝不能让富裕的江南支撑满清征战天下的财政。就算是平定了,也要留给满清的是一片片焦土,一座座血城。 这是高旭必须执行的战略决策。 所以,高旭不能只留在江阴。再说,要不是尼尔康的驾到,高旭本来就打算徐玉扬和何常与刘良佐部的白再起和鲍胡子相持,他则脱开身去,去组织别地的反清力量。 而且在地图上,嘉定两个字实在让人揪心。历史上嘉定三屠或许就要发生在这几天里。虽然高旭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但高字营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同盟军的整编,然后投奔怒海,支援各地。绝不能让清兵各个击破,屠灭江南反抗剃发令的力量。 真是时不我待啊! 在入城的路上,一种如同狼刺一般直击心魂的紧迫感催促着高旭。 在途中,高旭卫队的高字旗像磁铁一般吸引着四处蜂拥而来的人群。他们自发团聚在高旭的前后左右,喊着同盟会的口号,向高旭热烈地欢呼着,随着高旭向城内的明伦堂走去。 江阴城内可谓真正的万人空巷,拥挤的人群让身负战卫队长重责的史必达满头大汗。他竭力地安排数十个亲卫前面拨开人墙,自己却是全身戒备地守卫在高旭左右。随着同盟军的整编以及同盟会的创立,身为督帅与会长的高旭,他的威望可谓越发炙手可热,水涨船高。史必达情知要是高旭的安全出了什么意料,不用等养父高老头要了他的小命,同盟军的将士以及江阴内外无数盟誓入会的同盟会员们也会扯碎了他。 史必达看着在骑在战马上频频向人潮招手致意的高旭,心想别的地方都天差地别了,只是这爱出风头的性子似乎没变。却不知,换作另一个人,此时此地,此景此情,莫不受到群众的感染,莫不在响彻云霄的欢呼中不能自己。 史必达郁闷地想,不是说让他去筹建同盟军的水师陆战营么?为什么不让他马上去?说实在的,史必达厌烦了作为高大少的跟屁虫。只是史必达也知道,在高旭还没有任命新的战卫队长之前,他也只有熬着。对同盟军诸将来说,高旭的安全可比一个还不知所以然的水师陆战营重上一万倍。 好不容易到了明伦堂。 迎接不光是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这历史上的“江阴三公”,还有所有江阴城知名的士绅诸生。他们在明伦堂外迎接已是第三次进城,气势却是越来越盛的高旭。除此以外,迎接高旭的还有那面飘扬在明伦堂外的同盟会会旗——旭日中华旗,以及那几卷铺陈在明伦堂的正堂前,类似古时万民书的锦布。锦布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成千上万的人名。 陆楷指着锦布上的人名,喜滋滋地对高旭道:“这些都是加入同盟会的名单,从昨夜截止今日的正午时分,已有一万三千人的会员。” 高旭感慨地望着这一切。 尽管他已忘了昨天宴会时自己干了什么,但显而易见的,自己聊发酒狂时触及了这些江阴人的点,也触及到了这个时代的点。不然的话,何以在一夜之间,这同盟会成了得这般不可阻挡的如洪流决堤的声势?可以想像,在将来不远的日子,同盟抗清的浪潮会狂风般地卷集江南每一个角落,然后是中华的每一片土地! 高旭料不到的实情就是,所谓点的触发,其实就是立在他旁边,那个一心想组建类似于“复社”之类的反清党社的书呆子陆楷,先触动了他的点,才有诸如同盟会的由来,中华旗的诞生。然后,他的点又再反作用于江阴这个热血之地,反作用于这个国族沦丧的危亡时刻。那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将要触动多少个仁人志士心中的点!那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将要触动多少人想起了当年朱元璋驱除蒙元的雄风和自信! ------------ 第八十六章 授旗仪式 (第二更到了。兄弟们,还有票么?还有支持么?请赋予俺爆发的动力吧!三个小时后再见!) 在明伦堂的议事大厅上,高旭向众人正式宣布中华同盟军的成立。 尽管众人从陆楷的口中得到高旭筹建同盟军的打算,并且按高旭所要求的三面同盟军镇旗正在紧急赶制中,但是听到高旭亲口宣布中华同盟军的成立时,众人终是在满腹揣测的神色中舒了一口气,然后是无法抑制的喜悦。 高字营虽然在崛起于江阴,其中的兵卒尽管都是江阴弟子兵,但一个高字头却是给人一种私军的想法。无论高字营取得如何辉煌的胜利,所有的荣誉都归属于高旭。但是一旦高字营整编成同盟军之后,这支人马就披了以天下为公的外衣。这样,将来的成就就不再仅仅归属于高旭,还属于同盟会。而同盟会则是创建于江阴明伦堂,同盟军的荣耀也就是江阴的荣耀,也就是在场所有创建者的荣耀。 阎应元神色复杂地望着高旭,他那细狭的双眼里依然闪着精光,心中由不道叹道,这小子不简单啊。昨夜自己那书呆子女婿那让人笑谈般的建社结党之举,竟硬是让他在酒意翻涌之中掀起一股突如其来的同盟怒潮。今日又趁着在同盟会如平地惊雷的激荡之中,挟着小石湾大捷之威,借机把高字营改为同盟军,化私为公,把所有能积聚到的力量来化作已用。其实在本质上,只要高旭军权在手,这同盟军与高字营又有什么区别? 就算是同盟会,也是深深烙着他高旭的印记。同盟会的会旗,纲领,以及最举足轻重的会军都出自高旭这个会长之手。所谓同盟会的副会长,也不过是陆楷和许用这些热血书生,为了壮大同盟会的声势,才把江阴内主事的陈阎两典吏以及训导冯厚敦三人奉为副会长。 在众志汹涌的大堂里,也只有阎应元一人洞悉了同盟军的实质。但智勇双全如阎应元,也不得不敬佩高旭借机借势的手段。这个小子以前不显山,不露水,整个就是一个窝在常州城里的登徒子花花公子,哪知他入江阴竟能在不足一月的时间起掀起如此一翻惊天动地来,实在让人不可小瞧。阎应元望着那面早已被他认定为与旭字旗无异的旭日中华旗,良久不语。唉,这小子,不过是凭着三尺青布,一张圆纸,勾出一个青天白日的让人充饥的大饼来,就让江阴人热血沸腾,把那白日滴血盟誓他所需要的旭日。这种诱人心,操纵民智的手法,实在是让他望尘莫及。 阎应元心中喟然长叹,看来自己当初放下家仇的决定,实在是明智之举。 随后高旭向众人宣布同盟军整编三镇的计划。徐玉扬成为第一镇提督兼任一营的统领,众人也无异议。自从不惜代价全歼了五百满清白甲兵之后,徐疯子敢战能战的威名就更加深入人心。这个疯子以及他的疯子营已然成为江阴人的骄傲。这徐玉扬不光能杀得那些绿营兵心惊胆战,连号称无敌的满清铁骑也折在他的战刀之下,当之无愧地成为同盟军第一镇的提督。 当阎应元听到同盟军的镇营将官是以提督和统领相称,而不是大明军制中的总兵和参将,心中又联想出其他的想法。这小子一直在标新立异啊。这南明虽然失了南京,但在这半壁江山之中其实还有半壁。据阎应元从流民中得到的消息,那鲁王已在绍兴监国,还有唐王也在福建监国。在南方各省中,还有浙江南部,福建,江西,湖广南部,两广,云贵等地都还在满清的势力范围之外。这高旭在江南掀起闻所未闻的同盟会运动,又以新制建军,号召民众驱除鞑虏,但恢复的却是中华,而不是大明。这根本是要把自己放在大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一个层位上面。 这小子其心不小啊。 但阎应元也知道,江南历来是明王朝苛捐杂税的重征之地,再加上南明弘光政权在南京偏安一年的醉生梦死,以助饷为名大肆搜掠各地,弄得大明王朝民心尽丧,清军初临时,各地望风而降。而且,如今江南各地的战斗动力主要来自反抗剃发令,只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发冠尊严,而不是高举反清复明的大旗。 就在阎应元揣测高旭这些举动表面之下的深意时,突然听到高旭说自己的名字,而众人一齐望着自己,然后大声恭喜。 什么? 阎应元愕地听着高旭又说了一遍任命,自己竟然被任命为中华同盟军第二镇的提督! 这高旭打的是什么算盘。怎么突然扯上自己?阎应元的细眼里又是精光一闪,暗想这小子是想把自己绑上他的战车啊。但在众情激荡之下,他有拒绝的余地么? 对于阎应元成为第二镇的提督,明伦堂的众人皆是心服口服。这个阎典吏当年在江阴在任时就极得民心,如今能出任一镇提督,实在是众望所归。 阎应元推辞不得,望着高旭那诚诚恳恳的请求,感受得众人高涨的推动,无法推辞,只得应允出任。当阎应元听到高旭说第二镇的一营二营统领是何常和季从孝,三营由他筹建,统领人选也由他任命时,心中不得不佩服这高旭敢于放权的胸襟。这高旭可算是完全把第二镇交给自己了。这何常当年在驱逐海匪时(上章有误,不是倭寇),就已经是他的部下。更不说季从孝了,季从孝的冲锋营本来就是镇守江阴北门的,守城时直接在阎应元的调遣之下。 当阎应元听到高旭以同盟军督帅的身份兼任第三镇提督时,也没有意外。既然高旭把第二镇交给了自己,那第一镇和第三镇自然要在他的控制之下。因为第一镇提督徐玉扬是高旭的结义大哥,作战虽然勇猛,但在军略方面却是安全听高旭的。 到了下午,当同盟军的三面镇旗赶制好后,高旭决定借小石湾大捷之机,在同盟军三镇陆师中各抽出一营人马,举行盛大的入城典礼,借以振奋民心,以及向天下人昭告同盟军的成立,然后在明伦堂外举行同盟军各部的授旗仪式。 ∶∶∶∶∶∶ 到了黄昏时分,同盟军三镇中的第一营都在乡民青壮的汹涌澎湃的参军漏*点之中补足了名额,三个主力营,不像明军那些吃空饷的队伍,一营三千人马,一个也不少,绝对没有一个空额。 除了第一镇的一营主力之外,以及罗子牛的一镇二营,以及季从孝的二镇二营,其他只有空架的一镇三营,二镇三营,以及三镇的二营、三营,这个预备营都在一天之内全部补充完毕。 同盟军招兵完毕之后,但在君山大营之外,那些没有赶上招募的青壮们仍然聚在营门之外要求参军。在悍卫发冠反抗剃发令的大势下,在江阴这片民风彪悍的热血之地上,在同盟会掀起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浪潮之中,以前那些所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被人们丢在九霄云外。 如果不是时间有限,形势急迫,高旭肯定隔日选个旭日东升的好时候来举行建军和立会的典礼,而不是现在这个黄昏之时。幸好,在炎热的七月里,黄昏时分的夕阳也是热腾腾的,相当的有精神。况且,今日晴朗,不像昨日一般阴雨。 江阴的城民簇拥在街头,热烈欢迎着徐玉扬部威风凛凛的全部骑着高头大马的一镇一营,何常部的那些以脚夫为骨干的带着峥峥铁骨的二镇一营,然后是徐鸿完全以火枪以及战车武装起的纯火器的三镇一营。 同盟军的三大主力营来到孔庙明伦堂之前的场地上,接受了以高旭、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等人的检阅。 高旭庄重地把中华同盟军的第一镇军旗递给第一镇提督手徐玉扬手上。授旗时的军旗是青天白日的,但依着同盟会会旗滴血盟誓的不成文风格,徐玉扬首先在第一镇军旗上滴血盟誓,然后是代表一镇一营的所有基层军官都在军旗上立下血誓,直到白日又染成了红色,才真正成为旭日中华军旗。 在这旗帜上立下血誓,高旭这种酒兴之作,却成了同盟会会旗以及同盟军军旗以血相铸、盟誓相殉的传统。 不得不说,这个近似于绿林好汉锸血为盟的宣誓方式大大增强将官的归属感以及奉献精神。 悍卫旗帜,悍卫旗帜上的浸浴在盟誓血泊中的“中华”! 同盟军第二镇的军旗,高旭授给了第二提提督阎应元。 当阎应元神色复杂地接过旗帜时,他就知道,这个小子终于凭着大义名份把自己拉到他的战车上。而自己这个时候却似乎有点甘之如饴! 在大义之下,阎应元终是完全放下私怨。 他开始如徐玉扬一般在军旗首先立下血誓,然后是何常以及二镇一营的军官们。 第三镇的军旗,高旭却是授给替他代领的徐鸿。 虽然高旭是第三镇的提督,但高旭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授旗吧。 再说,对于徐鸿,高旭真的很欣赏,完全不介意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候让他上上镜!而且第三镇,高旭本来就想交给他的。 ∶∶∶∶∶∶ 望着激荡不已的军民场面,高旭又是升起一番感慨。 时不我待啊! 高旭决定今日完成同盟军的入城典礼之后,第二镇人马就交给阎应元守卫江阴。明日他就带领第一镇和第三镇在江南开辟新的战场。比如如今形势危急的嘉定、昆山、松江等地。 在高旭的战略之中,既然要在江南直面满清的铁骑,就必须攻守兼备。 守,只有交给阎应元了。江阴,这座千年历尽烽火的锁江要塞,城内的民众依然像历史上那般众志成城,甚至因为同盟会的凝聚力,人心更是坚韧如铁。而且,城内的钱粮物资储备已被高旭强化到极限。尽管江阴的舞台仍旧还是很小,尽管阎应元仍然是在江阴这个“螺丝壳”做道场,但阎应元这个“巧妇”,绝不是在做无米之炊了。 而且,江阴不再是座孤城。高旭的二镇人马将会以江阴最有力的支援。 守有阎应元,攻却有他高旭。 只要阎应元把满清的主力牵制在江阴城下,那么高旭就可以腾出手来,无孔不入地攻击满清的背后。在水上,可以借着清军水师的积弱,筹建水师,控制长江,袭击沿江诸城,甚至直接虚张声势进逼南京;同时与活跃在太湖的义军协作,截断京杭大运河的粮道运输。 在陆上,只要哪一座城池被清军征服了,他就让反抗的火燃再次燃起,直到这座城池成为一座焚城,直到江南成为一片焦土! 以前满清在关外是光脚的。大明是穿鞋的。 所以,满清不怕。 但他们现在入了关,已经穿上大明这双破鞋了。 而高旭是个来自数百年之后的光脚小子。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死战到底!绝不妥协! ------------ 第八十六章 军议 今日已三更9千多字。算是破记录了。四更要晚些啦,让俺歇歇先。 夜色降临之后,任众人如何挽留,高旭就是不留在明伦堂参加精心准备好的宴席。 开玩笑,他再也不会喝酒了。 而且同盟军的三大主力营,徐玉扬的一镇一营,何常的二镇一营,以及徐鸿的三镇一营,全部在高旭的严令下出城。 在举行入城典礼之前,高旭就下达严令,所有的士兵不得收取城民的财物,不得擅自离队,家居城内的士兵要求过家门而不入。尽管军令如山,却仍然有部分新兵,甚至是参加入小石湾之战的老兵违反军纪。最终却是被高旭毫不留情地开除了军籍。 同盟军虽然整编完毕,但除了三个主力营,季从孝部以及谨慎行事的罗子牛部,其它各个预备营,刚加入的新兵根本是乱糟糟的一团。所以更要强调军纪,那些不遵守军纪的新兵通通抽打三大军鞭,然后驱逐出营。在如今民情汹涌的形势下,高旭不愁招到兵,他所发愁的根本没有练兵的时间。 而迫于严峻的形势下,高旭只有以战练兵,这就意味巨大的牺牲。 同盟军的那些预备营,虽然盔甲武器来自缴获的辎重,一样不缺,但士兵根本没有经过战火的淬练。只要真正拉上战场,如果面对的是那些新降满清的绿营兵,倒还可以凭着血勇胡乱冲杀一阵。但是如果遇到真正身经百战的满清铁骑,要是碰上守城还可以死守一阵,要是野战,后果就无法想像,能有十之二三的幸存率,那就谢天谢地了。 回到君山大营之后,高旭立即招开军事会议,商讨同盟军未来的作战计划。 参加会议的包括所有的同盟军高级将领:一镇提督兼一营统领徐玉扬,二营统领罗子牛;二镇提督阎应元,一营统领何常,二营统领季从孝,三营统领王公略;以及三镇一营统领徐鸿。同时参加会议的还有师爷鲁无巧,同盟会理事陆楷,留守江阴的高氏海盗船队队长包头鱼,以及高旭的战卫队长史必达,甚至还有当年入犯江阴被阎应元驱逐的海盗顾三麻子顾容。 阎应元自从接过同盟军第二镇军旗之后,他很快地进了角色。他办事雷厉风行,既然高旭把第二镇全权交给他负责,他就毫不客气地整顿全镇人马。作为二镇一营的何常部,以及二营的季从孝部,阎应元没有多大变动,他重点是整编三营。他任命江阴城内的武举人王公略为三营的统领,并以当初守城的乡壮充实到三营之中。阎应元的第二镇很快成为三镇中唯一不缺营官而且综合战斗力最均衡的军镇。 那顾三麻子见到阎应元之后,屁巅屁巅地向阎应元问好。当年他虽然败北于阎应元之手,但还是很敬佩阎应元的勇略。而在历史上的江阴之战中,顾三麻子可是真刀实枪来到黄田港支援江阴的。只是与清兵大战数日无功而返。 在帅帐内,高旭把一副巨大的江南地图挂立在众人的面前。这张地图可是高旭多日来费尽心血绘制出来的。幸好高旭在后世本来身为江南人,而且又是个资深的驴友,喜欢自驾游,熟悉江南的地形以及主要城市的分布。当然,他也一直注意搜集这个时代的地形城镇资料,两相结合,倒完成了这副包括后世江苏、上海、浙江的全景图。这也是将来同盟军的作战区域。当然,具体的比例无法做到精确,但相对的位置却是一目了然。如果以后还有条件,高旭还要继续完善这张地图地细节。 当众人见到这张绘制方式在当时来说完全浑然不同的地图,顿时被震撼了。其中主要的城市,山脉,运河水道,长江两岸,太湖,崇明岛,都标识得一清二楚。 待众人到齐之后,高旭拿着一根竹杆指着常州府境内的江阴城,道:“诸位,经过半个多月的血战,我们击溃前来镇压的刘良佐部,具体的细节无需多言,在场诸位都一清二楚。刘良佐是南明的江南四镇之一,其部在清军南下时全军而降,实为我汉人之耻辱。如今我等在江阴将其击溃,将会大大振奋人心,坚定江南民众的抗清斗争。现在江阴之围已解,诸位是不是觉得万事大吉,战事已经结束?” “不,战事只是是刚刚拉了序幕而已。” 高旭一向以来注重情报的收取。不然,作为穿越者两眼一抹黑如果行事?当然,他现在还没时间也没渠道去获取清军的动向。大多数的消息都来自崇明,来自高老庄。在高老头离开江阴时,高旭就强烈要求高老头通过各种渠道收集江南各地的消息,并在当天入夜之后,把一天收集到消息,用快船从崇明送到江阴,交给高旭手上。 隔了一下,高旭又道:“不出数日,江阴大捷将传遍整个江南境内。但在常州、苏州以及松江府三地清兵,兵力极其不足。清军留守江南的主要兵力集结在苏州。在苏州有汉军正蓝旗的梅勒章京李率泰部,以及降清总兵土国宝部。在松江府也有降将吴淞总兵李成栋部。可以说,现在在江南,我们击溃了绿营军兵力最雄厚的刘良佐部之后,大捷即使消息传到苏州,苏州城里的清军只有噤若寒蝉,想要来征讨我们也是有心无力。” “那么,我们是不是安枕无忧了呢?不!” 高旭指指地图上的南京,道:“江阴大捷的消息必定先传到南京,满清王爷多铎必定调集重兵来剿。但清军的主力还在杭州。” 高旭指着地图上杭州城,道:“在杭州大约有八万清军主力由贝勒博洛统领。从杭州回师江南,博洛的主力开到江阴城下时,估计最多不出半个月,甚至只有十天左右。也就是说,大概过十天多之后,考虑到清军要留下驻守杭州的兵力,就有将近七万多的满清旗兵,同时裹挟大量的降军来攻江阴,数量将达到十几万。这支人马不是刘良佐部,其核心战力将由满清兵、蒙古兵以及关外的汉军旗为主,与卖身投降的绿营兵不同,满清旗兵的战斗力,诸位在小石湾的山岗已经见识过了。” 众人听罢,虽然夜间的天气燥热,仍然使得各人滚烫的额头上不停地冒出冷汗。 ------------ 第八十七章 军议(中) (一更奉上。(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 高旭静静地望着众人,道:“满清兵强不强?很强。在小石湾,为了歼灭满清五百白甲兵,我们付了六倍的代价,而且我们是在占尽天时地利的前提下。如果是在平原上,一旦让白甲兵上了战马冲锋,或许我们就要花十倍以上的代价才能战胜他们,或者仍然无法战胜他们,除非花上更大的牺牲。这样说,是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是。我只是清醒地向大家陈述这个血淋淋的残酷现实。” 高旭顿了一下,又道:“我想诸位既然参加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同盟会,就已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接受这个艰难的现实。” 徐玉扬抹了冷汗,慨然道:“那倒是!骤然听到数万的满清兵的确让人冷汗淋漓。想想看啊,五百的白甲旗兵就已经让我们头疼了。……不过,咱们都以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人。就算满清兵精锐,但杀死一个少一个。咱们江阴人寸土寸血,全民皆兵。老子战战求死,但偏偏死不了。哈哈。” 徐玉扬的豪气感染了在场诸人,都是有点汗颜地抹净了冷汗。何常向来是沉默是金,他的神色倒没有什么异常。说起来,他的脚夫营在小石湾上,面对白甲兵的冲锋后,不名誉地后退着实让他耿耿于怀。虽然那只是高旭所说的战术性撤退,为的是把白甲兵引到树林里伏击。但何常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只听他突然开口道:“如果满清兵再冲击我的防线,我不会再退第二次。” 徐鸿性子向来沉稳,一直面不改色。当然,那是高旭早跟他提起过博洛部这支满清主力的缘故。 除了高旭和徐鸿之外,在场神色最镇定的当属阎应元。虽然阎应元是第一次听到高旭对满清兵力分布的概括,但这些细节都在他的预计之中。当时博洛部的满清主力开进苏州时,阎应元就知道这支铁骑力量将是江、浙两地的终结力量。在敌我双方力量悬殊的形势下,既然决定留发不留头,那么就要有应对最坏局面的觉悟。 显而易见,一旦满清的精锐主力开到江阴城下,似乎江阴的末日就要到了。 但阎应元却不这样以为。 阎应元道:“江阴历来是兵家要塞,经过历代的修葺,城墙极是坚固。而且城上的红夷火炮大大小小将近百余门,再加上这次破获君山大营的火炮,火力极是凶猛。坚城有,大炮也有,哪我们还怕什么?想想当年大明朝能在关外把满清兵死死地挡在辽东,还不是凭坚城用大炮这句老话?诸位不用担心,攻城不同于野战,任满清兵如何号称无敌,一个满兵抵得上数个绿营兵,但他们下了马攀上云梯上时,仍然与那些绿营兵一样,在城头的矢石炮火之下,仍然只是人肉之躯而已,没什么称奇。上次那个尼尔泰的死,佐证了这点。所以,就算满清铁骑再次开到江阴城下,我们仍然能让他们杀羽而归!” 阎应元的自信顿时让众人精神大振,只是阎应元那个书呆子女婿陆楷,仍然被十万满清铁骑吓得面色发白,这不是说他怕死,而是文人天生软弱于绝对武力之下的惯性。作为一介书生,四书五经很精通,但只是不通军事。高旭刚才向众人陈述的严峻现实把他骇得有点发愣了。由此看来,高旭想把这个陆楷磨砺成才,还有还长的时间要等。 阎应元的自信在一时之内仍然无法让陆楷镇定下来,陆楷说道:“如果满清兵久攻不下,但要是他们围城怎么办?” 阎应元瞪了陆楷一眼,心想自己怎么找了个这么个见不得大场面的夫婿,沉着脸道:“满清兵围城?那让他们围好了?如今江阴城内已屯积了起码数年的粮食。还怕他们围城?” 众人听罢心中大定。只是那季从孝突然说道:“我们可以大炮守城,那满清兵也可以用大炮攻城。只要轰塌一处城墙,清兵就可以蜂拥而进屠城了。” 阎应元点点头,道:“不错,如今火炮的确是攻城利器。当初清军兵临扬州城下时,也是等大炮运到之后,再开始大举攻城。可江阴是闻名天下的石头城,一般的火炮根本无法轰坏城墙,只是除了那重达数千斤的红夷大炮。江阴近海,而且江南多水,清兵想要运送红夷大炮,必须要经过水路。但经过水路的红夷大炮要是没有沉在水里,那将是高督帅的失职。” 阎应元说到后来,锐利的眼光盯着高旭道。以阎应元盘计,守卫江阴的必然是自己的二镇人马,这高旭肯定会带着一镇三镇转战别地,作为江阴围城后的外援。这个时候,谁都知道清军陆战无敌,却不擅水战。所谓术有专攻,在水上,陆战强悍的满清兵还斗不过太湖里的一个水匪。要是在这种形势下,还让清兵把红夷大炮通过水路运到江阴城下,那真是作为外援的失职。上个月,清军从长江运来的十余门红夷大炮,就让史必达这些水盗们劫掠了。 高旭点头道:“如果满清主力兵临江阴城下之后,我们会骚扰清兵的粮道,封锁水路,绝不会让清兵在长江上,在运河上运载物资。同盟军的水师陆战营将会立即筹建。大家请记住,如今在陆路上,是满清的天下;但在水路上,却是我们的天下!” 那顾三麻子听罢,立即嘿嘿笑道:“高督帅说的是,在江南的地头上,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我们的兄弟。不论是咱们崇明的海盗,还是太湖里的水匪,干的都是水路买卖。这种劫掠清兵的买卖利国、利民也利已,正是我辈大展身手的时候。” 这时,众人刚才受到重创的自信又升腾了起来。满清兵野战无敌,但不擅攻城,也不擅水战。江阴城坚,炮多,粮足,兵民又众志成城,宁死不屈,怕那些鞑子作啥? 高旭又道:“从天时、地利以及人和上讲,相对于清军,我们更有优势。先说天时,那些满清旗兵都是北人,他们初下江南,且不说水土不服,光是这炎热的天气就让他们难以忍受,战力必定打个折扣。再说地利,江南水网密布,湖泊林立,不利于骑兵野战,我们可以以水战来抵消满清军陆上取上的优势。大家想想看,如果我们袭击长江以南杭州以北的大运河,满清在江、浙两地掠夺的钱粮物资就别想跨过长江。就算满清的物资运到长江,而长江水面上仍然是我们的天下。” 高旭指着地图上的东西向的长江,南北向的运河,道:“在这两条丁字形的水路大动脉上,我们可以布下密集的哨探,只有水路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将来我们同盟军的水师就可以快速作出反应,该劫的劫,该打的打。满清想要南粮北调无异于痴人说梦。” 听到水路上的事,那顾三麻子就兴奋,而且听到高旭说起同盟军的水师,不由问道:“高督帅,同盟军的水师俺能不能参加?” 很显然,集卷江阴的同盟浪潮也影响了这个积年老海盗。高旭听了他的话后,向史必达一指,道:“这个是同盟军水师陆战营的统领,全权负责水师筹建。你的问题可以问史统领。” 顾三麻子与史必达同为崇明海盗,在水路上有竞争也有合作,但俩人的关系很不错。顾三麻子瞧了史必达一眼,摄于大帐那森严的气氛,顾三麻子倒没有上前打哈哈,再求个千总当当。 “最后说人和——但人和还需要说么?在满清的铁骑面前,我们正在筑就我们的血肉长城。在反抗剃发令的浪潮下,我们的同盟会应运而生。在将来的日子里,整个江南将会发出统一的吼声,那就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众人的情绪已是被高旭调动起来,只听高旭又道:“其实满清铁骑并不是不可战胜的。尼尔康这次领着一千满清白甲兵来到江阴。在小石湾上,我们的确见识了满清兵的战力,我们歼灭了他们五百人,我们自己也损失了三千人——其中有二千是我们江阴最英豪的汉子。他们并不是不如满清兵,只要给他们足够的磨砺时间,他们足以匹敌。——暂且先放下对这些英雄的缅怀,我要说的是,我们总共歼灭白甲兵的数量是一千人,对不对?另外的五百人我们付出了多少?” 史必达接口道:“在峡谷,满清兵中了我们的伏击,死伤三百人。后来在撤退的时候,我们死了三十多人。” 徐鸿又道:“在小石湾的密林里,歼灭以满将尼尔康为首的白甲兵二百人,我部无一死伤。” 高旭道:“所以,同样是歼灭五百白甲兵,我们付出的代价天差地别。原因在哪里?原因在于一个在奇,一个在正。在正战中,满清兵身经百战,从关外打到关内,不论是临场经验和战斗技巧,远远胜于我们本质上还是乡兵的同盟军将士。我们无需否认这一些。只有正视对手,我们才能提升自己。对于越强,我们也终将变得更强。所以,该正战的时候,我们舍得以数倍数十倍的牺牲去拼;该奇战的时候,我们要懂得迂回,寻找对我们最有利的战机,对我们最有利的地形,在掌控了战场的局面之后,再狠狠给以致命一致。” 众人听罢皆略有所思。高旭的这些话相当于对发生过的战斗的总结。 “还有,在小石湾之战中,又有一条致胜之道摆在我们的眼前。” 陆楷不由问道:“什么致胜之道?” 高旭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指指着他身边的帐角之处。 众人齐齐望去,除了徐鸿,大都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 ------------ 第八十八章 军议(下) 众人看着角落处竖立的一支毫不起眼的火绳枪,这不过是一支普普通通的鸟枪而已。 虽然在明末时期,火器在明军中的普及率已达到四成左右。但鸟枪实在有太多的缺点,比如射速慢,射程短,容易炸膛,并且在风雨天气中无法使用。相比起弓箭来说,实在没有优势。而且对于火枪的有效使用,不要说在场的如徐玉扬、何常这些一个月前还只是个平民的将领,就算是罗子牛这样有数年沙场经验的老兵,都没有真正意识到。 明军对于火枪的使用大都是散乱而又无序,在战场上无法聚集火力,也难以做到有效轮射。而且不等到清军到了有效射程之内,火枪就响了,等清军冲到近前,只有逃跑的份。一般的明军都喜欢用三眼铳,毫无准头的三眼铳以及多眼铳,在临敌时胡乱地施放之后,然后就当成烧火棒砸。 尽管在小石湾之战中,徐鸿的火枪营取得了显赫的战绩,但众人对于火枪的观感,一时之间还无法扭转过来,更不要像高旭这样把火枪的运用抬举成致胜之道。 也只有徐鸿,他一直受高旭火器致胜的理论影响,而且高旭那套照搬西方的排枪战术,在旭卫营的首战当中,的确取得了成功,直接导致了罗子牛部的反正。高旭所编撰的训练纲要之中,最主要的也就是热兵器的训练教程。至于冷兵器的营阵训练,熟读戚继光《练兵纪要》的徐鸿,根本无需高旭这个外行来班门弄斧。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高旭扫了一眼众人漫不经心的神色,也不再细说。他知道这种火器制胜论终究要把火绳枪过渡到燧发枪,取得越来越多的胜利之后,才有更大的说服力。高旭知道在十七世纪中后期,西方的燧发枪就已经开始普及了。而在东方,托大明那禁锢性极强的匠户制度,工匠地位低下,哪里有发明创造的积极性?而且制造出来的火枪频频炸膛,质量极差。虽然在明末出现燧发枪性质的“自生火铳”,却是没有推广应用。高旭在刘良佐部缴获的都是质量参差不齐的老式火绳枪。 高旭接着道:“火器制胜之道,暂时来说,的确困难重重,但随着火枪的改良,以及战法的灵活应运,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你们一定会明白这一点。我决定把第三镇打造成一支纯火器营,缴获的一万多支火枪,我打算都装备到第三镇。由见山全权负责。” 对于高旭的安排,徐玉扬和何常也没有意见。徐玉扬部长于刀盾,而何常部却惯用长枪,这也决定了第一镇和第二镇的作战风格。 徐鸿在小石湾之战中已尝到了火枪的甜头,听到高旭把火枪都装备在第三镇时,心中不由大喜。虽然高旭名义上为第三镇的提督,但第三镇事实上的提督却是徐鸿。这几乎只是高旭左卫战队的第二次扩编。先是由旭卫队扩编成旭卫营,现在又由旭卫营扩编成同盟军的第三镇。高旭那带着现代风格的训兵纲要,最早就是在徐鸿的左卫战队磨刀实践。如今这些骨干都成为第三镇的基层军官。 可以说,同盟军的第三镇是高旭名副其实的亲兵镇。 高旭的意志在第三镇永远都畅通无阻。 而且在小石湾的两场战斗中,高旭火器制胜论得到了初步的实践证明,也得到了第三镇官兵的支持。 接着,高旭进入了会议的正题,那就是同盟军成军之后的作战计划。 高旭正言道:“历史永远会记得今天——在乙酉年七月初三,中华同盟军成立!那么,我们成军之后便面临着满清的强大压力,难道我们就在江阴坐以待毙么?……不!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虽然常州、苏州和松江三府之中兵力最强盛的刘良佐部被我们击溃,但我们没有沾沾自喜的时间,我们也没有沾沾自喜的本钱。我们?以攻代守,扩张江阴的防卫纵深。第一步,阎提督统率第二镇人马,挟着江阴大捷之威,以及同盟会的狂潮,守卫空虚的常州城肯定可以一战而下。然后留下一支人马镇守,比如何大哥的一营。常州光复之后,第二镇再向南朝无锡进军。常州一下,或许无兵可守的无锡不攻自破。取得无锡之后,阎提督可以留下从孝的二营镇守,你则领着三营回师江阴,与常州互为犄角,应对来自镇江方向的清兵压力。这样,江阴基地就有了一个常州府的战略纵深。” 阎应元听罢,皱着眉道:“要光复常州和无锡两城,有足够的时间去完成么?要知道博洛的主力最多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要回师江南。而且面对镇江清兵的压力,常州与江阴可以互为声援,但无锡距离太远,而且孤城面临来自苏州清兵的压力,如何应对?” 高旭道:“博洛的满清主力由南向北而来,如果不平定苏州、松江两府,他是无法推进到常州府的。而把博洛拖在苏州、松江两府,那是我和徐大哥的任务。至于无锡,首先无锡不是孤城。无锡靠近太湖,可以与太湖的义军互为声援。至于苏州城的清军,到时他们自顾不暇,腾不出手脚来进攻无锡的。” 阎应元思虑了一番,道:“如果第一镇和第二镇能把清军主力拖在苏、松两府,第二镇的任务可以完成。问题是,你如何凭着两镇人马把满清的主力拖在苏松两地?” “这就是接下我要说的计划。” 高旭看了徐玉扬一眼,指着地图上的常熟城,道:“徐大哥,你的第一镇由江阴向南朝常熟进军。根据情报,常熟现在由反清的义军控制,主事的是严子张。如果常熟受到清兵进攻,你必须支援常熟,击溃清军。然后,向苏州方向挺进,但目标不是苏州,而是昆山。我将带领第三镇由海路,经崇明,再从吴淞登陆,沿着吴淞江向嘉定、太仓挺进,再到昆山与你会师。最后,我们的总目标是苏州。 “在我们向苏州进军的途中,最先到达昆山的肯定第一镇。因为路途更近。在昆山,你将可能迎战降将土国宝部。而我途径嘉定,也必然遭遇降将李成栋的人马。既然实力最雄厚的降帅刘良佐部都被我们击败了,土国宝和李成栋又何惧之有?当我们击溃这两路绿营清军之后,苏州城外的清军基本被肃清。而镇守苏州城内的只有汉军旗的李率泰部。李率泰部的汉旗兵就算如何精锐,也不过一二千来人。我们肯定能在博洛的主力回援之前,拿下苏州城。苏州光复之后,我们同盟军的势力就可以与太湖上以吴易为首的义军,以及驻扎在松江境内拥兵二万多的明军水师黄蜚、吴志葵部连成一片。” 众人被高旭雄心勃勃的计划惊呆了,他这……这可是要同时光复常州、苏州、松江三府啊! 阎应元无语地望着高旭,心中不由升起“其兴也勃,其败也速”这句话。 隔了良久,阎应元神色凝重地问道:“光复苏州之后,接下来呢?” “接下来?” 高旭先是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突然有点神经质地傻傻一笑,道:“接下来,自然在坚清壁野之后,在博洛大人兵临苏州城下之时,我将领着苏州城内百万兵民,为他的远道而来接风洗尘啦。……你们猜猜看,二个月前,扬州死了八十万人,二个月后,苏州将会死多少万人?” 高旭说罢,仍然傻傻地笑着。这时,他真的很想抽一支烟。 众人被他那有点疯癫的神色吓着了。 ------------ 第八十九章 新的征程(一) 这一更补昨天的。预计之中有些延误。今日会再更二章。 阎应元第一次用纯粹的目光看着高旭,且不管高旭的计划能否成功,但他决定死战苏州的壮烈之举,足以获得了阎应元的敬意。直到此时,阎应元的心中不再对高旭以“小子”相称,承认了他作为同盟军督帅的身份。 高旭又道:“满人总共才有多少人?也不过百万左右,只是我们汉人一个大城的人口而已。真正披甲的满清铁骑有多少?也最多不过十来万。那博洛的主力号称十万铁骑,但其中真正的满清兵不足二万,另外的大都是蒙古旗、汉军旗,以及收编的大量降军。只要我们敢于跟满人死拼,他们是一只纸扎的老虎!” 徐玉扬大声道:“只要在我们同盟会的旗帜之下,十万百姓,就十万兵,百万百姓,就百万兵!偌大的苏州城,到时城外坚清壁野,城民内迁入城,这人数又何止百万?!要是那十万清军来攻,我们就十个换他娘的一个!” 阎应元又沉声道:“苏州是江南重镇,一旦光复,天下震动,清军势必全力进攻。但是经过历代各朝的修葺加固,特别是当年张士诚时期,把苏州经营得像铁桶一般。苏州有与京杭大运河相联的极为宽阔的护城河,有坚固的城墙,以及完善的水陆城门构成严密的防御。城内有田,可以大量容纳入城避难的流民,的确不止百万之众。” 高旭看了众人一眼,又问道:“对于同盟军三镇的作战计划,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徐玉扬听罢,豪声道:“没意见!大丈夫死则死矣,但求个轰轰烈烈!” 高旭用目光征询着阎应元,阎应元也是点点头。 “好。”高旭神色庄重地望着众人,道:“时不我待!既然定了作战方略,同盟军今夜就进入紧急战备,明日起我们就开始誓师江南,光复各地。诸位,我们同盟军初创,却没有练兵的时间,只有以战练兵,这会对我们的士卒造成极大的牺牲。除了三镇九营的正规营之外,我们还要筹建大量的预备营。这样到时同盟军主力的伤亡就能得到及时的补充。” “这些日来,我心中一直在琢磨这样的一句话——如果我们认为士卒不够精锐,就不敢死战,凭什么练就百战精兵?如果不准备摧敌于正锐,就别想挽民族狂澜于既倒!诸位,恢复中华之伟业,从我们做起,从现在做起!” ∶∶∶∶∶∶ 军议之后,强烈的使命感鞭策着众将连夜整顿士卒,为明早的出征而准备。 君山大营外新兵招募处的招牌,又重新在火把的光芒下竖起,那些连夜四处蜂拥而来的乡民,随后大量加入同盟军的预备营。一夜之间,就组建了三个预备营。 军议散后,高旭留下了陆楷,与他谈起关于同盟会筹建的一些事宜。 对于同盟军的筹建和完善,高旭也只是想到一步做一步。如今加入同盟会的人数像火山爆发一般急剧上升。自从同盟军举行大捷的入城典礼之后,将近半城的民众拥到明伦堂前,要求宣誓入会,然后在挂在明伦堂上的会员清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不会写的就请人写,再按个血手印作数。这虽然是个好现象,但同盟会会员的素质可谓泥沙俱下。 但同盟会最终需要的还是社会各阶层的精英。 想到这点,高旭就决计用预备役的做法,把刚入会,立下血誓的会员作为预备会员。经过各种考核,比如士兵就以军功来考核,匠人就以发明创造来考核,农商就以捐钱纳粮来考核,发放同盟会特有的徽章,才能成为正式会员。正式会员根据会员的贡献分为五个等级,从一星会员到五星会员。相应的,会员拥有的徽章也从一星徽章到五星徽章。 当高旭把这个想法告诉陆楷是,书呆子目瞪口呆了一阵,道:“这个法子……” 陆楷也说不出好坏,但他自认自己的身份只是同盟会理事。作为会长的高旭有什么想法,不管好不好,尽管先去执行了再说。只是听到会徽,陆楷眼巴巴地望着高旭,问道:“会长,会徽是什么样子的?要不你画一个?” 高旭当即让人拿来白纸,沉思了一下,用炭笔画出五个徽章出来。徽章简单明了,其实就是两个同心圆,内圆里镶五角星。高旭指着徽章对陆楷道:“外圈青色,寓意青天,内圈牙白,寓意白日。白日内是红色五角星,一颗星寓指会员本人,第二颗星以上则表明他的贡献等级。五角星的数量中,一个就是一星会员,五个就是五星会员。所有会员的进级必须要有同盟会议事堂的同意。” 陆楷听到议事堂,又愣了一下,道:“议事堂是不是像明伦堂一样地方?” 高旭摆摆手,其实现在他没有时间来筹建同盟会的架构组织,高旭又道:“这些事情先放下。同盟军三镇人马向各地推进,同盟会的宣传也要跟上。其实,同盟会的收拾民心,与同盟军的光复各地一样重要。你和许用把江阴城内的有志之士组织起来,成立三个同盟会宣传队,分别跟随同盟军的三镇人马挺进各地,宣传同盟会的救国纲领,同时吸收当地的仁人志士入会。” “宣传方式要全方位,比如在城墙、民墙,甚至毛厕里,都可以用油漆刷上大字报——大字报可以是同盟会的十六字纲领,也可以是各种反清标语。再让各地戏子唱杀胡令,编那些朗朗上口宜于传唱的歌谣——嗯,以后有时间应该编写一支同盟会会歌,便于传唱。……反正用一切你们能想到的办法,让同盟会的宗旨深入人心。……对了,同盟会的会报可以改名为中华报。中华报中要重点阐述国家与王朝的区别,亡国、亡国和亡天下的区别。还有华夷大防,以及剃发令如何对汉人尊严的贱踏。总的一句话,要让天下人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陆楷虽然听得糊里糊涂,但他死记硬背却极为拿手。他先在心中默记了高旭一番话,随后又疑惑地问道:“会长,国家与王朝、亡国与亡朝有什么区别?到时檄文如何下笔?” 高旭想了一下,道:“如果去年李氏大顺取代朱氏大明,那这不过是我们汉人内部的王朝更替,与以前的汉唐更替一样,这个天下仍然是我们汉人的天下。这就是亡朝。也就是说不论是秦汉,唐宋,还是明朝,甚至大顺朝,都是我们汉人的国家。但在蒙元时期,以及当今的满清,都是胡人当主,汉人为奴,他们不仅亡了我们汉人的王朝,也亡我们的国家。所以,如果只是王朝更替时,前朝民心沦丧,匹夫未必要为前朝尽责。但在我们汉人的国家破亡之际,那就是匹夫有责了。这也就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大致意思。明白否?” 书呆子一头的露水,口中默念了一遍,肯定地道:“不明白,但小生记下了。” 高旭只是晕死,只是怒道:“如果身为同盟会理事,你都不明白,那你如何教天下人明白什么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高旭叹了一口气,这个时代或许最明白的就是顾炎武。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口号,亡国与亡天下的区别,都出自他的《日知录》。 或许,这个同盟会的理事职务,顾炎武最为胜任。 这个陆楷还需要大大的磨练啊。 ∶∶∶∶∶∶ 为了争取时间,高旭决定连夜率领第三镇人马上船。 晚上在船上休息。争取明天一早就能到达崇明。 由于船只的运力有限,从水路经崇明到吴淞的第三镇人马,只有徐鸿的三镇一营。另外刚刚扩编的二营三营,则是跟随徐玉扬的第一镇从陆路南下经常熟挺进苏州境内,到时在昆山与徐鸿的一营会师。 在夜色之中,黄田港灯火通明。高氏海盗船队队长包头鱼组织了近百艘沙船在黄田港内,接运徐鸿的第三镇第一营。 高旭则是上了那艘史战早先安排的运载汤娘子一家人的专用战舰。 望望前面在船头处迎接自己笑靥如花的汤氏母女,又回头望望江阴的夜空,朝岸上阎应元、陈典吏、冯厚敦为首的江阴士民,以及徐玉扬、何常为首的同盟军将领,还有不计其数的江阴乡民挥手告别,然后,他登上离开江阴的船。 夜,很深了。路也很长。 ------------ 明日补更公告。 大半天的时间,居然只码了不足二千字,实在不好意思作为单章上传,于是合并在第八十九章内。大家可以看看,有点邪恶倾向啊。今天的二更只有在明天补了。而明日又要二更。要死了,明天的任务是四更。如果明天不完成承诺,人品将会崩盘。上帝保佑老高! ------------ 第九十章 夜有来香 每个幸福的童年都是相似的,但每个不幸的童年却不尽相同。 自汤嫣儿懂事以来,她就如她的母亲一样,承受着无以复加的家庭暴力。 暴力的根源来自于一个入男人的脆弱自尊。 江阴汤氏是有名的铁匠,汤氏的铁铺在城内颇有声气。汤嫣儿的父亲是汤氏铁铺里的一个学徒。在汤嫣儿爷爷汤老儿的眼里,这个外表英俊而做工勤快的学徒实在让他欣赏不已。于是想把唯一的女儿许配于他,唯一的条件是这个学徒必须改姓入汤家,继承汤氏的祖业。、 汤娘子虽然年纪轻轻就以美貌名扬江阴,嫁人自然不愁,但嫁人的话,汤家就绝后了。但汤老儿想招个上门女婿,要皆大欢喜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他的那个学徒居然答应了。 因为汤小娘子的美貌,以及汤氏数代积攒下颇为丰厚的家财,这个年轻学徒毫不犹豫。男人的自尊,多少钱一斤? 于是,不足十四的汤小娘子就嫁给了汤氏学徒。到了年底,汤小娘子就生下一对龙凤胎。汤老铁匠大喜,汤氏终于有继有人了。 对汤氏来说,这似乎又是一个美好的开端。 但这个美好的开端却结束在汤老铁匠死去的那年。 那个汤氏学徒最终还是发现男人的自尊是用钱买不来的。在外面,他要承受别人对他身份的嘲讽,在家里,他的一对女儿的姓氏却随他姓。没有老铁匠的威压,他终于能肆无忌惮地对汤家人拳脚相向。尽管这三个汤家人是他的妻子和儿女。 过不了多少年,汤氏铁铺就在汤嫣儿父亲的手里破败了,汤氏数代积下的家财被挥霍一空。 在暴力下生存,就必须学会暴力。 逐年长大的汤氏兄妹开学会汤氏祖传下的刀谱。打刀的往往善于用刀。作为铁匠世家,汤氏自然有一套用刀的本领。不然的话,这些苦难怎么会在汤老铁匠死后才开始?就是因为汤老儿的身手不俗。他甚至于还教了女婿几手。最终,上门女婿把从汤老儿学到的本事,全部用在他的女儿以及孙子孙女身上。 但什么事都讲究轮回。 今年年初的某一天,因为莫名其妙地疑心汤娘子与某某某有染,家庭暴力再次发生。说实在,要守住汤娘子这样艳名远扬的老婆实在不容易,特别上门女婿这个让人嘲笑吃软饭的身份。 已年满十三岁的汤氏兄妹再次忍无可忍,他们拿起刀枪来捍卫母亲的安全。俩人默契的合击之术,竟然使得他们的父亲也毫无还手之力。因为疑心妻子的出轨,再加上一对子女的反抗,具杯的上门女婿更加对汤氏没有归属感。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再不踏入汤家一步。 家主不在,以汤娘子的艳名,自然引来了不少登徒子,但已近成年的汤氏兄妹有足够的力量来保卫家园。也正因为粗通一些家传刀术,那汤嫣儿才在父债女还的情形下被买到万花楼,才能脱身并保住清白;那汤浪才敢人小胆大,敢与乡兵们一同浴血守城,还立下大功。 尽管汤氏刀谱或许是历代汤氏铁匠们的信手涂鸦或者胡言乱语,根本算不上入流,但仍然有着传男不传女更不传女婿的传统。这就是汤娘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原因。汤老儿在临终前背着女婿把刀谱给了汤娘子,然后交待她传给儿子。 再汤浪儿练刀的同时,汤嫣儿身为女子也决定要练。她可不想将来像母亲那样受尽欺凌。她在家庭的暴力中成长,她就知道自己必须有暴力自保。所以,学有所得的汤嫣儿走在江阴街头,遇到某些无赖的纠缠,小小年纪开口就一句诸如“无胆匪类,敢惹你家姑奶奶”之类的骂阵,然后扬手就是一刀。 剃发令下,江阴众情激荡,汤嫣儿的父亲死在黄田港大撤退那晚。而她和汤娘儿也与母亲失散。其母以为子女双亡,毫无生趣,投江自尽。水性极好的汤浪听闻之后,跳入江中,不顾性命地救上了母亲。但汤娘子已气息全无。俩兄妹在一旁痛哭失声。这时候,一个年轻男子在汤嫣儿的目瞪口呆之下轻薄母亲,被那年轻男子亲卫推到警戒线外的汤嫣儿正一怒拨刀的时候,她的母亲竟是悠悠醒转。 这个时代,没有人知道什么叫人工呼吸。 再后来,这个年轻男子入城,而她的母亲被众人请去侍奉这个名叫高旭的高字营将领。 于是,这个男子闯进她母亲生活的同时,也闯进她那少女的情怀。 在古代,十三四的女子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而十三岁的汤嫣儿有如当年汤娘子年少时的美丽无双,这个新一代的汤小娘子使得踏破汤氏门槛的媒婆数之不数。但是,汤嫣儿有过被消抵父债而困于妓院万花楼数月的经历,见尽了男人们低俗不堪的嘴脸,对男人过度的失望,汤嫣儿拒绝一桩又一桩的婚亲。 她的终身大事由她自己作主。因为她那毫无责任心且又日日施暴的父亲被他们兄妹连手赶出了家门,而其母汤娘子又是不是一个主见十足的女人。至于其兄汤浪又没有她早慧。所以,汤家的大小诸事几乎是汤嫣儿作主。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汤氏的家产早在汤嫣儿懂事的时候就让其父败光了,而且铁铺早就关门大吉。 在万花楼里,汤嫣儿见多了男女之间的苟且之事已是见怪不怪。但对于母亲的苟且之事,却让汤嫣儿充满着新奇的刺激。何况那苟且的对象是有着起死回生之称的救母大恩人,又是江阴人口口相传的英雄豪杰。在高宅的那个早上,汤嫣儿其实来找过母亲的。入得高宅之后,却听到一阵让闻者消魂的呻吟。 那是她母亲的声音。 汤嫣儿第一次在窗外偷偷目睹了母亲与那高旭巅龙倒凤的过程。 第二次让她印象无法忘怀的是,那高旭来医治母亲的伤势时,让她做他的助手。当她的母亲在高旭的包扎下达到巅顶的时候,她有种如同身受的感觉。而那高旭目不斜视而又专注的医者风范,让汤嫣儿生出这是个坦荡之人的感慨。万花楼那些男人与他比起来,实在都是渣滓。汤嫣儿自然不知道,高旭在手术时的专注,只是出于他的职业惯性而已。 到了这个时候,汤嫣儿算得上是真正心有所属了。自己今后要么不找,要找就要找像高将军这样的人作夫婿。 但天底下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在私下里,汤嫣儿询问母亲,将来她与那高将军的关系如何打算? 从母亲那被滋润得全身通透的神情下,从那眉梢间无法掩饰的羞赧之中,汤嫣儿知道,母亲已经无法离开那个高旭。 以那高旭如今的身份地位,他的身边势必妻妾成群。要是将来某一天,母亲年老色怎么办?更何况母亲这种身为寡妇摆不上台面的身份,在那高旭身边最多只能为奴为婢而已。到时凭什么在高氏后院争宠? 汤嫣儿觉是她必须保护自己生性软弱的母亲。 如果自己成为这个高旭妻妾中的一员的话,有一个妻妾的身份,这对她母亲固宠的关系实在太大了。就算将来某一天,母亲真的年老色了,但她仍然有个年轻的自己。 虽然这个保护母亲的理由,有时候让汤嫣儿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附会。但她已到了嫁人的时候,她母亲在十四岁的时候就有了一对子女。 汤嫣儿不认为自己再能碰得上像高旭这样的男人。 汤嫣儿觉得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在去崇明的船上,是最好的机会。 于是,她趁着母亲在隔壁船舱看护汤浪的时候,她以母亲的名义,把高旭请到了船舱。 俩人暗室相处。 只是那高旭神色自若,对自己的俏丽熟视无睹,只是询问自己的母亲。 汤嫣儿知道,这高旭肯定要母亲倍寝。 汤嫣儿这时莫名其妙地泛起一丝没由来的酸意。心中暗想,为什么一定要汤娘子?我这个汤小娘子不就站在你身前么?你若要汤娘子,我便是那个小一轮的汤娘子,一个更年轻也更俏丽的汤娘子。 当高旭要她回房休息,汤嫣儿只得转身离开。 但她走到舱门的时候,汤娘子却恍然想到,这个不就是自己的房间么? 这个舱房就是她与母亲一起住的。 由着几分气恼,也又由着几分鬼使神差的冲动,汤嫣儿突然关上了房门。 然后,汤嫣儿转过身,脸上泛起她先前在铜镜前练习了无数遍,自认能迷倒所有男人的最妩媚的笑容,道:“将军,母亲的伤口还未全愈,让小奴家来侍候你,好么?” 一声“小奴家”的自称让高旭感到恶寒不已。这个汤嫣儿生得的确是俏丽无比,着着实实是汤娘子的少女版,问题是,她还未成年啊。 这个汤嫣儿要做什么?高旭有点好奇地看着她。 汤嫣儿咬咬牙,向高旭抛了个媚眼,然后把手伸向自己的衣领。 汤嫣儿记得在万花楼中,那些女人都是抛一个媚眼,然后才脱半件衣裳,露出个香肩。通常这个时候,男人们就会扑了过来。然后,脱衣服的事就不劳自己动手了。在这方面,男人都喜欢身体力行。 汤嫣儿那又大又媚的眼睛先是瞧了一下自己雪白的香肩,引导一下男人的视线,然后向男人再抛个媚眼。 高旭恶寒之余,却是感到分外有趣。不由坐下椅子上,犹如看戏一般望着这个汤嫣儿。 汤嫣儿见高旭无动于衷,心中不由气苦。同时,那自暴自弃的心思开始泛滥,竟是一下子把自己剥个精光,一丝不挂地立在高旭面前。 在烛光之下,尽管那年轻而又清丽的胴体分外触目,但高旭的眉头却是忍不住皱了起来。 而这时,舱门被轻轻推开。 回房休息的汤娘子走了进来。 ------------ 第九十一章 尾声 清晨。崇明。 昨夜一场雷电交加的暴风持续到黎明时分。夏日的燥热终于在暴风雨的冲刷下消散。但在东方上空仍然笼罩着一团团阴云,只是晨曦仍然如期而来。 对于高老庄来说,今日将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因为昨夜来自江阴的快船已捎回消息,说高家大少爷今日就要回庄了。 高大少要回庄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整个高老庄沉默了。 数年来,高老庄几乎习惯了没有少主人的日子。自从高老头逼不得已把那个祸害庄园的败家子送到常州城之后,那高大少在繁华似绵的常州城里,顿时乐不思蜀。祸害了高老庄十几年,那高大少也早就腻了。再困在高老庄这里无所事事,无如于坐井观天。 当高大少剃发投鞑的消息传来之后,高老庄的庄民也不意外。以那高大少二世祖的性子,做什么都有可能。只是人们看着大善人高老头的气急败坏,除了感同身受,却也无能为力。 接着又传来高大少投身鞑子军,做了满清朝的千总。随后,又传来高大少在江阴反正了。高举反清的旗帜竟然创建了高字营。这使得高老庄里的人们大跌西洋镜。不过,人们对高大少的瞎折腾也是习以为常了。只要他不回来祸害高老庄就好。但人们不知道的是,这时的高大少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他是来自三百年的现代穿越者。 再后来,一个个匪夷所思的传闻接踵而来。 高大少杀鞑子了,他在从江阴的三官殿杀到舍桥,竟然全歼了数千绿营兵。接着他又组织了黄田港大撤退,运送了大量的难民来到高老庄。那些江阴难民简直把高大少当作再世菩萨,当作拯救江阴的救世主。高大少的确没有让江阴人失望,连广昌伯刘良佐这样威振江南的人物也折在他手里啊。前天的小石湾大捷相隔一天就传到了崇明,再又以崇明为中继点,辐射到整个苏州、常州的沿海之地。 随着大捷传来的新鲜事,还有江阴明伦堂内成立的中华同盟会。那激荡人心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十六字宣言,让人即刻就理解了这个会社的要义。而且这个同盟会可不是像“复社”、“几社”那文人的附雅风流而已,它不光有纲领、会旗、会徽和会报,甚至有同盟军。 而这个同盟会,居然也是高大少创建的。 这已经完全超出高老庄里人们的认知了。这些是我们的高大少能干的事么? 高老庄上下都在疑问着这些传闻。幸好,这些传闻的制造者马上就来到面前。 高老庄,第一次张开臂膀来欢迎它的少主人。 当高老头所有人都将言将疑时,只有一个人是绝不相信的。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凭着以前那个祸害,他能干得出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么? 这个人就是当年高大少一直喟叹着的“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赵明月。 这个赵明月是当年高大少唯一吃不到的“酸葡萄”。 她就是高老头的养女,纵横南北海域数千里的女海盗。 赵明月的生父也是个有名的海盗,作为高老头的合作人,因为当年营救身陷土著危机的高老头死命,所以,高老头可是把赵明月当成掌上明珠一般养大的。如果他的败家子与掌上明珠冲突起来,高老头绝对是对败家子不客气。为什么高老头能维持这么大的家业?那是因为他讲理时,绝对讲理,就算是事涉宝贝儿子也绝不偏颇。高大少祸害了庄民,高老头就以子不教,父之过为由,向庄民补偿他们的损失,也不惜当众斥责儿子。以前高老庄的人们虽然对高大少毫无好印象,但对于高老头的人品,人们总是一如既往地敬佩。 “绝不可能,就他那堆烂泥能糊得出这些事?” 赵明月喃喃道。她与那高大少在高老庄内较量了将近十几年,这家伙有几斤几量她还不知道? 人人都谈论那个登徒子,听得赵明月的耳朵都要起老茧了,要不是她要等一个将要从澳门寻亲归来的副船长,她早就领着“明月号”的水手出海北上,眼不见心不烦了。因为高老头恰好有一支装满茶叶生丝的船队要去日本的长崎贸易。而保护高氏商队免受倭寇的打劫,这也是赵明月的高氏“明月号”护卫战舰的职责之一。 ∶∶∶∶∶∶ 天亮之后,庄民们向庄外的码头蜂拥而去,为的是瞧一瞧被传说得越来越神乎的高老庄少庄主。 那些有适龄闺女的庄户,似乎完全遗忘了当年高大少的无良,只是摧着上了妆的女儿一同前往码头迎驾。这女儿要是万一让高大少看上了,那可说是督帅会长夫人哪。至于那些自认有几分姿色的寡妇们更是向码头趋之若鹜,当年的高大少最喜欢的就是人妻寡妇流。这个性子如今似乎没变,听说江阴最风骚的汤寡妇就让他给勾搭回来了。 除了那些别有用心的、看热闹的庄民,那些原本从江阴移民而来的军属们则是真心实意地迎接高旭的回归。除了高旭,最主要的是这些军属们在迎接他们的亲人。但高字营在小石湾之中伤亡惨重,或许到时候,这些军属中的大部分人会在凯旋的锣鼓喧天之中,因为痛失亲人而嚎啕大哭。 父凭子贵的高老头显然是码头当中最触目的焦点。围绕着高老头这个中心点的还有崇明的乡绅名士,高老头的亲家沈廷扬,甚至还有淮安巡抚田仰、淮河镇总兵张士仪、淮海镇总兵张鹏翼这些流亡在崇明的南明军政大员。能够在短短的半个月内,把广昌伯刘良佐的数万人马折腾得烟消云散,这种能耐不得不让他们侧目。如果以前像张士仪和张鹏翼这些南明总兵看不起高旭的话,但在小石湾大捷之后,对于那个高旭,再不能等闲视之。要知道,刘良佐可是定鼎弘光朝的江南四镇之一。他们的数千人马只是刘良佐的一个零头而已。再加上前段时间,高老庄凭着自己的庄丁以及高字营的一部人马便击溃了那荆本彻部,这高氏在崇明的崛起已慢势不可挡。 如今高老头与沈廷扬立在一处,他再也无需觉得低沈廷扬一头,也再不会自失身份地错后一步以示敬意。至于那些沈家人一看到他,便尊敬在以“高爷”相称。 真是父以子贵啊。高老头感慨地想。想当年,这沈家人人眼高于顶,看不起自己海盗的出身,见到自己哪个不是狗眼看人低。而且这个沈廷扬,当年在台风下我怎么也救下你一家性命,当时定下娃娃亲虽然是我高老头挟恩图报的风格,但当场你也是许了的。怎么一回崇明之后,便想着法力推脱,宁愿把女儿耽误十八岁的老姑娘,也不肯嫁入高家。可如今我儿子已非吴下阿蒙了,你倒是心急起女儿的终身大事了。 高老头斜视了一下身侧的沈廷扬一眼,心底不由有点小得意。 在人群之后传来一阵喧哗,高老头闻声看去,却见一个招摇过市的太监领着一队卫兵驱散着面前所遇到的人们,径直来到高老头和沈廷扬的面前,尖声地宣告道:“奉监国义阳王之令,命那高将军一下码头,即刻到城谨见。” 自从清军南下,局势日坏的时候,那个义阳王(周定王橚七世孙)就从苏州跑到了崇明避难。后来又因为他的身份被沈廷扬、田仰这些人奉为监国。但这个义阳王只是个锦衣玉食的阿斗而已,整天只顾寻欢作乐,不问实务。这让众人大为失望。当绍兴与福建同时传来鲁王和唐王的监国政权时,大家便有了别的选择,更对这个义阳王不以为然。 但那义阳王似乎自我感觉良好,甚至听说沈廷扬的女儿有如仙女下凡般脱俗,因为一直对于海盗高老头的儿子好色无良不满,直到了十八岁还未完婚。义阳王想着,总不能让那美人暴殄天物啊,既然自己贵为监国,不如传令沈廷扬献出女儿给自己侍寝。那知沈廷扬竟敢推三托四的。这义阳王恼羞成怒,情知这个沈家见那高旭有了出息,肯定又起了结亲的心思。于是,义阳王便想断了这沈家的心思。国旗沦丧之际,身为皇室尽想这些不良之事,与去年那个一上位就大肆选美入宫的弘光帝几乎如出一辙。难怪大明气难已尽。 高老头倒是摄于义阳王的身份,不敢造次,直说一定应命。那李氏太监见高老头客气应承了,也大马金刀地回城了。 沈廷扬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 那个义阳王当时如同一家丧家狗一般流亡崇明,要不是他沈廷扬的支持,哪里能够号称监国。如今在高旭如此声名大振的时候,竟然还如此托大,真是不知死活。时势到了如今,这朱氏的身份已是越发不值钱了。要知道那弘光帝可就是刘良佐绑了献给满清作投名状的。 ∶∶∶∶∶∶ 在人群里,有一对俏丽的小哥努力地向码头的岸边挤着。 “小姐,你干么要来码头看那个登徒子啊。” 女扮男妆的婢女抱怨着她的小姐,小声道:“莫非你真的打算嫁给他,要知道,你可是发了誓的。” 那小姐就算身穿着男装,也无法掩饰住她的出尘之貌。 ∶∶∶∶∶∶ 天色大明之时,从江面上远远驶近一支船队,一面中华同盟旗在晨风迎见飘扬。 “崇明,我来了!” 立在船头,高旭踌躇满志地道。 ------------ 第一章 不速之客 高旭站在“箭鱼号”高高的望楼上,看着崇明岛由远及近地展现在他的眼前。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一直以来,以前那个高大少的身份给高旭带来的便宜实在让他意外不已。有一个万贯家财的海盗老爹,有一个赫赫有名的庄园高老庄。虽然高老庄这个名称让高旭有点忍俊不禁,但个高老庄让高老头经营得很不简单。高旭将替代以前那个花花公子成为崇明岛上最大庄园的少庄主。 如果在历史上真有这么一个高老庄,以高旭想来,任那高老庄如何实力雄厚,最终还是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无声无息。但现在有了他高旭,一切都将会不同。问题是,高旭对这个高老庄一无所知,也对崇明岛上的相关人事一无所知。他只是个冒牌货而已。幸好,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高旭一直以来宣称在常州街头,酒醉后之撞坏了脑袋,导致以前的事情完全遗忘。 但这个时候,谁会在乎他那一摊烂泥一般的过去,谁都只在乎他风光无限的现在。除些有些人因为强烈的好奇心,才会一探高旭今朝不同往日的终竟。比如以前高大少的对头赵明月。因为女人的好奇心一旦泛滥就无法收拾。 感慨高大少变化最深的自然是昔日的伴童,如何的近卫队长史战。幸好,史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现在这个高大少给他越多的惊奇,他就越发兴味盎然。当他把汤氏母女单独安排在他的“箭鱼号”上,就按了一个考验高旭的心思。你别的地方天差地别,不知这种恶趣味上有没有改变?很显然,让史战欣慰的是,这个高大少还是有些地方没有变,仍然是那个可以让正经人切齿的家伙。——当然,这个结论是在下史战并没有完全摸清那舱房内状况的前提下的。只是让史战疑惑不解的是,那个经过初夜之后的汤嫣儿,在早起出房后又是活灵活现的,身体没有丝毫不适。按道理来说,这似乎不合常理。史战总觉得这似乎与自己恶趣味的期待有点出入。 虽然高旭在史战的口述中,最大限度地了解了高老庄的一切。但最主要的是,他该以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这些人与事。 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在非常态的环境下,一个人的心性难免要屈从于大环境的变化。 在现代的高旭为了达到称职的医生素质,在手术时必须要求他有一份冷静的心性。当这种心性在长久的职业生涯中成为一种习惯时,高旭自己都忘记了他当初在大学时是如何的热血、冲动以及年轻人通常都有的急于求成的浮躁。枯燥而无奈的现实总能让一个个年轻人沉寂下来。但这一切却因为一场意外而改变,高旭竟然来到这个漏*点横溢的大明时代。 一直以来潜伏在心底的热血与冲动,使得高旭在酸菜的舍生取义之后,选择了逆天行命的反清事业。但这份热血冲动虽然被激发了出来,却因为初到贵境的缘故,使得高旭总带着一份与漏*点相抵消的谨慎。 ——是的,谨慎。高旭谨慎地深入这个时代的脉络,承受这个时代的安危,感受这个时代的挣扎。(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时日虽短,但不足一月的日子里,高旭似乎抵得上在现代的一辈子。到了现在,随着同盟会的崛起,同盟军的壮大,高旭成为这个时代的中流砥柱之时,那种初时的谨慎他必须要丢弃了。 这不是一个靠谨慎就能生存的时代。这是一个靠热血才能生存的时代。 没有置死地而生的决心,就没有未来。 于是,离开江阴之后,高旭决定丢弃那份保守的谨慎之心。 他现在需要张扬,让天下所有的仁人志士都听到他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声音,让所有可以调配的时代资源都聚集在他的周围。他已经在江阴向这个时代展现过他的能力,他已经取得了大步迈进这个朝代的入场券,他已经登上了这个时代的舞台! 他虽然是李代桃僵的穿越产物,但这时,他已经丝毫没有退却之心。对于崇明,高旭有足够的自信让环境来适应他,而不是他来适应环境。他现在有足够的实力做他想做的事,而且凭着同盟会的大义名份,他也有足够的理由去整合有利于反清事业的资源。 同时,高旭也明白一件事,他赋予这个时代的希望越多,他的责任就越大。 幸好,一个真正的男人从来不会逃避该属于他的任何责任! ∶∶∶∶∶∶ 高旭下了战船的望楼,身后跟着他的两个近卫队长:徐鸿与史战。徐鸿已经出任同盟军第三镇第一营的统领,而这个史战到了崇明之后,将要正式筹建同盟军的水师。高旭近卫长的人选又要重新物色了。 在计划中,徐鸿部驻足崇明的时间仅仅是一个时辰,相当于现代二个小时。徐鸿的三镇一营除了进港后必要的物资补充,以及原高字营将士所获得的半个时辰到高老庄内的探望军属的时间外,另外将士必须在港内整装待发。一个时辰之后,徐鸿就必须带着三镇一营作为驰援嘉定的先锋出征。 而高旭停留在崇明的时间最多也只有一天。 在这一天内,他必须分秒必争。 当日上午,高旭要回“家”——高老庄。他当然没有精力去认识高氏的什么七大姑八大姨。他的目的就是位于高老庄中的高氏工坊。这个高氏工坊是高氏海盗船队的补给基地,打造刀枪,制造铳炮,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兵工厂。大致的情况高旭都从史战的嘴里打听清楚了。 如今,高旭的问题是,如何把这个高氏工坊的资源整合在同盟军的序列来。高旭的同盟军第三镇的建军目的是火器营。但现代使用的都是从刘良佐手中缴获的火绳枪。他必须让高氏工坊的匠人加紧生产大明国产的“自生火铳”,也就是燧发枪。火绳枪的更新换代刻不容缓,这可是提高第三镇战力的关键之处。虽然燧发枪的生产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量产来取代火绳枪,但高氏工坊能早一天全力研发投产,就有早一天的致胜机会。 中午,高旭必须召集以沈廷扬为首的当地力量,向他们亲口解释同盟会的建社思想,同时宣布崇明同盟会的成立。(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作为以后的沿海基地,崇明人的支持至关重要。同盟会能在江阴一夜之间风靡全城,次日就开始卷集周边各地,这与同盟军深刻迎合时下反抗剃发令潮流的宗旨是密不可分的。高旭完全相信,有高氏沈家两个崇明豪族的支持,崇明同盟会的成立不过在须臾之间。 到了下午,高旭就要与大海盗高老头,以及明末有名的海运专家沈廷扬,商议同盟军水师的正式筹建事宜。要以最快的速度筹建水师,取得高老头和沈廷扬的支持至关重要。至于水师统领的人选,高旭早就决定让史战出任。这个闻名海上的海盗“箭鱼”,他有足够的能力以及资历来胜任一支水师的统帅。况且,暂时成立的同盟军水师其实也是一支海盗队伍而已。对于那些来应募水兵的海盗来说,干的不过是老本行。但获取的声誉却是天差地别。 到了晚上,高旭就必须走了。 虽然徐鸿的能力让他放心,但高旭仍然担心在自己的全力救援之下,会不会再发生嘉定三屠。 对穿越者来说,历史车轮的惯性力量是很值得敬畏的。 从崇明收集到的情报上来看,高旭已没有任何迟疑不决的心思。 七月初一,嘉定近十万乡兵会集抗清,却被李成栋部杀得落花流水。而此日,高字营正在小石湾浴血奋战。 七月初二,也就是昨天,李成栋部连同太仓的降清绿营兵开始攻城,日夜炮轰。这一天是取得小石湾大捷的次日,也是中华同盟军成军的时候。成军之后,高旭立即定了同盟军的作战计划,连夜出发驶援嘉定。 七月初三,也就是今日,高旭在天明时分就赶到了崇明。最迟午后,作为先锋的徐鸿部就能到达嘉定城外,在清军攻城的背后发生袭击。据高旭所知,历史上嘉定义民虽然不像江阴人那样坚守将近三个月,但三天总是坚守了的。要不幸破城,也只是明日初四。 所以,只要在今日之内,徐鸿的三镇一营赶到嘉定城下,以同盟军的声势以及徐鸿部的战力来说,就一定能阻止屠城。 ∶∶∶∶∶∶ 在港口之外,虽然人们蜂拥而来,但在港口之内,早有高老庄的庄丁警戒了内港,闲杂人等一概不能靠近驶入港内的“箭鱼号”。崇明港口颇为宽泛,运送徐鸿的三镇一营士兵以及军资的近百只沙船,还有包头鱼为首的高氏海盗战队,都先后停泊在港内。 高旭站在挂着中华同盟会旗帜的“箭鱼号”船头,向港口的人们招手致意。当高老庄的庄民们看着这个气质与昔日浑然不同的少庄主时,尽管他的过去让人唾弃,但他的现在却让万人景仰。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些庄民们原来那些对传闻的猜疑,都在高旭的投手举足之间烟消云散。——少庄主,终于有出息了。港口内外,高老庄内成千上万的庄民忍不住热泪盈眶。以前,这个少庄主是高老庄的耻辱,而现在,却成了高老庄的骄傲!庄民们不约而同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立在高旭身后的史战有点悻悻然,为什么身前这个家伙走到哪里都万众瞩目? 对于高旭来说,他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宣传的机会。尽管时间紧迫,高旭还是安排徐鸿领着三镇一营的将士登上港口,列出整齐的军营,向崇明民众展示同盟军的武威,借机掀起崇明人参加同盟军的热潮。 高旭在高老头的带领下,向来港口欢迎自己的人们致意。那沈廷扬也是有种以婿为荣的感觉,但高旭仍然一声“沈大人”称得他好不自在。他心中暗想,事到如今,你小子竟然不称一声“泰山大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至于另外诸如当地的土绅,以及南明的总兵张士仪和张鹏翼,高旭都不卑不亢地以军礼致敬。那个张鹏翼倒是个直爽人,见着高旭时,满脸的敬佩,笑话,能击溃刘良佐部的人足够让人敬佩了。只是那张士仪目光游离,高旭一瞧这人,便觉得这人心术难侧。 天色虽然已明,但在阴沉的天空下,仍然有着纷飞的细雨。这使得在江海汇交处的水面上有着重重的水雾。这样的天气在七月似乎有点异常。只是天有不侧风云,人们也习以为常。 高旭正在庄民们热情的簇拥下向走出港口时,突然听到半空中传来数十道长长道道的呼啸之声。抬头望着,却见数十颗实心铁弹飞掠而至,砸进人群中,在密集的人流里掀起一条条血肉横飞之路。 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下,人们惶恐四散,秩序荡然无存。 高旭不顾史战的推挡,顺着远处轰隆的炮声来源望去,只见在港口外的江海上水雾之中,驶出一艘挂着桅杆风帆的战舰来,赫然就是十七世纪大航海时期的西方风帆战舰。那战舰的侧翼大约有三十多门火炮,正趁入高氏船队停泊在港口的时机肆无忌惮地轰击着。接着又有两艘小型的风帆战舰从水雾中驶出,与那大战舰组成三角队形,无情地轰击着港口上下。 高旭哑然地望着那三艘火力凶狠的大小风帆战舰,不由茫然道:“难道荷兰人打来了?” 据高旭所知,这个时期的荷兰人一直盘踞在台湾岛。但没有听说过荷兰人深入中国腹地,来攻打崇明啊。这毫无道理。 只听身边有个略带沙哑,却极有磁性的声音道:“真是没见识,你看看那战舰上的旗帜,就知道他们不是荷兰人,而是西班牙人。” 高旭转头望去,却见一个腿长细腰、有着模特身材的靓丽女子正一边打量着那战舰的状况,一边不屑的瞄了高旭一眼,随口地答着。她的脸孔不同于一般养在深闺的那些女子一般白皙,却是泛着一种自然的、健康的、有着透明质感的小麦肤色。而且高旭一眼看去,就看出这个有着小麦肤色的高挑美女是个混血儿。想起史战的介绍,高旭马上知道了这个女子一定是那个高氏海盗之中唯一的女海盗,赵明月。至于她竟然是个混血儿,史战倒没有详说,这实在是出乎高旭的意料之外。想必这赵明月的母亲是个这个时代的西洋女子。 “我宁愿去挑战一百个白甲兵,也不愿与应付那个娘们。” 这是史战对这个赵明月的评价。 高旭转头看看,却找不到史战的身形,最后才发现他已经向箭鱼号紧急赶去,自己的安全似乎被他扔给这个赵明月了。 高旭又看了那赵明月一眼,问道:“为什么西班牙人要攻打崇明?” 那赵明月正打量着港口内一片狼藉的败象,气得眉头倒立,听了高旭的话,没好气地大气道:“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报仇雪恨呗。去年我们在南洋与这些西班牙海盗为了抢一批货物,狠狠干了一仗,结果击沉了他们好几艘海船。……奇怪,为何仅在一年之间,这些西班牙海盗哪里弄来了这艘风帆大战舰来?看样子起码有六十多门火炮。……嗯,说不定是从哪里强取豪夺来的。……直娘贼。这么长的海岸线,我们高氏竟然没有收到一点消息,肯定是福建那个郑一官把我们买了。把我们高氏的虚实透露给那些西班牙海盗。不然,这些西洋人怎么可能找到崇明这里来?直娘贼,见鬼的福建佬。……喂!” 高旭正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外形靓丽、身材高挑,却是满口粗话的女海盗。突然听她喂了一声,然后见她朝自己猛的扑了过来,把自己压倒在地。她身上浓烈的香气几乎让高旭回不过神来。好在高旭数次历经沙场磨砺,处变不惊。只见自己的刚刚站立之处,突然砸来一颗实心铁弹。要不是这赵明月眼明手快,高旭说不定说成了一团血肉了。 “你不认识我么?干么老盯着我?” 那赵明月一把推开高旭,立了起来。说起来也是冤枉,高旭哪里老盯着她,不过只是看了二三眼而已。而且她满口粗话,实在是太有个人风格了。要知道,这里可是大明朝啊。不过,高旭想她的亲爹和养父都是大海盗,她本人也过着天南地北的海盗生涯,整日与那些水手混在一起,性子变得这个样子也不稀奇。 那赵明月却是被高旭看得很不自在,因为他的眼神太陌生了。要是在以前,赵明月能一眼看穿这小子眼里那些藏污纳垢的东西。但现在,这小子似乎油盐不进,如此大变之下,还沉稳如初,神情自若。要是以前的高大少,早就骇得鸡飞狗跳了。 高旭立起身,不再理她,只是望着港口内外的情形。高旭指着港内那条极为引人注目的福船型战船,道:“那艘船为什么不出港口迎战?” 赵明月横了高旭一眼,答道:“你没看见港口里都塞满了你刚刚运兵来的沙船么?我的明月号一时之间出不了港啊。” 那艘明月号战船自然是她的座舰。 要是高氏船队在崇明港内被那三艘西班牙海盗战舰轰得全军覆没,这意味着将在很长的时间内,高旭在水路上无法取得制江权。这个后果很严重,对高旭的反清大业所带来的损失几乎不可估量。 这可是相当于发生在大明朝的珍珠港事件啊。 高旭心急地看着箭鱼号被动挨打的局面,不由转头对赵明月吼道:“要不想你的破船轰成渣,你马上得让它出港迎战!快去快去!发什么愣,快去啊!” ------------ 第二章 祸不单行 赵明月听罢高旭的怒吼,顿时瞪着大眼睛,杀气腾腾地对高旭大声道:“你……你……” 在赵明月的印象中,这个高大少虽然作威作福,但在她赵明月的面前,从来都是陪着小心与笑脸,从来只是软骨头一个。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自然是因为那高大少被赵明月揍得老老实实的缘故。如果那高大少与赵大小姐斗上,除了高老头,高老庄内所有人都两不偏帮。不论以战力来说,还是见的世面来说,那个只知为祸乡里的花花公子,怎么能与走南闯北、经历无数次生死战斗的女海盗相比?就算是高老头处理俩人的纷争,高老头也只是斥责自己的败家子,因为错的一方永远只在那个高大少身上。 形势危急,其实也不用高旭提醒,赵明月也是作了上船迎战的准备。可如今这个高旭竟敢对她如此斥喝,一时之间,着实让赵明月接受不了。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这高旭的神色与语气竟是那样的不容置疑。这还是原来那个胆小怕事、胆小如鼠的高大少么? 至于高大少的变化,这时容不得赵明月来费神来诧异,更没有时间与他计较。赵明月只得狠狠地盯了高旭一眼,说了声“以后跟你算帐”之类的狠话,便领着几名水手向“明月号”急急奔去。 只见赵明月娇健的身形在战船上的缆绳之间荡来荡去,命令水手调转着风帆,清理港内航道,同时用“明月号”的侧翼火炮,与一时之间也无法出港的“箭鱼号”互为犄角,向港外的三艘西班牙海盗船发炮还击,形成了旗鼓相当的火力对峙。 在短暂的相持之后,以包头鱼为首的反应过来的高氏舰队开始反击。 包头鱼组织了十几只小船,不计代价地向港外冲锋。每只小船上有数名精通水性的海盗,每人背着灌入火药的大竹筒。小船上还有易燃的油料,船头有铁链,准备逼近西班牙战舰之后实施火攻。 小船的速度快,个头小,不易被西班牙海盗船的炮轰击中。在港内“箭鱼号”和“明月号”的掩护下,小船突击队驰出港外,冲向那三只西班牙战舰,打算用斧钉将小船船头的铁链,死死地钉在西班牙战舰的外板上。然后用硝磺点火,引爆小船上的火药筒与油料,水手则是跳水逃生。如果得手,小船上窜起的火焰会很快蔓延到西班牙战舰上。 那些西班牙海盗识得狼群战术的厉害,只要让这些小船缠上,那便是船焚人亡的下场。那艘吨位最大的西班牙主力舰立即放下几只救生船性质的小船,船上各有十数名火枪手。这些西班牙火枪手训练有素,立在五六只小船上,以火枪组成的弹幕来阻击高氏火船上水手的逼近。他们去年就栽在这一招上,今年专门来复仇怎么会不防备? 只是那西班牙主力舰虽然暂时狙击住火船队的冲锋,但另外两艘小型战舰却已被火船缠住了。其中的一只小型战舰无法摆脱火船,立即被弥漫的火燃吞没。那西班牙主力舰的船长见状,只得收拢救生船上船,掩护另外一只小型战舰先行撤退。 在西班牙战舰猛烈的轰击下,崇明港口内外一片狼狈不堪的惨象。幸好高旭先前为了耀扬同盟军的武威,让徐鸿的一营人马上岸,在港口外举行阅兵式,从而身处西班牙战舰的火力范围之外。不然的话,要是都在港口内的运兵沙船上,徐鸿部的伤亡将不可预计。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当高旭看到西班牙主力舰在损失了一艘小型战舰之后,护卫着另一艘撤退时,才松了一口气。面对着混乱的场面,高旭立即命令徐鸿带领他的人马维持现场的秩序。 高旭铁青着脸望着港口内外的狼藉。初时三艘西班牙战舰的数轮炮轰,所带来的损失极为惨重。因为不论是港口上的人群,还是停泊在港内补充物资的船队,都是密集型的目标。那些西班牙海盗挑选了一个最好的时机来袭击崇明。 在崇明附近的海域竟然有三艘西班牙战舰,而崇明的海盗们却毫无所察,这实在是难以置信。不过高旭转念一想,想起高氏舰队都在长江水域支援江阴之战,而且像顾三麻子这些有名的崇明海盗也都去声援江阴。这使得崇明附近的海域势必空虚,定是由此让那些西班牙海盗钻了空子。 拥挤的人群在火炮的轰击下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踩踏事件。 在混乱的人群中,高旭见到身边有个书生被人挤到在地,不由得扶了他一把。那书生只是满脸通红地瞧了高旭一眼,不等高旭反应过来,就急急转身走了。看着那书生消失在人群中纤细的背影,高旭不由若有所失,心想邂逅这么一个气质脱俗的人却不能与之相识,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但高旭马上回过神来,想着刚才扶在她肩上感应到的软滑,以及他指间若有若无的幽香,再回想这个书生瓜子脸的白玉般的脸容,顿时明白这个书生想必是个女子所装扮。 这时,汤氏母女以及那个汤浪在几个亲卫的护卫下向高旭靠拢。汤娘子被炮轰声吓得花容失色,见到高旭就忍不住想扑入他的怀里。幸好在周围众目睽睽之下,汤娘子也不敢过于表现与高旭的亲昵。汤嫣儿倒是一脸的镇定,似乎天大的事都有高旭撑着。至于汤浪则是大病未愈,脸上毫无血气,苍白得厉害。 战后的损失随后就统计了出来,在港口上,平民的伤亡达到了一千一百多人,徐鸿部损失三十多人,在港内外伤亡的高氏海盗也有近百人。至于港内的船只被击沉了四十多艘,箭鱼号和明月号这两艘高氏主力战舰也遭受不同程度的重创。让高旭心痛的是,他从君山大营运来大批火药、钱粮相关的辎重竟然也损失了三分之二。将来,物资供庄的不足,将大大地影响同盟军第三镇的作战计划。 高旭急切要把徐鸿部的第三镇第一营运送到吴淞口,再经吴淞江溯流而上,直到嘉定城下。但是那西班牙战舰肯定在崇明岛附近寻找战机,一旦有船出港,或许就会遭受袭击。对于驰援嘉定,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知道那西班牙海盗挑到这个时候向高氏复仇呢。不过,越有挑战的事,高旭越想去做。 面对西班牙海盗的袭击,崇明岛的海盗们空前团结起来,作为主心骨的海盗头子高老头,成为众望所归的领军人物。在高氏之中,像高氏舰队队长包头鱼、箭鱼史战以及赵明月这些海盗首领,才是高老头水上力量的中坚。更不消说,高老头本身就纵横北海南洋数十年,能创下高老庄这份家业的糟老头子,能是简单的人物么。 对于海战来说,高旭完全是外行。但凡事未必都要事必躬亲。 高旭要求高老头立即重新组织一批运输的沙船,把同盟军第三镇第一营的徐鸿部急运到嘉定,同时要派遣舰队护送;再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俘获那二艘西班牙战舰。这个时期的西班牙战舰相对于高氏舰队的那些福船型、沙船型以及广船型战船来说,炮位更高,船梁更宽,稳定性更好,载炮数量也更多,在单舰对抗上占据了明显优势。要是能把那艘战舰俘获了,作为同盟军水师的旗舰,那实在是太好了。 只是以高旭估计,那些西班牙海盗的平均素质肯定要高于高氏舰队的水手。要想达到俘获有着二级风帆战舰实力的战术目的,并不容易。但这不是高旭要操心的事。高氏舰队里人才济济,也无需高旭费心。说起来,这些西班牙海盗还是高老头在南洋时的手下败将呢。 高旭现在最操心的是如何驰援嘉定。 但有一句老话说的好,祸不单行。 嘉定沦陷的消息在中午时分传到了崇明。 (一周结束了。想说点啥。这一周内,老高试着爆过一二天,8号那天许下一天二更的承诺,结果老高失信了。真是欲速则不达啊。本想周末补更,却最终有心无力。在这一周的最后时刻,老高得向大家说声抱歉。自从9恢复更新以来,到今天12号为止,总共更新了6字左右,相当于每天5字,对于一年只码了30字的废材,殊为不易了。让老高惭愧的是,虽然断更日久,但恢复更新以来,还是有很多的兄弟在支持在鼓励。每天的红票也基本在50以上。打赏榜上充实了一半。这周的更新强差人意,下周上了强推榜,老高会更努力。谢谢大家的支持。) ------------ 第三章 老家伙 整个上午时间,在高旭的督促下,高老头组织大批人力,打捞港内被西班牙战舰击沉的同盟军第三镇的军需物资,比如从小石湾炮堤上搬运下来的五六门红夷大炮;修补那些破漏的沙船,以便徐鸿部重新上船出征嘉定。到了中午,大部分的物资打捞与补充已经完毕,运兵的沙船也已齐备,就在徐鸿领兵出征的时候,却收到嘉定沦陷的消息。 所有同盟军将士,以及徐鸿都发愣了。 他们誓言旦旦地急援嘉定,但嘉定却破了。 在港口内的一处高氏别院里,高旭望着眼前一个又黑又瘦的外号“高老家伙”的高老庄总管,消化着他带来的消息。 这些天来,在高旭的特别要求下,高老头安排了大批人力、物力在江南各地收集消息,探听各地清军和义兵的情报。从崇明高老庄每日用快船送到江阴的情报中,每次的落款都画着一只乌鸦。当时高旭就很好奇。现在才知道,那只乌鸦是眼前这个老家伙。 以高旭看来,这个号称“高老家伙”的高氏总管其实并不老,大约只有四十不到的年纪,只是他生性老相。他那饱经风霜的面孔如刀刻一般,瘦削的身子似乎弱不禁风。只是一双眼睛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似乎只要让他看你一眼,他的眼光就能把你所有外在的东西削得一丝不留,直达你的本质之处。 没有人知道这个老家伙的姓名,只知道他除外号“老家伙”之外,又有“乌鸦”的自称。作为高老庄的管家,他也是高老头身后的影子人物。传说他出身江洋大盗,乌鸦是他年落草时的外号。他曾受了高老头的恩惠,金盘洗手之后,跟着高老头做事,是高老头的绝对心腹。 高老庄收集情报的事务由老家伙负责。 高老头掌握着高氏的水上力量高氏海盗舰队,比如包头鱼、史战和赵明月,这些海盗将领大都有着义子、义女的名份。 而老家伙却掌握着高氏陆上的商业网络,比如高氏在各地诸如商铺、酒肆之类的产业。他是高氏的总掌柜,调配各地分店的商业资源,诸如茶叶、丝绸之类的江南特产,聚集在高老庄,再经过高氏舰队远洋航运到南洋或日本,缔结高氏以高老庄为中心的商贸王国。 凭着分布在江南密集的高氏分店产业网,老家伙可以收集到大量的消息清报。而嘉定沦陷的消息,就是从嘉定逃出来的一个分店伙计带来的。 老家伙默默地望着眼前这个凝神深思的少庄主。以老家伙阅人无数的眼力,如今竟是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这个少庄主今非昔比的变化着实让老家伙吃惊,要不是从小看着他长大,容貌毫无二致,老家伙还以他是另外一个人。 不得不说,老家伙的直觉是对的。 对于高旭竭尽全力援救嘉定的决心,老家伙有点难以理解。这个往日混吃等死的败家子,如今莫非真的想以拯救天下为已任?以见多识广的老家伙看来,如今满清得天下的大势也颇为明朗。虽然江南民众对剃发令的反抗如火如荼,但各地的义兵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至于这个少庄主在江阴取得的大捷,完全在老家伙的意料之外。而且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竟然提得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宣誓来,着实让人无语以对。 这个少庄主已变成了一个连他也无法看透的异数。 高旭沉声问道:“嘉定是如何沦陷的?” 高旭原以为嘉定可以坚持三天的。只要嘉定坚持三天,他就有足够的时间驰援。哪知李成栋昨日围城,今日就破了。 老家伙面无表情地道:“嘉定是一座土城。那李成栋昨夜借着暴雨之机,今朝五更时分以大炮轰城。城塌,清兵一涌而进,嘉定即告沦陷。” 高旭听罢,沉思一思,立即招入亲兵,传令道:“命第三镇第一营立即开拨,按计划驰援嘉定。” 老家伙听了一愣,道:“嘉定已经沦陷了,你还去驰援什么?” ∶∶∶∶∶∶ 最终,高旭还是来到港口,他要亲自向徐鸿交待他的计划。因为嘉定沦陷的消息已经传开,本已打算开拨的徐鸿部停了下来。高旭来到在港口上整军的徐鸿面前,沉声道:“见山,如今我们同盟会浪潮卷集江南,各地翘首以待同盟军来解民于倒悬。嘉定一破,清兵势必大肆屠城报复。我们既然已赶到崇明,就绝不能隔岸观火。嘉定数万城民的安危,我们决不能袖手旁观。” 徐鸿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我们的同盟军要给天下人希望,他们才会参加我们。我同意,嘉定虽破,但我们可以去夺回来。” 高旭道:“因为追击西班牙战舰,高氏舰队全体出动了。这样,护卫一营运兵船队的力量极为薄弱。我决定,扔下所有火炮之类的重武器,一营全体轻装上阵。行进计划从水路改为陆路,由吴淞江改为港口对面的浏河口上岸。在天黑之后,必须赶到嘉定城下,然后伺机夜袭夺城。” 徐鸿道:“如果没有火炮,我们如何攻城?” 高旭摇摇头道:“清兵已经凭着火炮轰破了城墙。清兵破城之后,全军肯定在城内烧杀抢掠。趁着他们注意力在城内的时候,我们完全可以趁着天黑从缺口处入城,再与清兵巷战,夺回嘉定。具体的战斗细节,我相信你的随机应变。见山,我在崇明还有事要处理。最迟明天上午之前,我会赶到嘉定。到时,我希望看到的是光复之后的嘉定。” 徐鸿严正地向高旭一行击胸军礼,大声道:“遵命,督帅。” 说罢,他领着第三镇第一营全军将士,登船,出港,从崇明岛的对岸登陆,开始光复嘉定的行动。 高旭默默地望着徐鸿部出征。这嘉定争夺战正是苏州之战的序幕。 在拉开序幕之前,高旭必须要在崇明处理一些同样迫在眉睫的事件。比如同盟军水师的筹建,比如关乎战斗力提升的火绳枪最快速度的改良。至于具体的战术素质,高旭自认不比那熟读兵书的徐鸿高上多少。他把夺城的大略计划交待了,细节只有让徐鸿自己去发挥。高旭定下方略,不问过程,只要结果。 高旭自认只要做到知人善任,让适合的人去适合的事,把这个时代的各种人力、物力资源充分调动起来,这历史的车轮或许就会向另一个不同的方向行进。在今夜徐鸿李成栋的战斗之中,只要一个晚上,明天就知道结果。期待啊,见山,绝不要让我失望,让天下人失望。 看着徐鸿部紧急出动,老家伙有点感慨地望着眼前这个少庄主。他拥有一支朝气蓬勃的队伍啊。 以老家伙看来,除了那面特行独立的中华同盟旗,同盟军的这支人马没有任何让他值得信任的地方。这些人马刚刚建军,没有经过磨合训练就拉上战场,其战斗力实在值得质疑。真是不知这个少庄主是如何取得江阴大捷的。 老家伙凝望着那面中华同盟旗,不由想着,或许,这面旗帜,才是同盟军一切战力的源泉。 ∶∶∶∶∶∶ 就在高旭刚要离开码头,打算去高老庄视察高氏工坊时,却见一队高老庄的庄丁押着一批俘虏过来。这些是那艘被高氏舰队火攻的小型风帆战舰上的跳水逃生的海盗。这数十个俘虏与众不同,其中有西班牙海盗,还有那些来自非洲的黑奴。一路上,崇明人狠狠地向他们扔着石头。正因为西班牙战舰的炮轰,再造成了他们亲人的死亡。 这些俘虏不是押向崇明城,而是高老庄。 让高旭感兴趣的是那十几个身形极其彪悍的黑奴。 在十七世纪的大航海时期中,非洲黑奴已经广泛地作为西方殖民者奴役的对象。比如在澳门,每个葡萄人就有数十或者数十个黑奴为其劳作。黑人勇敢善战,忠于职守。黑人擅长铸造和操作火铳,他们也是优秀的铳手。他们战斗力很强,冲锋陷阵,在所不辞,是葡萄人悍卫澳门的主要军事力量。 最让高旭侧目的是,其中一个黑奴还极其酷似他最喜欢的好莱坞黑人影星丹泽尔华盛顿。 ------------ 第四章 高老庄 (昨天日红票历史性地破百,谢谢兄弟们的支持!) 因为西班牙海盗的袭击,高老头这次亲自出马,召集高氏舰队所有的战船,领着以包头鱼、史战、赵明月、顾三麻子为首的崇明海盗,在崇明附近的海域上,追寻着扬长而去的西班牙战舰。(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 沈廷扬则是捧着高旭从江阴带来的一面中华同盟旗,回到崇明城,召集崇明岛上的所有乡绅,商议崇明同盟会的创建事宜。在明末,不论是那陆楷,还是这沈廷扬,只要是文人,他们就好那建社结党的声名。况且,同盟会的十六字宣言着实响彻人心,给时人一种当头棒喝的明悟感。 当徐鸿出征之后,高旭终于决定离开港口,回高老庄视探传说中的高氏工坊。陪同高旭的是高老庄总管老家伙。 要是在往日,老家伙绝对没有心思抛下繁多的要务,来陪同无所事事的少庄主。往日的少庄主是高氏家族中最空闲的人。他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经商,更不喜欢出海冒险,一句话,他就爱缩在高老庄中作威作福,然后画他的西洋画。高老头也是实在拿他没撤,谁让他是高氏唯一的血脉呢。 当初,最让高老头头痛的是,万一有一天,要是他自己死了,他苦心经营一辈子的高氏产业立马会树倒猕猴散。说实在,在高氏当中,谁会看得起阿斗一样的少庄主?——只是如今少庄主再非吴下阿蒙,这使得高老头老怀开慰,似乎年轻了几岁。 对于少庄主在常州城的前后变化,其实最了解的莫过了总管老家伙。 崇明高氏的高老头名扬整个江南,但身为影子一般存在的老家伙却不为人所知。甚至像史战这般的高氏中坚,只知道老家伙不过是高老庄中普通的一个管事而已。而实际上,高老头与老家伙是高氏的两大砥柱。高老头主外,领着高氏舰队在海外开辟商路;老家伙主内,掌控着高氏在陆上所有的产业。同水路上高老头主持的海盗舰队一样,老家伙也主持着高氏的陆上人马。 当初高大少被高老头流放在常州城,自然没有脱出老家伙的视野之外。那高大少的安全自然也在高氏力量的保护之中。这也就是为什么以前那个不学无术的高大少仍然能够横行常州城。因为所有的麻烦都被老家伙清除了。 只有一个麻烦老家伙懒得去理。 那就是高大少与秦淮名妓小芸娘的纠葛。以老家伙看来,要是一个女人都搞不定,这个大少爷真该扔在海里喂鱼。 事实是,那大少爷的确没搞定,还让人敲了一个闷棍。 那夜老家伙收到大少爷受伤的消息之后,马上赶到常州城。那知过了一夜,大少爷额头上的伤就好了。只是记性变得不好了。他忘记了很多人和事,生性大变,并且驱散了常州高氏别院中以前十几个从妓院里赎回来的莺莺燕燕。 那小芸娘敲了高大少一记闷棍之后,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她的行迹早在老家伙的掌控之中,只要老家伙一声令下,她就死无全尸。幸好高大少在当头一棒之后,并无大碍。虽说影响了记性,但以老家伙看来,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忘了更好。只要他洗心革面,什么代价都值得。也是因为这个结果,老家伙才撤了那对付小芸娘的命令。 直到见到老家伙之前,高旭还不知道自己从穿越而来的一举一动,都在老家伙那双浑浊而极具穿透力的老眼之中。 潜伏在暗中,冷冷地掌控局面,这是老家伙的嗜好。 没人知道,他那“乌鸦”的名号,其实不是来自于他的落草生涯,而是来自于他第一份职业。 在他落草之前,他干的是锦衣卫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只是他的前途断送在他当初的年少轻狂之中——得罪了上司,他只有跑路。 至于当初那个高大少买通清朝的新任常州知府,谋得了一个辎重营千总这份差事,无非是闲得蛋痛而已。那高大少也没有什么民族忠义之念,头发剃了也就剃了,这衣装易了也就易了,没什么大不了。 无论是高老头,还是老家伙,他们能创下高氏这份偌大的产业,都是个识时务也不乏远见的人。但他们代表的海商阶层都奉行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高老头如此,老家伙如此,那个福建的郑芝龙也是如此。他们都认为南北两京沦陷,明朝已失人心,满清得天下已成了大势。所以,在历史上,清军逼近福建,郑芝龙就降了。而高老头虽然以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来标榜自己,但实质上,高氏的利益高于一切。那高大少降了满清,或许对高氏的将来说,未必不是一条退路。 所以,高老头和老家伙都默许了那高大少折腾。要真是他们决心不让高大少降清,他们大可以把那不孝子绑回崇明的。 但高旭把那高大少李代桃僵之后,反正了,又在江阴取得瞩目的大捷,创建了同盟会,喊出了当时无数仁人志士的心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面对着高旭在江阴取得的让人目瞪口呆的成就,高老头和老家伙又起了别的心思。本质上,他们都是风险投机商。所谓乱世出英雄,要是高旭真的能创出一份王霸基业来,那高氏是绝对要支持的。 同盟会纲领中的那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在二百多年前同样有人喊过,结果这人就成了明太祖。要知道那人不过是个放牛娃而已。 ∶∶∶∶∶∶ 老家伙见高旭打量着那十几个黑奴,不由问道:“少庄主,对这些黑鬼有兴趣?这可是红夷人的奴仆。” 高旭坐在马背上,看着那些黑奴脚上长长的镣链。这些镣链上,血迹、锈迹斑驳,戴上的时日想必不短。看来这些黑奴没有少受西班牙海盗的折磨。高旭转过头,对老家伙道:“高叔叔,让人去了那些黑奴的镣链。” 听了高旭那听似随意,却含着一股让人不容置疑的话,老家伙不由深深地瞧了高旭一眼。说实在,要是在以前,老家伙只会斥一句“胡闹”。莫名其妙地释放这个黑鬼做什么?但是如今,老家伙竟是生不出质疑的心思来,让人马上依命办了。 听着高旭以尊敬的语气,突然称了他一声“高叔叔”,顿时把老家伙雷倒了。以前的高大少在他面前,满口都是老家伙、老乌鸦、老不死这样的蔑称。对于少庄主突如其来的敬意,老家伙浑身不自在之余,又不由升起了一番感慨,这个旭少爷真的变了。 变得让他有点不习惯啊。 而且,真的要叫,按自己的身份也不应该叫自己的为“叔叔”啊。老家伙只是瞧了高旭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十三个黑奴排成一排立在高旭的面前。这些黑奴的骨架虽然看似彪悍,但他们长期营养不良,并且对自己的遭遇早就认命了。他们的眼里只有麻木与空洞。高旭站在那个酷似丹泽尔的黑人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黑人茫然地看着高旭,听不懂高旭的话。 高旭只得指着自己介绍道:“高——旭,你的新主人。” 然后,又指着那黑人道:“丹——泽——尔。你的新姓名。” 接着,高旭转头对老家伙道:“这些黑奴我要了。让他们洗洗,填饱肚子。再看看能不能找个通译来与他们勾通。” ∶∶∶∶∶∶ 站在高老庄的巨大的城门之外,高旭心中不由得喟叹一下,这个高老庄叫得真是名不副实,这还是个庄园么?这分明不亚于任何一座县城的规模啊。而且那高大厚实的城墙上,不光配置着火炮、檑木、滚石这类守城器具,还有由穿着胸前印着“高”字号衣的庄丁组成的巡逻队。在城门口,也有庄丁在守着,一般不拦人,只拦去庄内市集买卖的货物,抽以物税之后,才能入城。 不到高老庄,还真不知高氏的家底有多厚啊。 作为这个高老庄的少庄主,高旭觉得自己这个便宜可捡大了。 从港口到高老庄这段短短的路程里,拥簇高旭回庄的庄民成千上万。到了庄外时,庄内的民户也是奔走相告,黑鸦鸦地围了过来。要是高老头在场,见了如此空前盛况,昔日的败家子如今如此深得民望,恐怕死了也值了。 对于高旭受到的欢迎,连老家伙也是感慨万端。 这些庄民中最为热烈欢迎的自然是从黄田港大撤退时移来的江阴人。他们之中的青壮都参加了以前的高字营,留下的大都是妇孺老弱之类的军属。高旭对这些军属的厚待,反过来更加增强以他为核心的凝聚力。参加高字营的将士如果不幸战死,那么他们的军属将由高氏来发放抚恤,安排生计。当然,能享受这些待遇的是以前的高字营将士。在高字营急剧扩编成同盟军后,高字营当初的“死我一人,活我全家”的建军方针不再适合同盟军。参加同盟军的新兵大都是响应同盟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号召。 高旭骑着高头大马进入城门,身后跟着高老庄的总管老家伙,以及数十名精锐的亲卫。此外还有几个亲卫抬着轿子,轿子里坐着汤氏母女。而轿子外面,也跟着脸上颇为病色的江阴少年汤浪。高老庄的庄民好奇坐在轿子里的人是谁。但庄民们得知轿内坐着的是江阴艳名最盛的汤娘子时,不由会心一笑。江阴大捷之后,如今的少庄主可谓有点雄才大略的样子了,但他的风流本性还是不改啊。 当高旭站在高老庄内城的城门下,又再一次地哑然了。 这个高老庄的内城,分明就是一个棱堡啊。 一旁的老家伙见了高旭神色里无法掩饰的意外,就知道他大概连家都忘了。于是,老家伙一旁解说道:“当年,高爷因恼怒南洋的红夷人欺压我大明移民,曾领高氏舰队进攻红夷人的城堡,但红夷城堡坚固无比,火力射击毫无死角,攻城之举最终不了了之。于是,高爷后在营建高老庄时,外城以中式城墙筑建,内城就仿建红夷人的棱角铳城,配置交叉射击的火炮,可谓固若金汤。” 高旭点点头,这种棱堡的防御能力极为强悍,心想如果这棱堡的筑城技术能够推广起来的话,那对于满清来说,可谓如鱼刺在喉,不攻不快,攻而无果。只是要营建这么一座巨大的棱堡,配置大批火器,没有雄厚的人力财力,根本无法做到。 高旭望着这个让他看不出深浅的老家伙,问道:“我们崇明高氏与福建的郑氏家族相比,实力如何?” 老家伙沉吟了一下,道:“十之二三左右。” 高旭只是无语,高老头不过十之二三就这么像个暴发户,那郑氏家族能富可敌国,可真不是虚言啊。 ∶∶∶∶∶∶ 高旭进入内城之后,在高氏家仆的引领下,走进以前那个高大少的,如今却已属于自己的书房时,抬头望去,顿时傻了。 ------------ 第五章 高氏工坊 当高旭走进书房的时候,发觉书房里没有一本书,却都挂着一张张画,西洋画。 高旭以为自己走进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小型博物馆。 满眼都是那个高大少收集的西洋画。 不过,那个花花公子的品味着实让人汗颜。他收集的除了少数的风景画,大都是各类裸女图。这些裸女有西方的,也有东方的。而且,高旭怀疑有部分的东方裸女图都是出自那高大少的手笔,因为上面记着某年某日某地画,还有他的签名。这些裸女图都画得极为逼真。看来那高大少的西方画技颇为不俗。高氏做的是远洋生意,经常与西洋人打交道。那高大少爷能够学到西洋画法,倒是不稀奇。只要遇到那些流落东方的西洋画匠,再加上那高大少不务正业的性子,想必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不得不说,中式画法胜在大略和写意,但在细节方面,的确是西方技法更胜一筹。 在数十副裸女画之中,只有一副美人画是穿着衣服的。只见那女子体态婀娜,容貌秀丽,微微皱着的柳眉下,一双大眼睛里似乎带着淡淡的水雾,又带着一丝莫名的轻愁,这使得她淡妆裹面的容颜里,有一股在顾盼之间油然而生的脱俗之气。这女子身着淡青色的水袖纱衣,水蓝色的细雨寒丝水裙,又用一条白色织锦腰还束住她的纤纤细腰。蓝色的衣裙,白色的丝带,再加上她眼底的那份无尽的落寥,生生地把一个骨子里都散发着寂寞的女人画得栩栩如生。 看着这个女子的面容,高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略一转念,高旭便已恍然。这个女子可不就是在港口邂逅的那个女扮男装的书生么。 高旭看了一下这副画的落款,只有二个字:沈洁。 原来这个就是沈廷扬的女儿,高旭的未婚妻,那个一直不肯进门的媳妇。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惊呼声,高旭转头望着,只见那汤娘子捂着眼,双颊飞红,娇声道:“官人,怎么尽是这么羞人的画儿?” 那汤娘子说罢,就逃出书房。那个随后走进的汤嫣儿倒是落落大方,她瞪大的眼睛,看过一副副裸女画,点评道:“这个嘴巴像一张血盘大口。……这个眼角有点吊,绝对是个短命相。……这个简直长着一个猪鼻子。……这个……” 高旭有点无语地望着这个年轻十三岁的小,这个小家伙难道没有一丝羞赧之心么?高旭不知道的是,这汤嫣儿在江阴万花楼因为抵消父债而沦为楼婢,耳濡目染了三个月,不要说画里的裸女,见多了楼中那些动辄就脱衣解裳的妓女,早已见怪不怪了。她虽然仗着汤氏刀谱中学到的本领护住了身体的清白,但心灵早就给万花楼这个环境污染了。 汤嫣儿看到了沈洁那副画,又看了落款,知道这个就是高旭传说中的未婚妻,沈家大少姐,只得老老实实地道:“这个……很不错,像仙子一样。” 汤嫣儿一转眼,依着高旭腻声道:“大少爷,你什么时候给娘亲和小奴家也画一副,穿不穿衣服都成……” 高旭拍了一下汤嫣儿的头,还是有点受不了她那小奴家的腻称,只是笑道:“好,把这些画都给我收起来。……嗯,除了这幅。” 高旭指了指沈洁那张。 ∶∶∶∶∶∶ 高旭在内城里走马观花地参观了一下将属于他的房间,再把汤氏一家人安顿下来之后,便在老家伙的陪同下,直奔高氏工坊而去。由于少庄主的“失忆”,老家伙耐心地向高旭介绍着高老庄里的人和事,企图唤起他的回忆。高旭只是装聋作哑地应和着。 高氏工坊位于高老庄的北部。北区是高氏的禁区,有着严密的守卫。因为这个区域是高氏海上武装力量的补给基地。 远远地听到“轰”的一声炸响从工坊中传出,然后就是一股浓烟从工坊里升起。老家伙见罢只是苦笑道:“那个毕拐子大约又炸膛了。” 高旭是第二次听到毕拐子。第一次是史战的口里,他的那些自生火手铳就是毕拐子制造了。 老家伙见高旭不明所以的样子,只得又道:“毕拐子是高氏工坊的管事之一,他负责火枪火炮的铸造。他的脾气不太好,呆会你要是见着他,千万别看他的脚。” 高旭没说什么,别看他的脚,或许这是作为拐子的禁忌吧。 在黑火药的浓烟中,有十数个工匠捂着鼻子冲出工坊,大声叫道:“炸膛了!……炸膛了!……又炸膛了!” 随后,有几个工匠学徒急急地搀扶着一个半边脸都是陈年烧伤疤痕的拐子从工坊里出来。那拐子挣扎着地骂道:“你们这些兔崽子,一点点危险就要跑,真是胆小如鼠,登不得大堂,成不了大器。” 那毕拐子见到高老庄总管老家伙领着一个年轻人走来,不由停下挣扎。那毕拐子被高老头请来主持工坊的火器铸造的时间还不过三个月,也从来也没见过高大少,自然认不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少庄主。他只是冲过来朝着老家伙嚷道:“总管,上次你答应从闽南运来的一万斤生铁呢?怎么还没有到?没有优质的生铁怎么铸炮造枪?工坊里库存的铁料都是用煤炭练出来的,质地太脆了,动不动就炸膛。本匠要闽南福建的用木炭炼出来的优质生铁!” 老家伙陪着笑脸道:“马上就到,马上就到。毕师傅再等数日便成。” 这时,高旭走上前去,向毕拐子笑笑,拱手致礼道:“毕师傅您好,我是高旭。” “高旭?哪个高旭?” 毕拐子本是一脸的不高兴,听了高旭自报姓名,不由又细看了他一眼,又道:“取得江阴大捷的那个高旭?创建同盟会的那个高旭?” 高旭点点头,道:“正是。” 毕拐子的脸色顿时一整,朝高旭道:“原来是少庄主驾到,老朽有礼了。” 如今在崇明,高旭的大名可是人所皆知。毕拐子自然也不例外。或许江阴大捷的声威,再加上同盟会的创建,使得高旭身上的光环太过耀眼,连平日见到高老头也敢给以脸色的怪僻工匠毕拐子,都不由得打起精神应付。毕拐子道:“少庄主可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高旭一边极尽礼数地应着毕拐子,一边从身边亲卫的手中接过一支鸟枪,递到毕拐子面前,道:“毕师傅,您看,如果把这支鸟枪改成自生火枪,得要多少时间?” 明代火铳的点火装置直到明末才发展到燧发。崇祯八年,毕懋康的《军器图说》中记载了使用了燧发枪机的“自生火铳”。其实就是所谓的燧发枪。自生火铳与一般的火铳在构造与性能上差别不大,所不同的只是发火装置的改进。将鸟枪上过去一直使用火绳的龙头,改制为安设火石,扣扳机时,龙头落下的同时与安设的燧石磨擦发火。由火绳到燧石,这个改进是极为重大的革新。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高旭的如意打算就是,他想把从君山大营缴获的一万多支火绳枪之中,挑出三千支质量过关的,直接把火绳点火改进成燧石撞击发火,这样就能组建一个燧发枪营。 现在高旭不知道的是,这个计划有没有可行性?如果有,把一支火绳枪的点火装置改进成燧发枪机,需要的时间是多少? 毕拐子只是拿着鸟枪沉默着,心中估算着所需要的工时。 而高旭眼巴巴望着毕拐子,希望他给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嗯,老高不是很清楚,想问问大能的兄弟们,把一支火绳枪的点火装置改进成燧发枪机,这个有没有可行性?) (另,初看明香的兄弟别忘了收藏本书。红票再砸得给力点,今日已二更6,明天15号试着想爆爆看。) ------------ 第六章 义阳王 (谢谢兄弟们支持,第一更先奉上。) 七月初三。黄昏。 高老庄。内城,迎客厅。 高老头身心交瘁地坐在椅子上,一个婢女在他的旁边挥着扇子,赶着七月天的热气。高老头今日亲自领着高氏舰队追击两只西班牙战舰,终于在崇明岛以北三十多海里的地方,双方又狠狠地杀了一场。高氏舰队的战船虽然没有西班牙战舰的火力优势,但胜在量多。 这是一场质与量的较量。 双方拼杀了一个下午,高氏舰队付出二十多条小火船的代价,才焚毁了那艘小型的西班牙战舰,这才使得那艘孤军作战的大型战舰落荒而逃。在海上,无论是火力,还是速度,高氏舰队中的主力舰箭鱼号与明月号都与之相差甚远。于是,高老头领着舰队又追击了一阵之后,终于在黄昏之前返航。 “少爷呢?” 高老头问着立在一旁的老家伙。老家伙自从把高旭领到工坊之后,陪同了一个下午,黄昏时听到高老头回庄了,再赶回迎客厅。 老家伙道:“整个下午,少爷一直在工坊里与毕师傅谈得如何改良火器。” 高老头不由笑笑,疑惑道:“他懂得火器之道?” 老家伙不由叹了一声,道:“他倒真说得头头是道,硬把那毕拐子哄得一惊一乍的。” 高老头也是愕然,不由无语了一阵后,道:“他真的变得不像他了。有时候,老夫真不相信他还是自己的儿子。” 老家伙也是感慨万端,道:“老爷别担心,无论他变得怎么样,总胜过以前。” 高老头叹道:“他越有出息,老夫怎么越觉得他离老夫越远呢。现在老夫倒怀念以前他没出息的日子。” 老家伙听了只是沉默不语。或许这种喟叹每个有着出息儿女的父辈们都会有。 这时,听到家仆传告沈廷扬来访。 高老头立即起身,亲自到厅外把沈廷扬迎了进来。高老头见沈廷扬的脸色凝重,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上了茶水之后,不由问道:“沈兄,可有什么烦心之事?” 沈廷扬沉声道:“高兄,取义可在?” 高老头道:“在。沈兄有事相商,老夫即刻叫他过来。” ∶∶∶∶∶∶ 高旭灰头土脑的在高氏工坊里呆了一个下午,最终打消了把那些火绳枪的点火装置改成燧石击火的念头。以毕拐子的说法,那还不如新制一支自生火铳的快。当高旭再问毕拐子一天的话,能制成多少支燧发的自生火铳时,毕拐子只是举着一只手。 “才五支?” 高旭大失所望,一天才五支,要凑成一个营所需的三千自生火铳,起码要一年半的时间。如今满清主力将至,到了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高旭道:“有没有办法增加产量?你要多少人力物力,我会最大限度地满足你的要求。” 毕拐子翻着白眼道:“一个熟练的制铳工匠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的。一天五支的速度已是高氏工坊的最大生产能力了。而且这还是要保证有优质的生铁和燧石的前提下。不然,造出来的自生火铳总是会炸膛。” 高旭道:“你可以流水线生产啊。不要一个工匠从头到尾制造一支。那样的效率太慢了。” 毕拐子问道:“什么是流水线生产?” 高旭耐着性子解说了一阵,比如每一支自生火铳拆成多少道工序,每道工序由专人负责。对现代人来说,这是很浅显的分工协作而已。但毕拐子听罢,只是说道:“这个法子,可以试试看。但少爷别想一步登天,制造火铳马虎不得,要是质量不过关,到临战时,炸了膛,或者毁坏之后比烧火棒还不如。” 高旭又问道:“高氏工坊里有没有自生火铳的存货?” “我不过是刚来三个月,也只是刚刚主持这自生火铳的制造,哪里有什么存贷?”毕拐子看着高旭满脸的期望之色,只得叹了一声,道:“好吧,只有三十支,这是我们将近一个月的心血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高旭听罢大喜,连忙让毕拐子把那三十支自生火铳拿了出来。当高旭拿着与一般鸟枪无异,只是火绳点火装置改成燧石击发的自生火铳后,不由叹道:“这可是我们国产的燧发枪哪。” 明代的火绳枪虽然在明末与西方同步发展到燧发性质的“自生火铳”,但因为战乱,朝廷财政空虚,毫无积极性的匠户制度,以及满清的入关,使得自生火铳没有普及开来,到了清朝,除了不要倒退,就更不要谈发展了。 高旭端详着自生火铳一番,又对毕拐子道:“毕师傅,你可以把枪口处,套一把长长的刺刀,这样火枪就可以作为长矛用了。再前后都加上准星,就可以瞄准了。” 毕拐子听罢高旭增加刺刀的建议,顿时道:“不错,加上刺刀,这自生火铳就有自卫的能力,敌军近前之时,不再是无用的一支烧火棒了。” 高旭捧着当成宝贝一般的大明自生火铳时,突然道:“毕师傅,你说这是一个月的心血,这只有三十枪。不过是一天一枪的产量。可你刚才答应我是五支一天的。你别反悔哪。” 毕拐子强忍着耐性,以他的火爆性子,要是他的徒弟这般罗嗦,早就一个耳光扇过去了。毕拐子道:“这活计不是越干越熟的么?这三个月,本匠都在反复改良装置,到了上个月才定下了工序。这个月起的确可以增加产量,不过,五支一天的产量本匠也是往多的说,正常也是三支左右。” 高旭无视毕拐子的话,只是举着五个手指,道:“日产量最少五支,这个,你得给我下军令状。……毕师傅,如今国族沦亡之机,你们这些匠人都是国士啊。如果同盟军的鸟铳能换装成自生火铳,你完全应该清楚,战斗力可以提升一倍。也意味着我们可以多杀一倍的鞑子。毕师傅,你见过中华同盟旗么?可知道中华同盟旗中的四个五角星当中,有一颗星是属于你们匠人的么?那四颗星就代表着农、工、商、士,你们匠人也是悍卫中华的一份子。你们可与同盟军中那些上阵杀敌的将士一般重要哪。” 毕拐子听罢,被高旭的话激荡得满脸通红。明代的官营匠人其实与工奴无异,当毕拐子听到高旭把匠人的地位提到“国士”的高度,心中的激动已是难以抑制。如今高旭的声威在江南已如日中天,他说出来的话自然相当的有份量。 毕拐子脱口道:“少爷,只要你满足本匠制铳的所有给需,再按你刚说的分工协作,本匠保证……保证……” 毕拐子举起一只手,又犹豫不决地举着另一只手。 “十支?!” 高旭又是大喜,道:“好!毕师傅,无论你需要什么人力,还是物资,马上列出清单,交给高总管,我要他在三天之内给你齐备。然后,你在十天内给我一千支自生火铳。” 毕拐子举起双手之后,心中便有了悔意,这个军令状可立得有点些离谱了。一天十支,那可是要老命的活计。 高旭见毕拐子有犹豫之意,正言道:“毕师傅,我们同盟军虽然在江阴击溃了刘良佐有数万人马,但你可知道,只要不出半个月,满清铁骑的十万主力就会来征讨我们。满清旗兵可不是刘良佐那些绿营兵,他们身经百战,彪悍异常。而我们的同盟军将军,其中大部分还只是从未上个战场的乡壮。同盟军的压力很大,将来的牺牲也会很大。我们只有用尽一切的力量,团结一切的力量来悍卫我们的发冠尊严。所以,毕师傅,我满足你制铳的所有需求,同时,以同盟军督帅、同盟会会长的身份命令你,十天内,交付一千支自生火铳。” 当高旭命亲卫们搬走了三十支自生火铳,离开工坊之后,毕拐子敲着脑袋苦道:“自讨苦吃,一时冲动啊。一天十支,真要我老命啊。……你们这些兔崽子发什么愣,偷什么懒,马上开工。你们也听到了,老子立了军令状了,十天之内完成不了任务,大家都人头落地。……三炮,你马上把我早备好的清单交给总管,要是三天之内,闽南的优质生铁不到,后果由他负责!” ∶∶∶∶∶∶ 当高旭走进迎客厅时,看到沈廷扬在场,先是一愣,然后见他那凝重的神色,又是一怔。沈廷扬本应该在崇明城里筹建崇明同盟会的,他满脸苦色地跑到高老庄做什么?肯定出了什么事件了。 高旭走进大厅,先向高老头、沈廷扬见礼之后,问道:“沈大人,你找我?” 沈廷扬又听了高旭一句“沈大人”,心中不由又是一阵不爽,苦道:“取义,时到今日,你何以如此见外?” 高旭不由转眼瞧了高老头一眼,高老头回瞪了他一下,笑道:“臭小子,还不叫岳丈大人。” 高旭不由想起了港口里遇到的那个装扮成书生的沈洁,以及书房里她的那张美人画,想想能娶上这样的美女,也不枉穿越一遭。想罢,他高声道:“小婿见过岳丈大人。” 沈廷扬如愿以偿地浅笑一下,道:“爱婿不必多礼。” 一旁的高老头与老家伙对视了一眼,俩人顿时升起一股扬眉吐气的感慨来。高氏被沈廷扬唾弃这么多年,他硬是把女儿捂到十八岁,时到如今,高旭有了出息,他才肯把女儿下嫁。要知道,古代女子十八不嫁,可是非同小可之事。 高旭问道:“岳丈大人来庄,可有什么要紧之事?” 沈廷扬道:“今日老夫在城内召集众人,商议筹建崇明同盟分会之事。后来,那义阳王来到会场,说你曾有剃发易服降清之实,不宜出任同盟会会长以号令天下。又说在江南之地,只有他这个身为朱明王爷,才有资格出任同盟会会长。随后那义阳王又要把‘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改为‘驱逐鞑虏,恢复大明’。” 高旭听罢,顿时慨然道:“不行!绝对不行!他义阳王是什么货色,敢来摘挑子?” ------------ 第七章 定崇明 沈廷扬无奈地望着高旭头上那只养了半个多月的短发。 说起来,沈廷扬对于以前那高大少剃发易服、投身满清的行为是很不齿的。自从收到那高大少的投鞑消息之后,沈廷扬就铁了心思打算断了这门亲事。但高旭李代桃僵之后,在江阴取得了让人瞩目的战绩,又让沈廷扬改变了注意。 国难当头,最缺得就是能力挽狂澜的才俊。 只是对于沈廷扬来说,女婿曾有剃发降清之实,实在是一个无法抹煞的污点。所以,但筹备崇明同盟分会时,那义阳王死死地盯牵这一点,沈廷扬也是无言以对。就算那义阳王是苍蝇,自己的女婿也是只有缝的蛋啊。 至于驱逐鞑虏之后,是恢复中华,还是恢复大明,对于沈廷扬来说,并不是很在意。当年崇桢帝对他有赏识之恩,对于大明朝,沈廷扬还是很有感情的。无论是中华,还是大明,以他看来,不过是一回事。 沈廷扬所忧虑的是,如果同盟会掌握在那义阳王手里,以他的无能,将来肯定不知把同盟会糟蹋成什么样的。说起来,这义阳王五月份从苏州逃亡到崇明,之后被奉为监国,还是在沈廷扬的大为支持下。只是一个多月来,沈廷扬就对这个义阳王完全失望,因为这个王爷的人品和能力都比那弘光帝好不了多少。这个义阳王被奉为监国之后,毫无进取之心,只会把崇明岛搞得乌七八糟。 所以,当时沈廷扬还是坚持要高旭出任崇明同盟会的会长。如今不论高旭作为同盟会创建者的身份,还是江阴大捷所取得的战绩,都足以胜任这个职责。虽然高旭已是江阴同盟会的会长,但崇明是高氏的势力范围之内,他要是不胜任还有谁能胜任?在崇明,没有高氏的支持,什么大事也干不了。至于高旭曾经的剃发之过,也只是瑕不掩瑜。人生在世,孰能无过,他如今已非吴下阿蒙,更不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了。 高旭沉思了一下,问道:“哪个义阳王是什么来路?” 高老头不屑道:“有什么来路?不过是一个只知锦衣玉食的蠢货罢了。” 听了高老头的话,沈廷扬不由看了他一眼,暗想这个蠢货还是老夫扶他上位的,你这般唾骂不是连老夫也骂了进去了。高老头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又道:“当初荆本彻偷袭老庄,老夫就疑心是那义阳王的指使怂恿。” 沈廷扬听罢,顿时大惊而起,问道:“那荆本彻真是王爷所指使的?” 高老头道:“哪还有错?那义阳王一直狠不得把我们高氏抄家灭族,再把我们高氏家财据为已用。这样贪图享乐的人成得了什么大气候?如今竟然争夺旭儿辛辛苦苦创建的同盟会,老夫绝不能让他如愿。” 沈廷扬倒不愿意高老头与那义阳王撕破了脸皮,道:“高兄莫要冲动。要不这样,他在崇明城里建他的同盟会,我们在高老庄建我们的同盟会。大家各干各的。” 高旭顿时摇头道:“绝对不行。同盟会只能有一个核心。如果按岳丈所说,到时又要同室操戈起来。崇明,是同盟军的后院,绝不能乱。义阳王,……义阳王,他在崇明城里有多少人马?” 高老头道:“除了那个死鬼荆本彻之外,支持义阳王的还有三个总兵:张士仪、张鹏翼以及胡来贡,总共大约有一万多人物。” 高旭第一次听到总兵胡来贡,不由问道:“这个胡来贡又是什么来头?” 高老头嘿了一声,道:“他有什么来头,不过是个趁乱而起的小丑罢了,聚集了一众无赖流亡到崇明之后,投靠义阳王,转眼成了总兵。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这人毫不足虑。只是张士仪和张鹏翼这两个总兵,大约六七千人马,是义阳王最大的倚仗。” 高旭沉呤了一下,看着高老头,问道:“现在我们高家有多少可战之力?” 沈廷扬听罢,顿时脸色变了变,道:“取义,你想干什么?大敌当前,你莫非真想同室操戈不成?……这,万万不可!” 高旭转脸望着沈廷扬,正色道:“岳丈,那义阳王就是崇明的一个毒瘤。不怕有狼一般的敌人,就怕有猪一般的队友。如今是非常时期,如果不壮士断腕,让那些人在我们的后院拆我们的台,前有虎,后有狼,这光复江南的大任,我们如何去完成?……你可不要跟我说,还指望着这些所谓的大明王室。那福王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去年五月起坐拥江南半壁江山,一年之间,你看他干了些什么?清军未到南京城下,他就弃城而逃。至于那个被奉称为‘贤王’的潞王逃到杭州,最终还不是说降就降了。” 沈廷扬只是无语以对,要说这大明朝的王爷没有一个能摆得上台面的,没有一个是危难之时的中流砥柱。真是天亡朱明啊。 高老头听出高旭要对付那义阳王的意思之后,顿时与一侧的老家伙对视了一下。思量再三,高老头还是下了决心,一山不容二虎,小小的崇明既然有高氏这条老虎,就容不得义阳王那条病猫。高老头道:“高老庄的三千庄丁,留下一千守庄,可以抽调二千人;舰队因为要警戒那西班牙海盗的再次突袭,也不能抽空战力,只能调出一千人。这样,总共可经凑出三千人马来。” 三千人比起崇明城内的一万守卒是有点少,可惜徐鸿的一营人马中午就走了。 高老头又道:“我们虽然只有三千人,但论起战力来,我们毫不逊色于义阳王那一万人马。要知道,上个月,那荆本彻的六千人马全部折在我们庄内。如今,在江南的地头上,谁还敢小瞧我们高氏!……今晚,我们可以趁夜突袭崇明城,天明之后,这崇明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听了高老?地方,小姐怎么可能凭空不见了呢?回府之后,才知道老爷来了高老庄,婢女便直接来告知老爷。……老爷,快想想办法啊,小姐一定是让什么歹人掠了去。” 沈廷扬听罢顿时气急败坏,指着那小兰怒道:“你们竟敢溜出府外,成何体统!” 沈廷扬的家教极严,女儿待字阁中之时,绝不会让她抛头露面。只是如今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找人的时候。 想起那沈洁美丽而又脱俗的面容,高旭的心底也不由得生出几分焦急来。现在崇明龙蛇混杂,一个孤身女子要真的遇到了歹人,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而高老头也是大急,那沈洁可是他未过门的儿媳妇,好不容易等到沈廷扬松了口,有了嫁女之意,对他来说,这可算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那沈家大少姐竟然失踪了。这年头,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果失踪了,沦落在某个歹人手中,就意味着贞节不保。无论是沈氏,还是高氏,俩家都丢不起这个脸啊。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直立在高老头身后的老家伙走了出来,对众人道:“沈大人,高爷,少庄主,请给老奴半个时辰的时间,必定奉上沈大小姐的下落。” 说罢,老家伙转身走出迎客厅。 自清兵下江南以来,为了保存发冠,逃到崇明的难民实在是太多了。如今的崇明城可谓是人满为患,人口是往日的几倍。那义阳王趁机在城门上设下关卡,大肆盘削难民的随身财物,弄得崇明城内天怒人怨。 高氏是崇明的暴发户,而沈氏却是名誉乡里的望族。但沈廷扬向来以清名自负,沈氏的名望相对来说只不过是虚名而已。而高氏就是崇明实实在在的地头蛇。作为高氏的老窝,曾经出身锦衣卫的老家伙对崇明的掌控是无孔不入的。 不足半个时辰的时间,老家伙就再次走进迎客厅,对着众人道:“找到沈家大小姐的下落了。” 沈廷扬急声问道:“在哪里?” 老家伙道:“义阳王府。” 沈廷扬的脸色刹那白了。那个义阳王一直贪恋他女儿的美名,他数次推托之余,想必那义阳王肯定怀恨在心。今日,沈廷扬在同盟会的筹备会上没有当场支持义阳王出任会长,那义阳王竟然趁着西班牙海盗来袭之机,劫了擅自离家的女儿来要挟他。 “真是岂有此理!” 沈廷扬倏地立起身来,望着高旭正容道:“旭儿,立即去救出洁儿。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只要还这崇明一地的朗朗乾坤,沈家一定支持。” 沈廷扬终于下了决心。 高旭点点头,立即随着老家伙走出迎客厅,开始召集高氏的水陆力量,制定夜袭崇明城,营救沈家小姐的行动。 出了大厅,老家伙低声对着高旭道:“救人之事,老奴一得到下落之后,就已经安排下去了。少庄主,在义阳王府里,一直有我们高氏的人。” 高旭看了看满脸带着一股阴气的老家伙一眼,心底莫名生出了一点忌惮来。看来,这个老家伙早就布局对付义阳王了。 高旭抬头看了看夜空中那清明的星河,叹了一声,今夜,又是一个无眠之夜啊。 ------------ 第七章 定崇明 二 “什么?!那泼皮王竟然掠了我们还未过门的少奶奶,你倒说说看,这个泼皮王真想寻死不成!” “敢在太岁爷上动土,那泼皮王活得不耐烦了……” “我们少庄主好不容易衣锦还乡,怎么能让那泼皮王坠了咱们高老庄的威风!……没得说的,杀进崇明城,救出少奶奶!” “……是啊,还有什么好说的,冲冠一怒为红颜,管他什么义阳王还是泼皮王,老子支持少庄主。(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这大明都亡了,那泼皮王还自以为是,真是不知死活……” 当沈家大小姐被义阳王掠去的消息在高老庄传开后,顿时掀了轩然大波。 自从弘光帝登极以来的一年里,把江南搜刮得入土三寸,清军南下时又弃城而跑,大明宗室早在江南变得一名不值了,何况是在高老庄这样的海盗老窝里。那义阳王来到崇明之后,为了增强自己的势力,收集了大批的无赖泼皮充实人马,一直被高老庄里这些当地的庄民戏称为泼皮王。 当高旭的全庄动员令一下达之后,所有的庄民都众情激愤起来。二千庄丁,一千高氏舰队中以史战、赵明月为首的海盗,很快集结起来。史战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对高大少昔日抢女人的行径早已看透了,何况今日难得是举着大义之名去抢回自己的女人。 至于赵明月,一听到消息,就气急败坏地赶到高旭面前,大声道:“那个泼皮王真的抢了洁儿?直娘贼,老娘看他是不想活了。人马一召齐,马上杀到城里去……不用等人齐了,老娘就先杀进去!” 赵明月与那沈家大小姐沈洁在当地被人称为崇明的“海陆明珠”。俩人的脾气一个是火,一个是水,但她们却是闺房密友。每当赵明月出海归来,就会寻回海外的一些奇珍异宝,送给那平日足不出户的沈家大小姐,再聊聊天南海北的趣事。所以,赵明月一听到闺友遇险,顿时就怒不可遏,暴走着马上要进城救人。 高旭无语地望着这个有着小麦肤色的高挑美女,她那将近一米七多的身材在当时来说极为稀见。高旭初见她时,曾有无耻的瑕想,这个女暴龙虽然胸围无法与汤娘子相比拟,但胜在恰到好处,而且她那纤纤的长腿如果穿上黑丝袜,再加上她那混血而又不失性感的面容,着实让人喷血期待。与汤娘子相比起来,汤娘子的性感是不可救药地外展着,而这个赵明月的性感却是内敛着,并且隐藏在她的彪悍之中。至于那个沈洁,则是犹如一朵出尘的莲花,不沾人间一丝的俗气。 “站住!” 高旭轻声喝道。这崇明城的城墙坚厚高大,历史上,郑成功从南京城败北之后,想攻取崇明为基地,却是久攻不下,损兵折将之后,这才退回福建,最后收复台湾作为基地。以当时的条件来说,台湾与崇明毫无可比性。崇明至少有大片的良田,有数十万人口,而台湾不过是一片化外之地。难怪当时的郑氏部将因迁台问题而出现分化。 虽然要攻城,但如果没有部署,任凭着赵明月一怒之下强攻,就算义阳王那一万人马是个渣,但高旭可调用的兵力不过三千人,只要那义阳王铁着心强顶个几天,就可坏了高旭的大事。如今,时间就是生命,高旭丝毫浪费不得。再说,营救那沈家大小姐,主要还是靠老家伙布置在王府里的内应力量。 高旭的斥喝仍然带着一股不可置疑的金戈之意。经过江阴之战的磨砺,高旭已有一种身为将帅者的决断。要是在往日,以赵明月的性子,是绝对无视高大少的喝令,并且,如果高大少要是惹恼了她,她转过身来就是一脚把某花花大少踢飞了事。但到了今日,这高旭的气质变得翻天覆地,举手投足之间浑然带着一丝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所谓一将功成万枯骨,高旭这种气质的形成,得益于江阴之战中数万枯骨的锤练。 赵明月强压下自己的怒气,回身瞪着高旭道:“怎么?你还是不是男人?自己的未婚妻给人抢了,还这么不瘟不火的。” 高旭听罢,只是冷冷地盯着赵明月的眼睛,直至她受不了高旭眼中的冷厉之色。最后,赵明月忍不住躲开视线,跺着脚,外强中干地狠狠道:“好吧,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时,除了一直陪同在他身边的老家伙,刚刚暴走而来的赵明月,高老头、沈廷扬、高氏舰队队长包头鱼、史战、以及高氏工坊的毕拐子都来了现场。高旭早就经老家伙的解说中,通盘了解了崇明的城防,以及守城的张鹏翼、张士仪以及胡来贡三个总兵的虚实。 高旭指着摊在桌面上的崇明城地图,对着身边的诸人道:“那义阳王抢掠了沈小姐之后,必定对我们高老庄的异动有所防范。崇明城城墙坚固,如果一时强攻,且不说能否即刻攻下,而且义阳王有人质在手,在城下相持时,我们更加被动。所以,攻城必须要快,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下崇明城。守城的三个总兵之中,以胡来贡部最弱,他的部属大都是招募不足一月的地痞泼皮,其中也有我们高氏的暗探。因此,我们要破城就侧重于胡来贡防守的北门。到时,在我们高氏的内应帮助下,夺取城门之后,然后,马上兵为三路。” 高旭看了身旁的老家伙一眼,道:“高总管,你领一千庄丁,奔袭南门。南门的守将是张鹏翼,你说与他素有交情,尽量先说服他两不偏帮,按兵不动。这个张鹏翼为人直爽,是条汉子,部众也尚有战力,我也希望他成为同盟军将来驱除鞑虏的一份子。但是,如果他强要与我们为敌,就不惜代价地拖住他。” 老家伙点点头,道:“少庄主放心,如今义阳王不得人心,说服张总兵之事,老奴有七分把握。” “好。”高旭又转过头,对史战道:“必达,你领一千舰队的水兵,杀向东门。东门守将是张士仪,这人性子阴险难侧,必须设法击杀其人,收编其部。不然,将来要是降了清为起祸来,恐怕又是个李成栋。以高总管探计,这张士仪虽然有三千人马,但精兵只有六七百左右。必达,你可有把握?” 史战顿时高声道:“有!” “好。”高旭接着又指着西城处的义阳王府,对赵明月道:“明月,你随我领着一千庄丁直捣义阳王的老窝救人。” 赵明月突然听高旭呼自己的名字,心中顿时掠过一丝怪怪的感觉。一直以来,她从来不让那高大少直呼她的芳名,以她想来,那高大少的臭嘴不知亲过多少脏女子,自己的芳名从他的口里吐出,实在是种污辱。所以,被赵大小姐揍怕了之后,高大少再也不敢在她面前口花花占便宜。但如今的高旭不同于以往的高大少,他的话就是军令,赵明月只得强压着心中的不爽,应允了一声。一旁的史战见状,只是偷着乐。说起来,他也没少吃赵明月的苦头。 高旭又望着高老头、沈廷扬、毕拐子以及包头鱼数人,道:“父亲和毕师傅坐镇高老庄,岳丈大人在我们夺城成功之后,立即入城安抚民心,主持大局。包队长领着舰队封锁港口,以防那义阳王、张士仪、胡来贡这些人逃离崇明。” 沈廷扬见高旭临危不乱,一番安排下来,头头是道,顿时安下心来。只是沈廷扬听到高旭要不放过义阳王,不由道:“取义,那义阳王终究是王室中人,要是洁儿能完璧归赵,那就由他去吧。” 高旭只是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道:“就按岳丈所言。” 高旭说罢,却是向包头鱼使了个眼色。包头鱼自然心领意会。 ∶∶∶∶∶∶ 三千人马在高旭、老家伙、赵明月以及史战的带领下,趁着夜色摸到了北门城下。当老家伙发出信号之后,北门处就传来一阵撕杀,不一会儿,城门就被高氏的内应控制,城门大开之后,高旭领着众人一拥而进。 对于一身黑衣似乎人畜无害的高老庄总管老家伙,高旭越发忌惮起来。不论是收集情报的能力,还是在崇明城内各部人马中内应的布局,这个老家伙都游刃有余。在高氏之中,分明是继高老头之后的二号人物。对于这样阴沉绝伦的人物,高旭不知高老头是如何取得他的忠心,又如何敢把高氏的事务都交付于他。 当高氏人马冲进北门之后,按照计划,兵为三路向崇明城内杀过去。 高旭与赵明月领着一千庄丁杀向义阳王的府上。那赵明月手执着一把红缨枪,细腰上左右插着两把高氏工坊工坊出品的自生火手铳,马背上也插着两把柳叶刀,她那疾马冲锋带来的所向披靡的气势让高旭不由得侧目几分。 史战曾说,他宁愿直面一百个白甲兵,也不愿应对这只母老虎,虽然有点夸张,但看来倒不是事出无因。这个赵明月着实是一头女暴龙。高旭猜测着她那如同模特儿般高挑而又匀称的身段里,终究蕴含着什么样的暴发力。这个猜测马上给出个了答案。只见赵明月一马当先地冲到义阳王王府的门前,数百个闻声赶来守卫的兵卒所结成的战阵,竟然让赵明月一人捅了个对穿。 这义阳王的王府倒不是真的什么王府,不过是义阳王占据的一所富户人家的豪宅而已。数百守卫,先是被赵明月一人杀出一条血路,随后又是高旭领着一千庄丁的冲杀,便顿时失了战志,顾不得门前一个太监的尖声督战,一窝蜂地散了。而那个太监却是让赵明月当胸一枪挑了起来,扔到了数丈开外。高旭见了赵明月的武威,也不由得暗暗咋舌。 高旭与赵明月冲进门后,却见几个王府奴仆迎了上来。那领首的奴仆见赵明月疾马冲刺过来,骇得失色道:“大少姐,别杀小的,小的是庄里人。” 高旭听罢,马上阻止赵明月道:“别误伤自己人。他们是王府里的内应。” 高旭又问着那些高氏庄丁道:“你是谁?沈小姐在哪里?义阳王在哪里?” 那领首的奴仆脸色有点发白地应道:“回少庄主,小人叫阿福。那义阳王见势不妙就从后门跑了。沈……沈小姐在偏厢里,少庄主随我来。” 高旭见了那阿福的异色,心中顿时感到不妙,追声问道:“沈小姐怎么啦?” 那阿福在高旭的连声逼问下,竟是倏地跪在地上,哭喊道:“少庄主,你杀了小人吧。小人护卫不力啊。” 高旭听罢,想起沈洁那美丽脱俗的容颜,脑子不由晕眩了一下,难道老天真的无眼,等待他的是最坏的结局? ------------ 第二九章 桃丰坞 上 第二九章 桃丰坞 上 南明在江南的最后的一支官方水师在清军的突袭下,溃败得一塌涂地。那黄蜚部二万水师的战船蜿蜒布置在黄浦江上达十数里,明军大都是海船,在江上辗转不灵,而清军突袭的都是小江船,灵活机动。清军的突袭虽然没有造成明军的实质性损失,但一直毫无斗志又如惊弓之鸟的明军水师官兵一得到敌袭的消息后,有的向黄浦江下游逃窜,有的则是弃船登岸而溃,实在是不堪一战。 立在浦东沿岸的浅滩上,高旭默然地望着黄浦江上不计其数的战舰在焚烧、逃窜。面对这种兵败如山倒的场面,就算是孙武重生,也是无能为力。 高旭望着眼前荒芜的浅滩,沿岸那茂盛的草丛里有拉船的纤夫踩踏出来的曲曲折折的纤道。按着身处的位置,高旭推断这大约是三百年后上海的外滩。在未来,这里寸土寸金,而在现在,则是寸土寸血。 高旭俯身折下一支草茎放在嘴里无意识地咀嚼着,抬头望望西空,又是夕阳西下的黄昏之时。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高旭抬眼望去,只见老家伙来到近前,道:“少庄主,打探清楚了。击溃黄蜚、吴志葵二万人马的的清军将领是蒙古正蓝旗固山额真富喇克塔与李元胤。那富喇克塔虽然身为旗主固山额真,但随他南征的旗兵只有三个牛录,一千人左右。李元胤除了收拢了李成栋的千余残部,又因为夺下松江之功,尼堪调拨了一万浙兵于他的帐下,实力大增。再加上这些袭破了南明水师的大功,他将成为尼堪属下最为瞩目的绿营汉将。” 想起李元胤,高旭就不由得百味俱杂,从目前上来看,以这个李元胤的展势头,可能比以前的李成栋还要猛。高旭叹了一声,道:“要不是那个李元胤,松江、上海也不会沦陷得如此之快。看来,我们是纵虎归山啊。” 老家伙冷幽幽地一笑,道:“少庄主,只有归山的老虎才能给我们送来一座山。” 高旭自嘲地笑笑,不再提这个话题,又问道:“黄蜚、吴志葵这俩个总兵呢?” 老家伙道:“俩人都让李元胤俘虏了。” 高旭只是无语了一阵,老家伙又道:“他们的两万水师,能战之兵十不足一,大都是良莠不齐。那些溃兵一部分上岸流窜逃生,一部分降于李元胤,还有一部分驶着战船溯江而下,溃向黄浦江口,被我们的舰队收编。那些溃兵毫不足惜,但溃败的大量战船则是我们急需的。” 这时,高旭突然想起这老家伙曾提起的对两万明军水师的收编计划,就是以李元胤先击溃其军,再趁机收编其师,而战况的生,几乎与老家伙的计划无异。以这个老家伙向来善于爱弄阴谋、不择手段的风格,那李元胤的大功里肯定有这老家伙的一份。想罢,高旭沉着脸道:“我说过,大敌当前,我们不能同室操戈。” 老家伙只是应道:“少庄主,当天下下,除了那些卖身投鞑的土狗之外,还有着无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猪羊们。在这些猪羊们没有被鞑子圈养、屠宰之前,我们不妨用他们伺养一头猛虎出来。” 高旭皱着眉道:“你以为黄蜚、吴志葵的二万人马当中皆是猪狗之辈,没有悍卫冠的忠义之士?” “有。”老家伙道:“但不多。这明朝的官兵都烂透了,想指望他们舍生取义,成为同道中人,无异于痴人说梦。你看那些溃兵,十有六七尽数降了。短短几个月间,数十万明军望风而降,不过是多二万不多,少二万不少罢了。” 高旭道:“谁说官军之中没有忠义之士?张鹏翼不是领着他的淮兵营坚守嘉定么?” 老家伙叹了一口气,道:“少庄主,老奴承认那个张鹏翼是个忠义之辈,问题是,他的那些部属将领大都是积年兵痞,身怀忠义之心的屈指可数。清军兵临城下之时,如果张鹏翼无法弹压伺机待变的军心,城破不过是旦夕之间。” 高旭沉默了一阵,或许这个老家伙说得对,但他在没有得到自己同意的前提下,仍然提供明军水师阵兵黄浦江的虚实情报,以至于李元胤能一棍打在七寸上,一击成功。无论这个计划成功与否,它都违背了高旭的意志。也就是说,在高旭没有下决定之前,就被老家伙执行了。 高旭盯着老家伙好一阵子,然后才冷声道:“我记得在崇明说过一次,在嘉定说过一次,现在,我在黄浦江畔再说一次。从今之后,无论什么计划,在没有得到我的许可之前,无论你的计划实施得如何成功,但对你个人来说,都是失败的。” 老家伙自然知道,如果自己再违背高旭的意志,他将失去高旭的信任。而以老家伙看来,少庄主虽然让他刮目相看,但欠缺一份乱世枭雄的气质,这种气质的养成途径之一,就是无视所谓忠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对于老家伙来说,无论剃不剃,易不易服,这无关于忠义,只在于利益。 但面对高旭如此的再三警告,老家伙只有俯称是。 因为老家伙期望的万千利益,皆系于高旭一身。 在夜幕降临之前,高旭领着亲兵营的二个海盗、庄丁支队活跃在黄浦江西岸以及上海县的郊区。 这明军的确是烂透了,沿途之中,高旭遇到过好几支溃兵,但这些溃兵尽在村舍之间烧杀抢掠,荼毒乡邻丝毫不差于那些鞑子,根本不值得高旭费心去收编。当高旭得到探报,说有一队溃兵以打粮为名,正在五里外的桃丰坞屠村时,终于忍不住道:“去看看。” 当高旭赶到桃丰坞的时候,在村外的隐蔽的山岗看下去,却见村落虽然已成一片焦土,但是热闹非常。 除了明军的数百溃兵,竟然还有一队清军。 去看热闹不光是高旭,还有一个牛录编制的趁胜追击四处劫掠的三百正蓝旗蒙兵,以及一千多来自浙江的新附绿营兵。那些溃兵早就不溃了,他们老老实实地在村口排除剃,正行着投鞑苟活之举。 尼堪领兵征讨松江府的满蒙旗兵总共不过才十个牛录,三千余人,而在眼前就有一个牛录在晃悠。高旭琢磨着,只要灭了这支牛录,就相当于灭了尼堪部十分之一的精锐啊。 既然遇到这样的机会,就得要扑上前去狠狠咬一口。 如果能像这样咬他娘个十来口,一口一个牛录,那尼堪的满蒙主力不就灰飞烟灭了么? 一般来说,希望总是美好的。 (主板已换,杯水千金。求票安慰。)g一更。 ------------ 第三十章 桃丰坞 中 第三十章 桃丰坞 中 贝勒尼堪是个急性子,松江一破之后,他马不停蹄地派遣李元胤突袭黄浦江上的黄蜚、吴志葵部明军水师,自己领兵直趋上海县城。(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上海的义民虽然倡义死守,但倚为屏障的水师一击即溃,守城的乡兵战志全失,再加上上海只是版筑土城,可谓“士物甫程而屡啮,而重关无结草之固”,且又多处城墙被暴雨毁坏以至倒塌,雉堞炮台也残缺不全,清军一到,一拥而入,不过半天功夫,便告沦陷。 一天之下,尼堪连下松江、上海两城,来势极为汹涌。 当高旭收到到上海沦陷的消息时,只是立在桃丰坞镇外的一处高-岗上,望着远处的上海城一片烽火映耀,无语良久。现在是清军兵锋正锐之时,除非是如吴淞这样的沿海要塞,以高旭目前的实力,已没有死守之力。黄蜚二万水师的溃败,尼堪的急推进,以目前的态势来看,高旭的想以吴淞、嘉定、上海三点定面来稳住松江府的计划已告破产。因为上海已失,三足根本无法鼎立。 但高旭知道,任何计划的成功都无法一蹴而就。 如果暂时失利了,就只有迂回,相持,然后伺机反击。尼堪既然来势汹汹,根基自然就不稳。只要在吴淞依托崇明的支援顶住尼堪的压力,偌大的松江府处处是清兵防御的破绽,到时自然有可趁之机。只要同盟军真正成长起来,在这江南之地,高旭就有死磕满清的自信和实力。 高旭从远处的上海县城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这个名叫桃丰坞的村镇。 夜幕终于落下,四合而来的暮色把桃丰坞那些已化为一片焦土的民居包裹其中。一整天的烧杀抢掠使得大都数的蒙古旗兵和绿营清兵心满意足,他们押着大批的战利品,近百个初降的明军水师降卒,以及数十个颇具姿色的村女开始回营。 这个村镇之所以称之为桃丰坞,正是因为外村北边有一片连亘数里的桃林。在桃林的中央地带有一条开阔的官道,直接通向上海的县城。 老家伙在数十个庄丁的护卫下离开了桃丰坞,他要联系深入黄浦江混水摸鱼的史战舰队,作为在桃丰坞袭击之后撤退的准备。留在桃丰坞的是亲兵营以赵氏兄妹为的海盗支队,以及邬含蓄为的庄丁支队,总共二千余人。桃丰坞内也有以三百蒙旗兵为核心的二千多清兵,从兵力上来计,敌我双方都旗鼓相当。如果硬撞硬的话,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但高旭自然不会用此下策。望着村外北边的那片桃林,高旭略作沉思,便开始布置伏击。 那邬含蓄为人虽然持才a物,但的确有二把刷子,他出身锦衣卫,本就擅长于暗杀伏击之道。高旭的命令一下之后,邬含蓄立即领着本部进入了官道两左侧的桃林之中的伏击位置。庄丁支队的兵卒都装备有高氏工坊出品的小型精巧弩弓,只要清兵进入射程,弩弓的杀伤力极为可观。 高旭则是领着赵氏兄妹的海盗支队进入了官道右侧的伏击位置。高氏海盗们擅长于火器,准备有从西班牙战舰上缴获的西式燧枪。以高旭的盘算,只要二千多清兵出了村,进入官道,在左侧弩弓、右侧火枪的打击之下,绝无幸存之理。 高旭立在一株桃树之下,仰望着树梢之间的星空,默然沉思着,听到轻灵的脚步声,转过头,却见赵明月走上近前。借着树梢间落下的星光,高旭看着赵明月脸上那急不可耐的神色,只听她道:“那些鞑子还在村里磨磨蹭蹭,照老娘看,我们不如冲进村,杀他直娘贼的痛快。” 高旭望着这个外表靓丽、身材高挑的中萄混血儿,如果她安安份份的,看上去极是养眼,但她一开口,满嘴老娘、直娘贼啥的,直让高旭皱眉不已。高旭沉声道:“稍安勿躁,行军打仗,怎能凭着匹夫之勇?” 赵明月瞧了高旭一眼,道:“老娘不是匹夫,是巾帼,你该叫巾帼之勇。” 高旭无语地看了她一下,嘲弄地笑笑,懒得与她胡扯,转过头,望着村镇里清兵的动静。 赵明月被高旭无视的神色弄得很恼火。说实在,只是在以前,这小子敢这样她面前作态,她气恼之下,肯定出手揍他只剩半条命。但经过昨晚嘉定城楼的近身搏斗,高旭那神出鬼没的手术刀让她大为顾忌,而且现在的高旭毫无以前的那种嬉皮之色,反之却因为经过江阴之战的磨炼、同盟会与同盟军的创立而威严日盛。 赵明月强忍着不满,右手按着腰间短铳,瞪着高旭道:“喂,老娘跟你说话呢。” 高旭转回头,望了望她那柳眉倒立的俏眼,又望了望她按着腰间手铳上的手,突然伸出手,一把按住她的按在手铳上的手,另一手挟住她的脖子,用双指间那犀利的刀锋抵着她的喉头,然后把她往后一推,把她整个人抵在身后的一棵桃树的树干上。赵明月是个暴力女,论身手,高旭拍马也赶不上,但高旭的难毫无征兆,而且喉头上那刀锋处的清冷让她不敢作出反制。 高旭盯着赵明月那俏丽无比的眼睛,冷声道:“你要想成为秦良玉那样真正的巾帼须眉,第一,你得知道军令如山,我既然作出了决定,你得服从;第二,你得知道怎么用脑子,就算你不是匹夫之勇,也不过是匹女之勇,光靠力气,不用脑子,何以成得了大事?要是那秦良玉只知道打打杀杀,她何以号令三军?第三,你如果敢再我面前自称一句老娘,我就让你回崇明高老庄绣花去。” 听了高旭的威迫之语,赵明月顿时勃然作色,她的性子从来受不得威胁,高旭要是好言好语相劝,她说不定还听得进,但他如此强势相逼,她的逆反心理更盛。她激怒之下,竟然又起了与高旭拼命的心思。 高旭见赵明月的眉头一扬,悍然不顾喉间处的刀锋,只得把刀锋收缩几分,免得真的伤了她。那知赵明月见了高旭的退让,便大胆地开始挣扎。高旭只得加劲强按着她靠在树干上,要是让她拉开架式来拼命,几个高旭也不是她的对手。 这个赵明月的力气极是强横,她猛然地抡起一脚踢在高旭的腰间,直让高旭痛疼不已。恼火之下,高旭又故计重施,竟是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强按着赵明月靠在树干上,然后朝着她的红唇猛然亲下。 赵明月如遭雷击。 世界终于安静了。 但高旭知道,这个权宜之计实在要不得。按照前一次在嘉定城楼内的经验,高旭知道她安静不了多久,接踵而来的剧烈反应更是要命。 正是月初的时候,天上只有星光,在桃林的深处,视线一片阴暗。高旭一边长吻,一下边感受着赵明月软的身子,想着这次如何收场。当觉得她身子缓缓地紧绷起来的时候,高旭知道她肯定又在爆前夕,只得一不做二不休,悄悄地伸手摸进她的胸衣,攀上她的峰峦之处。这时,赵明月倏地回过神,正要挣扎之时,只觉那只可恶而又火热的手掌在自己的酥胸上倏地一捏一搓,一股又麻又痒而又奇异的感觉突袭而来,全身刚刚凝聚的力气顿时又烟消云散。 这一次,赵明月彻底迷失了。 在古时,一般十四岁的女子就出阁,到了十七八岁就是老姑娘了。而赵明月已经是二十岁了啊。哪个女子不思春,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但她不是纯粹的汉家女子,身上有红夷人的血统,一般大户人家鄙夷她的出身,而常年的海盗生涯,她也见惯了那些奸-淫掳掠的行径,对于男女之事自然知之一二。而且,赵明月也了解养父高老头那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一直以童养媳的心态收养自己。但以赵明月眼高于顶的眼光,以前那个烂泥一般的高大少怎么入得了她的慧眼? 但如今的高大少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种种迹象表明,一撮烂泥竟然也能变成一块璞玉。 昨晚俩人的近身搏斗,高旭的杀仗果断就让赵明月刮目相看。而且那时高旭占的便宜不过是搏斗时不得已的搂搂抱抱,以及强亲一口而已,而这时,这个可恶的家伙竟然得寸进尺,“荼毒”起她的胸腹禁地,偏生她全身的力气在那搓搓揉揉之中犹如抽空了一般。一股异样而又触电般的感觉麻醉了她的身心。原来,这肌肤之亲,竟然如此使人迷醉。 良久之后,俩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但高旭的神智依然清明,知道现在绝不是沉迷女色的好时候,他强忍着心底澎湃的冲动与她唇分。但那赵明月再次尝到这种消魂滋味,神智迷糊之机,竟然极是不舍,不满是“嗯”了一声,再加上她骨子里敢作敢为的性情,竟然又仰着红唇迎上前来,主动吻起高旭起来。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俩人倏然惊起。 赵明月顿时恢复了神智,睁开了迷忽的眼,也不敢望高旭一下,只是满脸通红地闪到了桃树的后面。 来人正是赵天武。 他一见到高旭,便上前禀报军情,道:“少庄主,从桃丰坞东边的黄浦江方向,又来了一支人马?” 高旭听了一愣,问道:“有多少?” 赵天武道:“起码有五六千多人。其中有打着正蓝旗的蒙古旗兵,领着是个固山额真,大约有二个牛录,六百人。此外还有数千多绿营兵,领头的是那个李成栋的养子李元胤。” 高旭听罢,那个蒙古正蓝旗的固山额真肯定是富喇克塔,他带来二个牛录,再加上桃丰坞内的一个牛录,刚好三个,将近一千人,几乎就是他的全部人马。也是尼堪部满蒙旗兵的三分之一了。高旭又问道:“现在桃丰坞内的清军动静如何?” 赵天武道:“他们一边出村迎接,一边在村镇扎营,看来夜色已晚,他们今夜打算驻扎在桃丰坞了。” 高旭埋伏的桃林正处于桃丰坞的北边,是通向上海县城的必经之路。如果清军今夜驻扎在桃丰坞,他想伏击也无从下手。而且,清军从原本的二千人急剧增长成七八千之众,他想咬一口,也得当心清军的反噬。 这时,赵明月从桃树后面走了出来,道:“既然鞑子在桃丰坞扎营,我们不能伏击了,但能够夜袭清营。” 赵天武见姐姐也在这里,奇怪地望了她和高旭一眼。幸好天暗之下,赵明月脸上的嫣红没有让赵天武看见,不然他的诧异之色更甚。 赵明月望着高旭道:“我们的目标就是那一千蒙古旗兵。只要我们重创这支旗兵,就能打击那尼堪的嚣张气焰。就算他今日连下二城有什么用?这松江、上海沦陷了,将来我们可以夺回来。但那些满蒙旗兵打残了,死一个就少一个。” 赵天武皱着眉道:“但是,除了一千蒙古兵,还有李元胤的五六千绿营兵。” 赵明月又道:“那李元胤的绿营兵不足为患,只要那些蒙古旗兵一破,那些绿营兵便不战自溃。” 高旭看着赵明月昂然的战志,她可是大大抵估了李元胤。李元胤的那些绿营兵虽然不比满蒙旗兵精锐,但与自己亲兵营中这些海盗、庄丁相较起来,起码可堪一战。在同盟军中,战志战力不输旗兵的也只有徐玉扬的疯子营。 如果能在桃丰坞重创富喇克塔这支蒙旗兵,等于斩了尼堪一臂。问题是,他只有二千人马,就算夜袭,要实现这个目标可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凡事皆有可能。 考验某人的时候到了。 ∶∶∶∶∶∶ (抱歉,蛰伏数日,今日开始激活。)g一更。 ------------ 第三十章 桃丰坞 下 第三十章 桃丰坞 下 李元胤望了望前方烽火连天的村落,闻着随着夜风飘荡而来的血腥味,忍不住皱皱眉。(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他感到那种无法抑制的口渴感,喉咙里似乎直冒烟。他伸出右手从腰间取出水壶,仰头饮下,但水壶里却已没有一滴水。他一阵心烦意燥,随手扔掉水壶,却听身旁传来夹杂着浓重的塞外口音而又粗犷的声音:“你在怕什么?” 李元胤转过头,只见身旁的战马上骑着一名胡渣满面的蒙古将领。这个蒙古将领正是正蓝旗固山额真富喇克塔。他瞪着一双滚圆的眼睛,带着研究性的目光望着自己的手。李元胤趁着富喇克塔的视线望向自己的手,却见自己的手腕在无意识地颤抖着。李元胤努力地阻止着那种颤抖,却是毫无作用,只有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然后干笑一下,道:“将军见笑了。大约今日杀了太多的人了。” 富喇克塔一扬马鞭,大声道:“这人杀得越多,这个手腕越稳才对。” 李元胤恭敬地笑笑,道:“末将怎能与将军的神勇相比。” 富喇克塔哈哈大笑,再不与李元胤多话,领着他的六百部属纵马前去,他身后的一群蒙古将领皆是鄙夷地望了望李元胤,满脸的不屑之色。 自从李成栋死后,李元胤在高旭的安排下在嘉定城逃出生天,连夜收聚李成栋的旧部,次日一早拜见贝勒尼堪,然后以诈城之计破了松江,接着又击败了黄蜚、吴志葵的二万水师,可谓是马不停蹄地为清军立下大功。以这些功绩作为进身之阶,他已成为绿营军里被尼堪最为倚重的汉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 在嘉定,李元胤提出为李成栋的撤退断后,后来又以不杀女子为由束手就擒,就是因为他想投奔声势浩大的同盟会。同盟会那面写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中华旗对那些尚存忠义之心的人有着极大的诱惑力。一直以儒生自居的李元胤也不例外。但是,高旭拒绝了他的割辫取义,却要他仍然投效满清,作为内应。 这其实并不是李元胤想要的。只是他没得选择。 李元胤无言地领着人马跟着富喇克塔之后,来到前方的村镇。李元胤在村落的入口处勒住马头,默默地望了一眼村口处竖直的一块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刻着“桃丰坞”三个大字。石碑的下面纷乱地横陈着十数具全身的尸,尽是奸-淫之后被杀的村女。 李元胤正要扬鞭入村时,余光扫及石碑上一处新刻的符号里,浑身顿时一震,但他强忍着脸上的异色,进入了村庄。 因为桃丰坞是个大镇,近万清兵进入桃丰坞,倒不显得拥挤不堪。以富喇克塔为的一千蒙古旗兵占据了村镇中最中央也是最好的地段,李元胤则是率领本部驻扎在北村。虽然尼堪把五千来自浙江的绿营兵划到李元胤帐下,但兵不知将,将也不知兵,李元胤倚重的仍是自已收拢的来自李成栋帐下一千余部。 入村后,李元胤命令部下在村内扎营,自己则是领着几个心腹以巡视地形为由,出了北村,走进了村外那片茂盛的桃林。 ∶∶∶∶∶∶ 富喇克塔命人在村中央燃起篝火,近千蒙古旗兵在火堆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有的则是拉起马头琴,拉起塞外的歌曲,有的则是调戏着强抢而来的民女,大胜之后,众将士尽情地纵乐着。 富喇克塔喝得痛快淋漓。如今入了关,下了江南,这大明朝的花花江山虽然让人惊叹不已,他还是怀念老家那风吹草地现牛羊的塞外风光。以富喇克塔看来,这汉人的江山虽好,但豪杰太少,他自命英雄,期望那种旗鼓相当的对手,但一路征战以来,见到的汉人要不是望风而降,要不是不堪一击。今日又是连番的大胜,那些明朝的水师官兵仍然像纸糊的一般,一触即溃。这仗打得真是无聊啊。 富喇克塔想起那个新附的绿营汉将李元胤,此人今日的表现算得上智勇双全,倒不是那种胆小怕死之辈,给了他极深的印象。想罢,富喇克塔瞪着酒意朦胧的眼,问着左右:“那个李元胤在哪?叫他来喝酒。” 一会儿,去请李元胤来喝酒的亲兵只身回来,说李元胤巡视桃丰坞内外的地形,设立警哨,以防明军夜里偷袭。富喇克塔听罢,哈哈一笑,道:“偷袭?那些明兵个个像惊弓之鸟,给他们一个胆子,也不敢来偷袭。不过,那李元伯如此谨慎也没错。等他一回营,马上请来,老子敬他一杯。哈哈,能让老子看得顺眼的汉人真是不多了。” 大约过了几柱香时间,那李元胤终于应邀而来,并且有一干属下抬着数十坛酒来。他向富喇克塔行了礼后,道:“额真大人,末将在村北现一个酒窖。窑中有美酒近百坛。此酒产自本村这个樱桃丰盛之地的桃丰坞,号称桃花酿,是闻名江南的好酒。” 李元胤从酒坛中盛出一碗桃花酿来,对富喇克塔道:“末将先干为敬。” 说罢,李元胤一饮而尽。 富喇克塔看了李元胤如此痛快,越来了酒兴,又是一番痛饮。只是富喇克塔酒量极大,他的那些部属也个个酒量高,数十上百坛桃花酒不过半个时辰便空空如也。但是这桃花酿虽然醇香,后劲却是极为霸道,最后连号称千杯不醉的富喇克塔都不胜酒力,扯着几个汉女寻欢作乐了一番才沉沉睡去。 不知什么时候,富喇克塔突然被一阵金戈声惊醒,他连忙起身,却觉全身酸软无力。他大声唤着帐外亲兵,但亲兵却是毫无动静,却见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揭开自己的帐门,在几个彪悍的士卒簇拥下走了进来。 富喇克塔强自起身,拿起了他的弯刀,喝道:“尔是何人,敢擅闯本帅大帐?!” “在下高旭。” 那一头短的年轻人悠然地应道。 ∶∶∶∶∶∶ 次日凌晨,当上海县城在一天一夜的骚乱中刚刚平息下来的时候,一骑哨探急驰入城。 “什么?” 当尼堪听罢哨探的禀报之后,顿时勃然大怒。昨夜在桃丰坞受到同盟军的袭击,蒙将富喇克塔身死,一千蒙旗兵死伤殆尽,汉将李元胤重伤,数千绿营兵也是一败涂地。当尼堪领着援军赶到桃丰坞时,只见村内已成一片焦土,无数清兵的尸体横七竖八。那富喇克塔身异处,他的旗兵大部因为酗酒在睡梦中被偷袭者杀死。 尼堪问起详情,才知道昨夜五更时分,同盟军夜袭,桃丰坞外皆是火把,同盟军的旗帜四处飘扬,来攻的同盟军人马不下三四万人,后来才知道这只是疑兵之计而已,同盟军虚设大量火把,把兵力佯装十倍。刚刚调拨在李元胤帐下的五千浙兵,在同盟军袭营时,得到富喇克塔已死的消息之后,恐慌之下竟然生了营肃,一哄而散。只有李元胤领着本部人马却敌,但他胸部中箭,受到重创,昏迷不醒。 当尼堪领着人马追击同盟军到黄浦江边时,只见他们乘着数十艘同盟舰队的战船扬长而去。 一天之内,尼堪连得松江、上海二城,而在一夜之间,他的二个得力战将又一死一伤。 ∶∶∶∶∶∶ 黄浦江。 高旭立在箭鱼号的甲板上,遥望着桃丰坞的方向。在李元胤的协助下,终于轻而易举地摸进桃丰坞的清军营地,杀了富喇克塔。但是,在随后的混战之中,李元胤被邬含蓄一箭射中胸口。 李元胤的身份除了高旭与老家伙,同盟军中无人知晓,邬含蓄自然也不明真相。 李元胤受了伤,只要能保得住性命,倒不失是取信尼堪的苦肉计。怕只怕是邬含蓄的箭法太准,一箭要了李元胤的小命。 无论如何,富喇克塔与李元胤的一死一伤,尼堪实力大损,他仓促连下松江、上海两城,兵力不足,或许能给同盟军以喘息的机会。 沿着黄浦江溯江而下,中午时分,位于黄浦江口的吴淞城已是遥遥在望。 背靠崇明岛,地扼吴淞江、黄浦江两江之利的吴淞千户城,将会是高旭撬动松江府的新的支点。g一更。 ------------ 第三二章 贝勒博洛 第三二章 贝勒博洛 虽然同为努尔哈赤之孙、满清宗室贝勒,与尼堪那暴躁的脾气不同,贝勒博洛生性稳重,遇事谋定而后动。他虽然没有尼堪的悍勇,但在眼光与谋略上更胜一筹。他今年三十二岁,在努尔哈赤家族的第三代之中,算是个佼佼者,深得豫亲王多铎的器重。 博洛是饶馀郡王阿巴泰的第三子。崇德元年,封固山贝子。三年,任理藩院承政。入关后随多铎到河南、陕西镇压李自成起义军。今年南下渡长江,分兵攻占苏、常、杭州等地。在历史上,明年,也就是顺治三年,他被任命为征南大将军,渡钱塘,取浙闽,派佟养甲南攻广东,先后攻灭南明鲁王、唐王政权,招降郑芝龙,加封端重郡王,晋亲王,是平定南明的功之人。 但如今因为高旭的缘故,这南明的历史开始走向另一种可能。 自从杭州回师,在嘉兴与尼堪兵分两路之后,博洛便坐镇苏州,开始布局征讨松江、苏州、常州三府的行动。 他派出拜音图的三千满旗军、佟图赖的汉旗军以及总兵土国宝的绿营军,兵出苏州,屠昆山,迎击南下会师的同盟军第一镇徐玉扬部,把徐玉扬逼回常熟,在6路上分割了高旭与徐玉扬会师的意图;又派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领数万人马经无锡直趋江阴城,直指这个同盟会源地;然后再派出满将图赖领兵平定太仓,浏河各县镇,然后兵指嘉定城的张鹏翼部,只要再破了嘉定,就能与上海的尼堪部倚为犄角,夹击吴淞所城,把同盟军第一镇高旭部人马赶出松江府,让崇明成为孤岛一座。 在原来的历史上,博洛的北返主力从杭州出,几乎像推土机一般沿着京杭大运河直接兵临江阴城下,但现在因为同盟军的崛起,原本平定嘉定、松江各地的李成栋一死,再加上南京的豫亲王多铎的严令,博洛只有把同盟军的三镇人马分割在常州、苏州、松江三府,以最快的时间各个击破。(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c 提供Txt免费下载)江阴,常熟,嘉定,吴淞,这四城将成为同盟军与清军的决战之地。 当尼堪一天之内连下松江、上海两城,又击溃驻扎在黄浦江上两万明军水师,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博洛对尼堪的快突进极为满意,那个立下大功的继李成栋之后的绿营汉将李元胤也进入他的视线。但在次日,博洛竟然收到蒙古正蓝旗固山额真富喇克塔阵亡、绿营新锐汉将李元胤重伤的消息,顿时失色。问过战况的详情之后,博洛不得不对那个同盟会与同盟军的双料魁高旭作出新的评估。 高旭的资料已堆满了博洛的案头。对于这个像流星一般从江阴崛起的高旭,博洛极为疑惑,从这个高旭以往种种的迹象来看,绝不可是那种能达到现在这个成就的人,为什么他能在短短的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从一个清军辎重营千总的身份反正,在江阴之个弹丸之地迹,击溃绿营汉军中实力最为雄厚的刘良佐部,创建同盟会,成立同盟军,在江南之地掀起如此声势浩大的动静? 对于江南各地反抗剃令的风起云涌,博洛本来不以为然,这些各地乡绅自的抵抗犹如乌合之众,只要大军一到,定然城破人亡。但是,自同盟会创立之后,那“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十六字纲领却得到了江南各地上至官绅下至乡野村夫的响应,同盟会把各地反抗剃令的星散的民心拧成一根绳,而且以崇明为基地的同盟军又能凭着水路的优势驰援各地。(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嘉定的先得后失,正是那高旭的驰援之故。 以博洛看来,那高旭虽然迹于江阴,但他随后却把展势力的重心移到苏州、松江两府,自然是因为这两府与崇明近在咫尺的缘故。 而且,历来有苏松赋税半天下的说法。江南不定,满清就无以定天下。 对于江阴、常熟、嘉定三城,博洛志在必得,但对于与崇明隔江相望的吴淞所城,博洛则是殊为头痛。 吴淞所城,即吴淞江守御千户所城,也就是后世位于浦西的宝山县城,与崇明岛隔江相望,南为上海、松江门户,西为苏州、常州藩篱,可谓水6之要冲,东南第一险要之地。因为吴淞城靠近江岸,那高旭完全可以凭着水师的优势死守。 就算夺得了吴淞城,也无法根本上解决问题。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就是击破同盟军的水师,拿下崇明岛,把崇明高氏的力量完全清除,这样,江南便无后患。 问题是,满清八旗骑射无敌,但不擅水战。 想起同盟军的水师,博洛就头痛。在满清将领之中,没有擅长水战之人。博洛苦思良久,双眼一亮,他怎么忘了三顺王中的耿仲明?在投诚之前,这耿仲明在皮岛时,就以舟师骚扰着清军头痛不已。 博洛想罢,就写下塘报,一边请豫亲王多铎收集南下以来在扬州、南京、镇江各地缴获的明军战船,另一边命耿仲明开始筹建水师,准备征讨同盟军驻扎在崇明的海盗舰队。 ∶∶∶∶∶∶ 苏州是一座千年古城。春秋时为吴国都城,战国为楚春申君黄歇封地。秦汉为会稽、吴郡治所,三国时为吴国都,两晋南北朝以来一直为东南重镇。城内繁华绮靡,为东南大都会,人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又因地利重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立在苏州城头,博洛瞭望着这座江南繁华之地,想起关外的苦寒,心中不禁感慨万端。就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满清以十万之众问鼎这个花花江山,着实犹如梦中一般。 陪同博洛一起巡城的还有镇守苏州的梅勒额真李率泰。 李率泰,字寿畴,汉军正蓝旗人,为明朝第一个降将李永芳之子。他初名延龄,年十二,入侍清太祖努尔哈赤,赐名率泰。此人弱冠从清太宗皇太极征察哈尔、朝鲜及明锦州,又从贝勒阿巴泰征山东,以功擢梅勒额真。顺治元年从睿亲王多尔衮入关。本年再从豫王多铎南下,克扬州,下江宁,分兵定苏、松诸郡。豫亲王多铎命李率泰以刑部侍郎兼梅勒章京驻防苏州。 在五月底,曾有太湖的义匪白头军领吴易与南明总兵吴志葵的联军攻打过苏州城。当时,明军骁将福山总兵鲁之玙领着三百勇士冲进城门,最后中了李率泰的伏击身死。随后吴志葵不战而退,吴易为的太湖义军也无所作为,官匪联军进攻苏州的行动一败涂地。 苏州是江南重镇,不仅关系江南的安危,而且苏州也是江南的漕运中心,如果苏州一失,南北的漕运就被截断,后果极为严重。要是让那高旭与第一镇的徐玉扬在昆山会师,趁着江南兵力空虚的时候破了苏州城,那江南的局势就更加糜烂。正因为此,博洛才马不停蹄地抢在高旭之前,捷足先登进入苏州,占据这座兵家要地。 苏州的地位如此重要,但它低矮的城墙却让博洛不堪入目。博洛问其故,李率泰应道:“回贝勒,当年明朝开国时,张士诚据苏州城,明太祖朱元璋来攻,数十万大军历经十个月的苦战才破城。自此之后,朱元璋不仅大拆苏州的城墙,而且加重苏州的赋税以示惩罚。” 博洛沉吟一下,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不仅有太湖的水匪在侧窥探,那崇明的海盗也对江南虎视眈眈,所以,李额真,你立即调拨民夫修缮城墙,加高加固,势必要让苏州城之坚固若金汤。” “末将遵命。” 李率泰沉声道。 ∶∶∶∶∶∶ 随后的数日里,博洛下榻苏州城内最著名的园林拙政园,调集大量的民夫修缮苏州城墙,增强城防。又任命各地投诚的官吏,加强满清在占领地的统治。同时,密切关注着清军与同盟军在江阴、常熟、嘉定、吴淞各地的战况。 继续刘良佐征讨江阴的是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则在镇江筹建清军水师。让博洛惊诧的是,在孔有德数万之众的围攻下,仍然撼动不了小小的江阴城。江阴在两个名叫阎应元、陈明遇的典吏的主持下,攻守有度,清军竟然丝毫奈何不得。当时进攻明军督师史可法守卫的扬州也没这么费劲过。两个不入流的微末典吏不禁让博洛刮目相看。 除了江阴,清军攻击常熟也没有突破性的进展。在常熟,博洛布置了满将拜音图、汉旗军佟图赖以及绿营降将土国宝三部人马,数日的进攻竟然也毫无进展。同盟军第一镇徐玉扬徐疯子的大名终于传到博洛的耳朵里。他的疯子营竟然敢与清兵在城外野战,数日来屡败屡战,屡战屡勇,毫不惜命。自南下过江以来,博洛还没碰到过一支敢于野战的明军,到是那个疯子营倒是第一支。 江阴、常熟两城没有进展,博洛也沉得住气。无论这两城无论如何垂死挣扎,但都只是孤城而已,影响不了大局。他目前最关注的是同盟军魁高旭的动向。以博洛的计划,平定江南的关键还是那个高旭,以及他身后的崇明高氏。 那高旭在桃丰坞夜袭之后,就率部据守吴淞千户所城。大修工事,积极备战。尼堪领着满将阿哈尼堪、蒙古固山额真马喇希以及数万新降的浙兵,猛攻吴淞所城十余天,也是寸土未得。再加上吴淞城离江岸不足二里,同盟军的水师舰炮能直接打到吴淞城下,攻城的清军不仅要冒着城内的炮击,还要顶着来自江上的炮击。想要攻陷吴淞千户所城,并非一朝一夕之间。 再过数日,让博洛欣慰的战报终于来到。 满将图赖日夜强攻嘉定城,守将淮海总兵张鹏翼的部下变节,暗自打开城门迎降。张鹏翼领亲兵巷战,不屈,战死。 嘉定城破,清军第二次屠城。 ∶∶∶∶∶∶g一更。 ------------ 第三三章 吴淞所城 第三三章 吴淞所城 高旭从桃丰坞夜袭成功之后,缴获着千余马匹,以及大量的盔甲器械离开,在史战部水师的接应下,从黄浦江溯江而下,来到吴淞口。 在吴淞口至崇明的江面上,驻扎着高老头为的同盟舰队。那艘俘获的西班牙三级风帆战舰已被任命为“同盟号”,作为高老头的旗舰。另外两艘主力舰分别为史战的“箭鱼号”,以及赵明月的“明月号”。黄蜚部二万水师的溃败,大约有百余艘战船逃出黄浦江,投奔崇明岛,从而大大增强了同盟舰队的实力。 相对南明官军黄蜚、吴志葵部的兵败被俘不同,高旭在桃丰坞夜袭战的胜利,更让建军不久的同盟军声名远扬。就在松江府各地的乡民绝望的时候,桃丰坞的胜利又鼓舞了沉沦的民心。但高旭没有任何沾沾自喜的心思,桃丰坞夜袭战的胜利最终还是归功于李元胤。 高旭在“同盟号”上拜见了高老头之后,便登6上岸,来到离江岸不过一里多远的吴淞所城。 随同高旭到吴淞城的有赵天武的海盗支队,邬含蓄的庄丁支队。至于赵明月,则是回到了她的座舰“明月号”,这些日来,她与高旭的关系变得特别异常,她需要躲在自己的窝里冷静一下。当然,像影子一般的高老庄管家老家伙,也一直跟随着高旭。在物资调度、情报获取方面,高旭需要老家伙卓绝的执行力。 来到吴淞所城外,迎接高旭的有提前一天驻入城内的徐鸿的旭卫营、马三炮的工匠支队,此外还有昆山诸生顾炎武、归庄,以及夏完淳兄妹等人。 高旭从江上遥望吴淞所城的第一印象,就是小,其实不应该称之为“城”,而应该称之为“堡垒”。吴淞所城呈四方形,周长七百三十丈,也就是每面城墙大约六百多米长,相当于一里多。 吴淞所城,全名是吴淞口守御千户所城。所谓千户所,自然驻兵只有一千多人,其实是一个沿江要塞型的大兵营。 走近吴淞所城,高旭才觉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这吴淞所城设东南西北四门,另有西北水关。城墙高达二丈四,并有内、外护城河,内外城河都宽二丈左右,深一丈上下。城头上筑有雉碟将近一千二百余垛,除了四门城楼之外,瞭望台也有九处。进入吴淞所城,其中总兵府、军器局、营房、校场、军仓、鼓楼井然有序。 趁着蒙古旗富喇克塔部的覆灭,以及新降的得力干将李元胤的重伤,使尼堪不得不在上海休整的期间,高旭开始争分夺秒地修缮加强吴淞城的防御。 在火炮时代,那种老式的城墙和城楼已无法抵御火炮的攻击。自从清兵入关之后,凡遇到攻克不下的坚城,只要把红夷大炮运到城下后一番狂轰滥炸之后,那种旧式高大屏障式的城墙也只有倒塌的份,坚固险要如潼关也是一样的下场。 高旭自然知道棱堡这种新体系防御才是真正的固若金汤。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倒想把吴淞城改造成一个棱堡要塞,问题是没有时间。所以,他只有事急从权,将原来的城楼与瞭望台都临时改建成棱堡,收缩易攻不易守的四个城角,又在关键地段加修一些棱堡的外围简易工事和防御工事。 改建棱堡倒不需要砖石,只需土本结构的版筑,因为砖石在火炮的攻击之下不仅容易损毁,而且容易产生跳弹,从而造成更大的杀伤。而夯实的泥土和木头结合起来对实心铁弹的破坏力反而有不错的抵御效果。 棱堡的改建虽然只需土木,但还要大量的人力,幸好,人口稠密的江南从来不缺人力。数个昼夜的拼命赶工,高旭在吴淞城的北、西、南三城门的两旁分别开出二个缺口,再加上四个收缩的城角,修建了十个相对宽阔的棱型炮台。至于东门,因为一里之外便是长江,清军如果从东门进攻,就必须承受江上舰炮的轰击。其实在北门与南门,都在江上舰炮的射程之内,只有西门,才是清军重点进攻之处。 棱型炮台修建完毕之后,就是布置火力。 得不到江面舰队火力支援的西城将是清军的主攻方向,高旭把十数门从江阴运来的缴获自清军的红夷大炮布置在西城的棱型炮台上,另外则是高旭力所能及能搜罗到的的诸如虎蹲炮、小型将军炮、大口径火铳以及火箭之类的火器。还有一部分火炮来自高氏工坊。高旭甚至不顾高老头的捶胸顿足,从他的“同盟号”风帆战舰上拆下二十多门西式舰炮。最终,小小的吴淞所城让高旭布置了近百门大小不一、五花八门的火炮火箭。 至于火炮手,则是从海盗、工匠中精选出技能精湛者,并由马三炮组建火炮营,管理操作所有的火炮。 除了火炮,还需要火枪。 在江阴,高旭从刘良佐部缴获了大量的火绳枪鸟铳。但高旭急需的是战力更上一层的燧枪。从西班牙海盗手里,缴获了一千三百多支西式燧枪,再加上这些日里,高氏工坊出品了近百只燧式的自生火铳,燧式火枪总共不足一千五百来支。那毕拐子虽然工艺精湛,但自生火铳的生产进度太慢了,无奈之下,高旭要老家伙派人到澳门,设法向葡萄人买入一批西式燧枪。 经过城西北的水关,城内外交通自如,物资进出川流不息,毫无乏粮之危。将来清军虽然攻的是面前这个小小的吴淞城,但它通过水路连结崇明岛上五百平方公里、二十多万人口的人力物力。如今清军卷土重来,各地尚存忠义之心的仁人志士们不肯剃易服,但又无法在6上立足,只得纷纷从水路逃往崇明躲避兵祸,崇明的人力物力之盛更胜以前。 在加强吴淞城防御的同时,高旭又下令在吴淞城外坚壁清野。以吴淞为中心,方圆数里之内的居民一律迁到崇明岛上,所有的民房尽行焚毁。又在吴淞江、黄浦江上广布哨船,史战的水师随时待命,一旦探到尼堪从上海渡江来攻的消息,就伺机骚扰偷袭。 民壮、工匠在日夜赶工,守城的军卒也在紧张地操练。 主守吴淞城的是徐鸿的旭卫营。经过小石湾、嘉定两次战斗的磨砺,再加上徐鸿坚持不懈的操练,旭卫营已成为同盟军中继徐玉扬的疯子营、何常的蟑螂营之后第三支主力营。尽管旭卫营没有疯子营那般攻得犀利无比,也没有蟑螂营那般守得不动如山,但胜在攻守兼备。 这显然与主将的性格有关。徐玉扬疯魔成性,何常是个偏执狂,而徐鸿生性沉稳,一步一个脚印,他行事绝不偏颇,而且他也不是徐玉扬这样的粗人,也还是何常那样的文盲,他自小熟读兵书,能理解并实践高旭提出的来自现代的军训方法,并且能与戚继光的练兵纪要结合起来。正因为这点,在诸将之中,高旭对徐鸿也最为倚重。 休整了数日后,尼堪领着满将阿哈尼堪、蒙古旗的另一个固山额真马喇希总共二千多满蒙精兵,以及二万多南明新附绿营兵倾力来攻吴淞城。尼堪虽然来得气势汹汹,但吴淞却像一只刺猬一般卧在江畔,不光城内火炮犀利,守兵顽强,而且江上同盟舰队的舰炮也极是猛烈。 尼堪料不到小小的吴淞如此辣手,又因为准备不足,在他手中没有攻城重炮,只靠新附绿营兵以云梯来蚁附攻城,死伤极大。在吴淞城下,这些绿营兵成为名副其实的炮灰。那同样是蒙古旗的固山额真马喇希要为同僚富喇克塔报仇,攻城越是奋勇,蒙旗兵的伤亡就越惨重。尼堪手下只有一千来满旗兵,不到最后关头,他舍不得拿出去拼光。 如此攻城了十余天,清军损兵折将,而小小的吴淞城仍然巍然屹立。 久攻无果,尼堪只有设法从南京调集红夷大炮来攻。在红夷大炮没有到来之前,吴淞攻防战暂时进入了相持阶段。 就在这时,高旭收到了嘉定二屠的消息。 ∶∶∶∶∶∶ 早在江阴时,高旭挟着小石湾大捷之威,豪情万丈地想光复江南常州、苏州、松江三府,但在博洛部满清主力在多铎的严令下急北返,博洛捷足先登地进入苏州城,使得高旭想据苏州与清军死磕的计划破产。 这个急进计划的破产并不是没有好处。苏州的城墙被朱元璋拆得七七八八,城备松懈,不利防守,而且离崇明太远,崇明想要经过浏河、a江这条水路援助苏州,极易被清军截断。不像吴淞所城,近在江畔,几乎在舰炮的射程之内,崇明的援助转瞬即至。 当时在嘉定初闻博洛大军压境时,高旭又想以吴淞、嘉定、上海三城互为犄角,竭力稳住松江府的局势。但尼堪一天之内连下松江、上海两城,现在嘉定又在满清悍将图赖的强攻下,也破了,张鹏翼战死。 计划总没有变化快。 嘉定的再次屠城,虽然具体的细节已不尽相同,但这历史上嘉定三屠的惯性竟然仍在作用着。 如今,同盟军的三镇人马已被清军压缩在江阴、常熟、吴淞三城。 对于江阴,高旭完全相信阎应元能顶得住,毕竟江阴城的防御大大增强了,而攻城的清军也仅有孔有德一部人马而已。吴淞城背靠崇明、独特的临江位置也让尼堪束手无策,除非清军有水师击溃同盟舰队,封锁江岸,水6并济,才能攻下吴淞,否则休想攻陷吴淞城。高旭相信,只要在吴淞所城有相持之力,保住这个据点不失,东山再起仍有希望。 高旭担忧的是常熟。 由于高旭从没有死守常熟的打算,自然常熟城没有经过像江阴、吴淞这般加强过城防,城内的物资也没有得到过筹备援助,再加上常熟那虞山入城的地形易攻不易守,这常熟绝非防守之地。 但是,这半个月来,从常熟传来一份份让高旭叹服不已的战报。 徐玉扬根本没有守常熟,或者说,他是以攻代守。以徐疯子的疯魔性格,他绝不是呆在城里被动挨打的人物,他崇尚的是进攻,进攻,再进攻。在这半个月里,他领着疯子营日日出城与清军野战,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他似乎视疯子营为一团生铁,由着清军日日锤打,最终把疯子营锤打成一块精钢。 但是,高旭知道,半个月的时间,疯子营的热血差不多是流尽的时候了。g一更。 ------------ 第三四章 满江红 第三四章 满江红 常熟。七月十八日。 常熟的虞山自西北向东南延伸,山体独峙于平原之间,主峰高达三百米,绵延十数里,西南险峻,东北平缓,满山苍松翠柏,名花珍禽、幽-洞深涧。虞山南临尚湖,东伸入常熟县城,历有“十里青山半入城,山南尚湖如映带”之咏。 旭日刚从山峦中跃出,在虞山东南的一条山沟里,已经尽是一片金a喊杀之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一队清兵在绿营降将土国宝的带领下,想从虞山偷袭入城,却被昼夜守在这里的罗子牛逮住了,双方顿时撕杀开来,杀得难分难解。 虞山东伸入城,从山上突袭入城,是清兵攻入常熟城的捷径。但这条捷径在这半个月里血流成溪。早在打算据城而守之时,徐玉扬在鲁无巧的建议下,就派驻罗子牛领着他的人马上山防守。十数天来,土国宝数次上山偷袭,都让罗子牛部挡了回去。 罗子牛农户出身,长着又矮又壮,人如其名,壮得像一头牛,力大无穷,拿的武器正是在江阴从尼尔康手上缴获的重达百余a的狼牙棒。他性子有点愣,向来有牛愣子的外号。他一旦犯了愣,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既然他奉命守卫虞山,鞑子就休想上山,再加上因为虞山状如卧牛,又称卧牛山,罗子牛更是把虞山当作自己的地盘,谁也别在他的地盘撒野。这半个月里,罗子牛在虞山上打退一次次清军的进攻,保卫了常熟城的安全,他也被常熟人尊称为“虞山卧牛”,他的一营人马也被称之为“卧牛营”。 罗子牛卧牛营的骨干是当然他在小石湾上与白甲兵死战后的近百淮兵,反正之后,又从刘良佐部的降兵中招募了三千人,组成了同盟军第一镇的第一营。罗子牛也成为同盟军一镇二营的统领。他算是头脑简单,四肢达的典型,对于剃易服,他当初也只是随了大流而已,倒不是真的降了鞑子图个什么功名。如今举义反正,自觉行得正,坐得直,顶天立地,这思想一单纯,战力越勇悍。 绿营清将土国宝料不到罗子牛这头蛮牛如此精力旺盛,半个月来,几乎不眠不休地守着虞山的东线,硬生生地挡住他袭城的步伐。 土国宝原是山西大同人,早年为太湖水盗,被洪承畴招降,官至总兵。降清后,被原官录用,随李率泰镇守苏州,博洛北返后,命他协同满清兵征讨江南各地。在历史上,顺治四年,他以布政衔管江南按察司事,积功至江宁巡抚,后因徇庇贪污等不法事,被清廷勒令革职严讯,闻讯后畏罪自杀。 对于罗子牛既然无法力敌,土国宝也想过智取,比如诱降,反正罗子牛的人马都是来自刘良佐部的降卒。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有效果,在土国宝的招降下,罗子牛的部下大约有数十人下山降了清军,第二日罗子牛就报复性地下山袭营土国宝驻扎在山下的营地,硬是让罗子牛以狼牙棒把那些降清的家伙的脑袋砸得稀巴烂。 一力降十会,这就是罗子牛的能耐。 这日土国宝在凌晨的偷袭,又让罗子牛设下的岗哨警觉,双方在黑暗中混战到天明,土国宝最终不敌罗子牛的横蛮,只得领着残兵败卒下了虞山。而罗子牛却在山岗上,领着兵力已不足二千的卧牛营,举着满是脑浆的狼牙棒得意地长吼着:“土国宝你这个孬货,再来与你家牛爷大战三百回合!” ∶∶∶∶∶∶ 征讨同盟军第一镇徐玉扬部的除了绿营将领土国宝外,还有汉军镶白旗固山额真佟图赖,以及一等镇国将军、满清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那拜音图统领三千满清铁骑,是博洛南征清军主力中的主力。 爱新觉罗?拜音图,三等昂邦章京、镶黄旗固山额真,自崇德元年就多次入关伐明,南征朝鲜,参加过锦州之战,松山之战。今年随多铎西征,在潼关败李自成部,封一等镇国将军,赐绣服一袭。其后又随多铎南征,克扬州,再又随贝勒博洛下杭州,可谓是身经百战,攻克过无数坚城要地,但在常熟城下,他却是一筹莫展。 在拜音图的印象中,除了以前兵驻辽东勇悍无比的明军总兵蒙将满桂之外,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徐玉扬如此疯魔成性、嗜战成狂的人物。(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自从下江南以来,处处望风而降的南明军士让拜音图对南人极为蔑视。什么江南人杰地灵,都是胡扯,他拜音图从来没遇上一个称得上人杰的东西。 在常熟城下,拜音图不得不承认,他遇到了能让他刮目相看的人物。 这十余天来,那徐玉扬领着他的疯子营日日出城迎战,而且是以骑对骑,以硬碰硬。 在拜音图的眼里,那徐疯子虽然勇猛之极,他的疯子营兵士也作战勇敢,但不论马术,还是战场上的杀技,都不足以让拜音图侧目,让拜音图侧目的是那徐疯子屡败屡战的决心,以及他的疯子营在战场上不计伤亡之下成长的度。 每天数十个满旗兵的折损,十余天里,积少成多,竟然将近五百余人。而疯子营付出的伤亡是十数倍,但他们的伤亡能很快地得到补充,而满清兵死一个就少一个。拜音图总共只有三千满旗兵而已。 当然,拜音图不是没有炮灰,比如绿营军土国宝部,汉军镶白旗固山额真佟图赖部,但这两部人马早被那徐疯子杀破了胆,逢战必败。 不得已,拜音图只得让土国宝主攻虞山,伺机从虞山上撕开入城的决口,派佟图赖烧杀抢掠常熟境内的各个村镇,摧毁各在乡民的战志。但是土国宝遇上了罗子牛的卧牛营,只是久战无功;而常熟各地的乡民因为江阴同盟会的鼓动而凝聚力大增,毫不屈服于佟图赖的屠刀之下,各村各镇联兵自保,一时之间,常熟境内,烽火此起彼伏,处处燎原。 血战十数日,拜音图对那徐疯子起了惺惺相惜之心,派出使者,许以高官厚爵相诱,那知徐疯子根本没有二国交战不斩来使的风度,当即斩了使者,绝了拜音图招降之念。 当拜音图手里捏着来自苏州博洛限三日破城的严令时,他已决计在七月十八日这一天,与那徐疯子在常熟城下作个了断。 ∶∶∶∶∶∶ 在常熟南门内,临近城墙的房舍都成为一片废墟。在一块还算平整的空地上,只见一个年轻小将执着一把大铁枪正与十数个军士在对练搏杀之技,那小将枪术精湛,那些军士竟然一时之间近不得他的身前,最终被他那裹着白布枪头一个个刺出场外。 立在高台上的徐玉扬见罢,对着一旁的绍兴师爷鲁无巧笑道:“这小子,要是让他上了战马,不要说十夫莫敌,百夫也是莫敌啊。” 鲁无巧抚着花胡子,也是笑道:“百夫莫敌算什么,提督才是真正的万夫莫敌。” 徐玉扬听罢笑骂道:“少拍老子的马屁,哪有什么真正万夫莫敌的。上了战场,面临千军万马,任你如何强横,也得横尸当场。” 鲁无巧呵呵笑道:“这项宇倒真是悍勇,这半个月来后,斩敌合计一百有余,除了提督之外,是杀敌最多之人。” 徐玉扬道:“俺打算让他替作为第一营的骑军统领,你看如何?” 鲁无巧沉吟一下,道:“这项宇虽然除了提督之外,可谓勇冠三军,但他的年纪尚轻,还须磨炼。” 徐玉扬一挥手,闷声道:“年轻有什么问题?俺的高老弟年纪也轻,但他是一军督帅了。像俺年纪大了,有时倒觉得精力不济,这半个月的撕杀似乎耗尽了俺的元气。今日早上起床的时候,只觉一阵的头重脚轻,血气倒腾。” 鲁无巧望着徐玉扬那心力交瘁的神情这些日,想起每次出城撕杀归来,他犹如一个血人一般,身上的创口每日都在增加着。鲁无巧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持着他日夜与清军对垒征敌,但鲁无巧在他的身上闻到了强弩之末的气息。他三十有六,正值壮年之时,却出暮年之叹,着实让鲁无巧心中闪过莫名的惶恐。这徐玉扬可是像军魂一般的人物,他要是有所闪失,对建军不久的同盟军所带来的打击是无法估量的。 鲁无巧正言道:“提督,守战胜在持久,切莫再杀敌一百,自损一千啊。” 徐玉扬瞪了鲁无巧一眼,大声道:“这天下人要是多抱着你这般的念头,人人自顾自己的安危,这鞑子什么时候杀得尽绝?!我们死上十人,换他娘的一个满清鞑子,这买卖也值。那满清铁骑总数不过十万人,要真能以十换一,我们汉人百万之众便能灭满鞑一族了。但事实是,他们十万铁骑便把千万汉人踩在脚下。你倒说说,我们汉人为什么这些不争气?……高旭兄弟不是老说时不我待么?要是我们现在不与满清鞑子拼命,要是让他们站稳了脚跟,坐稳了江山,到时候,我们想拼也没得拼了。你说是不是?……所以,老子就爱干这杀敌一百、自损一千的买卖。老子的疯子营开始十个换一个,然后换二个,换三个,老子相信总有一天,能以一换一,以一换十,什么狗屁满清铁骑,老子就不信邪。不过是一撮关外的游民而已。当年蒙古人能让我们汉人赶出中原,这些女真鞑子也不出例外!” 鲁无巧一时间被徐玉扬的豪气所摄,只得连声称是。但随后只是暗自苦笑不已,这次从江阴带来了七个营,近二万人马,在徐玉扬如此不计伤亡的出击下,已是折损一半。他的疯子营虽然越打越悍勇,但鲁无巧知道,这种同归于尽式的搏杀,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让人触目惊心。 这时,城外清军的号角又突然响起。徐玉扬听罢,神情一振,大声叫道:“兄弟们,又到杀鞑子的时间了!随老子出城,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鞑子血!杀!杀!杀!杀他娘的一个满江红!” 台下那个正在晨练的项宇以及身畔数千疯子们顿时齐声应和着。 随后,鲁无巧立在城头,望着徐玉扬领着他的数千疯子营士卒勇往直前地冲向清兵的军阵,他那长期血战而使得精力日趋枯竭的身躯,仍然像标杆一般冲杀在最前沿。他那在屠刀下从不知何谓弯折的脊梁,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唤醒着所有那日渐麻木不仁的心,正如鲁无巧,不知什么时候,已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但在今日,鲁无巧的热泪流得越多,心中那莫名的惶恐却是越深重。 (该忙的都忙好了,元旦之前,俺的心思都会放在《明香》上。明天起正常更新,谢谢兄弟们一如既往的支持。)g一更。 ------------ 第三五章 军制新编 第三五章 军制新编 高旭睁开眼,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晨曦,出神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在大明朝的现实。他起了床,简易地洗漱了一下,打开房门,一走出去,只见门立着一个年轻的身影,等待着他去校场会操。 自从收到父亲投水自尽的消息之后,夏完淳痛定思痛之后,便把幸存的家人接到崇明避难,自己则是弃笔投军参加同盟军。高旭把他安排在身边,成为勤务兵性质的近卫亲兵。平日里,高旭有很多突如其来的想法,极需要一个能把他想法付诸于文字的人,而才气横溢的夏完淳便是最好的人选。 立在门外的夏完淳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新式军装,使得他俊秀的形象中多了几分勃勃的英气。 自成军以来,除了一部分军士穿着明军那齐膝、窄袖、内衬棉花的红胖袄制服外,另外则是穿得五花八门。吴淞的战事进入相持阶段之后,高旭终于忍住不了同盟军这种犹如土匪下山一般的军容,以中华旗上的青色为主色调,在明军制服的基础上改制出一套新式军装。然后,让老家伙在高老庄的手工作坊中赶制出一千套,在他的近卫队中开始改装。 中华旗本来就是寓意着青天白日,同盟军的军服以藏青色为主色调,便应承了打造出一个青色白天般的朗朗乾坤的理想。这便与以前明军以红色为主色调的军服区别开来。自此以后,同盟军也被世人称之为青衣军。 高旭望了夏完淳一眼,能把这个闻名江南的天才神童、被后人津津乐道的少年英雄作为自己的勤务兵,高旭还是有点少得意的,他微笑道:“存古,早。” “督帅,早。”对于高旭的亲和力,夏完淳还是带着一丝不习惯的拘谨,他行了一个同盟军的击胸军礼,道:“禀报督帅,同盟军第三镇将士已在校场全部待命,请督帅移驾检阅。” 吴淞城是个千户所城,实际就是一个大兵营,民户并不多。(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在东城的校场占居了很多的面积,在修缮城墙的同时,高旭也把校场扩建了一圈,并在划出饶场的跑道,五千米长跑也是军士体能训练的主要方式之一。 在校场上,以徐鸿、赵天武、邬含蓄、马三炮为的四营人马静静地阵列着,等待着高旭的到来。 徐鸿的第一营脱胎自以前旭卫队,也称之为旭卫营。经过小石湾、嘉定两场战斗,只余下一千多老兵。在嘉定,徐鸿又招入大量乡壮义士,把旭卫营补充到三千之数的满额。经过吴淞十余日的守城战之后,清军虽然伤亡惨得,但主守吴淞的旭卫营也折损极大。经过小石湾、嘉定、吴淞三场战斗幸存下来的老兵,算得上精锐了。这次,高旭没有打算再往旭卫营里渗水,兵不在多,而在于精。 高旭决定把所有的燧式火枪集中起来,以新式的全火器编制来重建徐鸿的旭卫营。 因为一个纯火器防御的空心方阵是由四面组成,高旭决定以四四制来整编火枪营。以什、队、哨、营、镇诸单位逐级建军。 以十一人为一什,设什长一名,火枪兵十名,其中两名设为伍长。 四什为一队,共五十一人,设一个辎重伍,设队长一名,其中火枪兵为四十名,辎兵为五名,一队可构成火枪兵基本线型队列。 四队为一哨,共二百三十人,设一个辎重什,一个亲卫什,正副哨长各一名,其中火枪兵有一百七十人,可以构成火枪兵小方阵,作为基本的战斗单位。 四哨为一营,共一千一百多人,其中设轻炮队、近卫队、辎重队及医疗队等编制,设正副统领各一名,参谋若干;有火枪兵七百二十人,轻炮四门,可构成火枪兵的中型方阵,作为基本的战术单位。 四营作为一镇,共约五千多人,可构成火枪兵的大型方阵,作为基本战略单位。(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三镇作为一军,加上支持单位约有二万人。 以新式编制来看,营级单位由三千人压缩到一千多人,镇级单位由近万压缩到五千左右,走的是精兵路线。如果同盟军真有三镇十二营,总共二万之数的精锐之师,在当今天下,何惧没有立足之地?! 在吴淞的防卫战中,大量的人力物力从崇明岛来支援着这个沿江堡垒。高旭把同盟军第三镇的编制重新整编,除了徐鸿的第一营外,又把赵天武的海盗支队、邬含蓄的庄丁支队、马三炮的工匠支队都改制为营,分别作为第三镇的第二营、第三营、第四营。 赵天武第二营的兵士大多出身海盗,擅长水性,增设一支水哨,作为水师6战营。邬含蓄出身锦衣卫,刺探情报是他的长处,他的第三营便设一支情报队,收集各在清军的动静。至于马三炮本身就是个铳工炮匠,他的第四营兵士大都出身于高氏工坊,高旭则是让他筹建一支火炮营。 为了增强同盟军将士的凝聚力,高旭定下了每日早上向中华同盟旗宣誓的规章。在旭日东升之际,除非身在战斗之中,否则所有的同盟将士必须向中华旗宣誓。高旭推行的这种早上的升旗仪式,对于后世来说,习以为常,但在这个时代来说,使得同盟军分外的与众不同。 在朝辉中,高旭神色庄严地走上主席台。 立在主席台上,高旭向台下的四营人马行着击胸军礼,然后看着以夏完淳为的几个亲兵缓缓升起中华同盟旗,台下两旁的以满江红为基调极为豪壮的军乐响起,接着全军将士一边行礼,一边齐声喊着同盟军的建军纲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新编后的同盟军第三镇四个营,总共五千多将士的齐声呐喊响彻了整个吴淞城。 高旭望着那面迎风飘扬的中华同盟旗,心中感慨万端,只要这面旗帜不倒,这个饱受着满清铁骑摧残的时代就有希望,这个旗帜所代表的民族就有希望! 在吴淞城外的江面上,同盟舰队也击着隆隆的炮声,应和着城内震天的宣誓声。 一直呆在吴淞城里考察高旭以及他的同盟军的顾炎武与归庄俩人,已经习惯了同盟军在旭日下的升旗宣誓仪式。不得不说,对于这种仪式所带来的向心力,着实让他们俩人惊异不已。这与他们以前见过的所有军伍浑然不同,这是一支忠于一面旗帜的军队。这支军队焕着蓬勃的朝气。以前那种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俗话,早已丢到了九宵云外。 他们凝聚在一起,不再是像以前明军那般为了当兵吃粮,他们是为了悍卫自己的冠尊严! 在吴淞城以西的清军营地里,正在做着美梦的尼堪被那震天的呐喊声惊醒,走出帐外,望着吴淞城勃然大怒道:“这些南蛮子真是烦死人了,每天早上都这样鬼嚎。来人,整顿人马,今日一定要屠了这吴淞城,让老子落个耳根清净!” 旁边的心腹满将阿哈尼堪劝道:“贝勒,这吴淞城坚炮利,守军又众志成城,江上又有舰队的声援,而我军攻城的红夷大炮还未运到,如果再要攻城,只是徒增伤亡。” 尼堪瞪了他一眼,大声嚷道:“要等南京的红夷大炮,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这南方的鬼天气,热得如火锅一般,老子受不了了,得马上屠了吴淞,平定江南,老子要回京休整,一刻都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阿哈尼堪见尼堪如此心急,心中只是暗暗叫苦。在这个半个月里,二万多从杭州裹挟而来的绿营降军,差不多近万人马葬身在吴淞城下。马喇希的蒙古旗为了富喇克塔报仇,不惜折兵损将地强攻,最终也是大伤元气。最后,他的一千多满旗兵也被尼堪逼着攻城,也是死伤三成,要是再战,着实经不起这样的消耗啊。 阿哈尼堪又劝道:“贝勒博洛大人早有传令,让我军一边扫荡松江各地,一边等南京红夷大炮的运来。只要有了重炮,任凭这吴淞如何固若金汤,也只有城破人亡的下场。” 一听阿哈尼堪提起博洛,尼堪更是暴怒,同样都是贝勒,为什么他悠闲地躲在苏州拙政园这个大园林里避署纳凉,而自己却只有窝在这吴淞下,忍着这该死的炎热天气却又进退不得? 尼堪自然不知道博洛的注意力不在吴淞城,而是崇明岛。只要筹建水师攻克了崇明岛,这吴淞城孤立无援,最终不攻自破。在清军水师没有筹建完成之前,攻城重炮又没有运到吴淞城下,尼堪久战无功,也只有相持下去。 但尼堪性子急,又是个好面子的人。那个博洛的心腹将领图赖刚刚屠了嘉定城,而自己不光折损了富喇克塔这个蒙古旗固山额真,且又在小小的吴淞下一筹莫展,其实是颜面无存。 这时,一个清将挺身而出,大声道:“贝勒,末将欲破吴淞。” 尼堪定眼一瞧,正是那个屠了嘉定之后领兵而来的图赖。那图赖是正黄旗人,他参加过山海关之战,入关之后,授三等公。顺治二年从豫亲王多铎击败李自成部,南下破扬州,授本旗固山额真,是满清八旗中有名的悍将。 尼堪心中暗想着你这小子刚破了嘉定,又想来抢老子的功劳,实在是欺人太甚。这个图赖是博洛的心腹,要是他破了吴淞城,长的也是博洛的颜面。 一旁的阿哈尼堪听罢,则是大喜道:“图将军神勇,末将翘以待捷报。” 阿哈尼堪见尼堪正要阻止,便一个劲的使眼色。既然图赖爱啃吴淞这块硬骨头,实在是求之不得。 尼堪冷哼了一声,想过去又想了回来,既然这吴淞城像个乌龟壳,老子都耐它不得,你这图赖能翻盘不成。老子不信邪。让你也去尝尝苦头。g一更。 ------------ 第三六章 得与失 第三六章 得与失 早在清军来攻之前,高旭就在吴淞城外最大限度地实行了坚壁清野。按照清军惯常的攻城模式,作为炮灰型的绿营兵在前,抬着大量的诸如云梯之类的攻城器具,后面就是督战的满清兵。 在吴淞城的西城与南城上,高旭布置着从江阴运来的十余门红夷大炮,以及从“同盟号”西班牙战舰拆下来的二十多门火炮。那十几门红夷大炮大约二三千斤,射程约有五六里,一次齐射之后,就能在清军的阵型之中掠起一片血肉横飞的恐怖杀伤力。至于那些“同盟号”的西班牙舰炮从数百斤到一二千斤不等。当清军一进入火炮的射程时,城上的火炮就开始射,隆隆的炮击声过后,就是弥漫了整个城头的黑火药的浓烟。 每一门红夷大炮都有一个炮兵什在操作。一个炮兵什十一人,由一个炮长和六名炮手、四名辅兵组成。高旭虽然让马三炮组建了炮兵营,操作吴淞城上所有火炮的射,但高旭现一个无奈的事实,那就是所有炮手的击都是凭着经验来操作,包括马三炮在内也是如此。明朝的工匠能够防造西洋火炮,但在火炮测准技术上却是一片空白。在西班牙战舰上缴获的诸如矩度、铳规、铳尺之类的西式火炮测准附件,火炮营几乎找不到一个精通此道的炮手。像赵天武这样的专业海盗出身的也是一知半懂。 数天前,高旭想起了那群关押在高老庄中的西班牙海盗,当他正要想办法从中招募懂得测准技术的炮手时,高旭却是收到让他吐血的消息。原来那群西班牙海盗被俘之后一直不安份,有一日竟然在庄内越狱,造成了近百庄丁的死伤,高老头一怒之下,把数百西班牙海盗全部处死,斩草除根了。 就在高旭为此苦恼的时候,自桃丰坞夜袭之后就回崇明岛休整的赵明月听说之后,她来到吴淞城,对高旭说道:“那些西班牙海盗有什么好惋惜的,杀个干净才没有后患。” 高旭望着神采奕奕的女海盗一眼,分手近半个月,她越的靓丽逼人,道:“那些西班牙海盗的确没有什么好惋惜的,问题是,他们当中肯定有通晓火炮测准技术的炮手。” 赵明月笑道:“你要找西洋炮师还不简单。我去澳门去一趟,给你找一些炮师来。反正你也打算买一批西洋燧火枪,我也沿途给你买来。再说,养父正需要人押送一批茶叶、丝绸、瓷器之类的货物到澳门与洋人交易,大伙儿都给你拉入了同盟军杀鞑子,分身乏术,暂时只有我去了。仗在打,但商路不能断。如果没有高氏雄厚的财力支撑,你想成就一番事业,将更加的艰难。”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o_m 高氏常年在南洋通商贸易,在澳门也设有分店。而这赵明月有一半血统来自葡萄牙,她为了寻找那个弃女回国的母亲,不仅在澳门打听了无数次,也学会了葡萄牙语,认识了不少葡萄牙人。 高旭料不到这个赵明月一时之间如此明白事理起来。按照她的理想,她已不想再作为海盗,而是想作个杀鞑子的巾帼英雄。她这次再次出海,或许就是想把她与高旭的关系作一番冷处理,找个法子静一静。 当时高旭望着赵明月那靓丽明媚的脸容,眼底掠过一丝忧色,道:“七八月份正是台风多的季节,一路上,你要当心。” 赵明月哈哈一笑,慨然道:“海上什么样的风浪老娘没见过,你别担心,最多一个多月,我就回来。” 高旭略作沉思,又道:“你去澳门的时候,也没法打探一下福建郑氏以及台湾荷兰人的情况。” 当赵明月临走的时候,她正言地对高旭道:“洁儿已经醒来,你什么时候是不是该回崇明去看看她?” ∶∶∶∶∶∶ 自从这半个多月来,吴淞城犹如一个大工地,不光城墙得到了大大的加固,新建了大批的棱型炮台。因为西门是清军的主攻方向,在靠近西门的城区内,高旭又不惜工本挖掘了一道防线。这道防线由三道平行的只有齐胸深却足有三米宽的堑壕,挖掘出来的泥土被堆砌成半人多高的胸墙。万一清军撕破城墙的防守,这道城内的防线将是最后的一道火线。 由于马三炮把熟练火器的工匠支队筹建火炮营,城内的工事修建便由高老庄的管家邬老家伙主持。老家伙不光要调度吴淞与崇明的物资调度,还要调整维护江南各地被清军破坏的高氏生意。他如今不仅是高老庄的总管事,也是同盟军的后勤部长。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连日来的战事快地消耗着高氏的财力,如果没有一个通畅的商业贸易渠道,是无法维持同盟军的军事行动。由于分身乏术,老家伙并没有参加晨操的升旗仪式,对他来说,无论口号喊得如何响亮,对于理想,他不兴趣,他在乎的是实利。只要同盟军能给高氏带来问鼎一方的利益,他便竭尽全力维持这支人马。 由于吴淞千户所城小,城内防守的兵力可以快布置到城墙上,高旭没有把兵力平均地布置在四个城门上,而是布置在受清军当其冲的面向内6的西门与南门。吴淞近江不过一里多路,其它南、北、东三个城门都可以得到江上舰炮的支援。 高旭骑着战马在夏完淳为的几个亲兵的簇拥下,从校场来到西城内的堑壕防线上。堑壕上铺垫着一块块宽阔厚实的木板作为道路。在堑壕中,徐鸿领着他的全火器的新编第一营正在操练火枪。高旭已经把所有的燧枪与自生火铳配置到徐鸿的火枪营。在清军相持的这些日子里,高旭为第三镇的四个营已定下了轮战制度。徐鸿的火枪营作为预备战力在西城内待命。 同盟军新编的火枪营有将近一千一百多人,分为四个哨队,每个哨相当于现代军队一个营级单位的兵力。徐鸿把四个哨布置在堑壕之中,操练着西式的排队枪毙战争模式。因为前装滑膛枪在射击精度上的局限,也只有凭着密集的火力杀敌。火枪营使用的不是以火绳点火的老式鸟铳,而是以燧石击的新式燧火枪,纵队队列的密集度得到大大的增加,这使得火力网也得到大大增强。 在堑壕前面的一百步内,摆放着密集的人形木架以便兵士的射击。尽管在城墙之外,清军的攻势一触即,但火枪营的兵士在徐鸿的口令下,仍然心无旁骛地作着战前操练。 徐鸿见高旭来到,上前先敬了一个军礼,然后道:“督帅,末将请命出城,在城外阻击鞑子。” 这几天来,徐鸿都要求高旭在城外也同样挖掘几道堑壕,以便他的火枪营临敌实战。但高旭却是以训练不足以及不到时机为由,一直捂着火枪营的战意。在城外阻敌的变数太多,吴淞城外一片平原,火枪营在满清铁骑的冲锋下能不能守住战线,高旭没有把握。他竭尽高氏的财力,才打造出这么一支火枪营,而且战事还很漫长,同盟军已经不起太大的折损了。 高旭道:“见山,你该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工。只要把火枪营操练好了,战机将来有的是。” ∶∶∶∶∶∶ 立在吴淞城头,高旭举着望远镜望着清军来攻的战况。 高旭望了一眼立在身旁的邬含蓄,问道:“这支来攻的清军是那一部人马?” 由于老家伙各种事务缠身,他已以把情报收集的任务交给了锦衣卫出身的侄子邬含蓄。邬含蓄的性子飞扬跋扈,在第三镇的诸位将领之中,他是人缘最差的一位。一般人见了他都设法饶道走。但他的办事能力着实也让人侧目,特别在情报刺探方面。这大约得益于他以前从事过的锦衣卫这种职业的缘故,操起旧业来熟门熟路。 邬含蓄道:“回督帅,这支清兵是刚屠了嘉定的满将图赖的人马。” 高旭听罢,神色一冷,转头对身侧的夏完淳道:“传令全军,谁若能杀了嘉定二屠的元凶图赖,军职立升一级,赏银百两,同时授以同盟会一星会员的资历。” 邬含蓄听罢双眼一亮,这同盟会星级会员资格的获得极其不易。每个获得同盟会星级资格的会员都有一块相应的同盟星级勋章。这种同盟勋章的荣誉值极高。如今同盟会风靡江南,人人以入会为荣。但随着同盟会影响的扩大,高旭提高了入会的门槛。一般能入会的都是初级会员,根本谈不上星级荣誉。比如邬含蓄,虽然他在新军整编之后,已成为同盟军第三镇第三营的统领,但他在同盟会之中,连一星会员的资格都没有获得。在小石湾、嘉定二战中立下战功的第一营统领徐鸿也只是一星会员而已。 按时惯常的战法,只要清军一走入火炮的射程之内,吴淞城头的红夷大炮就给以最大限度的杀伤。 但这一次,与以往的不同。 那图赖竟然在军阵之前竟然裹挟着大量的难民! 如果开炮,那些难民就当其冲;如果不开炮,那清军就在难民的掩护下躲避火炮的射击直达城下,城头上的红夷大炮将形同虚设。 看着高旭的犹豫,一向心狠手辣的邬含蓄进言道:“督帅,慈不掌兵。难民一旦成为肉盾,就不再是难民,而是鞑子的帮凶。督帅,请马上下令开炮!” 而一直作为高旭的勤务、传令亲兵的夏完淳却是大声道:“督帅,同盟军素来以捍卫冠,保境安民为已任,我们既然不能相救,反而以火炮相击,这是那门子的救民于水火?!督帅,你要是在吴淞城下炮击乡民,同盟军的声望即刻一落千丈!” 邬含蓄怒道:“你这个书呆子,要是不驱除这些难民,掩护着清兵直趋城下,你可知道这当即有城破人亡的下场!” 夏完淳倔强地应道:“只要在吴淞炮击乡民的消息一传来,谁还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到时江南一地,人人传说的是同盟军炮屠杀乡民的这个结果。……督帅,如果炮击相迎,就算保住了吴淞一城,但失去了江南一地的民心;如果设法拯救难民,万不得已,失去的是吴淞,但得到的是整个江南!” 高旭望了望东方冉冉升起的旭日,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道:“立即打开城门。”g一更。 ------------ 第三七章 图赖君 第三七章 图赖君 作为明末清初著名的悍将,图赖每逢战都身先士卒,勇冠三军。(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他曾多次参加伐明之战,在大凌河、锦州、松山之战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在山海关之战中,图赖领精兵大败李自成的大顺军,授三等公。顺治元年,图赖随豫亲王多铎直趋西安,直捣李自成的老窝。在潼关之战中,李自成派大顺军悍将刘宗敏领数千人马列阵拒敌,图赖以一百四十余骑突入,以一当百,击败刘宗敏部。随后李自成败走,遂破潼关,攻占西安,陕西悉平。 图赖也参加过扬州之战,是扬州十日的元凶之一。在数日前,他又攻克嘉定,斩杀死守嘉定的张鹏翼,又屠了嘉定。经过二次屠城的嘉定,已成了一座死城。屠了嘉定之后,图赖奉博洛之命率部来到吴淞城下,参加尼堪攻打吴淞的战斗。 图赖对于尼堪在吴淞城下劳师动众达半个多月,最终却是寸功未得的战况极是不以为然。而且那蒙古固山额真富喇克塔竟然全军覆没在一个名不经传的桃丰坞,实在是窝囊之极。至于另一个蒙古旗固山额真马喇希也在吴淞城下久战无功,也是不堪大任。以图赖看来,关键时刻还得靠真正的满清兵,蒙古兵不行,汉旗兵不行,那些江南初附的绿营清兵更是靠不住了。 但是一旦图赖视察了吴淞城之后,他尽管向来自持悍勇无敌,但仍然禁不住头皮麻。 这吴淞城本是一座千户所城,虽然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那架置在城头上密密匝匝的大小火炮、火箭,使得这吴淞城不是麻雀,根本是一团刺猬。最主要的是,这吴淞城经过高旭半个多月来不惜本工人力的昼夜修建,那城墙上突出的棱型炮台能够对墙体进行纵射,也就是说,在登城时,清兵不光有来自头顶上的阻击,而且还有来自左右两侧的炮击。(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这可是立体式的三面防御。 而且,这吴淞城又近在江畔,相距不足二里,江上的舰炮完全能覆盖除面临内6的西门之外的其他三个城门。 在常理看来,这样的近似于西式棱堡的要塞,就算有多少人命往城下填,也是无济于事的。 但图赖身经百战,自持没有攻不下的城,没有打不胜的仗。 图赖在附近乡镇强掠了二千有余的乡民,大都是妇幼老弱,把他们像牛羊一般驱赶在军阵之前,然后就是炮灰级的绿营兵阵线,最后才是以他为的千余满清骑兵。如果是大明官军,图赖倒知道这种以妇幼老弱为肉盾的法子一般无用,官军是不会体恤的,万不得已,仍然炮火相向。但这同盟军都是以乡兵组成,这些妇幼老弱中就有他们的亲人。 有了这些肉盾,一可以乱其军心,二可以遮挡远程炮火,直趋城下。最低限度,只要守军犹豫不定,图赖就能抓住战机,这吴淞便能一战而下。 无论这吴淞是怎样的一块硬骨头,图赖自信仍然啃得下。 让图赖喜出望外的是,这吴淞城的西门竟然不攻自开。 这同盟军的守将竟然如此妇人之仁,真是天助我图赖也。 清军半个月来的强攻,已经把吴淞西城下的外护城河以沙袋与尸体填实了一半。当吴淞城的西门吊桥缓缓放下,城门也缓缓打开时,正处在绝望之中的乡民顿时见到了活着的希望,再不用清兵在身后斥喝,便潮水一般向城内拥去。 ∶∶∶∶∶∶ 在距西城门数百米之处,有三道以城门为圆心的环形堑壕,在堑壕之外,又有一面平行于堑壕的胸墙。因为交通的关系,在干道上的堑壕都辅阵着木板,而且胸墙也不是连贯的,而是由出入城的干道分割成三段。 在开启城门之前,徐鸿下令军士把堑壕上的木板都已被抽去,布置在胸墙之后的十数门虎蹲炮、大小型佛郎器炮以及轻型红夷炮都在一个火炮营哨队的操作下装备就绪。(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c 提供Txt免费下载)徐鸿新编的一千多旭卫营火枪兵在胸墙之后,分成三个排枪轮射的哨队,一个火力预备支持哨队,严阵以待。而在城门两侧的登城口上,布置着邬含蓄第三营中的弓箭手,只要清军一入城,就以箭雨相迎。 一直以来,徐鸿对于高旭只把堑壕挖在城内这种保守的做法极不赞同,他希望把堑壕挖在城外,御敌于城外,这是守城的根本之道。 他的新编旭卫营中的火枪兵都是经过小石湾、嘉定之战的老兵,再又经过吴淞城十多天血战城头的磨砺,以及他每日坚持不懈的操练,徐鸿认为这一千多火枪兵不论火枪的射击技术,以及坚守阵地的意志都足以在城外对抗满清铁骑的冲锋。 但高旭却不想作着无谓的冒险。以他看来,徐鸿的全火器旭卫营还要经过磨炼。只要磨好了刀,战机总是有的。 在接到开门迎敌、城内狙击的命令之后,徐鸿立即把旭卫营火枪兵布置在胸墙之后,分成排枪轮射队型,全营警戒。 徐鸿抬起头,望着高旭那立在城门之上从城楼改建而来的棱型炮台上的身影,心中不由升起一丝肃然的敬意。如果不是他当初在城门内布置下这道防线,今日就无法营救那些夹杂在战场上进退两难的乡民。对于邬含蓄与夏完淳在城头上的争执,徐鸿听得一清二楚,当他们在争论开不开炮的问题时,高旭却是直接下令开门。 打开城门,不惜纵敌入城的危险,也要营救那些乡民,这个决定徐鸿支持。他早就安排好大嗓门的军士,只要等乡民冲进城门内,就齐齐地大声喊着入堑壕者不杀,引导着乡民躲避火枪的射击。 但是让徐鸿意外的是,最先冲进城门的几乎没有乡民,全都是立功心切杀气腾腾的满清铁骑。 那些强掠来作为肉盾的乡民大都是妇幼老弱,他们一见到吴淞城门大开,自然拼命地想跑入城内避祸。但他们怎么跑得过混杂在其中的绿营清兵?更不要说图赖部的一千多纵马紧跟其后的满清铁骑。要是那些乡民挡住了清兵突袭城门的路,当场被一刀砍了了事。最终图赖的一千多满清骑兵后先至,最先势如破竹地冲进城门,然后才是五千多辅战的绿营清兵,而那些最该入城的乡民却被堵在城外。 尽管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战况的变化仍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乡民一个都没有逃入城中,而图赖那一千多刚刚屠了嘉定的满清铁骑却是后先至旋风般地冲入城门。 ∶∶∶∶∶∶ 立在城头上,高旭见状,不是满腹担心,而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有一只鳖入瓮了。 自从吴淞之战开始以来,虽然清兵死伤成千上万,但大都是炮灰级的绿营兵,而不是尼堪的满蒙精兵。那个蒙古固山额真马喇希曾经死攻过一次,折损一些人马后就保存实力,不再强攻。至于尼堪帐下的满兵也不多,不足二千来人。尽管尼堪脾气暴燥,也知道不能把骑射-精良的满兵过多地消耗在吴淞城下。他曾经责令满将阿哈尼堪强攻南门时,但一次战斗就折损三百多满兵。 要是这样的消耗起来,他尼堪不用几场战斗就成了光杆司令。多铎南下的人马总共不过二万多人。除了其中的蒙古兵,汉旗兵,满清兵也不过万余而已。满清八旗的兵员不像绿营兵,死多人就能在汉人中补充多少。对于人丁不足的满族来说,死一个就是少一人。 要知道,满清入关后的满族旗丁总共只有六万左右。 满清兵的性命贼是金贵。 满清以关外关内不足十万的铁骑问鼎天下,但是有质,却没有量。 蒙古旗马喇希保存实力,尼堪也不愿在攻城重炮运到之前无谓损失-精锐的满清兵。每次攻城都是强令着绿营清兵上阵。半个月来的吴淞之战实在是沉闷之极。对于高旭来就,杀十个绿营兵这样来打酱油的假鞑子也不如杀一个满清兵。只有最大限度地消耗满清兵的兵力,才有可能取得根本性的胜利。 满清兵不来攻,尽是绿营兵这些虾米来送死。这就消耗不了满清的有生力量。高旭当然不能出城野战,那根本是以已之短对抗满清铁骑之长。于是,高旭在西城门内布置好堑壕防线,一直想办法请君入瓮。 但这个“君”怎么请,也是个难题。 你要是无缘无故地打开城门诱敌,那尼堪会有这么蠢么? 幸好,刚屠了嘉定而且又自作聪明的图赖君给了高旭打开城门的理由。 营救难民,打开城门,非常伟光正的理由。 ∶∶∶∶∶∶ 当图赖冲进城门之后,等待他的不是破城的快感,而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冲入城内,迎面而来的就是三道相当于陷马坑性质的堑壕,连番的人仰马翻之后,接着就是胸墙后由火枪与火炮组成的狙击火力网,而在城门登城口的两侧,则是漫天的箭雨。 环形的堑壕阻绝了图赖想迂回胸墙的可能。在第三道堑壕上燃起了熊熊大火,那是同盟军点燃了堑壕中的火油,又隔断了图赖上前拼杀的路。只听前方的胸墙后一排排的火枪响起,一阵阵的弹幕掠过堑壕上的火网,那装着近射霰弹的虎蹲炮、大小佛郎机炮,出隆隆的炮声,与火枪一起收割着堑壕内满清兵的性命。 图赖想退出城门,回却见城门内外同样是熊熊烈火。他抬起头,望着城门上,只见一个年轻的同盟军将领目光锐利而又清冷地盯着自己。 虽然身陷死地,图赖也绝不甘心,大声骂道:“高氏小儿,老子就算死了,也要拉你一道去地府谨见汗王!” 图赖话声一落,倏地引弓一箭,向那高旭疾射而去。g一更。 ------------ 第三八章 相持吴淞 第三八章 相持吴淞 城门虽然打开了,但那些妇幼老弱根本不敢与清兵争抢城门,只是像无头的苍蝇一般在城头下听天由命,一个个死在清兵的屠刀之下。(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立在城头上的夏完淳望着城下的惨剧,忍不住热泪盈眶。 邬含蓄则是命令兵士在城门上倒下火油,凭着火势阻隔城门内外的清兵,让已冲入城门内的图赖部冲不出去,也让城门外后援的数千绿营清兵冲不进来,同时又大声斥喝道:“拉起吊桥!拉起吊桥!” 一旁的夏完淳听罢,顿时上前阻道:“乡民还在城外,拉起吊桥,他们怎么进得来?!” 邬含蓄瞪了夏完淳一眼,他出身锦衣卫,向来眼高于顶,一直认为书生上阵绝对是碍手碍脚的货,转头怒道:“放着吊桥,他们也进不来!你没看见冲进来的都是鞑子么?” 在这半个月里,夏完淳置身在烽火连天的吴淞城上,每日在战场中那残酷的充满着铁与血的磨砺下,他快地从手无缚鸡之力的热血书生成长为一个敢直面鲜血淋漓而且又无所畏惧的同盟军战士。但像邬含蓄那种杀伐果断的作风,夏完淳一时之间也是无法接受。以夏完淳看来,拯救百姓皆为第一要务。 夏完淳也是红着脖子高声道:“既然他们冲不进来,那我们就杀出城去。你看先前冲进城门的满骑兵已陷在堑壕之中毫无还手之力。” 邬含蓄道:“狗急也会跳墙,你这个书呆子懂不懂?此时不关门打狗,更待何时?还有,你抬头看看,鞑子的援兵潮水一般压来,怎么去救?!” 城外观战的尼堪见城门内外升起漫天的硝烟,顿觉不妙,要是军中有名的悍将图赖以及他的千余满旗精兵全折在吴淞城下,这个损失对满清来说是难以承受之痛。他立即命令阿哈尼堪以及马喇希两个满蒙将领倾兵来援,势必要攻下城门,把图赖救出生天。 邬含蓄说罢,又转身瞪着身旁的一个炮长,吼道:“开炮,给老子开炮!轰他狗-娘养子的建奴鞑子!” 夏完淳望着城下的那些绝望地向着城头大喊救命的妇a,仍然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双方的争夺焦点在西门,但南门却没有战况,夏完淳便想让镇守南门的第二营统领赵天武领兵出城,救援那些乡民。当然,调派第二营出城驰援乡民,这必须得到第三镇督帅高旭的命令。 夏完淳想罢,便转身向立在城门上居高临下地指挥徐鸿的第一营歼灭图赖部的高旭走去。当夏完淳刚来到高旭的身旁时,突然见到一支利箭从城下向高旭疾射而来。 夏完淳大惊之余,根本没有多想,只是腾身扑了过去,挡在高旭的身前。 ∶∶∶∶∶∶ 图赖看着自己全力下射向那高旭的致命一箭,竟然被他的亲兵挡了,顿时又气又怒。当图赖还想再射一箭时,那高旭已被一群亲兵护在身后。图赖怒吼一声,举起战刀,领着数十个幸存的满兵,不顾身后胸墙处的炮轰,也无视城门内登城口上的箭雨,狂一般地沿着两侧登城口的阶梯向城上杀去。 阶梯上尽是以利箭阻击的同盟军士兵,但箭雨仍然无法阻止举着藤盾的图赖亲兵队那狂暴的冲击,一旦在阶梯上双方混战一处,胸墙后徐鸿第一营的火力就不能无差别射击。 最终,以图赖为的十几个披甲满兵杀上了城头。 那图赖年过四旬,虽然数十年出生入死的沙场征战,但仍然精力过人,悍勇之极,近战几乎没有一合之将,每次手起刀落,便是一个同盟军战士死在他的手下。以他骇人的战力,大约只有以彪悍的徐玉扬才能匹敌。 图赖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高旭。 他也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死,也要拉上这个值得垫背的家伙。 ∶∶∶∶∶∶ 镇守西门的是邬含蓄的第三营,他的手下都是高老庄的庄丁,虽然平日练过合击之术,但在城头上无法展开,在垂死挣扎的图赖面前,仍然一触而溃。邬含蓄的脾气人见人恨,幸好他的武勇在这个关键时刻值得称道。他为人傲慢,那是因为他自认有傲慢的本钱。他的心狠手辣是其一,他的敢杀敢拼也是其一。图赖杀上城来,他便领着一群庄丁死命地敌住图赖的刀锋。 邬含蓄虽然以战力来说,并非是图赖的对手。但图赖也不是铁打的,经过长时间的拼杀,他的体力也在快消耗着。此消彼长之下,邬含蓄终究招架住图赖的冲杀。图赖的十数个亲卫因寡不敌众一个个战死,只有他一人仍然死战不休,尽管他也是强弩之末,邬含蓄竟然也奈他不得。 要不是夏完淳奋不顾身的腾身扑救,说不定高旭今日就命丧在这吴淞城头,同盟军的反清大业或许就会戛然而止。那图赖精于骑射,他的全力一箭,又快又急又准,深深从夏完淳的后背上透肩而出。在一群亲卫拼死护卫下的高旭察看了夏完淳的伤口,万幸的是他虽然痛得已近昏厥,但不足以致命。 高旭放下心来,立起身,看着那个只距自己十数步之遥的满清悍将图赖,只见他浑身浴血,杀气腾腾,邬含蓄与他的对垒中处处险象环生。正在激斗中,那图赖突然猛地一声狂吼,当头朝邬含蓄一刀劈下。邬含蓄横刀相迎,却被图赖一脚踢中胸口,横飞数尺开外。 图赖圆睁着血瞳,瞪着数十步外的高旭,当他正要举着刀冲上前来击杀高旭的时候,只听身后一阵轰然作响。 在图赖的身后,正队列着徐鸿旭卫营中赶上了城头护驾的一个哨队。 排枪响后,图赖横尸当场。 当城下的尼堪见到图赖已杀上城头时,心神顿时大振,急令清兵增加攻城的力度,欲破吴淞,便在今朝! 但没多过久,却见城头上高高地挑起一个人头。 那是图赖的级! ∶∶∶∶∶∶ 苏州,拙政园。 博洛坐在临水而建的亭台楼榭之间,默然地望着清澈的池塘中那些飞翔的水鸟。 当收到图赖部全军覆没的消息后,博洛咋舌良久,随后的半日时间都坐在园子里沉思。 在江阴,连折督将尼尔康两兄弟,在松江,连折图赖和富喇克塔两员满蒙战将,这是清军入关以来最大的损失。当初西征李自成的大顺军向来势如破竹,南下渡江而来,屠扬州,入南京,下杭州,各地迎风而降,数十万明军齐齐解甲,问鼎江南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博洛以为天下初定的时候,竟然冒出一股由海盗、乡兵这些野路子出身组成的同盟军来。 虽然痛失大将,但博洛却没有失去方寸,他一边如实向南京的豫亲王多铎呈报军情,一边摧促多铎尽快地筹建水师。博洛知道,要剿灭那支以崇明为基地的同盟军,任何6上的战斗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只有凭着水师破了崇明岛,捣了同盟军的老窝,才是平定江南的解决之道。 只是恰恰水师是南下不久的清军的短处。 尽管没有亲临吴淞城下,博洛也经由诸多的探报得知吴淞城的坚固。对于吴淞城的得与失,博洛并不是很着重。因为就算破了吴淞,同盟军仍然可以退守崇明,凭着水师的优势沿岸侵扰,局时更是防不胜防。图赖部的全军覆没,使得清军实力大挫,在攻城大炮没有到达之前,博洛命尼堪不得冒然攻城。 相对于吴淞,博洛更着重的是江阴。 江阴地处长江口,可谓是锁江要塞。要是江阴一直处在同盟军的掌握之中,那么同盟军的舰队便可以在长江上进出自如。博洛一直担心那高旭把同盟军的重心转移到水上,如果他领着水师进入长江,袭击沿岸的镇江、扬州,甚至南京等地,那可是清军的心腹之患。在清军没有足以相抗的水师之前,这个心腹之患一时之间也无药可医。 所以,博洛认为收复江阴这个锁江要塞是平定江南的务。只要收复了江阴,就可以在江阴江岸上多筑炮台,封锁长江口,把同盟军的舰队拒之长江之外。 但是,征讨江阴的孔有德部一直没有捷报传来。而且在常熟,博洛布置了拜音图、佟图赖、土国宝满汉绿三支人马进攻,竟然也久攻无果。在吴淞、江阴、常熟三城没有一处取得突破,而且南京豫亲王多铎的急令又一再传来,博洛已无法在苏州稳如泰山,他必须亲自出击,在江南这盘棋局中撕开突破口。 那么,该先从哪座城取得突破呢? ∶∶∶∶∶∶ 自悍将图赖战死吴淞城头之后,面对着森严壁垒的吴淞,无论是满将阿哈尼堪满旗兵、蒙将马喇希的蒙古兵,还是那些初降的绿营清兵,都鼓不起攻城的战志。一直让尼堪颇为看重的绿营汉将李元胤却因在桃丰坞之战中受伤,半个月了仍然没有康复,那些绿营兵众龙无,更是挥不出战力。 吴淞的战事再一次进入了相持。 高旭安排好第三镇各部人马在吴淞城中的防守,又命人把夏完淳送回高老庄养伤,让他的家人来照顾。 高旭离开崇明已达半个多月,这些天沈廷扬一直派人来摧他回崇明。 因为他的未婚妻沈洁昏迷半个月后,醒了。 这是个好消息。 但是,高旭却不知还有一个坏消息在等待着他。 ——常熟沦陷了。g一更。 ------------ 第三九章 常熟沦陷 第三九章 常熟沦陷 常熟。(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 大半个多月来,疯子营在常熟城下与满清军屡败屡战,每一次的失利都意味着大量的牺牲。在徐玉扬从江阴带来的三个主力营、四个预备营总共二万多的人马中,在这半个月死伤已一万有余。尽管狗头军师鲁无巧以兵法中的“勿击堂堂之阵”向徐玉扬进言,不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徐玉扬就爱与满清兵战得两败俱伤。徐疯子的想法很朴素,满清鞑子的战力总数不过十万,杀一个,少一个,而咱们汉人有千千万万,干这种买卖有的是本钱。 每次血战之后,徐玉扬都会从预备营或者常熟本地的义民中,精选敢死敢战之士来补充疯子营的折损,也一直把疯子营维持在三千人的满额状态。疯子营的勇往直前,不怕牺牲的精神完全因为徐玉扬那豪迈的个人魅力所至。 当然,疯子营的牺牲不是没有代价的。 徐玉扬领着疯子营不计伤亡的屡败屡战,让拜音图和佟图赖俩个满汉将领实在头痛。同盟军折损万余,而满清兵不习惯南方七月这种炎热的天气,再加上水土不服,战斗力大打折扣,使得拜音图的三千满兵也死伤近半。拜音图的满兵不像徐玉扬的疯子营,根本没法得到补充,死一个就是少一个。 至于汉旗军固山额真佟图赖的二千多人马,杀杀一般的乡兵犹如狼入羊群,但要是对上不要命的疯子营,只有望风而逃的份。说起来,这个佟图赖也是清初汉旗军中有名的旗主。在历史上,他的孙女佟佳氏是孝康章皇后,生出了康熙这个所谓的千古一帝出来。 另外土国宝部的绿营军,正在虞山上遭遇罗子牛这头蛮牛,一边打,一边躲猫猫。让土国宝想不通的是,这个罗子牛原本是刘良佐的部下,当初根本声名不显,谁也料不到他反正加入同盟军之后,犹如牛魔王附体一般,挥舞着那巨大的狼牙棒,端的是横扫千军。 ∶∶∶∶∶∶ 在这个七月份下旬的炎炎夏日里,尽管刚是旭日东升的时间,那阳光就带着一股蒸腾的热度。 朝霞在东方上空透着凄艳的红,犹如战场上的处处淋漓着的血。 一日之计在于晨。 在旭日之下,在常熟城之外,徐玉扬领着他的三千疯子营阵列着最后的冲击队型。他的第一镇第一营原本是骑兵营,当初在江阴从清军手中缴获的战马都聚集在疯子营之中。但经过半个月来的血战,不光疯子营的兵士折损巨大,而且战马也同样折损巨大。兵士能到了补充,但战马却并不容易。到了现在,徐玉扬只能拼凑出一千骑兵来作为冲锋力量,其余二千都是步兵。 同盟军初创,没有制式武器,第一镇的士卒大都以长予、砍刀与木盾之类的冷兵器为主,当然也有一部分在江阴之战中缴获的鸟铳与火炮;至于士卒的制服也是五花八门,那些盔甲有穿明军制式的,也有穿清军制式,当然,也有什么也不穿着,光着膀子上阵的。至于在战场上分辨敌我,以有无区别,秃头留辫的自然是鞑子。徐玉扬性子粗放,不讲面子,只讲实惠,总的来说,反正能在战场上缴到什么就用什么。 徐玉扬骑上战马上,仰着头,深深地吸一口气,那种混合着硝烟与死亡的气息充斥着他的心胸,这种呛鼻的气息使得他忍不住咳嗽一声。强烈的咳嗽引起了他腹部创口的疼痛。徐玉扬用手捂了捂下腹,微微皱了皱眉,强忍着那针尖般的刺痛。他的腹部有一道长长的刀伤,因为连日来的杀戮,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他的创口已经炎、生脓。这些天的晚上,他都痛得无法入眠,最后是凭着他那强烈的意志压抑着创伤的折磨。 每一天,徐玉扬都当成他这辈子中最后的一天。 自从清兵屠了他在舍桥的家,妻儿家小皆亡之后,他一直了无生趣,每一战都怀着求死之心在拼命。这种绝不回头的战志,成为一种疯魔成狂的特质。徐疯子之名,也是不胫而走。 身在徐玉扬身侧的江阴同盟会左理事、忠义书生许用,看着徐玉扬眉头间那难忍着的伤痛,不由说道:“徐提督,你的伤……” 徐玉扬瞪了许用的一眼,为了保持激昂的军心,徐玉扬受伤的消息除了鲁无巧、许用两个第一镇的幕僚之外,别的人都不知道。在第一镇所有人的眼里,提督徐玉扬是铁打的汉子,钢铸的战将,每一战,都能见到徐玉扬身先士卒的身影。在战场上,只要有徐玉扬那伟岸的身影在,疯子营的战线就永远不会崩溃,全营将士就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永不言退的军心。 这时,一员虎里虎气的年轻战将拍马来到徐玉扬的面前,行了一个击胸军礼之后,大声道:“禀报提督,同盟军每一镇每一营集结完毕!” 徐玉扬点了点头,这员年轻战将就是那个自称项羽后人、有着千夫莫挡之勇的项宇项真达。这个十八岁的年轻小将凭着他魁梧的身材,出众的枪法,以及惊人的斩敌数量,使得徐玉扬不拘一格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提拔他,不过半个月的时间,火在从百总、千总一直到今日升为疯子营的副统领,成为徐玉扬钦点的疯子营的接班人。 项宇统领一千骑兵,是疯子营中尖刀中的尖刀。他们来自江阴、常熟各地的各行各业,有矿工,有铁匠,有的是街头混混,有的是海匪山盗,因为一个共同的悍卫冠的理念,又因为徐玉扬那卓绝的英雄气概的感召,他们成为疯子营中的一员。他们都是数万乡兵中精选出来的悍卒,人人都是彪形大汉,个个都有着过人的臂力。 这一千战骑强调臂力,就是为投射标枪。 相对于满清军而来,骑射向来是同盟军这些乡兵的弱处。骑术不精,只要能骑上马,白天实战,夜里苦练,成一个合格的马上步兵并不艰难。但是精巧的箭技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 三天前,众人在校场上练习箭术,让那个彪悍的项宇射上一箭,那知他虽然铁枪无敌,但箭术实在差劲,一箭射去,别说射中耙心,箭飞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了。项宇自惭得满脸通红,心中着恼,放下强弓,一抡起铁枪,向着标耙一扔,竟然直中耙心。 徐玉扬见状,当场双眼一亮。 于是,徐玉扬立即命常熟城内的工匠们在三天内赶制了三千支标枪,同时搜罗臂力奇强的兵卒,每一人各带三支标枪,组建了一千标枪战骑。今日是第一次投入战场。 徐玉扬侧过头,看了着一旁同样骑上战马上双手紧紧掌旗的:“许秀才,你肚子里有墨水,上前给俺训训这些兔崽子们。” 在江阴,许用颇有文名,而且为人忠义,当日正是他在明伦堂上先倡义“头可断,绝不可剃也!”的号召,拉开了江阴反抗剃令的序幕。同盟会就是在高旭、6楷、许用三人的盟誓下诞生的。他与阎应元的女婿6楷被高旭任命为江阴同盟会的左右理事。同盟军是同盟会的会军。在第一镇中,许用虽然只担任幕僚之职,但他日日在同盟军中宣传同盟会的十六字纲领,宣传反抗满清的宗旨,使得他在军中也颇有威望。 而且,在常熟城下,每一次疯子营的出击,身为同盟会左理事的许用竟然次次担当掌旗之责。他身为书生,虽然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但每次仍然也不甘人后地上阵掌旗,激励军心,着实让人敬佩他的忠勇。正因为此,许用在常熟把同盟会展得如火如荼。 许用身形瘦削,但眼神炯炯有神,精力也极为亢奋。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旗杆,举着那面在硝烟之中迎风飘扬的中华同盟旗,来着军阵之前,大声道:“半个月前,高字营在江阴取得了小石湾大捷,击溃了卖身投鞑的降将刘良佐的十万人马,全歼了满清督将尼尔康的一千白甲旗兵,在明伦堂庆功的当晚,高会长趁着酒兴创制了这面旗帜。半个月后,这面旗帜已经洒满了我们的热血,无数的兄弟倒在这面旗帜之下。……这是因为什么?这又是为了什么?……一切的答案都写在旗帜上!兄弟们,睁大你们的眼睛,这面旗帜上写着什么?!” “中——华——” 三千疯子营战士仰望着中华同盟旗上的“中华”二字,嘶声竭力在呐喊着。 “你们是不是炎黄子孙?!” “是!” “但如今满清鞑子窃取我汉人江山,强迫我汉人剃易服,化身为虏,背弃华夏传承,你们肯不肯?!” “不肯!” “你们是炎黄子孙,你们不肯背弃华夏传承,你们宁愿留,不愿留头。然而,你们不过是一群国破家亡的匹夫,今日在鞑子屠刀之前,你们抛头颅,洒热血。你们欲死得其所,这究竟是所为何事?!!!” “为了中华!为了中华!!为了中华!!!” 震天的呐喊声又响彻了云霄。 “对,今日我们留不留头,今日我们舍生取义,今日我们皆为了……”许用一边挥舞着手中的中华旗,一边着竭声嘶喊道:“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许用呐喊完毕,顿时转过身,向前方的清军阵营冲去。 徐玉扬也是抽出战刀,大声喊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兄弟们,为了泱泱中华,为了大好河山,杀!杀!杀!杀鞑子啊!” 当徐玉扬下达冲锋命令之后,项宇领着他的一千标枪战骑冲向清军,当清军漫天的箭雨射来时,悍不畏死的一千标枪战骑投出了手中的标枪,然后像激流一般冲向清军的军阵之中。 徐玉扬与许用领着二千疯子营步卒,众志成城地压了上去。 战斗从早晨杀到中午。 中午时分,夏日七月那火辣辣的太阳烘烤着双方的战志。 就在拜音图撤出战场,保存满清兵有限的战力,不跟疯子营同归于尽的时候,却见远方旌旗飘扬,奔驰而来一支大军。 贝勒博洛领着满清主力从苏州开到常熟城下。 ∶∶∶∶∶∶ 此战,同盟会左理事许用殉国,同盟军第一镇提督徐玉扬重伤,疯子营副统领项宇领着数百标枪战骑夺回了许用的尸,以及陷入昏死之中的徐玉扬回到常熟城中。 在常熟城内,由于没有徐玉扬血战到底的命令,已为撤退准备了半个月的鲁无巧大开城门,下令军民从虞山方向、四个城门逃难。同盟军第一镇残存的数千人马以及大批常熟义民在项宇的标枪战骑以及罗子牛部的断后之下,向福山港撤退。 在福山,早前受高旭之命来援的同盟舰队的史战部水师,凭着战舰上犀利的炮火,阻击了清军的追击。 同盟军撤出常熟城后,常熟沦陷。 城破后遭屠城,两日一夜城中被屠干净,凡通衢小巷,桥畔河干,皆积尸累累。 ∶∶∶∶∶∶g一更。 ------------ 第四十章 同盟广场 第四十章 同盟广场 在明末清初,作为长江口的泥沙冲积岛,崇明主要由平洋沙、长沙、南洋三个沙岛组成,面积大约五百平方公里在,远远少于现代的一千二百平方公里。崇明有县治在最大的平洋沙岛,沙岛的面积因为江水的冲刷,每年都在变化。由于土地肥沃,崇明岛上有大片良田,常驻人口达二十万。 清军南下之后,为了逃避剃令,再加上同盟会浩大的宣传声势,大批的难民乘着大小船只携带家财亲眷逃往崇明,这使得三个沙岛上人口为患。幸好如今主事崇明的沈廷扬长于吏治,在他的倾力经营下,安置难民,统筹人丁户口,惩治匪盗,一切都井然有序。 作为崇明本地人,沈廷扬在崇祯朝就官至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及户部侍郎。当初锦州之战时,沈廷扬筹划海运粮饷,接济关外抗清的明军,深得崇祯帝的器重。在如今大明朝大厦已倾的时势下,因为沈廷扬的资历,他在江南一地的声望极高,治理起民事皆是得心应手。 对于那个再非吴下阿蒙的女婿,沈廷扬已经从惊叹、赏识直到无语了。在短短的时间里,披着同盟马甲的高字营能在江南掀起如此大的动静,已总共斩杀-精锐的满蒙兵达五千之数,着实不是任何一支南明官军可以做到的,就算当年的关宁铁骑,也难以取得如此战绩。 虽然随着嘉定、常熟的沦陷,同盟军只有江阴、吴淞两个沿江要塞,看似反清运动遇到了低潮,但沈廷扬也是高瞻远瞩之辈,暂时的失利只不过是卷土重来的前夕。满清铁骑在平原上所向披靡,但在江南这样的水乡,密集的水网,汹涌的民心,无论天时地利人和,同盟军都占着优势。所谓十万铁骑,如今在江南一地已折数千,满清看似强势,但只要一刀刀地放血,总有势弱的一天。 随着同盟会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越传越远,那悍卫冠的反清怒潮以崇明为中心,向江淮、南京、浙北集卷而去,越来越多的心存忠义的仁人志士向崇明岛蜂拥而来。 而崇明岛像一个容器,终究有个容量,但人口到达三、四十万时,伴随而来的大量的民事纠纷仍然让沈廷扬焦头烂额。 特别是岛上有无之争。 逃来的难民中不乏有来自沦陷区的已经被清军强行剃的。这些剃难民在逃亡之前虽然把脑门后的小辫子剪了,但仍然存在着曾经剃易服的事实。由于同盟会煽动起来的全民性反清运动,那些剃过的难民成为同盟会会员中那些激进分子的目标。他们被指责为假鞑子,清军奸细,他们的家财被夺,亲眷受辱,似乎都成为理所当然的事实。 这种有无之争,却是无法掩盖一个尴尬的事实,作为同盟会的创始人,同盟军的督帅,高旭也存在着剃投鞑的污点。正因为这点,高旭又成为那些流亡在岛上的腐儒老朽们暗地里讨伐的目标。但是,也正因为高旭曾有剃易服的事实,这又使得那些在沦陷区被迫剃的难民才敢心无顾忌地来投奔相附,崇明岛与那些江南各地的沦陷区的联系才没有割裂开来。 最终,沈廷扬决定把这个有着两极分化倾向的有无之争抛给高旭解决。 ∶∶∶∶∶∶ 从吴淞回到崇明的三天里,高旭忙得不可开交,竭尽全力地抢救着徐玉扬的性命。 自舍桥起事以来,徐玉扬每逢战事必置之死地,创下了徐疯子的赫赫威名,他的疯子营也是让清军闻风丧胆。在这次常熟之战中,他的腹部受了重创,又为了维持军心而隐瞒,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又因为博洛部主力突如其来的围剿,徐玉扬血战重伤,以至昏死,疯子营终于寡不敌众受到重挫。 当高旭剪开徐玉扬那血迹斑斑的战衣时,他身上已是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刀伤,箭伤,纵横交错,让人触目惊心。高旭虽然是个高明的外科医生,但在古代缺医少药,高旭只得与几个擅长中医的老郎中死马当作活马医,尽人事,听天命。 急救之后,高旭疲惫地走出了厢房,等在厅上的一干人连忙围了上来。 在大厅上焦灼等待的除了身为侄子的徐鸿之外,其余都是第一镇的将官,包括幕僚鲁无巧、第二营统领罗子牛以及第一营疯子营副统领项宇等人。对于常熟之战的详情,高旭早就从鲁无巧的口中得到汇报。 众人刚要询问病情的时候,高旭摆了摆手,道:“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就看大哥的生存意志。” ∶∶∶∶∶∶ 早在半个月前,高旭从崇明出征时,就交待老家伙与沈廷扬俩人筹建同盟广场,用以记念那些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伟业中牺牲的英雄。 同盟广场的位置不在崇明城内,也不在高老庄内,而是处在崇明城与高老庄之间一处空旷的田野上。在高旭的构想中,这同盟广场是个开放性的场所,以供后人观瞻。至于具体的建设方案,高旭从现代诸多的广场规划之中,挑出几个项目来,就足够让明代的工匠们咋舌了。 同盟广场中最瞩目的是广场正中那块高大巍峨,当中刻着“中华英雄记念碑”数个大字的主石碑,及其背后那些刻着英烈姓名的石碑群。大批的工匠把同盟军阵亡将士的名字刻在石碑上。而在石碑群下的地上,也铺阵着大理石,上面也将会刻录着一个个名录。这些刻在地上的名录,千人踩,万人踏,自然是那些卖身投鞑的二臣,汉奸,比如洪承畴、吴三桂之类降清的文武诸臣。 高旭营建同盟广场,铭刻英烈之名,自然是为了增强同盟军的凝聚力。 名垂青史,这个诱惑对于注重名节的古人来说,是无法抗拒的。 在广场正中的英雄记念碑之下,有一面中华旗在迎风飘扬。高旭神情肃穆地立在旗帜之下,望着眼前第一镇幸存下来的三千人马。 徐玉扬的第一镇从江阴带领了七个营,约二万多人马,最终经福山港撤到崇明的不过三千人。 最后一战之中的疯子营,除了项宇的六百标枪战骑以及三百步卒脱离战场外,其余人马全部覆没在来援常熟的博洛部优势兵力的围杀之下。罗子牛的第二营虽然在虞山之中尚有一战力,但在撤退时的殿后狙击战中也折损惨重,生还者也不过八百之数。 在常熟之战中,除了徐玉扬的第一镇人马,还有数以万计的常熟义士参加了战斗。虽然同盟军损失惨重,但在清军方面,拜音图部的三千满清精锐死伤近半,几乎已被打残。至于佟图赖的汉旗军与土国宝的绿营军,也无再战之力。徐玉扬那以命搏命两败俱伤式的死战,开始让博洛的可用之兵越来越捉襟见肘。 第一镇那血战余生的三千人,是来自九死一生的残酷战斗。他们默默地立在广场上,身上仍然横溢着那沙场上带来的杀戮之气,神色复杂地望着昔日鲜活的战友变成一个个冰冷的名字刻上了英雄记念碑。 经过江阴小石湾、常熟两战之后,以疯子营那惊人的阵亡率,从黄田港建军时能幸存到现在的老卒已不足十分之一,而正是这些带着那特有的疯魔气质的江阴汉子,将会成为疯子营浴火重生的骨架。 在第一镇的三千残兵之前,立着鲁无巧、罗子牛、项宇为的第一镇主要将领。提督徐玉扬仍然病卧床上,重度昏迷,生死难料。 高旭望着眼前这三千血战余生的勇士,沉默良久,然后道:“一直以来,徐大哥曾对我说,我军初创,参军的兵士都是些凡夫走卒,以前没有当过兵,没有上过阵,更没有鞑子精良的骑射,加上时不我待,我们也没有充足的训练,我们就像从深山里刚挖出来的矿石那般粗鄙不堪。” “……但他说这些都不要紧,钢铁哪里来的?就是从粗鄙的矿石中锤炼而来。他又说他的第一镇就是一个由铁与血铸成的大熔炉,那些鞑子不过是一撮撮柴火而已。鞑子越强,那么柴火越旺,这锤炼出来的钢铁也就越坚韧。现在,我相信,立在英烈之前的你们,一个个都是历经铁与血洗礼的钢铁之士。在将来,如果有人问你们来自哪里?你们会自豪地说,我们来自徐提督的‘铁一镇’!” 听到第一镇被誉为“铁一镇”,三千将士顿时激昂不已,人人挺着胸膛,神色更是豪气横生。 高旭又指着身后记念碑群上的那些英烈姓名,大声道:“死去的兄弟们,都铭刻在碑墙上。他们从此默默无闻了么?——不,他们不会被人遗忘,他们将永垂不朽!只要每个来到碑前的人侧耳倾听,就会听到他们依然在呐喊:鞑子不灭,我心不死!” 台下的将士听罢,想起鞑子屠城无遗类的惨绝人寰,想起死在鞑子屠刀之下的亲人兄弟,更是忍不住热泪盈眶,人人怒吼着:“鞑子不灭,我心不死!——鞑子不灭,我心不死!——鞑子不灭,我心不死!……” ∶∶∶∶∶∶ 刚刚起到同盟广场的的顾炎武、归庄俩人见了高旭如此激励士气,那吼声如此震撼人心,也是激动得无以复加。 顾炎武望着那高耸得犹入云霄的英雄记念碑,口舌有丝干燥地问着好友:“此子大事可期否?” 归庄道:“然。” 顾炎武问:“何故?” 归庄答:“其人敢为,其士敢战。” 顾炎武呵呵一笑,大步上前,向走下台的高旭迎去。 在嘉定的那一夜长谈,高旭曾向顾炎武描绘过新式教育的大略框架,培养轻八股重实学的人才,并请他筹建同盟大学堂,已身在崇明的顾炎武可是迫不及待了啊。 ∶∶∶∶∶∶g一更。 ------------ 第四一章 形势逼人 第四一章 形势逼人 在顺治二年的七月间,坐镇北京的满清摄政王多尔兖为了让其弟豫亲王多铎回京休整,派遣内院大学士洪承畴以及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南下,主持江南事务。(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 刚到南京城下,洪承畴感慨万端地望着这座曾经的大明南都。 对于那些苟且偷安的南京城民来说,大明的荣光已化成南京城头上那一撮飞扬而去的灰尘,金陵仍然如同昔日那般繁华,尽管它已经换了主人。 在城门外,诚惶诚恐地立着一干初降的南京汉人官员,其中立在最前的是个那个东林党的领袖、南明弘光朝礼部尚书、降清后仍为礼部侍郎的钱谦益。 洪承畴望着钱谦益那金钱鼠尾式的型,大是玩味地笑道:“受之,河东君安否?” 洪承畴所说的“河东君”就是钱谦益的夫人、秦淮明妓柳如是的自号。当时,清军逼近南京,柳如是劝钱谦益投水殉国,他却以水冷而不能。清军兵临城下之后,钱谦益不仅腆颜迎降,而且连也剃了。如今这种逸事传遍了江南,沿初下江南的洪承畴也略有耳闻。 钱谦益听罢,只是哑然相向,满脸通红。 ∶∶∶∶∶∶ 在南京城内,作为江南之主的豫亲王多铎设宴给洪承畴、勒克德浑接风。 “回师?!” 当多铎看了洪承畴剃过来的来自哥哥摄政王多尔衮的亲笔信之后,大声道:“江南不定,本王回什么师?” 多铎在南征二万人马已经折了四分之一,折损了图赖、富喇克塔、尼尔康兄弟这些满蒙战将,而且是不荣誉地折损在一群海贼水匪的手中,这让多铎有何脸面回京?要不是身为主帅,应该坐镇南京统筹,他都想亲征江阴、崇明了。 多铎望着洪承畴道:“洪先生来了南京,很好,诸多事务有了洪先生帮衬,本王就能脱开身了。” 洪承畴只是胸有成竹地点点头。 无论是文谋,还是武略,在明末清初,这个洪承畴都让人侧目。他也是历史上满清平定、召抚江南的关键人物。 ∶∶∶∶∶∶ 那个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年仅二十六岁,代善第三子和硕颖亲王萨哈璘的第二子,是努尔哈赤家族的第四代。这个勒克德浑既然能被多尔衮付以平南重任,自然是个将才。 宴会之后,多铎领着比自己少二辈的贝勒勒克德浑来到后院,只见院落之里竟然尽是四处搜罗的江南绝色佳丽,不下三百之数。多铎拍着勒克德浑的肩膀呵呵笑道:“去,去挑十个去暖暖床。” 在清朝开国诸王之中,这个多铎最为与众不同,特立独行,率性而为,行为荒唐,他爱好美色,就爱得天昏地暗。素闻江南佳丽如云,他搜罗起来可是不遗余力。 那勒克德浑却是谨慎地答道:“回王叔,如今不再是关外苦寒之地,身处江南,时正七月,天气酷热,无需暖床之说。” “很好,见色能自持。要是本王将来班师回京,这江南倒真的能放心交给你。” 多铎瞧了勒克德浑一眼,笑道:“不过,身为男儿,当醒屠万户城,醉卧千美膝。去,多挑十个去。” ∶∶∶∶∶∶ 屠了常熟之后,博洛马不停蹄地领着拜音图、佟图赖、土国宝一干满汉将领扑向江阴城。 在博洛的计划中,要彻底地剿灭同盟军,就必须先破崇明。要破崇明,就必须筹建水师。但要筹建水师,就必须先取江阴,压制同盟军的在长江水路上的优势。江阴位于长江口,两岸距离不过二里多,是个极具战略价值的锁江要塞。而且,江阴是同盟会的源地,只要屠了江阴,对如今已是风靡江南的同盟会是一个刨根挖底式的打击。 江阴就像一块硬骨头,只要啃了它,这江南就失去了筋骨。 然而,汉军正红旗的恭顺王孔有德已经啃了半个月的骨头了,江阴仍然屹立不倒。 在江阴城下连连碰壁,这不是刘良佐的专例,兵强马壮的孔有德部也是一筹莫展。 如今的江阴城,在思想上有同盟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强化,在战力上,也有越战越勇的同盟军第二镇。作为江阴城的军务主事者,阎应元挥了他极为强悍的防守能力。而且城内的物资储备都是远胜于历史上死守达三个月的江阴。另外,江阴也不是孤立无援,在小石湾上,何常部仍然在坚守。至于原先刘良佐的君山大营,早就拆得精光,所有的守御物资都运到江阴城内,或者小石湾上。 江阴城以及小石湾内外声援,互为犄角,要破江阴,就必须抢夺黄山小石湾。但半个月来,孔有德在小石湾下仍然寸功未得,枉然折了无数兵将。何常是出了名的打不死的蟑螂,说一千,道一万,他的脑门上就像刻着一个“死”字。早在孔有德部来到江阴之前,阎应元就调动大批民力,在小石湾的炮堤上抢建了一座寨堡。每一天,清军都在小石湾的寨堡下血流成河。 让孔有德头痛的是,江阴城不是孤立的,小石湾也不是孤立的。小石湾处在长江江畔,每日都能得到来自崇明的物资人力的支援。而且,与江阴隔水相望的靖江已经成为同盟军水师在长江口临时基地。以史战与顾三麻子为的同盟军水师蜂拥在靖江上,堵在长江口,往西可以溯江而上威胁镇江、扬州,往南可以沿着运河水道与太湖上的水匪白头军呼应。清军在6上战有绝对优势,但在水上却没有制江权。但偏偏像红夷大炮之类的攻城重炮,必须经过水路运到江阴。但从镇江以下的长江水路上,完全是同盟军水师的天下。 来到江阴的博洛了解到所有的战况之后,得出了他早已料到了的结论,想要破江阴,剿灭同盟军,光是6上的优势不行,必须要水6并进,只有在水路上破了同盟水师,那么在6上才能取得彻底的胜利。 博洛开始坐镇清军新建的君山大营,向南京的多铎呈报战况,说明筹建水师的重要性,同时催促在镇江操练水师的耿仲明,要他加快进度。 同时,博洛又下令押着战败被俘的明军总兵黄蜚、吴志葵俩人来到江阴城下劝降。在原来的历史上,黄蜚、吴志葵为的南明水师一直是江南各地所期待的援兵。但在现在,同盟军已经完全取代了南明在江南的残余力量,成为江南民众的新的希望。 江阴悍卫冠的信心为江南诸城之,全城军民众志成城,而且阎应元立在城头掷地有声:“自古有降将军,无降典吏!” ∶∶∶∶∶∶ 自从清军最为勇悍的满将图赖阵亡在吴淞城头,尼堪一路而来的嚣张气焰终于彻底地挫了。面对吴淞这座犹如金刚刺猬一般的新式棱堡城,尼堪再没有进攻之力。他除了期待从南京、或者从杭州运来红夷大炮攻城之外,没有别的法子。 而且,让尼堪越来越烦心的是,自从从上海城跨过吴淞江来攻打吴淞城后,他对松江府的控制越来越弱。他留在上海、华亭两县的有限兵力只能龟缩在城内,而在城外,全是那些在同盟会煽动之下的反抗剃令的“暴民”。尼堪部的清军主力阵兵在吴淞城下,但是因为吴淞江、黄浦江的两条水道,万一上海、华亭两个县城受袭,他的援军必须渡江才能开进松江府。但在渡江之际,就必须担心受到同盟军的半渡而击。 同盟军的水师凭着吴淞江、黄浦江两条水道,把尼堪的主力与上海、华亭各县分割开来。尼堪在松江府的统治犹如空中楼阁一般脆弱。除了县城,各地的村镇仍然是乱成一团糟。那些分派各地的小股征讨清军往往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高旭把尼堪的主力的牵制在吴淞城下,以徐鸿的三镇一营以及马三炮的火炮营守卫吴淞,调出赵天武的第二营以及邬含蓄的第三营,凭着水师的投送能力,游击在吴淞江、黄浦江两岸的各地村镇,扩大同盟军的影响力的同时,又剿灭小股清军。 对于尼堪来说,眼前的境况着实是焦头烂额。吴淞城久攻不下,又损兵折将,而且由于后方由于同盟军的搅动,这民心民志变得越来越燥动,大军的后勤也越来越艰难。在松江府,光是上海、华亭两县都已摇摇欲坠,就算收集到了钱粮也运不出城,就算出了城,也过不了吴淞江,因为江上尽是那些伺机偷袭的崇明海盗。如今尼堪部的清军靠苏州的李率泰供给,但从苏州出,经昆山、嘉定到吴淞城下,一路上也尽是从太湖水道而来的白头军水匪,更头痛的是,这太湖的水匪似乎与崇明的海盗互为声援,遥遥呼应。 眼前是坚城,身后是乱民、水匪、海盗,以尼堪那狂暴的性子,实在是窝囊得无法忍受。到了七月底,尼堪忍受不了南方这般炽热的天气,再加上战事不利,他把征讨吴淞的任务扔给满阿哈尼堪以及蒙古固山额真马喇希,自己跑到苏州拙政园去避署散心了。 尼堪在去苏州之前,去上海探望了最为赏识的绿营降将李元胤。当初李元胤在桃丰坞受了重伤之后,尼堪爱惜其才,就让他在上海县城内休养。上海也就让李元胤领着他的数千部众镇守。 李元胤受伤之后,虽然这是与高旭商量好的苦肉计,但由于那邬含蓄犀利的箭法,李元胤有点疑心高旭过河折桥,想一箭了结他的小命。但后来高旭派人秘密送来的铭刻着“同盟中华”的一星会员徽章时,他一个独在房中,摸着光秃秃的脑门,纠结之余,忍不住泪流满面。 经过半个多月的静养,李元胤的箭伤也好了大半,当尼堪来探望时,李元胤已能下床自如。 在上海县衙内,尼堪大马金刀地坐在茶几上,接过李元胤恭敬奉上的盛满清水的杯具,看着他日惭恢复的伤势,颇为欣慰地道:“元伯,以后松江府就靠你了啊。” ∶∶∶∶∶∶ 附:明代松江府包括上海、华亭、青浦三县,相当于现在的上海地区。吴淞千户所城,位置大约在现代宝山县的临江公园。g一更。 ------------ 第四二章 兴办新学 第四二章 兴办新学 夏日七月底的晨曦来得特别的早。当天色微明的时候,在崇明最大的平洋沙岛上,从江岸边的防沙固堤工程,到沙岛最中央位置的同盟广场,再到互为犄角之势的高老庄、崇明城,处处飘扬着青天白日的中华同盟旗。在每一面旗帜之下,都是一张张透着蓬勃朝气的面孔。除了旗帜之外,同盟会的十六字纲领,也是处处横陈。 任何事业的成功都离不开人才的辅助,高旭想要在这个留不留头、留头不留的残酷时代时创出一番天地,就必须掘这个时代的英才。而在历史上,缺的不是人才,缺的是现。这种现只有经过历史长期的积淀才给世人明悟。 对于时人来说,这个屡教不中的顾炎武,且不说他那特立耿介的性子,这身上没有功名,就没有让人侧目的光环。对于号称以“行己有耻”、“博学于文”为学问宗旨的顾炎武,那些老学究们总是不屑一顾,若要有本事,去中了秀才、举人来看看。 而顾炎武屡试不中之后,“感四国之多虞,耻经生之寡术”,以为“八股之害,等于焚书;而败坏人才,有盛于咸阳之郊”,故退而读书。自27岁起,顾炎武断然弃绝科举帖括之学,遍览历代史乘、郡县志书,以及文集、章奏之类,辑录其中有关农田、水利、矿产、交通等记载,兼以地理沿革的材料。 顾炎武那以“明道”、“救世”为目的的实学风格,以及他那强烈渴望社会变革的愿望,随着同盟军越来越坚韧的生存力,同盟会越来越浩大的声势,顾炎武越把希望期托在高旭身上。 幸好,高旭没有让他失望。 自从江阴起兵以来,高旭就凭着那如火如荼的反抗剃令运动,拉起了一支高字营人马。在取得小石湾大捷之后,在明伦堂的庆功宴上,为了应酬阎应元女婿6楷的那种文人喜欢结党建社的虚荣心,高旭趁着酒兴涂鸦出青天白日的中华旗,因为同样推翻满清的宗旨,便把到1911年才终结满清统治的同盟会拿到1645年来。 后世的同盟会除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还有“平均地权,建立民国”的纲领,当然,这纲领显然不适合明末清初的这个历史阶段。高旭把同时代顾炎武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作为纲领之一。两个同盟会相隔二百六十多年,推翻满清统治的目标是一致的,只不过一个是满清问鼎天下的开始,一个是在满清政权行将就木的结束。 现在顾炎武三十二岁,他那闻名历史的《日知录》还没有问世,那句“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自然没有流传。这个时期满清剃令初下,正是江南各阶层全民性保护冠之际,这个汉人天下之兴亡,匹夫者人人有责,倒是实实在在地引在时人的共鸣。 在顾炎武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进言下,高旭考虑到古人对“国家”这个概念的局限性,终于接受顾炎武的意见,把同盟会的纲领中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改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在嘉定那夜的彻夜长谈,顾炎武就对高旭所提及的新式义务教育极有兴趣。所以,他一到崇明之后,也不管高旭如何诸事缠身,硬是三天二头地摧促高旭在高老庄开展新学教育。 在高旭整编第一镇之际,只得寻思着新式教育改革之路。在他的设想之中,所有的适龄儿童八岁就要入学,分初小、高小两级。八岁入学为初小,学制五年。十三岁为高小,学制三年。教学除了语文之外,还要有以数学,自然,历史,体育,工艺等等。比如数学除了珠算,还要学会阿拉拍数字,甚至还有徐光启翻译过来的《几何原本》。自然则以方以智的《物理小识》、徐光启的《天工开物》为主。 新学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以实学为主,废除禁锢思想的八股文,教育自然科学。(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高旭知道,大科学家牛顿正是诞生在十七世纪中叶。而十七世纪,正是东西方科学落差的开始。如果有适合的土壤,在东方,未必不能诞生像牛顿这般伟大的科学家。 如果没有,高旭就去培育,去引导。 高旭还打算提倡白话文教育,说实在,满篇的之乎也者,实在是让人头晕。中国古代四大名著,除了《红楼梦》之外,《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都成作于明朝。而这些著作都是以白话文所写。 文字的通俗性易于推广学习,对于白话文,顾炎武不是迂腐之人,自然也是支持。 除了推广白话文,高旭还推广现代规范的标点符号,这样可以大量减少因断句错误而产生的歧义。 在教授新学的同时,从小就向学生灌输反抗满清的民族思想。像后世一样,早上的升期仪式,培养学生对中华旗所代表的汉民族的忠诚与奉献精神。十年之后,他们将成为同盟会与同盟军中驱逐鞑虏的最坚定的力量。 至于生源,在高老庄内,高氏收养的来自江阴、常熟、嘉定各地的孤儿已达数百人,其中大都是同盟军中英烈的后代。这些孤儿个个身负血仇,是未来反清力量中最纯粹的种子。除了这些孤儿之外,再加上高老庄内庄民的学童,总共将近三百多八岁到十三岁左右的适龄儿童将是高旭暂行新式教育的第一批学生。 对于学校的名称,为了区别于古代的私塾,高旭最后决定暂时以“同盟公塾”为名。 由于生源大都来自高老庄内,高旭便把同盟公塾的校址选在高老庄的西坊。 高老庄分为内外两城。内城是高氏的心腹地带。外城则由东、南、西、北四个庄坊组成。东坊主要是手工作坊区,南坊是商贸区,北坊是高氏工坊重地,西坊原是一片空置的良田,因为高旭在江阴创建高字营,这西坊安置着来自江阴的第一批高字营军属。当然,如今则称之为同盟军军属。 同盟公塾选址在西坊,自然是因为大部分的学生都来自西坊的同盟军军属。 对于公塾的营建,高旭完全是按照后世学校的布局,有教学区、寝室、食堂、教谕区以及操场。 开办新学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不光要编写新学课本,招聘教谕,而且要新建校园。所以,高旭定下了大致的新学计划之后,基本上由顾炎武筹办。还有一个多月的筹备,九月初一,将是开学的日子。 在高老庄内的各处告示墙上,张贴着大量的招生广告。对于适龄儿童的入学,高旭几乎是采取了强制性的措施。同样,在招聘教谕的广告也贴遍了整个崇明城。教谕那优厚的报酬着实让一好为人师的老夫子们趋之若鹜。但这些老夫子却十有被顾炎武涮了。 作为同盟公塾的训导,顾炎武在高旭的支持下,可以彻底地实行他的治学思想。他需要的教谕不是那些只懂之乎也者的腐儒,而是那些有着实干与革新精神的热血书生。幸好江南人文昌盛,从来不缺这些人才。 对于高老头来说,高旭的瞎折腾已经让他们麻木了。高旭要在西坊圈出大片良田来建校舍,高老头先是暴跳如雷,恼道:“旭儿,你知不知道这片良田值多少银子?你知不知要筹建出你所规划的校舍要花费多少人力财力?还有你说要每个学生都要一套课本,老天,要印刷这数百套课本需要多少银子,你又知不知道?还有,你要高价聘请教谕,每天还要提供免费的早饭与午餐,诸如此类的开销,最后,你又说这是义务教育,不收学费的。也就是说,这是铁定赔本的买卖。旭儿,这样折腾下去,咱们高氏早晚得破产。” 高旭只是静静地望着高老头道:“父亲,相信我,十年之后,等这一批学生成长之后,你就知道这个公塾的价值。” 高老头叹了一口气,苦着脸道:“你说的,为父也理解,但是旭儿,你不要说十年,以我们高氏的财力,十个月都维持不了了。这一次光放第一镇的抚恤金就差不多让为父破产了,且不说大量的物力扔在吴淞与江阴这两个无底洞里,此外,你还在崇明岛上大兴土本举建同盟广场、公塾,又要使人去澳门向红夷人购买枪炮。旭儿,实话告诉你,三个月,为父最多能维持三个月。三个月后,你想花的钱,得自己去挣了。” 在场的除了高老头,老家伙这俩个高氏的台柱之外,还有高旭新式教育的执行者顾炎武。顾炎武听罢高老头的叫穷之后,心中怕高旭放弃新学,道:“我们可以适当收点学杂费,以便公塾开支。” 高旭摇摇头,道:“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如果以后公塾财政困难,我们可以设个新学捐献基金。无论如何,万事开头难。但无论有多难,这开启民智的教育事业,必须有人去做。” 高旭又看着高老头道:“父亲,无论是同盟会、同盟军,还是同盟公塾,都不仅仅是我们高氏的事,而是天下人的事。所以,就算我们高氏破产了,也会有无数的高氏应运而生。” 一旁的老家伙道:“高爷,对于少爷赚钱的本领,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老家伙心中暗道,只要握着同盟军这支越来越坚韧的强军,面对江南富膏之地,还愁没有财路么?只要打下一块地盘,这江南的赋税就能源源不断地收入囊中。至于兴办新学,也是为了储备将来的人才,这少爷的眼光放得实在是远。 这时,归庄急冲冲地赶了过来,他是同盟公塾的副训导,是招聘教谕的负责人之一。只见他面有难色地对着高旭道:“塾长,有三位女子前来应聘教谕之职,同时定要求见塾长,说既要革新,为何不设女学?”g一更。 ------------ 第四三章 女学 第四三章 女学 夏完淳百无聊赖地躺地床上,他刚想翻腾一下身子,身旁一直在细心照顾的妻子钱秦篆听到响动,便关切地望着他,道:“夫君,你肩上的箭伤尚未全愈,切切不可震动了创口。(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c 提供Txt免费下载)” 夏完淳望着神色憔悴的妻子一眼,只得央求道:“娘子,一天到晚躺在床上,为夫可要霉了。” 钱秦篆皱着柳眉望了夏完淳一下,道:“那就在园子里走走吧。” 说罢,她扶着夏完淳下了床,来到屋外。 自从在吴淞城头替高旭挡了一箭之后,夏完淳的忠勇之举顿时传遍了全军。在他受伤后,高旭亲自包扎处理他的创伤,并且安排他到崇明高老庄养伤。对于夏完淳,高旭是极为重视,在高老庄的内城中专门腾出了一具僻静的房居,安置夏完淳以及他的家人。 钱秦篆的娘家是嘉善钱氏。在月初,尼堪屠了嘉善之后,钱氏全族尽灭。清军进攻华亭县时,夏完淳当时还在嘉定之中,其父夏允彝投水殉节。后来,夏完淳把他的家人全部接到崇明避祸,自己则是投身反抗满清的同盟军,作了高旭的勤务亲兵。(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 夏完淳不光自己有着江南神童之誉,他的俩个姐妹也有富有诗才,其姐夏淑吉是颇有文名的女诗人,号荆隐,其妹夏惠吉号兰隐,夏完淳号小隐,三兄妹素有“空谷三隐”之称。除了姐妹,夏完淳还有表妹盛蕴贞,与夏淑吉一样是嘉定侯氏的媳妇,如今她们夫婿皆亡,俩人都是未亡人。 闻名江南三地的三个望族,嘉定的候氏,嘉善的钱氏,华亭的夏氏,这三家都有着姻亲,但随着嘉定、嘉善被清兵屠城之后,候、钱两氏几乎全族殆尽。而夏氏也只幸存夏完淳这个男丁。所以,流落到崇明的华亭夏氏,除了夏完淳之外,其余几乎皆是幸存的女眷。 自从高旭在高老庄内开始兴力新学,招聘教谕之后,整日无所事事的盛蕴贞见到教谕那优厚的待遇,竟然分外眼馋,嚷着要去应聘。说起来,清兵荼毒江南,夏氏的家财毁于一旦,如今在崇明,虽然有高氏的照应,对于像盛蕴贞这样心高气傲而又自负文才的女子来说,只是觉得寄人篱下。而且以后的生计光是依靠夏完淳的军饷度日,肯定极为窘迫。 “你想去应聘教谕?!” 当时躺在病床上的夏完淳听了盛蕴贞的话,顿时忍俊不禁地笑道:“你想做教书先生?” 盛蕴贞扬眉道:“怎么,不行么?东汉有班昭,大明有我盛蕴贞。” 那个班昭是史上第一个收徒授业的女教师。班昭的父亲班彪、兄长班固毕生致力于整理西汉历史,编写《汉书》,但未能完成而先后去世。班昭继承父兄遗业,最后完成此历史巨著。许多公卿大臣常向她求教,汉和帝多次召她入宫“令皇后、诸贵人师事,号曰‘大家’”。 夏完淳皱着眉道:“你当真想抛头露面去当教谕?死了这条心吧,这个肯定是不行的。再说学生都是男的,男女之大防,你就不顾么?” 盛蕴贞冷哼了一声,道:“你们男人就是小瞧我们女子。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实在是欺人太甚。为什么女人不能读书?不行,既然那高大少标榜新学,女子与男人应该同样有读书的机会。对,我去找那高大少爷去,要他办女学,让那些女童入学,这样,我们就能作女学的教谕了。” 盛蕴贞说罢,便风风火火地拉着夏氏二姐妹向高老庄西庄的公塾临时训导处应聘去了。夏淑吉其实是不愿跟着盛蕴贞去疯的,但盛蕴贞却是如此道:“姐姐,我们长久这般闲着也不是办法,总要找一门生计。要么去东庄做那些纺织作坊里的女工,要么去西庄做教谕,你选哪一样?” 夏淑吉有点蒙地道:“这能行么?” 盛蕴贞只是嘻嘻笑道:“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当夏完淳见着盛蕴贞拉着自己的姐妹夺门而出去胡闹,他有伤在身,无法阻止,只得苦笑着对妻子道:“你瞧,常言道,三个女子一场戏,倒真是应了。只希望不要惹恼了督帅。” 钱秦篆宽慰地笑道:“夫君,你就随她们去闹吧。整天闷在屋里,实在是为难她们了。” 整个上午的时间,夏完淳都在唉声叹气,一想起要是让她们闹出什么风波来,他以后怎么在人前抬得起头来? 那知到了中午时分,只见她们三人春风满面地进入屋内,夏完淳愣之余,忙问其故,只听盛蕴贞嘻嘻笑道:“那高大少说了,女子能顶半边天,他决定办女学,让庄内的女童也上蒙学,我们三姐妹以后就是女学的教谕了啦。” 办女学?实在是闻所未闻啊。夏完淳不由得呻吟一声,这督帅怎么由着她们去胡闹? 在夏完淳的想法中,肯定是因为自己救了督帅的命,督帅才任着自己的姐妹去胡闹。 夏完淳想罢,捂着肩上的创口起身道:“不行,不能任着你们去胡闹,我去劝劝督帅。” 盛蕴贞见状,顿时咬着牙堵在房门上,大声道:“夏存古,你要是敢砸我们三姐妹的饭碗,今日就跟你拼了!” 夏完淳冷哼一声,道:“蕴贞啊蕴贞,我真是想不通昔日你能写出‘心能同水月,骨自带烟霞’这样的轻灵佳句,今日见你,怎么变得如此俗不可耐?你为了图一份教谕的生计,竟然怂恿督帅冒天下之大不韪,开办女学。实在是……” 盛蕴贞嘿嘿一声,道:“只要能开办女学,那是天下所有女子之幸,我还管他什么是俗什么是雅?秦篆,你说是不是?” 钱秦篆浅笑一下,温柔地对夏完淳道:“夫君,盛姐姐说得对。” ∶∶∶∶∶∶ 兴办女学的消息一传出之后,顿时在崇明掀起轩然大波。 在古代,历来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除非是大户之家,一般的平常女子从来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要不是盛蕴贞诸女的毛遂自荐,高旭倒不致于捅这个马蜂窝。但是既然夏完淳的姐妹们提出了这个问题,他就趁着这个机会,索性开办女学。对于女学,要单独开辟校区,古代男女有别,混杂读书是不可能的。 女子能识字,对于孩子的蒙学教育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母亲是孩子最好的老师。这句话,在任何时代都适用。 对于兴办女学,顾炎武倒是没有多大异议。他可不像那些迂腐的老夫子那般不知变通,虽然对于高旭那句“女子能顶半边天”的言论保留意见,但女学的创办,也是一种革新。再说,相对而言,女学在公塾之中只处于从附地位而已。 办学的事务,高旭决定了大方向之后,具体的执行就要靠顾炎武、归庄这些站在时代最前沿、也身怀着强烈革新精神的大明书生了。 这些天,顾炎武虽然满腔热血地投入新学的创办,但他的心情却实在是糟糕透顶。 自从顾炎武决定投奔高旭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同盟事业之后,他就把居住在常熟的嗣母王氏接到崇明,以避兵祸。常熟陷落之后,王区闻变,得知娘家全族被清军屠尽,虽然身在崇明,但决定绝食相殉。临终嘱咐炎武,说:“我虽妇人,身受国恩,与国俱亡,义也。汝无为异国臣子,无负世世国恩,无忘先祖遗训,则吾可以瞑于地下。”(摘自《先妣王硕人行状》) ∶∶∶∶∶∶ 自从从吴淞回到崇明之后,高旭就再没有离开。吴淞、江阴两城的防守战也进入相持,清军啃不下这两个硬骨头,但同盟军的第一镇在常熟初败,急需休整,也没有反击之力。同时,因为嘉定、常熟两城的相继失守,高旭也在反思自己过于激进的战略思想。 一直以来,高旭只觉自己一直处在一根无形的绷紧的弦上,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想趁着江南反抗剃令的时势下,给满清以沉重的打击。事实上,他的确做到了。 他还想做得更好。比如光复常州、苏州、松江三府。 但他最终现了欲则不达的道理。 在常熟,同盟军第一镇三个主力营,四个预备营,大约二万多人马,折损近成。当然,经过战场上的大浪淘沙,能活下来的都是精兵,第一镇的三千精卒,将是重振雄风的骨干。 从常熟撤回的第一镇要整编,原本已整编好的第三镇也要轮训练兵。而且徐玉扬的伤势也让高旭掀心不已,因为几天下来,徐玉扬仍然处在昏迷之中,还没有脱离危险期。除了第一镇和第三镇两镇的整训,高旭还要关注和支援奋战在江阴的阎应元的第二镇。阎应元在江阴拖住了博洛的清军主力,这为高旭赢得了几个月的时间。 起码要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整训后的第一镇与第三镇才有反击之力。在1646年来到之前,训练出一支强军出来,这是摆在高旭最迫切的任务。 ∶∶∶∶∶∶g一更。 ------------ 第四四章 铁一镇 第四四章 铁一镇 处于崇明平洋岛中央地带的同盟广场仍然在扩建之中,雄伟的英雄记念碑面朝西方,倚望着隔江的尚待收复的大好河山。除了记念碑之外,高旭还计划在广场上修建同盟会记念馆,工程的竣工起码数月之后。 每日前来瞻仰同盟广场上英雄记念碑的民众川流不息。在广场入口处,中华旗迎风飘扬,大门的两侧雕刻着两行斩钉截铁般的大字,左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右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每个初到广场的游人都被这同盟会的铮铮纲领所激励。 在广场上,人们沉浸在那铭刻着无数英烈之名的碑林之中,时不时的从远处传来一阵阵震天的喊杀之声。众人一打听,才知道在广场西面相隔二三里处,正是从常熟血战而归的有着“铁一镇”之称的同盟军第一镇的临时营地。 在第一镇的临时营地里,高旭着手整编血战归来的第一镇人马。高旭以第一镇幸存的三千兵士为骨干,再招募了二千多新兵,按新式编制组成四个营。 高旭把原先疯子营幸存的近千老卒整编为第一镇第一营,作为提督徐玉扬的亲兵营。这些骨子里带着江阴人那种特有的疯魔气质的忠勇之士,人人悍不畏死。这些江阴疯子们也只有令清军胆寒的徐疯子才能驾驭得了他们。 第二营则是以年轻小将项宇为的一千标枪战骑所组成的骠骑营。那个自称项羽后人有着“铁枪无敌”之称的项真达在常熟之战中立下大功。骠骑营的标枪战骑虽然骑射无法与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满清兵相提并论,但这些战骑都是江阴、常熟两地精选出来的臂力奇强之士,他们不会射箭,但他们凭着过人的臂力投射标枪,然后再玩命冲锋,其战力也不可小视。 第三营的统领则是罗子牛,他的卧牛营在虞山打响了名号,让绿营清军土国宝部吃尽了苦头。当时土国宝咒骂蛮横无比的罗子牛为“再世牛魔王”,后来,这个外号不胫而走,作战风格蛮横的罗子牛便让人称之为“牛魔王”。罗子牛性子憨,也不着恼,反倒是得意洋洋。 第四营则是第一镇的辎重营,由长于后勤事务的鲁无巧担任统领。 整编后的第一镇基本上保持了原来的架构,由徐玉扬的第一营——疯子营、项宇的第二营——骠骑营、罗子牛的第三营——卧牛营、鲁无巧的第四营——辎重营组成,总共大约五千左右人马。 除了鲁无巧的第四营装备了炮车之外,第一镇暂时仍然以冷兵器为主,火器为辅。 在同盟军第一镇的几个将领中,狗头军师出身的鲁无巧长于后勤调度、战术谋划,其它的疯魔如徐玉扬,悍勇如项宇,蛮横如罗子牛,都是战力彪悍的战将,正是他们领着民风同样彪悍的江阴、常熟两地的无数乡野村夫,凭着九死一生的代价,让第一镇成长为一支真正敢与清军野战的“铁一镇”。 第一镇经过初步整编之后,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展开正规化练兵。 但是,当高旭立在营地的点将台上,望着台下默立伫立的五千将士,高旭感觉其中少了某种东西。 “少了什么?” 阅军之后,高旭问着鲁无巧。鲁无巧眼底尽是阴霾,长叹一声道:“徐提督是第一镇的军心所系,要是没有了徐提督,第一镇就像一具失了魂的躯壳。……督帅,要是没有了徐提督的那种疯魔味,‘铁一镇’就不是铁打的,而是泥铸的!” ∶∶∶∶∶∶ 黄昏时分,高旭离开第一镇的临时营地回到高老庄之后,又去看望昏迷之中的徐玉扬,只见他的病情仍然不容乐观,并没有多大的起色。 高旭忧心忡忡地离开,回到高老庄内城的大厅上,只见老家伙在厅内正等待着自己。 自从高旭回到崇明之后,老家伙也把工作重心从吴淞转回到崇明。如今吴淞城的战斗初歇,但江阴之战正在剧烈之中。现在高旭坐镇崇明,每天都关注常熟、苏州、松江三府的清军动静。 高旭喝了一口清茶,看着老家伙,问道:“江阴的战况如何?” 老家伙道:“因那阎提督守战有方,清军猛攻三日,不下。贝勒博洛正竭力招降,也不应。另外,何常的蟑螂营死守小石湾,寨堡之下,尸积如山。” 对于阎应元的能力,高旭是寄以厚望的。而且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只是对于身处小石湾战场的何常,高旭颇为担心,道:“史战的舰队不是在江阴附近的长江水域么?他的骚扰行动进行得如何了?” 老家伙道:“舰队临时驻扎在江阴对岸的靖江,自镇江以下的长江水域完全在水师的控制之下。只是根据情报,镇江有一支清军的水师在集结操练中。” 高旭听罢,神色一凝,道:“清军的水师将领是哪一位?” “耿仲明。”老家伙道。 高旭沉吟道:“我们必须要保持长江的制江权。命令必达,不惜一切代价,摧毁清军这支刚刚筹建的水师。” “是的,少爷。” 隔了一会儿,老家伙又道:“少爷,太湖白头军领吴易派人送来书信,相约我们合击苏州城。你看如何回应?” 高旭摇摇头,道:“我们第一镇和第三镇刚整编完毕,需要休整训练。要有一战之力,起码三个月之后。” ∶∶∶∶∶∶ 时辰已是深夜,除了更夫那富有节奏的打点声,整个高老庄都沉浸在夜色的宁静之中。在高氏内院的一处楼阁上,尚有一点烛光在耀映着,从窗口上隐约可见一个坐在桌前的身影,他偶尔会抬起头,,悠然长思着。高旭仰头望着那浩瀚而又明净的夜空,让心中那纷纷扬扬的思绪消散在窗外,然后,他又低下头,在临窗的书桌上,记下一些什么。 “自从六月初到七月底,来到大明的日子已经将近二个月。这充满刀光剑影的二个月像是一场梦一般,似乎比一辈子的时间还要久远,而且,这种日子,还要持续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你本是一个普通人,却莫名地从事着如此沉重而又无法推却的责任,挣扎在这个生死存亡之际的时代,不知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 “……无论如何,既然置身在这个时代,你没有别的选择,唯有战斗到最后一刻。虽然是你是个穿越者,你的秘密永远不为人所知,但是,你其实并不孤独,因为陪伴你的是整个时代。……所以,如果你穿越的一生碌碌无为,陪葬你的是一个时代;如果你死在反清大业的路上,陪葬你的是一个民族的未来。” 高旭放下鹅毛笔,默默地望着宣纸上自己写下的随笔,出神了一会儿,然后拿起纸张,放在一旁的烛火上,又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文字化为灰烬。 ∶∶∶∶∶∶ 听到身后轻柔的脚步声,高旭转过头,只见汤娘子端来几碗小菜走进书房。 “官人,夜深了,吃着夜宵,早点休息吧。” 高旭为了掩饰他与以前高大少那天差地别的生活习性,他没有使用昔日的那些高老庄丫环,而是让汤娘子以侍妾的身份安置在他的内院之中。汤娘子半个多月来在高氏内院深居简出,没有了江阴城内的烦忧,一心一意地的侍候着高旭的起居,日子平平稳稳地过着,使得她脸上的容光越艳丽无双。 至于那个汤嫣儿是个鬼精灵,她自从来到高老庄之后,了解到那个身份虽然是养女的赵大小姐在庄内的地位与高大少也不相上下时,用她那从江阴万花楼学来的奉迎手段,再加上她那自小从家传刀法学得的不俗身手,千方百计地得到了赵明月的赏识,成为了赵明月的亲兵女卫之一。 汤娘子的厨艺极为精致,几个小菜做得色香味俱全。 汤娘子一边柔情蜜意地替高旭夹着菜,一边似乎有什么欲说还休。高旭见状,入下筷子,托起她那娇媚的下巴,望着她那丰翘的红唇,微笑道:“娘子可有什么心事?” 汤娘子的目光又像昔日那般惊鹿一般怯怯地闪了一下,道:“官人,浪儿的伤势已经大愈,现在正是百废待举之机,你看有什么活计让他去做,省得他整日闷闷不乐,胡思乱想地混日子。” 想起那个汤浪倔强的性格,高旭委实有点头痛。这个汤娘子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放在现代说不定还只是个剩女,而在古代却有了一对十三岁的双胞儿女。古人的早婚早育实在让高旭有点侧目。 高旭略作思考,道:“让他去军中历练一番吧。” ∶∶∶∶∶∶ 天色微明之时,高旭就起了床,在高老庄内院的花园小径上跑步。 因为所附之身的虚弱,高旭一直注重身体的锻炼,只要条件允许,每天诸如跑步、仰卧起坐、俯卧撑的晨练雷打不动。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作为医生,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晨练之后,高旭刚在汤娘子的侍候下吃过早饭,却见一个沈氏的家丁来到,说是沈大人有请。 高旭回到崇明的几天里,都在高老庄内抢救徐玉扬,在同盟广场的临时营地整编第一镇,几乎没有时间去崇明城内拜访沈廷扬。 沈廷扬找自己,可有什么要事?g一更。 ------------ 第四五章 国有二主 第四五章 国有二主 早在七月初,高旭悍然把民望尽失的义阳王驱逐出崇明,沈廷扬无法像高旭那样毫无心理障碍,如今国族危难之际,对于像沈廷扬这样的大明忠臣来说,特别需要一个大明宗室人选凝聚人心,举起反清复明的大旗。这就是为什么沈廷扬虽然知道义阳王不学无术,当初仍然把他奉上崇明一隅之地的监国之位。 以沈廷扬看来,清军南下以来,弘光朝虽然一触即溃,南京、杭州相继不战而降,但对于大明朝而言,仍然有福建、湖南、江西、两广、云南、贵州诸省没有沦陷,那么,这些省份必然会奉出一个朱明宗室来继任大统,以便号令天下。 虽然高旭的同盟军在江南掀起了浩大的声势,但沈廷扬认为光凭崇明一隅之地,没有后方的支援,驱逐鞑虏的大业并不容易。作为穿越者高旭来说,他能看得很远,但他面临博洛北返的压力,近忧在前,他没有功夫去远虑。 作为当局者迷的沈廷扬来说,他看不透这时局的迷雾。他虽然身在崇明,却忧心南部诸省的形势。 沈廷扬久经官场,深知明末党争之害,去年北京沦陷,崇祯驾崩之后,南京的官绅们为了在福王与潞王中选谁继任大统而纷争一时。最终俩人都是一种货色,都是扶不起的阿斗。清军兵临城下时,福王弃南京逃跑,潞王献杭州投降,俩人都成了清军的阶下囚。 虽然大明的王爷们都是阿斗,但因为反清复明形势的需要,又必须需要一位“阿斗”来继任明室大统,安定人心。 如今时事艰难,这些大明朝的末代王爷都是那些忠于明室的官绅们在精神层面上的“鸦片”。 作为大明传统的忠臣,沈廷扬也不例外。 继福王、潞王之后,哪一位南明王爷能继任大统,身负中兴大任? 自从高旭驱逐义阳王之后,这个问题就困扰着沈廷扬。 在七月初高旭出征嘉定的前夜,沈廷扬就问计于他。由于如今的高大少已非吴下阿蒙,沈廷扬自然没有耻于下问之心。 当时高旭刚刚驱逐了义阳王,为了安抚沈廷扬的情绪,大略了解南明史的高旭便适当透露了一些南明隆武政权与绍兴鲁王监国政权的情况,目的是告诉沈廷扬,那个义阳王排不上号,不值于一提,也不屑于一顾。(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 高旭大略知道唐王称帝与鲁王监国是在闰六月、七月份,具体哪一天,他自然不清楚。只是高旭记得唐王隆武与鲁王相争的最主要的理由之一是唐王出任监国的时间比鲁王早四十天。由此推断,那唐王是闰六月初在福州监国,月底称帝,七月开始改元隆武;而鲁王大约是在七月中旬在绍兴出任监国的。 “以你说来,上个月唐王已在福建监国称帝,这个月鲁王又要在绍兴监国。那岂不是国有二主?”沈廷扬听了高旭说罢,顿时失色道:“大敌当前,这岂不是又要上演同室操戈之事?这该如何是好啊?” 对于沈廷扬的焦灼,高旭不以为然,不论是唐王,还是鲁王,甚至后来的桂王永历,他们都难以担当中兴大任。按照史载,隆武朱聿键锐意恢复,颇有中兴之主的气概,但他受制于郑芝龙,也无法大展抱负。鲁王则是地处浙江一隅,难有作为。至于永历,也不用提了,素有逃跑皇帝之称。 至于国有二主,唐、鲁争立,不管谁是谁非,也不论是鲁王,还是唐王隆武,在历史上,只要博洛大军一开到,全都歇菜了。 对于那些南明政权,高旭已经完全死心了,自然不会像沈廷扬那般惶恐不安。历史告诉高旭,那些大明王爷都靠不住,想要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只有靠自己披荆斩棘去闯出一条路。 但沈廷扬没有死心。 次日七月初四,高旭出征嘉定,沈廷扬则是立即派人到绍兴打听消息。崇明离绍兴不远,隔了一日,沈廷扬就得到了确切消息,浙东官绅正要迎鲁王到绍兴,打算在七月十八日这个王道吉日让鲁王出任监国。 沈廷扬得知鲁王离出任监国之位还有十余天后,为了避免将来国有二主的纷争,他当即修书二封,再派数名心腹经海路直奔绍兴和福州。 ∶∶∶∶∶∶ 顺治二年六月,身在杭州的潞王献城降清,浙江大部州县递上降表,归顺清朝。但随后满清剃令一下,各地乡民“人护其,道路汹汹”。亡国之痛再加上留不留头的残酷,为了悍卫冠,在浙江各地州县如同常州江阴县一般,迅掀起一股反清热潮。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在任何一个国破家亡的时代都不缺救国救民的热血书生,比如江阴书生许用、6楷,比如绍兴诸生郑遵谦。当郑遵谦的父亲亲赴杭州剃降清时,他却反父道而行,决意在绍兴起事,召集志同道合之辈,慨然道:“天下事尚可为,我欲举义旅,何如?” 他招兵誓师,拥义兵数千。为解决粮饷,郑遵谦召集缙绅筹粮,有缙绅以家境窘迫推托,大骂道:“尔等受高官厚禄数十年,今国破君亡,尚欲拥厚赀安享耶?” 骂毕,便以斩相胁,端的是痛快淋漓,阔老们胆寒之余,只得按额输饷。其父闻变,仓惶从杭州赶回,跪于郑遵谦面前,大哭道:“汝幸老奴命,勿使覆宗。” 但郑遵谦绝袖而去。 浙东的民气比较强悍,除了绍兴诸生郑遵谦起兵反清;还有明原任九江道佥事孙嘉绩起义于余姚;以鄞县生员董志宁为的“六狂生”推原刑部员外郎钱肃乐为盟主举事于宁波府;慈溪县有沈宸荃、冯元骝起义;石浦参将张名振了起兵反清;慈谿知县王玉藻、定海知县朱懋华、奉化知县顾之俊、鄞县知县袁州佐、象山知县姜圻纷纷提供粮饷召募义兵。 虽然浙东反清运动风起云涌,但构成浙东反清武装主力的是由浙江总兵方国安的一万多人马,以及先降清后又反正的定海防倭总兵王之仁的二万五千人。 由于浙东反清的声势颇为浩大,但众龙无主,原任管理戎政兵部尚书张国维、朱大典为的浙东官绅们认为急需迎立一位明朝宗室作为监国。当时在浙江境内的明朝亲、郡王只有在台州的鲁王朱以海没有投降,他自然成为浙东反清复明势力的唯一人选。 在这种大厦已倾的时期,谁有节气,谁就有更多的机会。当时潞王在杭州决意降清时,有二个大明王爷是很愤慨的,一个是流亡到福建的唐王朱聿键,另一个是避难到台州的鲁王朱以海。 崇祯十五年清兵南下山东,攻破兖州,朱以海全家蒙难,他自己差点死在清军屠刀之下,死里逃生之后在崇祯十七年受封鲁王,但大顺军攻克北京,进攻山东,朱以海南逃,在弘光当政时寓台浙江台州。 在顺治二年的闰六月底,朱以海迎来了他人生的第一次转机。作为身在台州的寓公,但监国这样的好事竟然凭空砸到他的身上。 在张国维等官绅的二次上表劝迎之下,在石浦参将张名振的护卫之下,在七月初三,朱以海终于从台州来达了绍兴。张国维等人把王道吉日都选好了,七月十八日,万事具备之后,就等朱以海出任监国之位。 但朱以海在绍兴的屁股还没有捂热,一封来自崇明的书信立即掀起了轩然大波。 ∶∶∶∶∶∶ 在七月初,江阴大捷的消息终于经苏州、嘉兴传到了浙东,江阴出了个高字营,杀得鞑子屁滚尿流的歌谣随即而来。因为有击溃刘良佐数万人马、歼灭一千满清白甲兵的骄人战绩,作为高字营的领高旭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几乎是传成了能撒豆成兵。人们对于高旭极为好奇,难以想像他能在短短的时日之内取得如此瞩目的战绩。 接着,高旭创建的同盟会又风靡一时,从常州、苏州、松江三府沿着京杭大运河这条大动脉卷集到浙江各地。的确,在这个留不留头的时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极具煽动性。 关于那高旭的话题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义阳王被驱逐出崇明之后,他流亡到浙东,企图想得到浙东官绅们的支持,但他在崇明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无语。他竟然强抢那声势如日中天的高旭的未婚妻,又是名臣沈廷扬的爱女,这种好色作风着实让人痛恨。因为去年蛤蟆天子弘光称帝之后,第一步就是大选秀女,充实后宫。再说,这个义阳王名声极差,浙东官绅哪能奉他为主。 正因为高旭的威名,以及沈廷扬的声望,当张国维收到沈廷扬的亲笔书信之后,不敢等闲视之,立即召集朱大典、钱肃乐、郑遵谦、方国安、王之仁、张名振、熊汝霖等人商议。 沈廷扬的书信中强调如果唐王在福建登基称帝之后,浙东不宜再立监国,不然大敌当前,同姓相争,岂能成中兴大业?如果浙东诸位同仁没有收到福建唐王称帝之事,则派人核实。如果唐王未立,则诏告天下,再立鲁王,以免国有二主。 沈廷扬的意见得到了朱大典、钱肃乐、郑遵谦、方国安等人的拥护。沈廷扬的意见很明确,如果浙东没有核实唐王称帝,就冒然让鲁王监国,造成国有二主的局面,这个后果要浙东负责。 而且,浙东的绍兴政权也将得不到崇明的支持。 当时是在七月初,正是江阴大捷声名远扬之时,沈廷扬的意见极具份量。在浙东,不论是浙江总兵方国安,定海防倭总兵王之仁,还是石浦参将张名振,如果以战力计,他们自认无法击溃有号称有十万之众的刘良佐部,以及满将尼尔康的一千精锐白甲旗兵。至于像郑遵谦、钱肃乐这些义军领,更也不用提了。 但问题是,万事俱备了,鲁王朱以海这股东风也从台州接到绍兴了,只要奉鲁王为监国,有着拥立之功的大伙儿就可以封侯拜相,比如某某大学士,某某部尚书,某某侯,某某伯,立马可待。光凭沈廷扬一面之辞,如果不奉监国,这些官位就真都成了浮云了。 在历史上,鲁王朱以海出任监国是因为浙东士大夫为了反抗满清剃令而自组成的抗清政权,具有很大的地区性特色。参加拥立鲁王的官绅开初不知道唐王朱聿键已经在福建继统。 但现在的情势是,因为高旭的一番先见之言,使得沈廷扬忧虑将来国有二主的危机,从而赶在浙东官绅奉立鲁王为监国的十几天前,告知了唐王继统的消息。沈廷扬的行动,高旭当时并不知情,他正为了应付博洛的满清主力而焦头烂额。 虽然同意沈廷扬之见的有一大半,但以张国维、王之仁、熊汝霖、张名振为的另一半官绅将领认为奉立鲁王已成箭在弦上之势,他们认为“国当在变,凡为高皇子孙,皆当同心戮力,共图兴复。……有功者王”。只要他们能奉立鲁王恢复近在咫尺的杭州,实现当年南宋赵构一般的半壁江山,鲁王便有称王称帝的资格。 因为有争议,鲁王朱以海的监国之位迟迟无法落实。 到了七月十七日这一天,浙东官绅关于立与不立鲁王为监国的纷争也成了白热化。 七月十八日,这个原定鲁王监国登位这一天,因为一群不之客的来到,所有的纷争戛然而止。g一更。 ------------ 第四六章 崇明侯 第四六章 崇明侯 1645年的六月份,南明继福王弘光帝之后的潞王在杭州监国,但三天之后就开城迎降。当时流亡到杭州的唐王朱聿键很愤慨,在以南明弘光朝吏部侍郎、礼部尚周以及镇江总兵郑鸿逵为一干大明文臣武将的拥护下,从杭州奔赴福建。 一路上,黄道周就三次请唐王出任监国。 黄道周,字幼平,福建漳州人,乃天启二年进士,曾为明熹宗的经筵展书官。其人严刚方正,不随流俗。当时魏忠贤势焰最盛时,他都不为所屈。他也敢在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崇祯帝面前不惜忠言逆耳,最终官职连贬六级。 虽然后人除了赞叹黄道周的风格,认为他守正却还能达变,敢于犯颜直谏而阔于事理,律己虽严却于世无补,但在明末士绅之中,黄道周的名气非常大,声望极高,文章风节,为天下瞩目。当时徐霞客曾评他“字画为馆阁第一,文章为国朝第一,人品为海内第一,其学问直接周、孔,为古今第一”。 除了黄道周为的文臣,以郑芝龙、郑鸿逵为的福建郑氏海盗家族也以唐王为“奇货可居”,最终唐王在闰六月初七正式就任监国,二十天后于闰六月二十七日称帝,改元为隆武。 孟子说的好,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句话用在隆武帝朱聿键身上却颇为贴切。在明末,估计没有一个大明王爷的身世能像朱聿键这般坎坷了。 在朱聿键十二岁的时候,他连同他的父亲就被他的爷爷老唐王囚禁起来,想把他们父子活活饿死,原因是因为作为当时唐王世子的朱聿键之父的嘴唇上长了个让老唐王厌恶的大瘤子。幸亏有个小官暗送些糙米饭,让朱聿键父子苟活了十六年。 朱聿键身处囚房,却埋头苦读,钻研儒学典籍,倒没有虚度光阴。 但是苦难没有结束,虽然好死不如懒活,但有时候,想懒活也不成的。朱聿键的叔叔为了想继承唐王王位,竟然下毒毒死了朱聿键的父亲。面相畸形的儿子终于死了,老唐王很欣慰,同时,他又要取消朱聿键将来能继承唐王的世孙地位。 幸好有地方官员吊唁朱聿键那个苦命老爹的时候,对老唐王说了一句公道话,说世子死因不明,贸然改变世袭人选,万一日后朝廷怪罪,国法难容。老唐王畏于国法,只得立朱聿键为“世孙”。 作为唐王嫡孙,朱聿键终于在朝廷恩旨下,袭封本来属于他的唐王王爵。 所谓父仇不同戴天,一等老唐王病死之后,朱聿键以牙还牙,在崇祯九年毒死他的亲叔叔。作为新唐王,他终于脱出牢笼,被关押十六年,朱聿键心中自有一股不屈之气,他开始锋芒毕露,当清军入侵时,他立功心切,竟然不顾明代“藩王不掌兵”的国规,招兵买马,北上勤王。 明成祖朱棣是以藩王身份反叛得天下的,所以,历朝对藩王防备极严。作为明代藩王,你想如何醉生梦死可以,但兵权是个雷区,谁碰谁死。虽然朱聿键是动机很纯粹,满腔是驱逐鞑虏的热血,但崇祯还是勃然大怒,派锦衣卫把朱聿键这位苦命的新任唐王关进凤阳皇家监狱。 先前作为爷爷老唐王的眼中盯,一关就是十六年,现在却因为他的满腔热血,却沦为“罪宗”,这一关,又是七年。 不得不说,那时的朱聿键还是有点愤世嫉俗的,关进凤阳皇家监狱之后,掌狱太监向他索贿,他却不理。结果又让人往死里整。幸亏他以年有十六年的牢狱经验,熬了七年,终于保住了性命。 身为“罪宗”的七年,朱聿键明白冲动是魔鬼,身上有什么锐气也被磨尽了。 崇祯十七年,崇祯帝在北京上吊殉国,南京弘光帝继位,下特赦令,释放高墙罪宗。 朱聿键这才重获自由。但是弘光朝并未恢复他的王爵,责其往广西平乐府居住。 他活了43岁,倒有24年窝在牢房里。 而这24年的磨难,老天最终把朱聿键打磨成出在南明诸君之中最值得让人称道的个人品质。黄道周称道:“今上不饮酒,精吏事,洞达古今,想亦高、光而下之所未见也。” 朱聿键称帝之后,仍然颇为节俭,下旨宫中不得备办金银玉各器皿,止用磁、瓦、铜、锡等件,并不许用锦绣、洒线、绒花,帐幔、被褥,止用寻常布帛。他身穿土布黄袍,安贫若素。24年的牢笼生涯,让朱聿键明白眼前的神马享乐都是浮云。 从一个险些被夺继承权的弃孙,到成为无人问津的“罪宗”,再到成为被期以中兴大任的隆武帝,朱聿键的人生很传奇。 但自称帝的那一刻起,朱聿键觉,他的人生又第三次进入牢笼。 朱聿键身为皇帝,但在福建,他仍然不是主,而是客。 能作主的是以郑芝龙、郑鸿逵兄弟为的郑氏海盗家族。所有的兵饷都控制在郑氏家族手中。因为郑氏家族的强盛,朱聿键称帝时,郑芝龙就受封为平虏侯,郑鸿逵为定虏侯、郑芝豹为澄济伯、郑彩为永胜伯。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在福建,郑氏是地头蛇,一切都在郑氏家族的挟持之下。 朱聿键只是个傀儡皇帝而已。 忠于朱聿键的是以黄道周为的一干文臣。 没有枪杆子,神马仍然还是浮云。 但是,朱聿键是个意志很坚韧的人。能坐24年牢底的人,意志不坚韧,哪能活到今日? 朱聿键称帝之后,便决定要与郑氏家族进行一系列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 朱聿键为了提高朝廷的威望,极力网罗人才,延请入阁的大学士竟然有二十多位,可谓明代历朝之最。同时,朱聿键昔日坐牢时那骨子里的愤世嫉俗开始作,他决意要整顿吏治,严惩贪污,规定“小贪必杖,大贪必杀”。还有,朱聿键针对明末自万历以来的党争误国,提出了消除党争,“用舍公明”的方针。 无论处境如何艰难,隆武帝朱聿键还是打算要大展身手。 但在七月初十日,一封来自崇明沈廷扬的书信顿时让朱聿键冷汗淋漓。 朱聿键身为“罪宗”,本来号召力就不高,要论血脉远近,最合适继统的是身在广东的桂王。只是因为广东远离当时南明的政治中心,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朱聿键才适逢其会被捧上继统宝座。 当朱聿键得知鲁王即将在浙东被奉为监国时,为了避免一国二主,他只有不惜一切地去阻止。 因为按地理来讲,鲁王一旦在绍兴监国,而杭州近在咫尺,万一收复杭州这个极具政治意义的城市,再现南宋局面,到时朱聿键这个身在福建后方的“闭户天子”该何去何从? 要是没有高旭的掺和,沈廷扬的忧患,一切都会按着历史上那般:因为消息不通,唐王朱聿键在福建称他的帝,鲁王朱以海在绍兴监他的国,等到局势明朗了,大家现国有二主了,于是,为了谁才是正统,大敌当前,也窝里斗得不亦乐乎。 鲁王要在绍兴监国的消息一天之内就震动了整个隆武朝廷。 咱们这里刚开锅,他们那里又要另起炉灶,那怎么行呢? 作为席大学士,隆武朝廷的文臣之,黄道周可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有着与沈廷扬同样的忧患,大敌当前,国有二主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为了正统之位说不定还要兵戎相见来着。最终,黄道周向朱聿键进言,他即刻带着诏书动身去绍兴,他自认凭着自己名满天下的声望,肯定能镇住浙东那些官绅,稳定浙东的局势。说起来,黄道周倒真是有这样的自信,在浙江,他的门生故友无数。 朱聿键倒想自己去绍兴,顺便可以脱离郑芝龙的掌握。但理智告诉他,一是浙东形势未明,二是郑芝龙肯定不会放他走。 只要隆武朱聿键在福建,郑芝龙就能挟制朝廷,号令天下,这样的好事刚刚开锣,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手的。 黄道周这样的重臣出行,朱聿键是很担心他的安全,浙东局势未明,杭州又在清军的掌控之下,绍兴处在抗清战线的最前方,万一黄道周有个三长二短,对朱聿键来说,这可是无法承受的损失。 于是,朱聿键一天之内,勉强拼凑了二千多士卒,又从郑芝龙手里求爷爷告奶奶一般筹得数十只战船,作为黄道周北上绍兴的护卫力量。对于黄道周来说,历史从这里开始走上了叉路。按照历史,隆武帝锐意恢复,郑芝龙却拥兵自重,挟制朝廷,无意进取,双方的矛盾日益激化。黄道周不胜愤慨,于七月底自告奋勇督兵出福建,联络江西,援救徽州、衢州一带的义军,设法为隆武朝廷打开局面,然后,次年兵败被俘杀。 但现在,隆武的继统地位受到挑战,黄道周只得北上绍兴,赶在七月十八日鲁王监国之前处理这次危机。 就在黄道周准备出征的时候,曾经担任过浙江舟山参将的福建莆田人黄斌卿向隆武毛遂自荐,说要随黄道周北上舟山,进言道:“舟山为海外巨镇,番舶往来,饶鱼盐之利。西连越郡、北绰长江,此乃进取之地。” 在去年弘光当政的时候,黄斌卿从浙江带兵北上勤王,后来驻防安庆,立有战功,却突然被任命为“挂征蛮将军印,镇广西”,交出军队,去偏僻之地当个空头官。黄斌卿一气之下回到福建老家。如果隆武政权在福建初立,百废待举,黄斌卿又有出仕之心。 朱聿键自然大喜,封黄斌卿为肃虏伯,赐剑印,命他率兵屯舟山,为黄道周的绍兴之行壮大声势。 而恰好黄道周与黄斌卿有故。黄道周出生于福建东山岛,小时曾在岛中石室读书。他进士及弟,在京为官,敢与崇祯叫板,争辩是非,名气极大。他曾被罢官削籍回老家福建东山岛,而当时黄斌卿恰好任东山岛铜山水寨把总。俩人由此时开始相识。 与隆武、黄道周忙得人仰马翻的情形不同,郑芝龙却是安如泰山。他只想守着福建这一亩三分地,割据福建,那个鲁王要在绍兴监国,山高水远的,郑芝龙却不以为然。至于席大学士黄道周离开福建,郑芝龙是很高兴的。这意味着隆武朱聿键更加势单力孤,他更加方便挟制隆武朝廷。 七月十八日,以黄道周、黄斌卿为的三千人马开到绍兴时,为了立与不立鲁王为监国而争吵不已的浙东官绅终于沉默了。 作为文臣,黄道周的份量的确不轻,威望极高;而作为原任舟山总兵,黄斌卿轻易地再次控制了舟山,成为隆武威摄浙东的海外力量。 黄道周一到绍兴后,等局势略稳,隆武朱聿键就开始在浙东大肆封官,拉拢人心,比如任命张国维、朱大典等几个浙东知名的官绅为东阁大学士,进封总兵方国安为镇东侯,王之仁为武宁侯,郑遵谦为义兴伯。这些官职、爵位本来都已定好了,只要鲁王登上监国大位,就立马封赏。如今既然隆武来封,本质都一样,大伙儿自然笑纳了。 国难当头的非常时刻,对于尚存忠义的文臣,大学士像大白菜一样人人有份;对于手里有兵有势的武将,只要举着反清复明的旗号,候、伯之类的爵位就像胡萝卜人手一个。以隆武看来,用这些虚名来换取反清力量的效忠,实在是很划算。只要这些福建省之外效忠于他的力量越来越强,他对抗郑芝龙谋求自立的本钱就越来越厚。 因为沈廷扬的急讯,才给隆武朝廷化解鲁王监国的危机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所以,沈廷扬也捞到了一个大学士的名额。 而且到了浙东,黄道周才知道流星般崛起的同盟军已经在江南掀起如此壮大的声势,当即把这些捷报传达给隆武。 收到捷报之后,隆武龙颜大悦。 到了七月底,高旭都不知道自己的大名都已经上达天听了。 既然连浙江总兵方国安、王之仁之流都能封侯了,那么立下赫赫战功的同盟军督帅高旭怎么能不封侯呢? 所以,当高旭正琢磨着沈廷扬一大清早找自己有什么要事时,却不知道老丈人沈廷扬成了东阁大学士,而自己却成了南明隆武朝的崇明侯。 当高旭在沈府听完沈廷扬所说的前前后后的因由时,只是目瞪口呆,哑然无语。 因为驱逐了义阳王,高旭说了一番宽慰沈廷扬的话,说这南明能主事的王爷有的是,比如绍兴监国的鲁王,比如福建称帝的唐王,原意是告诉沈廷扬,那个义阳王根本不入流,驱逐了他,用不着有心理负担。那知沈廷扬忧患国有二主,打了个时间差,接踵而来的变化把高旭所知的历史变得面目全非。 现在暂时没有唐、鲁争立的内哄了,而且隆武朝廷的势力延伸到了浙东。 未来变得更加的不确定了。 (一个通宵就写了这么一章。45、46两章属于南明大势,看了很多南明资料,其中的人物基本属实,写得虽然吃力,而且有点琐碎,看起来或许未必畅快,但这些背景必须要交待一下。接下去,同盟军的训练与成长是主线。……还有,本该六个小时前说的一句话,现在有了更新,俺才敢说,兄弟们,圣诞快乐!……2o1o年还有6天,这6天,俺决不再让兄弟们失望。谢谢兄弟们一路来的支持和宽容。)g一更。 ------------ 第四七章 沈家小姐 第四七章 沈家小姐 崇明岛是长江口的泥沙冲积岛,除了岸边的茂盛的芦苇丛外,岛上尽是肥沃的的良田。(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但是作为一个根据地,没有煤铁之类的资源,光有良田不足成事。高老头以前把崇明作为他的据点,考量的是崇明岛对江南经济的辐射作用。常州、苏州、松江三府可谓天下最为富庶之地,崇明岛近在咫尺,作为海商,可以方便地收购到大批的生丝、棉布、茶叶之类的物资,然后向北运到辽东、朝鲜、日本等地,向南运到澳门或者南洋,与西洋人交易。 高氏工坊所需要的煤铁之类的物资都要靠外地供应。幸好水运达,南来北往极为便利。煤主要靠山东运入,而铁料却主要到福建、广东购买。因为福建是郑氏的势力范围,而同为海商同行,福建郑氏与崇明高氏在日本、南洋的贸易之中总有些磕磕碰碰,所以,高氏工坊造枪铸炮所需的铁料都从广东佛山购买。在当时,佛山是有名的冶炼中心,所谓“佛山之冶遍天下”,其铸造业享誉全国,产品遍及海内外,铁器具畅销全国各地。 因为资源的贫瘠性,虽然暂时可以通过商贸来解决,但就长远来说,随着同盟军的展,对盔甲、枪炮的需求量越而越大,而只作为高氏海盗船的补给基地,高氏工坊的产量很快就达到了瓶颈。孙老头虽然开足人力来铸造自生火铳,但其产量远远无法满足扩军的需求。 暂时来说,除了压榨高氏工坊的最大生产力,以及到澳门向西方购买火枪火炮之外,没有其它更好的应急办法。 同盟军整编之后,徐玉扬的第一镇将以冷兵器为主,而对于第三镇,高旭想打造成全火器部队。只是除了徐鸿的第一营装备了少量自生火铳和在西班牙战舰上缴获的燧枪外,其它几营都只是旧式的鸟铳。 “我们可以在佛山收购一些本地的冶炼作坊,作为高氏工坊的分部。或者与当地的铸造坊合作,生产我们所需要的自生火铳以及火炮。” 这些天来,高旭正为着高氏工坊中那蜗牛一般的生产能力而苦恼不已时,高老庄的总管老家伙提出了权宜之计。对于这个权宜之计,高旭却是摇摇头,因为他将来要对火枪火炮进行有限度的改良,技术层面必须要保证安全。而且按照高旭对南明历史的了解,广东也是沦陷之地。除非高旭有十分的把握把满清拖在江南。但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清。 在高老庄的议事堂上,挂着两张地图,其中一张是高旭绘制的江南详图,另一张是世界地图。高旭绘制这张世界地图时,参考了沈廷扬所收藏的由明万历年间意大利人利玛窦编绘的世界地图《坤舆万国全图》,当然大部分的细节都是高旭根据后世常见的世界地图靠他的记忆来绘制的。 高旭望着中国全图上的台湾、海南两岛,要说起来,若论资源之富足,光凭着这两岛便有立足之本,问题是,现在台湾已被荷兰人占据,为了应付清军的征讨,再加上实力的不足,高旭现在没有余力像郑成功一般去收复台湾。至于海南岛离江南实在过于遥远,鞭长莫及。 当高旭看到地图上的澳门时,不由微微顿了一下,眼底莫名升起几丝挂念。 一旁的老家伙见罢,知道高旭的那几丝挂念因何而生,便说道:“按时间来算,大小姐这时已经到了澳门。以她的出海经验,少爷勿要担心。她下个月中必定安然归来。” 自从在嘉定高旭与那赵明月斗了一场,又在桃丰坞镇外桃林里的纠缠了一番,俩人的关系就有点理不清、道不明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自从桃丰坞归来之后,赵明月一直就躲着高旭,恰好高氏有一队商船正要去澳门与葡萄人交易,赵明月就驶着她的明月号,作为护卫舰,央得高老头同意后,对高旭也不告而别,径自离开崇明。 以赵明月那粗线条的性格,如果她不躲着高旭,说明没有问题。但这一躲,倒真的出问题了。或许她也难以接受这样一个一直以来视之为粪土的高大少爷竟然闯进自己的心扉。所以,她以出海护航为由,去冷静一下,理理自己的心思。 对高旭而言,与赵明月这个混血儿女海盗的争斗,不得不说,这种男女之间的征战的确是很有另类的体验,这是在喋血沙场的生活中,很值得回味的生活佐料之一。 至于那个鬼灵精怪、向赵明月刻意讨好以便能在高老庄立足的汤嫣儿最终弄巧成拙,上了赵明月的贼船,被迫去干海盗这份很有前途的事业去了。 ∶∶∶∶∶∶ 这些日来,沈廷扬一直关注浙东的局势。高旭被封为崇明侯以及他被任命为大学士的正式诏书虽然没有到达崇明,但沈廷扬已从坐镇浙东的黄道周处收到了这个消息。所以,那天深夜得到确切消息之后,次日一早就把高旭以及高老头请来,告诉高氏父子这个喜讯。 高老头自然欣喜若狂自不必说,高旭听了却是不以为然,说实在,这虚名啥的还真不如赏点真金白银来得实惠。当他觉唐、鲁二王争主之事被沈廷扬化解之后,心中推断着形势将会如何展。无论如何,要是现在隆武能实现形式上的统一,那么,只要他在江南拖住清军,包括浙江、福建将成为后方的纵深。 那沈廷扬见了高旭听闻被封为崇明侯之后,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心中不由大赞。却不知在高旭的心中,这隆武朝廷的份量根本就不重。在历史上,明年顺治三年(1646年)博洛正用再次南征,势如破竹一般击溃浙东的鲁王政权,然后挺进福建,郑芝龙降清,隆武帝在汀州遇难。隆武政权也不过是一载而亡。如果高旭在江南顶不住博洛的满清主力,要是江南像历史上被清军在年内平定,一切都是浮云。 当然,沈廷扬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把高氏父子请到沈府,一是告诉高旭封侯的喜讯,二是关于他女儿的终身大事。在大厅上,大家商议了一番正事之后,沈廷扬便让婢女领着高旭去看望还在病卧房中的沈家大小姐。按照常理,男女授受不亲,高旭是不能随便探望自己的未婚妻的。但高旭素有医名,当初的沈家大小姐也就是在他的急救之下再获生机,这样自然就没有诸多的顾忌。 等高旭一离开大厅,在与高老头的闲聊之中,沈廷扬就把话题往亲事上绕,暗喻自己的女儿也年方十八,年纪实在是大了,而且命也是高旭救的,又说某某日似乎是个吉日,用商量的口气问高老头,是不是把两家的亲事办了。放在古代,一般女子十三四岁就可出阁,十岁算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 看着沈廷扬的从未有过的近似于低姿态的婉和,高老头心中快活得无以复加。真所谓风水轮流转,要是放在往日,这个沈古板宁愿女儿出家也不愿嫁入高氏,而如今,这个沈古板似乎急不可耐地想把女儿嫁了。高老头虽然心中快活,但脸上却不露出一丝得意神色,一切皆以沈廷扬所言,尽快筹办两家的亲事。 崇明沈氏是书香门弟,又是大户人家,内院的景致极为怡人。高旭跟在沈家婢女小兰儿的身后,瞧瞧她那凹凸有致的身姿,倒是很养眼。只是见她紧锁着眉头,眼眸处尽是轻愁,一副楚楚生怜的样子。 “小兰儿,那个沈小姐恢复得怎么样?” 那小兰儿听了高旭的询问,竟是轻轻抽泣了一下,抹了一下眼梢,应道:“回姑爷,小姐她……她……” “她怎么了?” 小兰儿泣道:“小姐虽然醒来了,一个月来身体也恢复得不错,就是人有点傻傻的,好像撞坏了脑袋。” 高旭听罢,不觉讶然。 刚走进一个庭院的拱门,抬起眼,高旭就远远瞧见那个沈小姐穿着淡蓝色长裙,披着一件绣着香兰的纱衣,一根素蓝的腰带勒紧着她的细腰,尽显她着那窈窕的身段,悠然地漫步在花园之中。一身浅蓝衣装的她犹如一个下凡的仙子一般,似乎任何的言语都不足以描述她那出俗得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风姿。 “大小姐,姑爷看望你来了。” 小兰儿迎了上去,大声地对着那沈小姐叫着。 那沈小姐听罢,侧过头来,瞧着高旭一眼,似乎看了某样透明的东西一般,神色依旧悠然自怡,依然迈着自己悠悠的碎步,向前走去。 小姐对姑爷的无视,让小兰儿有几分惶急,她走上前去,扯住小姐的裙角,又说了一句:“小姐,姑爷看你来了。” 那沈小姐转过头又看了一下走到近前的高旭,细细地瞧了高旭一会儿。大约高旭长得不算讨厌,神情也比较温和,沈小姐报以微微一笑,但是随后她还是一声不响地向前走了。看她的神情,似乎已经不认得高旭了。 只见她一直走到花园角落处的一棵巨大的樟树之下,然后蹲在树底,凝神看着什么,一动不动。 高旭愕然地问小兰儿:“她在看什么?” 小兰儿都忍不住哭出声来了,道:“小姐……小姐她在看蚂蚁。” ∶∶∶∶∶∶g一更。 ------------ 第四八章 无题 第四八章 无题 (本章补昨天的。今日还要更新。暂时没想好章节名,先标个无题。) 不论是那些耿直进谏的忠臣,还是绝境之中守节的贞妇,要真的是下了死心撞梁,必定是血溅五步的场面。当时在义阳王的王府里,高旭亲眼见过沈家小姐撞柱之后惨烈,虽然经过急救,高旭也没有把握救活她。但将过一个月下来,看她的气色,似乎恢复得不错。 当小兰儿哭诉沈小姐撞坏了脑袋之时,高旭以已度人,第一个反应就是莫非她又被人穿越了? 当初正是那个无良的高大少被孙芸当头一棒之后,高旭才穿越而来的。 走到在樟树下数蚂蚁的沈小姐身后,高旭眼光锐利地暗察着沈小姐神色间的异样,但最终高旭认为她只是因为剧烈的撞击而引起暂时或者永久的失忆,还有因为脑震荡以致她的智商下降了到孩提的水平。 高旭放松警惕的神色,但心中却是有些失望。 在这个大明时代,他似乎仍然是孤独的。 经过现代极端化的娱乐视觉洗礼的高旭领略过千姿百态的美女,而且回到大明以来,高旭所遇到的几个女人无不有绝色之姿,光凭着容貌之美,倒也无法让高旭生出惊艳之心。无论一个女子的五官如何标致,身材如何惊心动魄,但这都只是一个壳而已,重要的是这个壳里面所蕴含的东西,比如气质,比如品性。 这是高旭第三次见到沈家小姐。第一次是在崇明港的码头,第二次在是义阳王府。要说品性,以沈氏的书香门弟,这个沈小姐想必是知书达礼的,要说气质,很显然,刚刚初入花园时,这个沈小姐的出俗、曼丽之姿着实让高旭侧目。 她因为头部的撞伤而失去了记忆,失去了成人该有的那些情绪,但这让她变得更加的纯粹。无论一个成人无如天真无邪,多多少少带有点故作,带有点杂质,但如今的沈小姐在十八岁的美丽形体之内,大约跳跃着的是七八岁的心。 看着沈小姐津津有味地望着一只背着树叶的小蚂蚁,高旭也感染了她的那种简单的快乐。相对于当初小芸儿的风尘与机心,阎小玉的隐忍与沉重,汤娘子的艳丽与性趣,以及赵明月的争强与好胜,如今这个沈小姐如同一张白纸,将来高旭可以描绘出他所有想要的东西。 对于男人来说,女人越简单,越有爱。 ∶∶∶∶∶∶ 当高旭被封为崇明侯的消息传遍整个崇明时,尽管高旭对这个虚名不以为然,但对高氏来说,可是无上的荣光。离开沈府回到高老庄之后,高老头便举得了盛大的庆祝活动,不仅对所有的庄户佃农减租减息,而且大在城门内外大红包,烟花爆竹连日不绝,高氏的声势更是水涨船高。 对于高旭来说,却没有与庄民同乐的时间,他不仅要完善同盟军训练操典的内容,还要关注高氏工坊内自生火铳铸造的进度,也按照明代的工艺与孙拐子最大限度地改良自生火铳的性能。 除了火铳的之外,还有火炮的铸造。虽然在江阴缴获了刘良佐部大量的火器,但明代那些五花八门的火铳火炮,虽然动辄以大小将来为名,但在射程与机动方面着实不尽人意。而那些重达数千斤的红夷大炮也不利于野战,高旭要求孙老头新铸的火炮必须轻型化。 高旭记得在拿破仑时期的野战火炮都以6磅、8磅以及12磅为主。而且拿破仑特别钟情于最重的12磅野战加农炮,称之为“漂亮姑娘”。这种12磅的前膛野战火炮机动性强、火力凶猛、制造和使用极为简单,也称之为“拿破仑炮”。 对于火器的铸造与改良,高旭只对孙拐子提供大略的理论支持以及实用方向,具体的细节还需要高氏工坊里的工匠们去摸索。(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c 提供Txt免费下载)当然,高旭也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泡在工坊之中,跟进火炮铸造的流程。当高旭看着工匠们先用水和泥制成模具,再烘干泥模,然后范金倾铸,层层笋合,要铸造一门火炮,竟然要几个月之久。因为崇明近海,湿气重,要烘干泥模往往要二三个月,而且必须要烘干,如果外干内湿,一遇到金属熔液,潮气自生,铸成的火炮就有蜂窝,到时就有炸膛的危险。并且一具泥模只能铸造一尊火炮,用后即弃。 这样的铸造效率着实让高旭崩溃。高旭当即把孙老头找来,道:“用铁模来浇铸火炮吧。如果用铁模,就无需像泥模一般要用几个月来烘干,也不会像泥模那样外干内潮造成火炮的炸膛。而且一具铁模可以多次重复使用。” 孙老头听罢,哑然了一会儿,随后拍案而起。 铁模铸炮法是在鸦片战争时,浙江嘉兴县县丞龚振麟为了前线抗击英军赶制火炮而明的,在此之前,历代匠人用的都是泥漠铸炮。这种铁模铸炮法没有什么技术难度,对于孙老头这些工匠来说,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最后实施起来果然是事半功倍。 自从高旭提出大大增强效率的铁模铸炮法之后,孙老头终于不敢凭着老资格在高旭面前咆哮了,一有什么难关,就屁巅屁巅地来找高旭。这也使得高旭那些天马行空式的想法在高氏工坊中一个个得以实现。 ∶∶∶∶∶∶ 当滚滚长江奔赴到入海口处,由于没有了两岸对江水的禁锢,江面骤然开阔,流降低,再加上海潮的顶拖,咸淡水交汇而生沉积,起先形成河口小滩,继而聚成沙洲。崇明岛就是在千年来无数沙洲的起起落落之中演变而成的。 这些沙洲起落不定,时东时西,忽南忽北地涨坍变化,频繁地变迁着。到了明末清初,崇明岛在不断涨坍中逐渐连成东起高头沙,西至平洋沙,长约1oo公里、宽约2o公里的一个大岛。 在七月的最后一天,事务缠身的高旭决定给自己放一天的假。在这一天里,高旭纵马在崇明岛上,从东边的高头沙,直到西边的平洋沙,又从北边漫游到南部。到了黄昏时分,他立在崇明岛南端的某处沙洲上,默然地遥望着东方那无边无际的大海。 每当高旭烦闷的时候,他总喜欢看看海。 立在蔚蓝色的海边,视野有多阔,这个心胸仿佛就会变得有多大。 马上就要进入八月份,随着博洛部的攻势越来越紧,江阴的战事会变得越来越艰难,至于吴淞虽然进入相持,但以那个尼堪心高气傲的性子,在吴淞城下碰了壁,肯定要设法找回面子的。在南明方面,隆武政权虽然做到了包括在浙东在内地方势力在形式上的统一,但隆武受郑氏家族的挟持,而且各省的势力各自为政,无法得到有效的整合。以席大学士兼督师的身份,黄道周主持浙东的军政,可他虽然文章、气节冠绝天下,但在实务上,他的能力实在有限,根据浙东传回的消息,形势还是乱七八糟的。 无论外部的环境如何严峻,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深练内功。在政治方面,同盟会必须要进一步地扩大影响以及规范化组织结构。 在经济上,则是如何做到开源节流。在这方面幸好有高老头这样的便宜老爹,虽然他老是嚷着破产了,但高旭知道,这个老奸商的活绝对当不得真。只要向高老头适当地晓之以利,一旦他认为有利可图的话,他投资起来绝对是不惜工本。而且,这个时期的海外贸易的利润的确惊人。高氏以崇明高老庄为中转站,向内6大量收购丝绸、棉布、茶叶、瓷器、药材之类的物资,组成商贸船队,或北上朝鲜、日本,或南下澳门、南洋,一转手就是数倍甚至十数倍的利润。要知道历史上,郑成功就是靠着海外贸易养兵十数万,动长江战役的。 当然,对于高老头来说,凡事都离不开生意。他资助高旭的同盟军,也不过是投资而已。只要同盟军形成战力,万一有了地盘,就能获得丰盛的回报。现在除了在江阴的第二镇,整编之后的第一镇、第三镇总数也不过一万人马,一年所需的军饷与粮食的投入大约二十万两而已。而像闻名天下的徽商,江南的盐商、富户,以及像高老头这样的大海商,家资百万实属寻常。至于福建的郑氏家族,可谓是富可敌国。 以高旭的计划,同盟军的第一镇、第三镇经过三个月的训练之后,将从乡兵脱胎成正规军,到了十一月之后才有反攻之力。除了二个镇八个主力营外,还要组织一批预备营。以岛上三十多万的人口,可以招募到足够合格的兵员。 无论如何,这些纷纷扬扬的思绪让海风一吹,眼前海域那无边无际的蔚蓝色似乎漫进高旭的胸间,让他顿生一股豪迈之气。 身在这个时代,虽然自己像某一簇浪花,源起于恶劣的莽原、险峻的山野,经过数千里的奔流不息,冲出了内6的桎梏,最终奔赴到入海之处,本以为得到了自由,结果却是消逝在那一波又波的海潮之中。但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浪淘沙,但淘不尽那种奔腾之气,至少在勇往直前的征途之中,在一簇簇浪花之后,或者留下了长江,或者留下黄河,或者留下了一个泱泱中华…… ∶∶∶∶∶∶g一更。 ------------ 第四九章 大练兵 第四九章 大练兵 汤浪胸口处的箭伤已经差不多全愈,前几天汤娘子要他参加同盟军后,他听了只是沉默。自从汤娘子从江阴城头纵身一跃之后,汤浪就再也不纠结于母节之念,至少表面上也是如此。汤娘子很高兴,既然他没有反对,那就是答应了。 汤娘子见固执的儿子终于能顺应自己的话,心中极是高兴。当天,她做了丰盛的晚餐,烧了汤浪最爱吃的菜,然后请高旭与汤浪一起就进餐,以便缓解俩人的关系。 高旭两世为人,自然不会跟一个十三四的男孩计较什么。但事实上来说,在古代,十三四岁的男孩都已到结婚的年纪,再加上汤浪不同异常的家境,也比一般的同龄人早熟。再又汤浪由于铁匠世家遗传的关系,骨架极大,而且自小练习家传刀法,身强力壮,看上去几乎相当于十六七岁。 尽管汤娘子从中苦心调解氛围,汤浪的眼底虽然没有了固执之色,但他仍然与高旭默然无语。而高旭却又找不出什么他感兴趣的话题。最终说起汤嫣儿随着赵明月出海的事情,汤浪才露出几分倾听的神色。高旭见状,就大谈海外的趣闻,以及西洋人的奇异。 尽管高旭说了很多,但汤浪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 那天晚上,汤浪偷偷地立在高旭的内室外,默默地听着室内母亲那婉转起伏的呻吟声,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几天,汤浪默默地坐在门口,望着门外那株白桦树呆。 一天早上,汤娘子觉儿子的屋里空空如也,桌子上放着一封决别的书信。 汤娘子立即央求高旭寻找,但在崇明岛上,刮地三尺,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浪儿是不是南下去澳门找嫣儿去了?” 当汤娘子满脸凄色地问高旭时,高旭也只是无言。在南下的船只中,没有汤浪的消息。 在内6的某条小径上,走着一个孤独的身影。 汤浪没有南下,他只是向西走,一直向西走。 没有盘缠时,他给人打短工。遇到山匪时,他凭着自己的身手脱险。从崇明到徽州,经九江到湖广,他只是一直向西,他想走到离崇明最远的地方。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不知名的渡口,他遇上了十几艘溯江而上的货船。 那些货船上的货夫个个透着彪悍之气,一看皆是行伍之人,领头的货主二十五岁的年纪,长着一张国子脸,神色虽然和善,眼神极为锐利,当那人见到汤浪年纪不大,但气度悠然,不像一般人见到他们那般惊慌失措时,不由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小兄弟,你从哪里来?” 那货主走到汤浪的近前,看着他褴褛的衣裳,拍拍他结实的臂膀,笑着问道。 “从东边来。” 汤浪的言语一向简洁。 那货主又问道:“想哪里去?” “西边。”汤浪又答道。 “小兄弟,我们要运点货物到四川,缺点人手,看你身强力壮的,想做个帮闲不?” 汤浪一路上遇到的山贼路匪多了去了,虽然这个货主生得很英气,但其它的那些货夫不比一般贼匪,明显不好相与。不过,汤浪也沉得住气,只是问道:“四川在西边么?” “呵呵,小兄弟,看你也不傻,怎么问这么傻的问题?”那货主又接着笑问:“对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姓汤,名浪,字志远。” 汤浪警惕地望着货主身后的那些横肉大汉道。 “巧了,你的字倒与我的只有一字之差。”那货主又笑道:“对了,我姓张,名定国,字鸿远,你叫我张大哥好了。”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进入八月份,就在阎应元的第二镇在江阴浴血奋战的时候,高旭在崇明展开轰轰烈烈的大练兵。除了用一个营在吴淞城轮守,第一镇与第三镇的其它七个主力营都在岛上为期三个月的集训。要让同盟军从杂乱无章、鱼龙混杂的乡兵队伍,蜕变成真正的精锐之师,必须经过正规化的训练。要说敢战之心,拼杀之力,整编后的两镇人马都经过战火的洗礼,比如徐玉扬的第一镇,能成为疯子营军士的都是血勇之士,都是血战余生中幸存下来的。 以高旭的计划,其实现在的练兵不过是第二阶段而已。 第一阶段就是先前极其惨烈的以战练兵式的淘汰战。当初徐玉扬带了二万人从江阴出,在撤出常熟时只有三千多人。这三千多人都是敢杀敢战的老兵了。再招募一些乡勇组成新编的第一镇,五千人马基本没有渗多少水分。至于第三镇的徐鸿的第一旭卫营,赵天武的第二海盗营,邬含蓄的第三庄丁营,还有马三炮的第四火炮营,这些主力营的兵士都经过了实战,特别是徐鸿的旭卫营,经历了小石湾、嘉定、吴淞之战,再加上徐鸿曾经是高旭的战卫队长,最早执行高旭所编辑的军训纲要的将领,要论正规化、纪律性以及执行力,徐鸿的旭卫营可谓是同盟军之。 如今能成为同盟军战士的不再是深山里那些粗糙的原生矿石了,他们经过了铁与血的初次考验,已经从矿石熔练成生铁,接下去就是百练成钢的历程。 要集训二镇八营将近一万的人马,必须需要一支人马执行监督、教导之责。于是,高旭组建教导队,自任队长,以徐鸿为副队长,在作为全军纪律模范的旭卫营中精选一些合格的基层将领作为教官。这些教官大都是当初高旭的战卫队员,不论执行力,还是资历,都没有任何置疑之处。 高旭以现代的军训之法,结合戚继光的练兵之道,在徐鸿的完善下,重新编辑了同盟军的军训操典。徐鸿出身军户,自小熟读兵书,而且他生性严谨,纯粹,胜不骄,败不馁,是天生的将帅之才。以高旭看来,不论以前的高字营,还是现在的同盟军,军容最严正的,第一个能真正称得上军人的,非这个徐鸿徐见山莫属。作为徐玉扬的侄子,徐鸿却没有他叔叔那咄咄逼人的疯魔气质,但身为江阴人,这个徐见山怎么可能不带有一丝江阴那种特有的疯魔的地域性格?其实徐鸿也有,只是这种性子已被他最大限度地内敛了。 任何一支精锐之师的核心是军法、纪律、奖赏与惩罚。在新编的军训操典之中,除了其中一些带着现代方式的诸如负重跑步、俯卧撑、仰起向上、军姿队列之类的军训方法,高旭大部分采纳了戚继光的《练兵纪要》的练兵之法。说起来,若论战术层面,的确没有比《练兵纪要》更详尽的兵书了。 在练兵计划之中,第一个月主要是体能、队列初级训练的军人养成。在同盟军中,除了其中很少的一部分诸如罗子牛部先降清后反正的明军之外,其余大部分来自江南的社会各个阶层,来自江南反抗剃令最烈的江阴、常熟、嘉定、松江等地。他们为了悍卫冠尊严,自地参加反抗满清的战斗,他们满腔热血,上了战场往往争先恐后地冲杀,但战线总是乱得一团糟。他们战时光凭血勇,也不知队列为何物,纪律散漫,只想突出个人的英雄主义,不知道打仗是团队协作致胜。总的一句话,从个人来说,这些血战余生的乡兵都是英雄,好汉,但他们终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高旭先要做的就是培养这些英雄好汉们以铁一样的纪律、绝对的服从性以及执行力,也就是军人养成。要把这些游兵散勇整训成一个军人,一个团队,没有别的法子,那就磨,磨掉他们身上所有的菱角,磨掉他们身上所有平常人的散漫习性,用近乎于地狱式的体能训练,把他们的脑里只磨成一根神经,一根“我是军人”的神经。 经过第一个月的军人养成之后,第二个月开始更深入地教导旗鼓、器械、法令、队列阵法。第三个月则开始小部队指挥、战术协作之类的演习与竟技。当然,因材施教也是必须的。比如第一镇的冷热兵器混杂,以及第三镇的纯火器化,就必须训练火枪使用、火炮使用、以及火铳方阵与线形队列,队形变换、多列循环射击、射击前进、射击后退,以及步兵方阵与火炮的配合等等。 在七月份最后的晚上,在离同盟广场西侧相距五里的同盟军营地里,高旭把第一镇与第三镇队长级别以上的正副职军官都招集到他的帅帐内,将近三百多人济济一堂,参加正式练兵的军官级动员会。 同盟军以什、队、哨、营、镇诸单位四四制逐级建军。这三百多参加动员令的队长、哨官、统领,几乎包括了同盟军两镇之中所有的中高级将官。除了亲领疯子营的提督徐玉扬还卧病在床外,其它第三镇四个统领徐鸿、赵天武、邬含蓄、马三炮,以及第一镇的三个统领罗子牛、项宇、鲁无巧都参加了会议。 作为高旭的秘书、勤务型亲兵,夏完淳不等箭伤完全恢复之后,就回到军营报到,誉抄高旭与徐鸿议定的各项军纪条例,传达高旭向每营的各种指令。 此外,作为同盟会的起人、理事许用(注1),还有顾炎武也参加了动员会议。在高旭的设想之中,同盟会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思想建设是塑造同盟军军魂重要的途径之一,也是增加军队凝聚力的不一法则。而且高旭强行规定,每天旭日初升之际,全体同盟军将士必须集结在同盟旗下,向同盟旗中的“中华”俩字宣誓。 说到底,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是同盟军建军的终极目标。 注1:本来在39章许用在常熟之战中殉国,只是人才太缺了,所以改了。g一更。 ------------ 第五十章 万里开头难 第五十章 万里开头难 (兄弟们,新年快乐!) 在同盟广场以西五里处新建的同盟军营地,高旭对于营地的布局和规划也费了一番心思。操场、食堂、宿舍以及会厅都井然有序。 自从高旭受封为崇明侯的消息传遍全岛之后,不论在同盟会还是同盟军之中,高旭的威望也随之水涨船高。这种虚名对高旭来说不过是浮云,但对他的那些追随者来说,这种虚名却是极为振奋人心的。正因为高旭对隆武帝许以收买人心的爵位不以为然,并且一如既往地谈然相待,这落在有心人眼里,更觉得他气度异于常人,而且威严日盛。 高旭立在营地大会厅的主席台上,看着厅内济济一堂的同盟军第一镇和第三镇的队长、哨官、统领之类中高级将官,心里也是不由得万千感慨。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要论素质来说,同盟军的将官大都来自社会的中下级阶层,经过前一段时间与清军的决战,他们身上已初步具有军人的那种胆性和血气,但是,包括他高旭在内,以及他最为欣赏的徐鸿,这些同盟军将官都不算是真正的军人。 同盟军初创,所有的章程都在实践中将会不断的完善。高旭虽然身为教导队的队长,具体的执行者则是徐鸿。高旭只是负责大方向,而徐鸿以及其它的教官则是把高旭的整训目标通过具体的战术条例执行下去。其实,对于如何练兵,高旭、徐鸿都算是摸着石头过河。 但开创一番事业重要的不仅仅是经验,还有是那种滔天的热情。 是的,是热情。 与会的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一股无法压抑着兴奋与炙热。 次日,也就是八月初一,凌晨时分全军在营地集合,然后开赴同盟广场,在英雄记念碑之前,举行了声势浩大的誓师仪式之后,同盟军的次大练兵运动正式拉开了序幕。 接下来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高旭几乎每日都泡在军营里,身体力行地参与训练。在开始,体能训练是最主要的项目。在开始半个月内,在每日早晚,全军都跑步一公里,白天顶着热腾腾的酷,训练军姿、队列。作为主帅的高旭也没有例外,无论是跑步,还是队列,他都在场参与和督视。幸好高旭向来注意身体的调养以及锻练,不然的话,以以前高大少的酒色之躯,绝对受不了如此高强度的训练。 如果你想获得马的好感,你得跟马睡;如果你想得到士兵的拥戴和认同,你得要与他们同甘共苦,他们流一斤汗,你绝不能只流八两。高旭清楚明白这个道理。每日他与兵士们训练得比狗还累的时候,晚上还得召集军官们总结训练项目的得失,与徐鸿修正完善军训操典的相关条例。半个月来,每日的中高级军官照会成为一种惯例。 在军营之中,仍然脱不出衣、食、住、行这个方面。 高旭特别注重军容严正,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的俗语同样适用于军人。以整训之前,同盟军的兵士穿得五花八门,杂七杂八,犹如一支匪军一般。事实上,参加同盟军的有绝大一部分是海盗、水匪、街头混混,同盟军成份的复杂可谓前所未有。当以中华旗中寓意青天的藏青色作为主色的同盟军军服换装之后,在会操时,成千上万衣着归一的队列,着实很有视觉冲击力,整个同盟军营地成为一片藏青色的海洋。这些军装都是采购于高老庄中的大大小小的纺织作坊所形成的生产线。 在伙食方面,在营地里建有巨大的食堂,为了补充军士在严酷训练中消耗的体力,在伙食方面极为丰盛。而且包括高旭、徐鸿在内的所有军官与士兵毫无二致地在食堂中进餐,饭菜都一模一样。在这个规定实施之初,高旭受到大部分军官的质疑:“如果与那些兵士一块啃萝卜,那作为将官的威严何在?”高旭道:“将官的威严不是吃出来的,而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在高旭的坚持下,这个规定终于实施下来。 在住宿的方面,营地建有整齐的宿舍群。每一个房间摆放六张木质高低床,住有以一个什人队为基层单位的士卒。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基于高旭那许多古里古怪的规定,在食宿方面的卫生要求,几乎是刻板与严酷了。在军营内,要是随地吐痰,随地大小便,犯十军鞭,再犯五十,三犯一百。在开始的几天里,军法巡逻队在营地内四处巡逻,一旦抓获,当场鞭笞。而且,在宿舍内,包括叠被子以及一些生活用具,都要求整齐划一,每日早操之时,自有军法处的宪兵去检查。 无论做任何事,高旭知道细节决定成败。他在营地中强硬推行这些让所有将士开始都无法忍受的规章,目的就是要把同盟军这支乡兵杂牌军的陋习一点点磨掉。对于时人来说,高旭的这些章法有点jiao枉过正,但高旭知道,这些细节,放在现代来说,实属平常。 对于制定这些严格军规的始作俑者、同盟会与同盟军的缔造者、会长与督帅的双料魁高旭,所有的将士自然不敢怨言相向。这是因为高旭封侯后的威望日盛,而且这同盟军在本质上来说,其实是高字营,再加上高旭与兵士同吃同住,同甘共苦,没有任何盛气凌人的架子,这让将士如何恨得起来? 最主要的是,将士有痛恨的目标,那就是组建不久的军法处,以及军法处的头目邬含蓄。 当高旭筹建军法处的时候,就军法处处长的人选考虑了好久。这个人必须铁面无私,必须让人厌恶——干这种惩罚的行当自然是让人厌恶的。高旭想来想去,只有第三镇第三营的统领邬含蓄比较适合。这个邬含蓄干过锦衣卫,军法处也是监督的行当,而且这个邬含蓄或许做不到铁面无私,但以他肯定能做到辣手无情,以他那张狂的脾气绝对是惹人生恶的主。作为高老庄总管老家伙的本家侄子,有老家伙在,这个邬含蓄在忠诚方面倒没有太大的问题。再说,高旭也找不到更适合的人选了。 邬含蓄的第三营本来是由高老庄的庄丁组成,在性质上来说,都算是高旭的家奴。当高旭与邬含蓄彻夜长谈过一次之后,次日,同盟军的军法处就在营地的一角挂牌成立。在训练方面,邬含蓄为的脱胎于原庄丁营的军法处宪兵营并没有任何特殊,得与全体将士一样进行着水深火热的地狱式军训。但因为军法处的职能赋予于宪兵能够惩罚战友的权利,这使得那莫名其妙的自认高人一等的使命感支撑邬含蓄以及他的那些宪兵,他们的训练比一般军士更为刻苦。 其实道理很简单,如果你想虐人,就必须先学会自虐。 同盟军第三镇第三营统领兼军法处处长的邬含蓄深刻明白这一点。与天斗,与地斗,不如与人斗。与人斗,其乐无穷。这就是邬含蓄的座右铭。以他那狂妄的脾性,他的自我价值先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然后才去建立在他人之上。 全军所有的将士对邬含蓄以及他的宪兵营很厌恶,但也很无奈,的确在训练的成绩来说,除了徐鸿的旭卫营,邬含蓄的宪兵营最为触目。而正因为有宪兵营的压力所在,其它各营在训练上只得全力以赴。这种内部竟争是高旭乐于见到的。有竟争,才会有动力。邬含蓄则被全军冠以“乌鸦”的外号。乌鸦寓意着不祥,因为每次撞到邬含蓄也绝对没有好事。 训练的过程是艰苦的,枯燥的,但效果却是显著的。半个月下来,全军的气象为之一整。军营之内,再不会像当初那样像庙会一般乱七八糟,每一队军伍都有整齐的军容,焕然一新的面貌。在衣食住行、卫生方面的细节,在高旭一丝不苟的坚持下,在邬含蓄为的军法处的鞭笞下,全军终于得到了表面上的改变。 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高旭知道,他在军中所推行的新式体制暂时来说已取得不错的成效,但在很多的细节都流于表面,各级军官都颇有怨言,他们无法接爱随地吐个痰得挨上五军鞭,随地小个便得挨十军鞭,衣冠不整也得挨鞭,高声喧哗也得挨鞭。几近于严酷的军令让所有的军士连喘一口气都小心翼翼。他们抵触这个体制,只是不过半个月而已,他们在这个新式体制中一步一惊心,但还远远达不到成为体制的一部分。幸好艰苦的训练让将士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想别的东西,每晚一到休息的时间,人人比猪睡得还熟。 相比起普通士卒来说,作为队长以上的军官除了白天的训练之外,到了晚上,还得让高旭召集在大会厅里,总结训练的得失,除此以外,还得读书学习。这种会议相当于夜校,这是高旭为了提高军官的素质而举行的。 高旭规定,队长以上的军官必须识字,熟读各项军令规章,三个月后,要是识字达不到相应的指标,得降职处理。江南之地虽然人文昌盛,但这些军官仍然近半是文盲。识字的任务由筹建中的同盟公墪的训导顾炎武,闻名江南的神童才子、高旭的亲兵夏完淳等博学多才的人教授。除了识字方面,高旭也让徐鸿向所有军官讲解戚继光的《练兵纪要》,理解练兵具体的战术细节;让同盟会的理事许用讲解同盟会的宗旨纲领,深刻阐明满清鞑子圈地、投充、屠城、剃易服的暴政,激励众人的忠义之心,从思想上增强军官们的向心力。 当然,高旭也会讲一些课。他讲的是天文地理方面的。他绘制的世界地图挂在大厅上,讲明人所传说的西洋红夷人的奇闻异趣,讲西方大航海时代的进程,讲各大洲各大洋的概况,目的是扩大军官们的视野,让他们知道世界之大,非局限于江南一隅。高旭的讲解是军官最爱听的课,因为有奇,有趣,也有料。 时间如梳,半个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 这一天,营地所有将士休假一日。 万事开头难,军训的各项规章基本落实之后,高旭把同盟军二镇人马整训的重任交给第三镇第一旭卫营统领兼教导队副队长徐鸿,以及第三宪兵营统领兼军法处处长的邬含蓄之后,他离开了同盟军营地,回到了高老庄。 他必须要统筹全局。 根据战报,清军的压力越来越重,江阴的局势越来越艰难了。 历史上,江阴就在八月二十一日沦陷的。 历史会重演么?g一更。 ------------ 第五一章 中秋之夜 上 第五一章 中秋之夜 上 当大都数人对江阴的战况忧虑的时候,高旭却对阎应元予以极大的期望。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高旭除了派出史战为的同盟军水师驻扎在江阴境内的长江水域,作为江阴的外援之外,并没有再派援军的计划。暂时来说,以同盟军的第一镇和第三镇要击败博洛的满清主力,高旭还没有狂妄到这个地步。只要阎应元把清军主力拖在江阴城下三个月,经过大练兵后脱胎换骨的二镇人马到时或许有反戈一击的战力。 一直以来,高旭密切关注江阴的战事,几乎每天都有战报从江阴传到崇明。正如高旭所期望的那样,智勇双全的阎应元没有让他失望。在博洛的清军主力的围困进攻之下,阎应元应付起来游刃有余,诸如诈降、夜袭、火攻之类的战术层出不穷,无所不用其极。阎应元以卓越的军事天才凭着五、六万的江阴军民,与城下四倍有余的清军对峙着。在阎应元的死守之下,博洛也只是束手无策,除了不计伤亡的强攻之外,并没有别的好法子。 在火力方面,江阴城头也有一百门大小火炮,凭着不输于清军的火力,每每有城上城下双方对轰的场面。至于清军用火炮轰城,以前有把江阴城墙轰得摇摇欲坠的时候,但当天晚上,城墙就被城内的工匠修缮完好。阎应元甚至在城墙之内,再增修一面内墙阻敌。 而在清军方面,博洛想从南京运来红夷大炮这样的重炮来加强攻城火力,但长江水路处在史战的同盟军水师的控制之下,那重达数千斤的红夷大炮想从6路运到江阴,并不是容易的事。 经过当初高旭倾力的援助,江阴城内的各种战备物资以及粮食足足能坚持一年半载。在历史上,江阴之战进行到八月下旬时,城内就开始缺粮,但如今却没有这个危机。而且因为江阴是同盟会的源地,随着高旭的离开,同盟会的声势在热血书生6楷的主持下不减反增,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同盟会的十六字纲领,反抗鞑子的意志已达到了峰值,满城军民的死战之志也是坚不可摧。 除了江阴城内的阎应元,有着“江阴之盾”称号的何常经过一个月的苦战,仍然坚守在小石湾上的寨堡内。任凭清军如何攻坚,何常凭着先前充足的准备,居高临下的地利,以及众志成城的战志,小石湾上的战线仍然不动如山。 在八月十五中秋节这一天,博洛也没有停下攻势,整整一个白天都在驱使着清兵蚁附攻城,企图攻破一个缺口。但每当在城头撕开缺口的时候,随即被阎应元领着死士补上。到了黄昏,博洛鸣金收兵,结束了又是徒劳无功的攻城。 到了晚上,十五之夜,皓月当空,清露薄野,江阴内外剑戟无声,敌我双方都在过着中秋佳节。在江阴城内,阎应元给城民分赏月钱,借以激励军心。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何常则在小石湾上,令军中男儿齐声高唱满江红,用笙笛箫鼓相和,歌声雄壮,响彻云霄。 当歌声传到清营之中时,那些初降的绿营汉兵百感俱杂,或倾听,或怒骂,或悲叹,不一而足。 博洛也不甘泄了军心,命那些满清旗兵也高唱关外的游牧之歌,一边可聊解八旗兵的思乡之情,一边也可以与小石湾上传下来的满江红相峙。 ∶∶∶∶∶∶ 在中秋之夜,整个高老庄都沉浸在欢乐之中。如今高大少被隆武朝廷封为崇明侯,高氏的地位在崇明岛上越显赫一时。 高旭迫不得已参加了高氏家族的团圆宴会,作为焦点人物,高旭应接不暇那些前来亲近的高氏族人,最后以尿遁回到了内院,吩咐汤娘子奉上一碗醒酒汤,然后去看望静养中的徐玉扬。 徐玉扬从昏迷之中醒来已有数日,当初在营地中练兵的高旭得知徐玉扬醒来的消息时,顿时就欣喜若狂。对于同盟军来说,徐玉扬的康复至关重要。至于第一镇的将士得知提督徐玉扬的伤势终于没有性命之虑后,他们热情高涨,要不是高旭暂行的严酷军令,将士们恐怕都跑来向徐玉扬问安了。 今日中秋节,全军休假一日,有家眷的将士都回家与亲人团聚。而第一镇中队长级别以上的将官却都跑到徐玉扬的屋外来探视了。这种从沙场上磨练下来的患难之情,生死之交,是男儿们最为看重的。能进入徐玉扬房内探望的只有他的侄子徐鸿,第一镇的三个统领罗子牛、项宇以及鲁无巧,其它的一些哨官、队长之类的只有列队在房外,期望徐玉扬能下得了床,出来看望他们一眼。 当高旭来到的时候,屋外所有的将官条件反射一般整齐划一地向他致礼。高旭满意地回以击胸军礼,很显然,近半个月地狱式的队列训练,这些同盟军将官的面貌的确是焕然一新。要放在以前,绝对是乱糟糟的一团。 徐玉扬醒来之后,大病未愈,虽然整个人瘦了一圈,但精神却恢复得很好。以他徐疯子的性子,既然闯过了鬼门关,他的生命力便越的坚韧。 “大哥,你气色不错。” 高旭大致地检查了一下徐玉扬的情况,笑着道。 徐玉扬却是苦着脸道:“取义,你要大哥躺多久啊。再不让俺动一下,全身都生锈了啊。” 这些天来,高旭为了徐玉扬腹部创伤的恢复,严禁他下床,以免使伤口裂开。高旭听了徐玉扬的抱怨,道:“大哥,你这身子是铁打的,所以你能生锈。要是现在恢复得不好,留下后遗症,将来你想生锈也生不出了——因为朽木是生不出锈的。” 徐玉扬笑道:“取义,你别危言耸听,俺的身子自己知道。既然能从阎王殿走一糟,绝对不会再垮下去。兄弟们在房外等着俺,俺得让他们知道,俺徐疯子又回来啦。” 在徐玉扬的坚持下,高旭与徐鸿俩人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出病房外,按见来探望的第一镇近百名将官。 当徐玉扬看着面前队列得整整齐齐的军伍,人人穿着藏青色的军官制服,个个都有一丝不苟的军容,想起以前他们土匪下山的样子,忍不住转过头,对高旭道:“他们还是以前的那些兔崽子们么??” ∶∶∶∶∶∶ 在长江上,史战的水师因为保持水路上的制江权而不能回到崇明过节,所以,在明月之下,这些原为海盗的水师士兵们都在船舱上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地过着中秋佳节。 这个中秋节,史战喝得像往年一般痛快,与崇明海盗顾三麻子拼酒可是拼得不亦乐乎。酒酣之时,史战瞪着酒意朦胧的醉眼,对顾三麻子道:“今年的中秋节真是邪门,这个酒怎么越喝越冷?” 史战拎着酒壶走出了船舱,让清凉的江风一吹,酒意顿时醒了几分,当他下意识地举目远望之时,突然之间忍不住打个寒颤,随后高声叫道:“敌袭!” 史战的话声一落,只见数百艘挂着满清龙旗的战船从上游处像激流一般涌来。 这段时间来,史战按照高旭的命令,领着同盟军水师一直征讨在镇江筹建清军水师的耿仲明部,封锁镇江附近的江域。在同盟军水师占据绝对优势的战况下,那耿仲明筹建的清军水师似乎有胎死腹中的迹象。 然而,耿仲明以清军积弱的水师来麻痹过于自信的史战,却在中秋夜集中起所有的战船,偷袭同盟军水师驻扎在与江阴隔岸相对的靖江基地,给于雷霆一击。一更。 ------------ 第五二章 中秋之夜 下 第五二章 中秋之夜 下 探望过徐玉扬之后,高旭刚要回内院休息,又有徐府的家丁来请姑爷去府内赏月。中秋之夜,月圆之时,那沈廷扬来请高旭去赏月,想必是为女儿找一个亲近高旭的机会。对于老丈人的邀请,高旭虽然经过半个月的艰苦的军营生活,只想美美地睡一觉,但也不敢怠慢。说起来,半个月没有见,那个沈家小姐不知变得怎样了,还是像上次那般懵懂简然么? 高旭骑着一匹高骏的战马,在徐氏家仆的引领下,出了高老庄的内城。每逢出行时,高旭不喜欢前呼后拥,因为今日是中秋节,那些有家眷的亲兵都让高旭赶回家与家人团聚,只留下几个光棍亲卫。至于那个夏完淳,虽然高旭放他的假,但他仍然从早到晚伴随着高旭身后,而今日他的神色颇为扭捏,高旭看在眼里,不由问道:“存古,你可有什么事情?今日是中秋节,要不你早点回去?” 夏完淳只是摇头,神色还是有点扭捏,道:“无妨,作为亲随,督帅出驾,属下一定护卫左右。” 高旭瞧了瞧夏完淳那被烈日晒得漆黑的脸盘,不再多言。在军训的半个月里,作为名誉江南的少年书生,夏完淳扔掉了文人的一切a持,与那些军中的那些大老粗们一起长跑,在暴日下站军姿,每一样项目都不错过,每日咬牙坚持到最后,昔日那白皙的脸色如今被暴晒得像黑炭一般。在开始的几天里,他都有过体力不支而昏厥的经历,但他最终还是坚持了过来,他正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急地向一个军人a变。当然,在同盟军中,不论是谁,成为高旭所期望的真正合格的军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出了高老庄的内城门,便是人声鼎沸的外城主干道。因为是中秋夜,高老头为了收拾人心,粉饰太平,在内城门外宽阔的广场上大放烟火爆竹,又给庄民放月饼、赏钱,庄里庄外,尽是一副万民同乐的场面。当庄民们见到高旭出了内城外,呼啦一片地拥上来,大少爷、少庄主、会长、督帅、侯爷之类的称呼不一而足。叫高旭为大少爷、少庄主的大都是高氏的佃户庄仆,称他为会长的则是那些参加了同盟人的会员,称为督帅的则是休假回家伴随家人出来游玩的同盟军将士,至于称为侯爷的,大都是长驻在高老庄的各类商户。 如今的高老庄越着高氏势力的不断展,人丁与实力也是更上一层楼。根据前段时间的统计,高老庄内的长驻户口已达五、六千户。其中来自江阴、嘉定、常熟等地的同盟军军属占了三分之一的数额。随着人口的增加,高老庄的粮食压力也越来越重,幸好高老头当年虽然迹海外,但在崇明岛的东南部圈下了大片良田,凭着历年的存粮,暂时倒没有缺粮之危。但高旭知道,随着江南内地越来越多的难民逃到崇明岛上,崇明岛的容量总有一天会遇到瓶颈,粮食危机也总有一天会到来的。 好不容易出了高老庄的外城,就在高旭望着庄外夜空中的圆月长吁一口气的时候,却见前方不远处奔跑而来一个实在太过珠圆玉润的妇人,只听她大声娇呼着:“高将军!高将军!!” 这个突如其来的胖妇人被夏完淳为的亲兵挡在外圈时,她竟是气得俏眉横立,对着夏完淳大声斥道:“让开,让开,当初俺家胖子随高将军举义的时候,你这个小伙子还不知在哪里吃奶哩。”夏完淳竟是少年心性,听罢顿时有点恼怒,手上略加些力道,更是不让这个妇人近前。那妇人却是佯倒在地,抹着眼泪大声哭喊着:“高将军,当年你举事的时候,俺家胖子可是没拖你的后腿啊。如果俺们处境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呜呜呜……” 就在高旭莫名其妙的时候,却见远处又奔赴来一个气喘吁吁的胖子,一下扯起躺在地上哭闹的妇人,隐怒道:“你这个天杀的,竟敢冲撞将军,真是不知死活。”说罢,扯起那妇人掉头就想走。但这时,高旭已回过神来,跳下马来,大声喝了一声:“楚应麟!”那胖子听罢浑身一震,却不敢回头,扯着妇人就想夺命狂奔。但高旭一挥手,几个亲兵追上前去,一下把那胖子扑倒在地。那胖子被擒住后,转头对着妇人怒道:“都你这个不要脸的要来闹。”那妇人却是哭道:“你这个没用的汉子,还要说我。” 当初高旭从常州城押着一营辎重行到江阴举起义旗反清,当时在高旭的手下,有两个把总,一个是薛一刀,另一个是以前高大少在常州的损友胖子楚应麟。当时高旭分了楚应麟大笔银子让他回福山妻家,组建船队经商。后来高旭也派人去福山寻他,却一直没有他的音讯。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个死胖子竟然来到崇明岛了。 高旭走近胖子的面前,扶起他,拍拍他肩上的灰尘,笑问:“楚兄,别来无恙?” “有恙,有恙。”一旁的妇人道:“我们快饿了三天三夜了。” 楚胖子瞪了婆娘一眼,满脸皆是党的惭愧之色。 看着这对夫妇褴褛的衣着,饿死鬼一般的眼神,高旭料不想到这楚胖子会混得这么惨。按理说来,当初散伙时,这胖子不仅带走了大批银子,而且他的妻家也好像是大户人家,不至如此啊。不过,想起七月下旬,福山被清兵所屠,想必这楚胖子遭了兵祸才流落到崇明的。 看着楚胖子萎靡不振的神情,高旭也不急着问他的近况,只是叫亲兵把他们先安排在庄内,到时再与他详谈。 见到胖子楚应麟,高旭不由想起当初一起随他举事的那些人,不到二个月的时间,都已死的死,散的散,实在让他长叹不已。 ∶∶∶∶∶∶ 到了崇明城下,镇守城门的兵丁一见是高旭驾到,立即恭迎入城。对于崇明城的地方军政,高旭一直没有抓在手上,都交给沈廷扬管理。现在崇明城的守将名叫沈从武,是沈氏中人,要按辈份算起来,算是高旭未婚妻沈家小姐的堂兄。由于高旭再非吴下阿蒙,连带着高氏也不同往日,高沈两家联姻,高氏再没有高攀之嫌,这使得沈氏中人对于高旭再也不会像往日那般瞧不起,当高旭来到城下时,那沈从武也颇为恭敬地迎高旭这个沈家姑爷入城。 因为是中秋佳节,高老头早就为高旭备好一车的美食和礼品,到了沈府,从门房到正堂,高旭可是一路上见人就撒。到了正堂,只见以沈老夫人为的一些沈氏长辈们正翘以待。如今的沈家小姐曾被那义阳王掳去,虽然没有失了贞节,但名声上总算有了污点,而且橦柱重伤之后,这个人又变得有点痴痴傻傻的,倒是怕高家悔婚来着。所以,对于高旭的到来,沈氏再不像以前那样无视,反倒是恨不得马上把沈家小姐出阁了事。 虽然中秋之夜是团圆的时候,可沈廷扬政务缠身,有很多的事务想与高旭商量。沈老夫人却挂念自己的孙女,不等高旭与老丈人多聊几句,就一个劲的说沈家小姐伤后还未全愈,又说高旭的医术高,得尽量把沈家小姐治愈了。随后,那沈家小姐的贴身婢女小兰儿就把高旭领到了内院。 一边随小兰儿进了内院,高旭一边问着沈家小姐的近况。小兰儿只是悄悄抹着细泪道:“回姑爷,这些日来小姐只是呆在深阁,尽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真是急坏了大家。小姐的记性仍然没有多大好转,很多东西,很多人她都想不起来,有些是今天记得了,明天就说不定忘了。” 高旭又问道:“现在她在做什么?” 小兰儿又是抹着细泪,道:“姑爷你自个儿去看吧。” 进了院门,在月色之下,高旭就远远地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坐在池塘边,与庭院内那些怡人的精致溶为一体,透着一股轻灵而又出俗的氛围。到了近前,才觉那沈家小姐的面前放着一只钩杆,钩杆的另一头正浸在水中。看样子这沈家小姐颇有兴致,中秋夜里还钩鱼来着。 听到了高旭的脚步声,聚精会神的沈家小姐回过看,瞧了高旭一眼,神色先是略略迷糊一下,接着又有恍然之色,对高旭嫣然一笑。不得不说,这个沈小姐的笑容是高旭所遇到的女子之中最为纯净的。而且谢天谢地,虽然半个月前见了一面,她并没有忘了自己的未婚夫。 高旭在她身边坐下,只见她缓缓地抬起钩杆,随着鱼钩出了水面,她的神色越来越失望。接着她把鱼钩垂在水面好一会儿,再又轻轻地放下。高旭望着她的鱼钩不放饵,这样她钩一辈子也不会钩到鱼的,便道:“没有饵,怎么能钩到鱼?” 身后的小兰儿答道:“姑爷,小姐钩的不是鱼。” 高旭微愕一下,问道:“那她钩的是什么?” 小兰儿抽泣了一下,道:“小姐钩的是月。” 高旭听罢,再看那鱼钩,果然放在映在池塘水中的圆月中。等那沈家小姐再次收起杆时,那鱼钩升出水面的过程中,水纹荡散了圆月的倒影,她的脸上又是一脸的失望,转过头,委屈地对高旭道:“你瞧,这月儿又碎了。” ∶∶∶∶∶∶ 高旭无语地离开了沈府,回到高老庄时已是深夜。这半个月在军营中实在累坏了,在汤娘子的伺候下他很快就沉沉睡去。第二日天色还没有亮,高旭就听到屋外传来夏完淳焦急的声音:“督帅,江阴急报!”g一更。 ------------ 第五三章 制江权之争 第五三章 制江权之争 要提起清初有名的三顺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三人,得从头说起。 从哪里说起?从我们的蓟辽督师袁崇焕袁大帅说起。 袁崇焕在崇祯帝驾前誓言“五年平辽”,崇祯信了,给了他尚方宝剑去辽东。 袁崇焕到辽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统一事权。谁不听他的话,他就一刀剁了谁。比如毛文龙。他一刀斩下毛文龙的脑袋,崇祯很不高兴,这袁崇焕步子迈得太大了,竟敢不上报朝廷,擅杀方面大将。但杀了也就杀了,还指望袁爱卿五年平辽呢。 高兴的是满清皇太极。 满清的心腹大患终于经袁大帅的手除去了。因为毛文龙的皮岛根据地处于满清的后方,每当皇太极这只螳螂入关去捕蝉时,毛文龙这个黄雀就在满清的心窝里折腾。 再无后顾之忧的好处对于满清来说,只是眼前的。 他们还不道将来还有更多的好处。 毛文龙死后,众龙无,部将们争权夺利,谁也不服谁。毛文龙的三个养子毛有德、毛仲明、毛可喜也恢复了原姓。孔有德、耿仲明俩人因不服上司统辖,领部投奔山东巡抚孙元化。尚可喜没走,但在辽东军中派系的倾轧之中,尚可喜芨芨可危,为了自保,他只得另谋出路,竟然派人去沈阳与后金接洽。皇太极得到消息,大呼“天助我也”,并赐尚可喜部为“天助兵”。尚可喜携麾下诸将、辖下五岛军资器械航海归降。皇太极出城三十里相迎,赏赐珍宝无数。 孙有德、耿仲明的新上司孙元化是崇祯朝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徐光启的学生。这对师生都是松江上海县人,他们是明末提倡洋为中用的先驱者。他们精通西学,擅长西方火器,孙元化可谓是西式火炮铸造专家。当时孙元化在登州练兵,对于孔有德、耿仲明的投奔,非常欢迎,以“辽人守辽土”,孙元化极力支持这种战略。他接纳了孔有德、耿仲明这支由辽东海盗组成的军队,又传授他们西式兵法、西洋火炮的制造技术。 在孙元化倾力的打造下,孔有德、耿仲明部成为当时西化程度最高,火炮操练技术最好的部队。 崇祯四年八月,皇太极率清兵攻大凌河城,祖大寿围于城内。孙元化急令孔有德以八千人赶赴前线增援,但是以孔有德为的登州辽东兵与本地山东兵素有不和,孔有德抵达吴桥时,因遇大雨春雪,部队给养不足,士兵抢劫哗变。孔有德动吴桥兵变,自号都元帅,耿仲明也在登州城应之。结果就是明廷费尽力气或抚或剿地平叛,把山东登州这个辽东后勤基地砸得残破三百里。 孔有德、耿仲明兵变失败,流亡海上。 这个时候,既然不容于大明,又无法自主,除了跳糟满清,孔有德、耿仲明似乎没有别的出路了。 终于,皇太极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精良的西洋火炮,因为孔有德、耿仲明俩人的来降,带来了数十门葡萄牙澳门造炮局原装的红夷大炮,而且也带来了经过由葡萄牙军事顾问所直接传授,弹药制造技术以及瞄准知识与仪器操作的军事技术人才,以及大批的铸炮工匠。除之以外,孔、耿俩人还带了大量的战船,凭船运炮使他们可以绕过山海关,在沿海任何一个地方登6。 孔、耿、尚三人的降清,是后金与明朝在火器制造实力上消长的分界线。 徐光启、孙元化这对精通西学的师生的一番苦心全部便宜满清了皇太极。 如果袁大师不要在乎那一刀的风情,让毛文龙仍旧主事东江,牵制后金,那就不会出现众龙无、树倒猢狲散的局面。 但历史没有如果。 ∶∶∶∶∶∶ 时到如今,高旭凭着崇明海盗的地主之利组建了同盟军水师,暂时取得了长江口的制江权,但不要忘了,孙有德、耿仲明也是辽东海盗。满清铁骑无敌,不擅水战,但他们还有来降来附的汉旗军。 以前满清没有火炮,最终他们有了;现在他们没有水师,他们也终将会有。 为了打破同盟军水师的优势,一个月前,在贝勒博洛的建议下,豫亲王多铎就下令耿仲明在镇江筹建水师,孔有德在江阴接应。 所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在孙有德、耿仲明的策划下,清军新建的江南水师一直在示弱,在长江水域的几次冲突中,皆是小败而回。在这种情形下,连番小胜的同盟军水师统领史战自生骄纵之气。 在中秋之夜,史战把酒当歌放松警惕之时,清军水师突然来袭。 措手不及的史战只得仓皇迎战,但孙有德、耿仲明也是久经海战之辈,最终史战经营多日的支援江阴的靖江水师基地被毁于一旦,同盟军水师的战船损失惨重,史战的箭鱼号且战且退,血战了一夜,从江阴-水域一直退到了崇明水域。 在清晨时分,收到军情的高旭立即下令同盟军水师的旗舰,原来的西班牙战舰同盟号紧急出动,凭着同盟号上强的火力,在长江口的崇明水域顶住了清军水师溯江而下的攻势。 双方水师在长江口拼杀了一天,最终相峙在通州的狼山水域。 是夜,高旭在同盟号上召开了紧急会议,参加会议的有高老头、史战、顾三麻子为的水师将领。 高旭盯着神色不振的史战的眼睛道:“必达,如果江阴就没有我们在水路上的支援,江阴、小石湾的守战势不能持久。如果江阴一失,则江南的反清战志会沉入谷底,我们第一镇与第三镇就没有整训的时间,在没有充分的准备下提前出征反攻内6,将来的胜算更加难测。” 史战听罢,只是默然以对。 高旭又道:“崇明岛的一切供给都依靠内6,如果我们夺不回长江的制江权,我们就会被清军的水师封锁。到时崇明只是孤岛绝地而已。所以,必达,今日虽然失利,但胜败乃兵家常事,清军的江南水师初创,而我们一直养精蓄锐,又有地利之便,胜利终将属于我们。必达,在三天之内,不惜一切代价,把江阴侧畔的靖江水营基地夺回来。” 史战苦涩地道:“我的箭鱼号受创严重,难以担当重任。” 对于水战,高旭也是外行,他无法做出外行指挥内行的事,他所能做的只是给予史战以最大限度的支持。高旭想了一番,对坐的高老头道:“父亲,把同盟号交给必达如何?” 高老头的脸色抽搐了一下,这舰西班牙风帆战舰可是他的心肝宝贝,可是如今形势危急,不得不忍痛割爱。本来高老头想自己亲自上阵,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如今他的年纪已大,对于激烈的战斗已有力不从心之感。而且在水师之中,同盟军能拿得出与清军相抗的战将也只有史战史必达这个海盗天才了。 史战听罢,顿时神情一振,说实在,他眼馋火力强大的同盟号实在是太久了,当即向高老头拍胸脯道:“父亲,只要你把同盟号交给孩儿,三天之才,你就坐镇崇明听我军大捷的消息吧。” 史战是高老头的养子之一,所以,他也称高老头为父亲。古人有老话,养恩比生恩大,史战对于高老头是极为敬重的。 高老头斜着眼瞧了史战一会儿,突然拍着桌子怒道:“你要是再喝酒误事,我就剥了你的皮。” 史战全身哆嗦了一下,这个高老头能创下高氏这份基业,自然不是易与之辈,虽然如今年事已高,但他的余威仍在。而且说起剥皮,史战倒不是没有见过,剥皮只是海盗行径当中的惩罚手段之一而已。 “不就是中秋节才喝了一杯么?”史战低声辩了一句。 高老头老眼一瞪,道:“你还有脸说!你喝一杯酒就损失了这么多战船,哪你还想喝几杯?” 史战苦着脸道:“父亲,孩儿绝不再喝了。要不,我立下军令状?” 高老头拍桌叫了一声“好”,又道:“立,马上立,立下三天之内,击破鞑子水师,夺回靖江水营基地的军令状,。” 史战也是叫了一声“好”,道:“立就立!” 在接下来的三天之内,史战凭着西班牙战舰同盟号强悍的火力,以及崇明岛上的倾力支持,几乎是按两败俱伤式的代价,一步步地把水师的战线从长江口推进到江阴境内。孔有德、耿仲明虽然也久经水战,但在长江究竟是客场,而且清军水师筹建不久,搜罗的是大都在扬州、镇江降清的明军水师的战船,作战主力也是江南那些降清的原明军水师官兵。而这些原明军水师官兵历来对崇明的海盗毫无章法。 最终,清军水师退回镇江休整,史战的同盟军水师重新夺回了江阴对岸的靖江基地。 但是,清军水师的突袭行动达到了博洛的战略目的,长达三天对江阴境内水域的控制,有足够的时间从南京经长江水路运送大批重型攻城的红夷大炮到达江阴城下。 因为这批重型红夷大炮的到来,博洛对江阴的攻城火力得到大大增强,江阴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了。 ∶∶∶∶∶∶ 整个八月下旬,高旭都在担心在博洛的全力攻城下阎应元的承受极限,每天清早醒来的时候,害怕突然收到江阴沦陷的消息。当过了八月二十一日这一天,江阴的同盟中华旗仍然屹立不倒,高旭才松下一口气。历史上的这一天,江阴城破,但如今阎应元仍然在坚持。 随着博洛对江阴进攻的力度越来越大,高旭对江阴的支援也是不余遗力,特别与清军水师夺取长江制江权的战斗也趋向白热化。为了报复与剥弱清军水师,史战也组织了几次对驻扎在镇江的清军水师的突袭,但在孔、耿两将的严守下,战果并不大。几乎在每一天,两军的水师战船在江阴到镇江这段水域上争战不休。 在八月底,江阴的战事如火如荼,吴淞的烽火也再次升起。在南京豫亲王多铎的严令下,在苏州避署的尼堪终于回到吴淞城下,整顿人马开始攻击吴淞城。但吴淞的城防工事过于坚韧,火力猛烈,高旭调派在崇明岛上整训中的各营轮流守御,尼堪也只是久战无功。 对于江阴,高旭以水师相援,对于吴淞,高旭调派一营兵力轮战,就算江南的形势如此严峻,高旭也没有停下在崇明进行的大练兵运动。 如果在半个月之前,第一镇与第三镇的将士在整训中对各项严酷的新军规、新军制还有抵触的话,但半个月后,有徐疯子徐玉扬坐镇训练场之后,将士们就屁都不敢放一个,老老实实地按着高旭的训练纲要按部就班地整训下来。到了月底,经过一个月严酷的军人养成计划,两镇人马终于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到了九月初一,顾炎武等人筹备一个月之久的同盟公塾终于成立了,接纳新生放学。盛蕴贞的女学堂也如期开学。 同一天,隆武帝派到崇明的使者,兵科给事中刘中藻到达崇明,正式下达授沈廷扬为东阁大学士,高旭为崇明侯的诏书。 随刘中藻来到崇明的,还有几个来自福建的让高旭侧目以待的客人。g一更。 ------------ 第五四章 九月初一 第五四章 九月初一 相对于历史上唐、鲁两个南明政权的对立消弱了东南的抗清势力,如今隆武帝朱聿键虽然在沈廷扬的报讯之下解决了国有二主的局面,派席大学士黄道周坐镇浙东,但浙东的力量并没有由实质性的增强。很显然,南明时期的文臣武将有忠心的没能力,而有能力的又不忠心。黄道周的名望虽高,也自认颇知兵法,但在理论与实践上却是严重脱节。 在八月份,黄道周自任浙东督帅,以原浙江总兵方国安、防倭总兵王之仁以及肃虏伯黄斌卿部舟山水师的配合下,先是与当地义师收复富阳、于潜等地,但进攻杭州却是遭到大败,只得沿江布防,与清军相持在钱塘江一线。 黄道周的蓄力一击,却受到清军的当头棒喝,这使得浙江诸师军心大泄,进取不利,又开始内争不休,比如浙军与以黄斌卿为的闽军在划地圈饷方面的冲突,以及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鲁王朱以海。朱以海被台州参将张名振从台州奉迎到绍兴之后,虽然没有得到监国之位,但也没有回台州,而是留在绍兴。按理来说,朱以海既然不登监国之位,理应归藩台州。但他是浙东官绅们奉迎来的,来了之后,监国大位没捞着,要他马上灰溜溜地回台州,他也不干。而且朱以海之所以能够立足绍兴,这是因为大学士张国维、总兵王之仁、台州参将张名振的暗地支持。 面对浙江复杂的局面,黄道周没有快刀斩乱麻的魄力,反而是越理越乱。对于隆武政权来说,在浙东,鲁王朱以海始终是个定时爆弹,但黄道周并不是拆弹专家。以大学士张国维为的一些浙东官绅来看,隆武身在大后方的福建,暗地里却嘲讽他为“闭户天子”,而碰巧朱以海在南明诸王中算是个比较勇敢的王爷,在八月份进攻杭州的战役中,朱以海敢亲临钱塘江的前线擂鼓激励军心。 八月份,黄道周在浙东折腾出来的动静引起了南京清廷内院大学士洪承畴的关注。相对于满清高层认为天下大局已定的乐观,洪承畴却意识到福建隆武政权的建立带来的变数。在长江以南,清军虽然占领了南京、苏州、杭州这些重要城市,但浙江东南、福建、两广、湖南、云贵以及江西南部都在隆武政权的形式上的一统之下,还拥有极大的地盘与力量。当然,以洪承畴之智,素知明末党争的厉害,也知道隆武帝这个“罪宗”的在继统地位上的先天不足,各地虽然奉立,仍然各怀心思,各自为政。 正如洪承畴所料的那样,对于隆武来说,除了忠心耿耿的黄道周,真正效忠于他的人并不多,表面上奉隆武正朔的各地大臣也往往私心自用。在福建,他受制于郑芝龙、郑鸿逵兄弟;其余各省的总督只知利用他的信任威福自操,比如湖广总督何腾蛟,他坐拥湖广这样的钱粮充实之地却毫无作为;广西巡抚瞿式耜原意想拥立桂藩,同隆武朝廷也是貌合神离;而在浙东,黄道周却是镇不住场面,朱以海的阴影挥之不去。对于隆武政权向心力比较强的只有赣南和广东,但隆武却没有得力的大臣去住持大局。 让洪承畴真正侧目的是盘踞在崇明岛上的同盟军。对于高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短短的数月份能卷集如此大的声势,洪承畴怎么不侧目以待?乱世总是出英雄的时期,以崇明为据点,以江阴、吴淞为两臂,就牵制住了以博洛、尼堪两个贝勒的满清南征主力。如果让同盟军在6上与太湖的水匪白头军、浙东的反清力量联成一片的话,那么江南这个清廷寄以厚望的财赋重地就付之东流,甚至京杭大运河这条大动脉也随之切断。 据说探报,洪承畴得知同盟军的两镇主力人马在整个八月份都在崇明岛闷头大练兵,他越对那个声望响彻了整个江南的海盗之子侧目起来。面对清军重兵围困江阴城,那高旭除了在长江水路上与清军争夺制江权外,对于芨芨可危的江阴却是见死不救,而在吴淞战场上,也只是以一营人马轮战,全部的重心都放在练兵之上。 会叫的狗咬不了人,比如浙东的以黄道周的折腾了整个八月份的南明军。 而咬人的狗不叫,比如在崇明岛上苦练内功的同盟军。 在如今这种局势下能静得下心来磨刀的人,着实让洪承畴更忌惮三分。 要是那高旭磨好了刀,他会砍向哪里? 浙东的那些南明军队尽管不堪一击,但要是将来与磨好刀的同盟军合二为一,那浙江的局面会变成如何?所以,以洪承畴看来,必须加强杭州的清军兵力,以便将来应付崇明同盟军与浙江明军极有可能的联合力量。 在洪承畴的建议下,豫亲王多铎派遣刚刚来到南京不久的平南大将军、贝勒勒克德浑去杭州主持浙江军务,征讨浙东的反清力量。 相较于高旭的勤练内功以期将来反戈一击,洪承畴坐镇南京的攻略布局,黄道周的劳心劳力却于事无补,隆武帝朱聿键在福建却是举步唯艰。 朱聿键身世坎坷,如今身负中兴大任,自然想锐意进取,整顿吏治,但身在福建这个相对于他人生中第三个的牢笼之中,因为郑氏家族的挟制而无所作为。对拉拢郑氏家族他已是不遗余力了。郑芝龙的儿子郑森,朱聿键初见之下,他就以没有儿女为憾,恨不能招这个郑森为附马,当场赐其为国姓朱,名成功。朱聿键虽然以国姓的荣耀得到了郑森的忠心,但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国姓爷郑成功在当时只是一个意气书生而已,并没有多大用处,郑氏家族的力量都掌握在郑芝龙手中。 而历史证明了,这对郑氏父子的志向是南辕北辙的。 没有枪杆子和钱袋,朱聿键的大志向犹如空中楼阁一般。 摆在隆武帝朱聿键面前最迫切的行动就是挣脱福建这个牢笼。在福建受郑氏家族挟制而无所作为,而且背上了“闭户天子”这个骂名,朱聿键实在是极不甘心。他寄以厚望的心腹大臣黄道周在浙东也没有取得多少让他鼓舞的进展,而且鲁王朱以海的不安稳又让他寝食难安,所以,到了八月底,朱聿键开始实施以亲征杭州的名义摆脱郑氏家族控制的计划。 如果收复了杭州,他朱聿键的声望便能水涨船高,关于他以罪宗继统的质疑就会一扫而空。 所以,九月初一,朱聿键派出了兵科给事中刘中藻出使浙东以及崇明,为了他亲征杭州探路,寻求支持。 高旭所熟知的历史似乎又出现了拐点。 ∶∶∶∶∶∶ 在刚过去的八月底,江阴越来越艰难的战事让高旭对每天的战报有些触目惊心,但所幸的是,由于先前有充足的物资与粮食储备,阎应元在清军红夷大炮的日夜狂轰乱炸之下也坚持住了。而且阎应元也不一味地防守,竟还能借着夜幕,在长江上的史战水师、小石湾何常部的配合下出城夜袭,声东击西地钉损了一部红夷大炮的炮眼。在吴淞城下,尼堪面对被高旭经营得固若金汤的吴淞城也是一筹莫展。 同盟军第一镇与第三镇经过八月份整整一个月的高强度训练,高旭的军人养成计划终于取得了瞩目的进展。至于在军容上来说,同盟军不再是一支乡兵队伍了,行进之间,浑然一体。 每日早晚的跑步从月初的一里逐步加强到月底的五里,不论从度上,还是负重上,都逐步达到第一阶段的练兵标准。只要保证足够的伙食,以及足够的动员,完成这点并不难。八月份是天气最炎热的一个月,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一个月里,极其枯燥的军姿、队列训练,把两镇人马的士兵晒得像黑炭一般,几乎每天都有人难耐酷热而中署昏倒,幸好高旭医生出身,向来重视医疗方面的事务,招募了大批郎中组成了医疗队。 九月初一,不仅对高旭来说,甚至对于整个崇明岛上所有的民众来说,都是让人期待的一天。 天色微明之时,崇明岛的民众就从四方八面向同盟广场聚拢。 同盟军要在九月初一这天在同盟广场举行开放的阅兵典礼的消息在几天前就传遍了全岛。同盟军操练时那严酷的军纪已是声名远扬,人们对一直关在军营里闷头苦练的同盟军极为好奇,人人都想赶去一睹风采。 同盟军的二镇人马苦练了一月,在军鞭与禁闭的严厉军法之下,军容已是无懈可击,无论将来是驴是马,高旭决定在九月初一这一天拉出来溜溜,慰藉一下崇明岛上一直高涨的民心,向那些流亡在崇明岛上的官绅与富商们展示一下同盟军的力量,加强他们的安全感,这对于将来同盟军的军费筹募是极为有利的。因为高老头牵头筹备已久的江南联合商会在九月初一正式成立。 雄伟的英雄记念碑已成为同盟广场的标志性建筑。在英雄记念碑之下的广场主席台上,坐着沈廷扬、高老头、顾炎武以及其它崇明岛上的乡绅与富商。而在台下的广场上,则是成千上万翘以待的民众。 在广场的周围,处处飘扬着中华同盟旗,同盟会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十六字标语的横幅也是处处横阵。作为同盟会的理事,许用也不会放弃这样煽动民心的绝好机会,以他为的一群热血书生在广场一角搭起台子,向民众大声疾呼着同盟会的建会宗旨。 沈廷扬出动了大量的崇明城衙役维持广场的秩序。而在暗地里,高老庄总管老家伙一直在派遣暗哨查找那些混杂岛上的清军奸细。 当旭日刚从东海中跃出的时候,从同盟军营地的方向,人们远远地看到八个整齐划一的方阵夹杂着铁与血的气息,带着巨大的威压缓缓地开过来。 那是同盟军二个镇八个营的营方阵。 在一个月之前,这支队伍在鞑子的屠刀下流足了血,在一个月之内,这支队伍在操练的营场上流尽了汗。 当高旭领着同盟军二镇人马的八个营方阵开进同盟广场时,整个广场都沸腾了。 ∶∶∶∶∶∶ 在崇明港外,有一支船队远远驶来。 赵明月护航的高氏商队从澳门回来了。除了商贸交易的丰厚利润,她还带回了向葡萄牙人购买的高旭所急需的西式火枪之类的军械。 经过一个多月的奔波,赵明月风采依旧,那靓丽的身姿在海风中妙曼无比。 “烂泥,我回来了。” 赵明月心中默默地向着高老庄的方向说道。“烂泥”这个词对于赵明月来说,在以前,是烂泥扶不上墙,是充满着对那高家无良大少的鄙夷与不屑;但在如今,烂泥不再是烂泥了,烂泥已成为栋梁之材,但因为高旭对她的亵渎,赵明月心中仍然以烂泥相称,却不知已成为一种情人之间的昵称。自出海以来,对高旭那种斩不断理不乱的情思一直纠结着赵明月。 但赵明月终究是大海的女儿,她那爽快的性子绝不会纠结太久。 她已经有了决断。 在赵明月的身边,立着开阔眼界之后越精神抖擞的汤嫣儿。 而在另一侧,一个红碧眼的红夷人正好奇地打量着崇明岛的风光。 (断更多日,要是兄弟们不理不睬,老高说不定心安理得。但仍然还有兄弟砸票,砸得老高念头越来越不通达。。所谓一票一愧疚,一更一通达啊。想要通达,只有奉上更新。争取今晚12点前再通达一下哈。)g一更。 ------------ 第五五章 广场阅兵 第五五章 广场阅兵 为了激起全民性的反清热情,高旭在掌控与煽动民意方面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而武耀同盟军的军威,正是在江南反清低潮中身处崇明孤岛的民众最好的强心剂。(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在任何时候,得给予民众胜利的希望,这是将来高旭组织统一战线的基石。 虽然只经过一个月的强化训练,着重的是军纪与阵列,但二镇人马本来不是新兵,而是经过战场上以战练兵之后大沙淘沙式的老卒。所以,在血勇与胆略中套上军纪与秩序,第一镇与第三镇的改变是翻天覆地的。 作为同盟军的督帅,高旭先在以夏完淳为的亲后队的簇拥下进入广场,然后在广场上数万民众的欢呼声中登上主席台。在崇明岛上,高旭的荣光已是耀眼得无以复加。对于民众来说,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年轻人,已经成为他们未来的希望所在。他主导下的同盟会的触角已延伸到岛上的每个角落,而他统师的同盟军已成为江南最强大的武力。 在广场的主席台上,沈廷扬作为崇明城官绅之,而高老头则作为江南商人之。在明代,朱明王朝奉行的是重农抑商的政策,但对于高旭来说,他将来的施政纲领肯定是农商并重,提高商人的地位,得到商人阶层的支持,这也是明末资本主义萌牙的必然需求。所以,在主席台上,参加阅兵典礼的不光有以沈廷扬为的官绅,以顾炎武为的文人,还有以高老头为的商人阶层。 高旭戴着一顶有鸭舌的布质军帽,军幅前绣着一个中华旗中的散着光芒的白日徽章,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对襟的有一排铜质纽扣的、而且有四个口袋着的、藏青色的军服,衣服的肩上又绣着几个金质星星。下身穿着藏青色的长裤,脚上刚穿着一双牛皮套鞋。 高旭走上台,向众人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过身,走到台前,望着台下那成千上万的崇明民众。 能进入广场主席台下核心圈内的人都经过老家伙特别的筛选,几乎都是崇明岛上颇有声望的人物。而在广场外圈的民众在崇明县衙卒的维持下也保持着秩序,当高旭双手向下压时,人们开始不明其意,但旁边衙卒大声斥喝着“肃静”,整个喧哗的广场缓缓地安静下来。 当全场安静下来之后,台下那雄壮的《满江红》的同盟军军乐开始演奏起来。这时,广场外进入了第一支营伍,正是徐鸿为的第三镇第一营旭卫营。 旭卫营是同盟军中第一支装备了以自生火铳与西式燧火枪的全热兵器营。作为统领的徐鸿走在最前头,身后是高举着中华同盟军军旗的旗兵,然后是步伐整齐划一的全营人马。无论军纪,还是军容,徐鸿的旭卫营是全军的楷模。 旭卫营的火枪兵身穿藏青色制式军服,背着别着定装火药与子弹袋的武装带,扛着插着刺刀的火枪,头戴着钢盔,身穿着半胸甲,人人脸上皆是肃穆的表情,个个眉间尽是朝气勃勃的英姿。行进之间,千人犹如一体,带着钢性与铁血的气势压得在场的人们透不过气来。 随后是以项宇为的骠骑营。骠骑营是同盟军中唯一的一支骑兵营,骑兵虽然不以箭术见长,但个个臂力奇强,擅长于投射标枪。标枪战骑营是同盟军颇为独特的建制之一。接着是赵天武的海盗6战营,邬含蓄的庄丁宪兵营,罗子牛的卧牛营,鲁无巧的辎重营,马三炮的火炮营,最后压轴的是徐玉扬的有着“铁一营”之称的第一镇“疯子营”。 徐玉扬的第一镇之所以被誉为“铁一镇”,便是因为“铁一营”的存在。(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这是同盟军中第一支敢与满清八旗兵野战的营伍,疯子营的威名就是在小石湾战场上与白甲兵几乎两败俱亡之中,在常熟城外与清军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之中铸就起来的。疯子营士兵的制式武器是藤盾与砍刀,是一支纯冷兵器部队。近身搏杀是疯子营兵士最爱干的事,每次敌我混杂的时候,疯子营的藤牌兵就使着地趟刀法,在地上滚来滚去,瞅准马腿就是一刀。 作为军魂一般的人物,大病初愈的徐玉扬身上那种江阴所特有的疯魔气质在经过这次严重的受创之中,最大限度地收敛起来。疯子营以前杂乱无章,毫无军纪,经过这一个月地狱的整训之后,就像一团熟铁经过不停地铸打,那些杂质都已清除,留下的是钢铁一般的意志和秩序。疯子营的浑然一新,归结于徐玉扬的那股认真的劲儿。当他意识到军纪与秩序是胜利的保证时,他就以最大强度来训练疯子营。平时多流汗,总比战时多流血来得好。 同盟军二镇人马近一万精兵的阅兵典礼把现场民众的漏点调到了至高点。八个营阵绕着同盟广场行进一圈之后,又开回了军营。但这次阅兵的余波像是狂涛一般席卷着整个崇明岛,那严正的军姿犹如一道道长城一般蔓延在人们的心中。同时,也引起了投军的新一轮热潮。 高旭把仅仅整训一个月的二镇人马拉出来溜一溜,一是为了激励民心,二是为了筹措军费,还有一个原因是,原定三个月的练兵计划因为江阴越来越严峻的形势,高旭不得不压缩整训时间,决定在九月份实施早先定下的松江战役的计划,以便最大限度地分担阎应元的压力。 由于七月份徐玉扬的第一镇在常熟的失利,高旭不得停下过于激进的光复行动。但第一镇经过一个月的休整与训练,无论战力还是军心都得到提高。虽然整训的时间压缩了,但第一镇人马并不全是刚招募的新兵,大都是经历过沙场血战的精兵。一个月的高强度集训是为了磨去原来乡兵身上的那些不良习性,脱胎换骨为真正的军人。而且徐玉扬的第一镇,基本上是以冷兵器为主,不论是徐玉扬的疯子营,还是项宇的骠骑营,算是步骑结合的进攻型兵种。经过初始的正规化之后,最终的考验仍然是在战场上。 明代的松江府基本是现代的上海地区。在八月底,尼堪对吴淞的进攻因为城防的坚固,而且吴淞城地处江岸,围困是围不了的,攻城也徒劳无功,战况不得不再一次进入僵局。 高旭决定把徐鸿的旭卫营与马三炮的火炮营布置在吴淞城,赵天武的海盗6战营在水路上机动挠敌,而徐玉扬第一镇的四个营从浦东的沿海地区起反击。 由于尼堪的主力被牵制在吴淞城下,高旭选择清军兵力空虚的浦东地区开始蚕食。先命徐玉扬的第一镇夺取松江府沿海的川沙堡、南汇咀以及金山卫三个据点,然后从沿海向内地推进,再进攻清军控制之下的华亭县,然后赵天武的海盗6战营凭着水师封锁黄浦江,最终完成对整个浦东地区的控制。 控制了整个浦东,可以说光复了松江府的一半。当然,尼堪不可能坐视不管的,但清军悍将图赖已战死吴淞城头,而根据情报,在尼堪的帐下,除了满将阿哈尼堪、蒙古固山额真马喇希、绿营汉将李元胤之外,另外并没有得力的战将。只要在华亭县,徐玉扬的第一镇顶住尼堪部主力的正面攻击,那么徐鸿就可以借着尼堪的主力被徐玉扬的第一镇拖住的时机,兵出吴淞,伺机再次光复嘉定。 在松江府,还有一个重要县城,那就是上海城。但镇守上海的清将却是李元胤。 当第一镇和第三镇全部开赴战场之后,崇明岛的训练营地当然不会空着,只要留下教导队,刚刚招募的预备营可以立即投入训练。 为了起松江战役,军费的筹集,物资的调度,后勤的保障,对于控制区的有效治理,方方面面的细节,高旭还在逐步完善,但让第一镇与第三镇提前奔赴战场,高旭在阅兵之后决定了下来。 ∶∶∶∶∶∶ 当初高旭筹建同盟广场的时候,就规划了相应的配套建筑,比如同盟会的总部会馆,记念堂,以及便于集会的同盟大会堂。 阅兵之后,在同盟大会堂,高老头牵头的江南联合商会在九月初一正式成立。 说起来,这个江南联合商会不过是高旭当初对高老头随口说说的。但高老头对儿子的点子很上心,而且儿子都成了同盟会的会儿了,老子怎么也要捞个会长当当。所以,在高老头的推动下,联络了大部分流亡在崇明岛上的江淮盐商、富甲天下的徽商以及常、苏、松三地的大行商,当然,还有崇明本地那些海盗出身的海商,最终组成了江南联合商会。 高旭出席了商会的成立大会,但他还带着一张同盟广场的平面图。 这张平面图自然是高旭自己绘制的,同盟广场的主要建筑物都在示意图都有标识。除了那些标识之外,示意图上还有其它大块规划的空白区。 以高旭看来,平面图上的那些空白区其实并不空白,那里堆满了银子。 参加江南联合商会的这些富商们都是一只只肥羊啊。g一更。 ------------ 第五六章 江南联合商会 第五六章 江南联合商会 在明代中后期,随着商品经济的极大展,越来越强大的商人群体为了限制竟争,应付官府的差遣,便于商情共享和互利,往往组成商帮。商帮,大都以地域为中心,以血缘、乡谊为纽带自形成的商人组织,比如徽州商帮、山西商帮之流。高老头牵头组织的江南联合商会,便是商帮的一种,只不过带有着行会的性质。由于高老头本身就是大海商,而且又有高旭这个争气的儿子,所以他在江南商界的声望也是越来越高,再加上那些商人寻求同盟军的安全保护,最终商会得以顺利成立。 对于高旭来说,要想有所作为,同盟会的民族主义的政治性诉求,同盟军的直面满清的军事反抗力量,以及现在成立的江南联合商会的经济统筹,这由政治、军事、经济组成的三驾马车,是他将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支柱力量。 对于参加江南联商的商人来说,他们久经商场,走南闯北,大都是高氏的商业伙伴,无论是国内,还是远洋贸易,他们都得心应手。而且他们家资豪富,却不愿剃易服,投降满清,宁愿流亡崇明岛,算得上是忠义之辈。这些人的眼光与胆略算得上是明末的精英阶层。所以,高旭虽然对同盟军巨额的军费开支极度渴求,对这些参加江南联合商会的豪富们虎视眈眈,但是为了得到这些商人阶层的支持,高旭还是打足精神前来应酬。 同盟军的强大符合这些爱国商人的利益。在古代,商人虽然可以富可敌国,但要是没有保护力量,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这些商人们刚刚参加过了同盟军的阅兵典礼,对同盟军脱胎换骨般的变化极是惊叹不已。作为生意人,投资像同盟军这样充满开拓性的军事力量,以便将来瓜分其中的利益,寻求同盟军的保护,对他们来说,是迫在眉睫的事情。所以,对于高旭的来到,江南联合商会的数百个商人给以极其热烈的欢迎。 在江南联合商会的成立大会上,高旭站在主席台上,望着台下数百个大明商人们,道:“满清鞑子入关之后,窃取了我们汉人的江山。他们如今坐拥南北两京,已有问鼎天下的大势。在北方,他们肆意地圈地,民众的生命、财产得不到保障。在鞑子的眼里,我们这些汉人都是他们的奴才。国破家亡之际,我们得反思,为什么我们汉人有亿万之民,最终却被一个只有十万人丁的部落踩在脚下?当然,理由能找出一箩筐来,我们可以怨李闯之流,可以怨朝廷的贪官污吏,可以怨官军的不战而降……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埋怨的时间了。” “……一直以来,历代都以商为贱。在社会地位上,商人不得与士大夫与官僚同起同坐;在道德上指责商人的逐利行为为奸诈之徒;而且商人的财产所有权、商业的公平与契约都得不到尊重,但是,今日,我高旭,以同盟会会长、同盟军督帅的身份,向你们保证,在将来同盟军的控制区内,农商并重,保护商人利益和财产,尊重商业的公平与契约。” 望着现场商人们将信将疑的神色,高旭又道:“当然,在你们享受权利的同时,必须付相应的义务。我们要收复我们的江山,我们便要尽自己的义务。我们的同盟军将士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这是他们的义务;你们在后方捐款捐粮,缴纳赋税,这是你们的义务。当年辽东前线的明军士兵因军费短缺而闹饷事件层出不穷时,诸位坐拥江南这个繁华之地逍遥自在而不知亡国之祸就在眼前。但现在,亡羊补牢,时犹未晚,我们共建一个焕然不同往日的新时代。” 之后,高旭又指着示意图上的同盟广场道:“同盟广场上的英雄记念碑,未来将会成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伟业中的圣地。以现在来参拜的人群来看,每日达数万之众,这么大的人流,各位都是行家,其中蕴含的商机自然清楚吧?” 在场的商人个个点头不已,其中的一个商人道:“如果能靠近广场开个店就好了。只是广场有驻军守卫,内外约束实在太严了。” “同盟广场是个神圣的地方,怎么能像庙会一般混乱不堪?……不过,”高旭看着商人们失望的脸,指着平面图的一块规划区,道:“在广场以南,将要筹建一个巨型的工商业坊区,这个坊区分作十个地块,只要大家出适当的代价,就能得到该地块的地权。” “地权?”商人听罢,顿时双眼亮起来,有的问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在这块地上新建所需要的作坊、酒楼和商铺?” “那是自然。”高旭道:“同盟军会保障你们的权利。” 大家的眼睛越油亮起来,道:“这是不是价高者得?” 高旭一本正经地道:“那是当然。拍卖,自然价高者得。……诺,这是底价。” 大家望着虚高的底价愣了一阵,终于有一个敢吃螃蟹的徽商叫道:“我出底价,要东南面这一块。” 有了第一个,自然就有第二个,到了最后几个地块,终于激烈地竟拍起来了。 这个时候,长江以北以及南直隶在内的内6基本都已沦陷,只是近岸的崇明因为岛型地理而避免了兵祸。众人刚刚在阅兵中见识了同盟军的军威,对同盟军保障崇明岛安全的希望大增,这些商人自然想在岛上谋取一席安身之地。 商城的十个地块很快被抢光了,没有得手的商人望着平面图上北面的空白规划区,问高旭:“这里的地块也是商城么?” 高旭摇摇头道:“不是,这是住宅区。” “住宅区?”商人们的双眼又油亮起来:“这个住宅宅的地块也可以竟拍么?” 高旭悠然道:“那是当然。” 当住宅区的地块被商人们瓜分完了之后,高旭指着平面图踌躇满志地道:“在将来,以同盟广场为中心,这里方圆十几里将会拨地而起一座同盟城。所以,同盟城的建设还要多多倚仗在场的诸君。” 当高旭走出大会堂时,跟在身后的老家伙的神色已经有点呆滞了。他记得以前这大少爷抱着一块石碑到崇明城县衙,就筹得无数钱饷,而今日光凭着一张图纸,就搜刮来让人咋舌的财富。 很显然,在后世见过高房价之苦的高旭自然知道房地产生意实在是一本万利。现在的崇明岛都在他的控制之下,而且同盟广场所在的地方原本是高老庄的农场。高旭只在这里竖起了英雄记念碑,筹建同盟会总部会馆,并画下将成扩建成同盟城的画饼,就使得这片土地的含金量得到数十倍的翻涨。 而那些富商们从江南内6携带巨资逃亡到崇明岛上,正需要一个立足之地,而高旭就提供他们这样的一个机会。双方的交易可谓是一拍即合。 老家伙看着大国难财的高旭悠然自得的样子,最后忍不住道:“少庄主,你真打算建个同盟城?” 高旭听罢不答,只是呵呵一笑。 ∶∶∶∶∶∶ 离开了大会堂,高旭又去了广场北侧的正在建造中的同盟会总部视察了一下进度。因为将来同盟会将下设五司,对于同盟会总部的规划,高旭则是犹如五角大楼一般设计布局。 回到高老庄,高旭又要参加同盟公塾九月一日的开学典礼。 对于时人来说,私塾是再熟悉不过了,但高旭所创建的这所学堂,突出的就是一个“公”字。这意味着同盟公塾是一所开放性的、面向社会各阶层的公立学校。当然,暂时来说,只是面对高老庄内的适龄儿童。 在高旭的计划中,同盟公塾将来是同盟会宣政司的下属单位,其中的支出全部由同盟会的财政负责。现在来说,这也只是个概要的设想,毕竟同盟会下设五司,仍然只存在于高旭的立会计划书中,并没有明文规定下来。而且对于同盟会的各级组织机构,高旭抱着的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心思在实践着。 同盟公塾不同于时下所有的私塾以及朝廷的太学,它的办学宗旨就是顾炎武的实学、明道、济世,并不是培养那些只死读书填八股的书呆子,甚至已完全废除了八股文,以培养顾炎武所追求的能“博学于文”、“明道救世”的学子为主,将来所期望的能力是能解决“国家治乱之源,生民根本之计”。 无论顾炎武的学术思想如何激进而富有实践性,但毕竟有他的时代局限性。但作为穿越者,高旭用后世义务教育制来完善顾炎武的办学目的,伯乐与千里马两者的通力协作之下,让时人瞠目结舌的同盟公塾开学了。 同盟公塾招收的第一批学生大约由八岁到十三岁之间,绝大多数是同盟军的烈士之后,其中还包括盛蕴贞专门的女学区。至于课程,除了语文之外,又增加物理、数学、思想政治、体育之类,其中的课本大部分是高旭亲自参与编撰的。这种教育改革对当时来说,可谓是开天辟地性的。 这段时间,顾炎武不光在忙碌同盟公塾的开学,他也在高旭的要求下,开办同盟会的会报《中华报》,用以宣传同盟会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纲举目张。 当高旭马不停蹄地忙到中午,才有功夫去探望刚刚从澳门回来的高氏船队。 对于海上贸易那惊人的利润暂时不提,让高旭大喜的是赵明月从澳门葡萄牙人购买来的三千支西式燧枪,以及十数门配有着炮车的轻型野战炮。这样,高旭就可以再换将三个全燧枪火枪营,再加上徐鸿的旭卫营,可以组成一个全火器镇级单位。 另外,让高旭哑然的是,这次赵明月收获不浅,她竟然寻到了那个弃女回国的葡萄牙母亲的消息,并在澳门巧遇到那个奉着母命来东方寻亲的同母异父的葡萄牙哥哥西芒·路易斯。g一更。 ------------ 第五七章 挺进浦东 第五七章 挺进浦东 作为高老庄之中的核心兵工基地,位于北坊的高氏工坊的守卫极其森严。从澳门葡萄牙军火商人手中购买到的三千火枪以及十数门西式野战炮,第一时间运进工坊之中进行测试。当然,高旭看重的不光光是火炮本身,特别是从澳门重金招募来的几个熟悉西式火炮操控的教官,对这些高技术人才,高旭也让老家伙给以妥善的安排。 将近一个月的反复试验,高氏工坊的负责人孙拐子终于实现在铁模式铸炮的流程。相对于传统的泥模,由于铁模无需像泥模那般需要几个月的凉干,而且一旦成形之后,可以反复使用,极大减少了气泡的产生,而且由于成型后的炮膛的光滑度远胜于泥模,所在铁模铸炮不论在质量还是度上,相比于泥模,在生产效率上实在是天地之别。 因为用新式的铁模铸炮,就可以对火炮的口径进行精确的定型,而不像每具泥模铸造时误差过大。高旭一直推行标准化生产,对于野战火炮的铸造口径,暂时统一以两种口径为主,一种是拿破仑时代的十二磅前膛野战火炮,另一种是六磅炮,也就是所谓的大拿仑破炮与小拿破仑炮。 至于命名,按照这些火炮的将来炮轰满清鞑虏的使命,对于这两种主力野战火炮,高旭则以“大破虏炮”、“小破虏炮”相称,而不是明代惯例的某某大将军炮。 大破虏炮的各项数据,高旭大体上参照后世的十二磅拿破仑炮设计,其一百二十毫米的口径能够容纳重达五公斤半重的重型铁制炮弹。一门标准的大破虏炮炮管长一米七左右,全炮含炮架共重一千多斤,相比起明代那些重达数千斤的红夷大炮,大破虏炮虽然在火力与射程方面有着一定的差距,但这些缺点在机动性上得到了弥补。至于以高旭看来,在转瞬万变的战场上,机动性是火炮致胜的决定性因素。 由于铸造成本方面的考虑,大小破虏炮的都是由铁心铜体铸成。崇明岛是个沙岛,除了大片良田,根本没有别的资源,铸炮所需要的铁料与青铜都需要从广东、云南等地购买。为了铸造第一批出产的四门大破虏炮和八门小破虏炮,孙拐子已用尽了工坊里的铁料库存,有一部铁料还是回炉了十几门旧式明制火炮才凑成的,至于青铜,高老庄内外的铜制器几乎被孙拐子扫之一空,全拿去回炉铸炮去了。 四门大破虏炮、八门小破虏炮,刚好够高旭装备一个火炮哨。在同盟军的四四制军制中,一个哨相当于四个队,十六个什,按后世的三三制来说,相当于一个营级战术单位了。每一个火炮队装备一门大破虏炮,二门小破虏炮,配备三辆大小炮车、四辆弹药车以及二十多匹马。 第一批大小破虏炮出产之后,高旭让马三炮的火炮营投入训练。相对于火枪,火炮算得上是个高技术军种,幸好火炮营的炮兵大部分来自高氏工坊的工匠,对于火炮的操作并不陌生,但在测准技术上,还是存在极大的欠缺,比如在矩度与距离的估算、铳规的形制与用法、铳尺的刻划与弹药的装填、星斗与火炮的瞄准等等方面,这些操作技术就仰仗从澳门重金请来的葡萄牙外籍教官了。 当然,高旭对于炮手的训练并没有当甩手掌柜,至于操作火炮所需要的三角函数知识,仰角、重力、空气阻力与射程相关的弹道运动的理论基础知识,大约那些葡萄牙教官也比不上高旭。 由于高旭对于火炮营寄以厚望,所以,在开始的一段时间里,高旭每天都要抽出大量时间到高氏工坊参加孙拐子与马三炮的试炮训练。定量火药装弹之下,不同的仰角得出的不同射程之间的数据,都需要通过一炮炮的射击实践中算出来。有着现代知识的高旭自然是火炮操控技术学得最快的一个,最后高旭按照火炮训练的实践数据,编撰了《炮兵操典》,交给马三炮,让他去加强火炮营炮兵的协作训练。 对于铁模铸造法,高旭实行了严密的技术控制。说实在,这个以铁模铸炮的新法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但这个铸炮法所得到生产效率与火炮质量实在是革命性的。要是让满清也得到这种铸法,那算是严重的资敌行为。在高氏工坊的铸炮厂里,就算是葡萄牙教官也不得入内。为了安全,高旭等掌握了西式火炮侧准技术之后,马上就与那些葡萄牙教官解除了合约,派船送他们回澳门去了。 高旭可以想像得出,如果以后同盟军的火炮营装备了机动灵活的大小破虏炮之后,要是在战场上取得瞩目的战绩,在满清方面,要是有识之士认识到这一点,他们肯定也会学样的。三顺王中的孔有德、耿仲明精通火器,他们当年就在徐光启与孙元化这对精通西学的师生的教导下,学会了西式火炮的侧准与操控技术。也就是说,在将来敌我双方的火炮对轰中,同盟军的炮手在火炮射击精度上并没有绝对性的优势。而且在生产力方面,坐拥了整个北方资源的满清肯定是强于现在的高氏工坊。所以,能提高火炮质量与生产效率的铁模铸造法就至关重要。 当然,在火炮的实战战术上,比较推崇拿破仑的高旭自认在满清方面还有人达到他那般“高”而富有“前瞻性”的程度。 ∶∶∶∶∶∶ 经过八月份整整一个月高强度的军人养成训练之后,进入九月份,迫于江阴越来越严峻的形势,高旭把第二期的训练提前进入实战阶段,同时,又因为各支部队的特色与长处给予以针对性的整训。比如徐玉扬的第一镇以冷兵器为主,而第三镇则以热兵器为主,那些就必须实行差异化训练。 在第三镇中,除了徐鸿的旭卫营,还有赵天武的海盗营,邬含蓄的庄丁营,马三炮的火炮营。 徐鸿的旭卫营,在九月初就开始常驻在吴淞城内,防守尼堪部的进攻。吴淞城是个千户所,其实也就是个大兵营,虽然身在抗战前方,但徐鸿却没有停下训练的课程。有敌袭就应战,敌退后则在城内军训。只要条件许可,徐鸿不会浪费每一刻钟让兵士们闲着。作为纯火枪队,保持队列轮换、集中不间断火力轮射是致胜之道。而徐鸿一直渴望能在野外正面对抗满清铁骑,所以,他对旭卫营的训练几乎是无止无休的。 在吴淞城内,除了旭卫营外,高旭又调遣三个招募不久的预备营交给徐鸿,作为协守吴淞的辅兵,同时接受徐鸿的训练。这三个预备营交给徐鸿时,高旭就有把徐鸿的旭卫营扩编成镇的想法。 至于马三炮的火炮营,当炮手的初级训练从高氏工坊脱产后,马三炮就捧着高旭编撰不久的《炮兵操典》,把四门大破虏炮和八门小破虏炮送到吴淞城头,让他的第一个炮兵哨投入了实战阶段。 对于赵天武的海盗营,以及邬含蓄的庄丁营,高旭则是把他们调出了第三镇的序列。 赵天武的海盗营中的士兵虽然都是出身水手,但经过八月份的军人养成训练,这些原来目无军纪的海盗们终于有了军人的样子。为了与清军争夺长江的制江权,高旭决定加强同盟水师的力量,把赵天武的海盗营划入水师编制,因为海盗营的士兵本身就长于水战。这样,赵天武便成为同盟舰队之中继史战、顾容(即顾三麻子)俩人之后的第三个水师统领。 至于邬含蓄的庄丁营,高旭则是抽出一个哨队作为崇明训练营地维持军法的宪兵队。其余的庄丁在经过忠诚度与能力的筛选,再又经过密探培训之后,作为同盟军军情处的种子,经由高氏遍布各省的的商业网络,撒向全国各地,收集各类情报。至于锦衣卫出身的邬含蓄则作为新筹建的军情处的统领。 在第一镇的四个营级单位中,徐玉扬的疯子营与项宇的标骑营擅长于冲锋陷阵,是同盟军的尖刀力量,罗子牛的卧牛营与鲁无巧的辎重营长于后方的守驻,这形成了攻守相结合的镇级战略单位。经过筹备之后,在九月九日重阳节这一天,高旭派出徐玉扬的第一镇挺进了清军兵力空虚的浦东地区。 在九月的松江局势当中,贝勒尼堪仍然领着本部人马坐镇嘉定,对吴淞城的攻击并没有停止。绿营汉将李元胤则坐镇上海县,镇守整个松江府。对于徐玉扬的第一镇挺进对岸的浦东地区,心照不宣的李元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对于同盟军第一镇的动向,李元胤也没有向尼堪及时报告军情。到了九月下旬,在李元胤的刻意怂恿下,徐玉扬的第一镇已是势如破竹一般收复了松江府沿海的川沙堡、南汇咀以及金山卫这些重要据点,整个黄浦江以东,基本处于同盟军的控制之下。 占据松江府的浦东之后,高旭没有命令徐玉扬攻打松江各县的县城。因为在松江府,只要华亭、上海、青浦三个县城不失,有了李元胤的掩饰帮衬,就不会把尼堪的目光吸引过来。这样,高旭就有足够的时间消化浦东地区。 整个九月份,虽然同盟军第一镇与第三镇开出了崇明的军训基地,但练兵运动并没有停止,只不过与实战相结合了起来。对于徐玉扬来说,收复松江的黄浦江以东地区实在是太没有挑战性了。从川沙堡到南汇咀,再到金山卫,几乎没有遇到清军象样的抵抗。早在同盟军开到之前,这几个地方的绿营清军早就一哄而散。无聊之下,徐玉扬只得收编各地义兵,继续整训与折腾他的第一镇各营人马。 在高旭的计划中,九月份占据和消化松江的黄浦江以东地区,等站稳脚之后,到了十月份,就拉开光复整个松江府的征战计划,到时,将直面尼堪部的满清铁骑。 在如今的江南,满清坐镇着一个亲王,三个贝勒:即南京的豫亲王多铎、征讨江阴的博洛、吴淞城下的尼堪以及杭州的勒克德浑。 重创任何一个,都让清廷无法承受其痛。 高旭像一个耐心而又隐忍的猎人一样,盯着离他最近的那个,贝勒爱新觉罗·尼堪,清太祖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第三子,未来的敬谨亲王。g一更。 ------------ 第五八章 巾帼营 第五八章 巾帼营 自从赵明月从澳门回来之后,她对于第一镇与第三镇两镇人马经过八月份的整训之后,无论在军容、队列,还是军心、战志上有了翻天翻地的变化之后,一向以巾帼不让须眉标榜的女海盗竟然起了想-操练一支巾帼营的心思。 其实赵明月已经有一种娘子军了,她的旗舰“明月号”上的一百多号水手,基本上都是女子。这些女子来历五花八门,有一部分有着赵明月一样的海盗之后的身份,她们的父亲兄长是海盗,自小的耳濡目染,再加上赵明月的榜样力量,这些海盗的女儿们走上她们父辈一样的路。另一部分自然是赵明月的侍女与亲卫,当然,绝大部分的女水手都是赵明月多年来四处收留的那些走投无路的苦命女子。 赵明月向来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她一旦下定决心,就在高老庄、崇明城、同盟广场各处张贴招募女兵的告示。以赵明月的想法,同盟军的一个营级单位有一千多人,而她明月号上的娘子军只有一百多号人,要筹建一个名副其实的巾帼营,人数还差得远哪。 同盟公塾兴办女学的风波,好不容易随着九月一日的开学,成为既定事实之后稍稍停歇,巾帼营的招兵告示一石激起千重浪。有着“海上明珠”之称的高氏女海盗赵明月在崇明的名气极大,但她要筹建一支巾帼女营的消息着实让人们咋舌。对于一般良家女子来说,绝不可能会来抛头露面地来参军,倒是有一些家境窘迫的穷苦难民们看在一旦参军就有二十两银子的安家费上,就当是卖女儿一样,把女儿送到高老庄内的巾帼营募兵处,但这种情况并不多。 告示出二日,巾帼营募兵处虽然看热闹的人山人海,但真正参军的却是屈指可数。到了第三日,正当赵明月以及她身后的汤嫣儿百无聊赖的时候,看热闹的人群中突然“哗”的让出一条道来,然后走出人一支让人眩目不已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队伍来,足足有二十多位。 “什么情况?” 正坐在招募主席台上昏昏欲睡的赵明月问着一旁的汤嫣儿。那汤嫣儿去了一趟澳门,一路上,凭着她那机窍的心思已经混到了赵明月心腹级别的亲卫。汤嫣儿瞧了人群中冒出来的一群莺莺燕燕,那扑面而来的风尘气息,就明了这些女子的来历。要知道,汤嫣儿曾在江阴的妓院万花楼为了抵父债而呆过一阵子,对这些风尘女子最为熟悉不过了。 “回小姐,这些都是青楼女子。” 赵明月气得七窍生烟,真是岂有此理,当她的巾帼营是妓营么?苦等几日,良家女子倒没来几个,这次一来竟是一大堆妓女。娼妓来投军,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一直以来,赵明月对于妓院里那些以色伺人的女人们一向极其鄙视。她坐在招募处的主席位上,眼神鄙夷地盯着这群来胡闹的风尘女子。赵明月的眼色让这群善解人意的风尘女子们很受伤,其中大部分都裹足不前,但有两个女子却是落落大方地走上前来。 这两个女子之中,其中一个较为年长,起码已近三十,她眉梢之间虽然尽是带着一股沧桑之色,但她那成熟而又极富内韵的风姿的确连赵明月也心折几分。奈何赵明月对她的身份先入为主,丝毫无法生出好感。另外一位女子却只有双十年华,天生长着一双勾魂的媚眼,再加上她那丰满的身段,对现场男性观众的杀伤力瞬时能得到峰值。 “小女子顾君眉,这是我的姐妹小瓶儿。” 那个自称顾君眉的年长女子指着身旁的妩媚女子,向赵明月自我介绍道。 “你们为何来投军?” 赵明月疑问道。 “为何?” 那个淡装素颜、形色沧桑的顾君眉自嘲地笑了笑,道:“人们常言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我们比那些平日满嘴假仁假义的士人们更知道亡国之恨。” 那名叫小瓶儿的妩媚女子却是吃吃地笑道:“其实我是受不了东虏鞑子身上那股厚重的羊膻味,还有他们那好笑而又难看的金钱鼠尾。” 赵明月皱着眉望着面前将近二十多个来自秦淮河的青楼女子,她们的容貌几乎个个绝色,犹以那个领头的顾君眉为甚。她的魅力并没有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失色,那眉梢间游离着的沧桑感所带来的风韵,犹如佳酿的成色一般,时历越久越是醇香。 赵明月斜着眼望了那顾君眉一眼,道:“想要当兵?你们个个娇滴滴的,吃得起苦么?” 那顾君眉应道:“我们虽然是一介弱女子,但什么酸甜苦辣都尝过了,自然吃得起苦。” 赵明月瞧了瞧这个顾君眉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道:“不行,你们不适合参加我的巾帼营。” 那一旁的小瓶儿颇为泼辣,顿时扬眉叉腰,对着赵明月娇声道:“呦,这位巾帼女将军真当我们是弱不禁风了,我们二十多个姐妹不光棋琴书画,无一不精,至于拳脚、刀剑之类的自保手段也从一些江湖恩客那里习得一些,也算得上颇为不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要成为巾帼须眉,宁有种乎?别瞧我们出身青楼,就瞧我们不起!” 这个妩媚女子的一声“巾帼女将军”叫得赵明月浑身舒泰,但她的口气实在有点张狂,赵明月转头过,对着身后的汤嫣儿道:“嫣儿,你也听说了,她说拳脚、刀剑不错,你先领教一下,让她们知道并不是什么女子都是巾帼的料子。” 汤嫣儿自少习得家传的刀法,后来成为赵明月的心腹亲卫之后,又从赵明月那里学得了不少制敌招数,身手已是非同寻常。只见她抽出腰刀,就上来叫阵,瞧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瓶儿,问道:“哪个先来?” 那小瓶儿长长地“呦”了一声,道:“小妹妹,有话好好说,当真要动刀动枪么?” 汤嫣儿俏眼一瞪,道:“不想动刀动枪,哪还当什么兵?” “小妹妹啊,你还真是年少不懂事,咱们女人最好的武器不是刀,也不是枪,而是……”那小瓶儿自恋地捏了一把让汤嫣儿望之兴叹的丰胸,舔了一下红唇,又抛了个飞眼,嘻嘻笑道:“是我们的身子啊。” 汤嫣儿被小瓶儿的作态羞得满脸通红,斥了一声:“真不要脸?你要是打不过我,赶紧回妓院勾引男人去,别在这里丢我们女子的脸。” 那小瓶儿瞧了瞧汤嫣儿认真的神色,道:“这样,我们选出一个姐妹出来与你来斗,你要是赢了么,我们掉头就走,你要是输了呢,得让我们参加巾帼营。” 汤嫣儿听罢,转头望了赵明月一眼,赵明月瞧了瞧那个领头的顾君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来气,她绝不相信这些青楼女子除了卖笑卖身之外,还有什么拳脚功夫之类的能耐。赵明月向汤嫣儿点点头,答应了那个小瓶儿的约斗。 那小瓶儿见赵明月答应了,顿时神色一振,一把从身后的姐妹当中,拉出一个女子出来,道:“叶子,我们姐妹们的巾帼梦想就指望你了啊。” 赵明月看着那个被小瓶儿称为“叶子”的女子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极为冷丽逼人,脸上是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神色。赵明月见那叶子双手里拿着两把长短不一的倭刀,再加上她那异与常人的神态和姓名,不由问道:“她是倭女?” 赵明月常年天南地北地海上飘泊,对于倭岛也极是熟悉。当年她曾因为贸易纠纷而在日本近海与倭寇们大打出手。对于烧杀掳掠的倭寇,赵明月一直没好感。而且她对于武技见多识广,一见那叶子双刀流的架式,以及她眼神里冰冷的目光,就知道汤嫣儿绝非她的对手。 “等等,”赵明月转头瞧着那这些风尘女子的领头之人顾君眉,道:“巾帼营中绝不招募倭女,所以,比斗之约失效。你们都请回吧。” 那一旁的小瓶儿听了,不由大声抗议道:“叶子的母亲是倭人,但她的父亲是常住长崎岛的大明商人,她算是半个大明人啊。要真是这样,听说赵大小姐你的母亲还是个红夷人呢?” 赵明月最讨厌别人拿她的身世说事,顿时脸色一沉,冷声道:“军中岂能容你等烟花女子胡闹,再不回去,休怪军法无情。” 赵明月一声令下,以汤嫣儿为的数十个巾帼营女兵顿时开始驱逐那些前来应募的青楼女子。 那顾君眉见状,阻止住小瓶儿的叫闹,以及那个叶子的跃跃欲试,领着一众莺莺燕燕离开了巾帼营募兵处。 一群青楼女子花枝招展地行在高老庄外城的街头,着实是吸引路人的目光。那个妩媚女子小瓶儿恨恨不平地对顾君眉道:“顾姐姐,那赵明月实在可恨,她自已其实就是个红夷女,还怪叶子是倭女。叶子的双刀大家都是见识过了,要我说,那个女兵绝不是叶子的对手。” 众女听了小瓶儿的话,看了看满脸漠然之色的叶子,深以为然。且不说这个在倭岛长大的女刀手是如何与这些避祸到崇明的青楼女子混在一块的,但这个叶子的武力值,似乎深得众女的倚仗。 那小瓶儿又道:“看样子是投不成军了,不过,听说同盟公塾有女子学堂,那女子学堂一直在招募女先生。看看我们的姐妹哪一个不是棋琴书画,无一不精,做个教书先生,足足有余。要论是诗才,咱们姐妹哪个会输过夏氏二姐妹,以及那个盛蕴贞?顾姐姐,你看成不成?” 那顾君眉顿时摇摇头,虽然女学闻所未闻,但妓女去当教书先生更是闻所未闻。估计到时所有的学生都要罢课了。 投军不成,以那个顾君眉为的来自南京秦淮河、苏州等地的青楼女子只得凑足了银两,在高老庄的外城高价买了一所临街民居,在重操旧业与重新做人之间摇摆不定。幸好,这些烟花女子在流亡时带足了多年存下的盘缠,一时之间的生计倒没有问题。 又过了一阵,那顾君眉把二十多个姐妹的积蓄凑在一起,请匠人把民居装修了一番,挂出了“锦绣楼”的牌子。 打开门来做生意了,做什么生意呢?难道又做以前的皮肉生意?虽然有几个懒散的姐妹想重操重业,但大都数人却不想了。别小看这些风尘女子,她们身上都有一技之长,比如顾君眉精于女红织绣,比如小瓶儿有一手好厨艺。至于棋琴书画,正如小瓶儿标榜的那样,大约除了那个不明来历的倭女叶子,其余诸女倒真是无一不精来着。 最终因为顾君眉的坚持,锦绣楼成了一座酒楼,而不是一座妓院。 但酒与色又怎能为得开呢?锦绣楼虽为酒楼,但因为上到掌柜的顾君眉,掌厨的小瓶儿,下到厨娘、跑堂、迎宾,甚至是护院(叶子),清一色都是娇滴滴的女子。自九月中旬开业以来,锦绣楼顿时名动高老庄,生意兴隆得让人眼红。在酒楼中,也有才艺双全的歌女演艺,吹拉弹唱,赏心悦目,而且全部买艺不买身。要是有借故闹事的登徒子,那个身负护院之责的叶子的双刀流绝对是刀刀要人命的。 当然,对于赵明月来说,那些不自量力来应募巾帼营女兵的风尘女子所引起的风波,不过是嗤之以鼻的小插曲而已。 赵明月巾帼营的公开募兵并没有得到她想像之中的效果,除了那一群惹人笑话的青楼女子之外,真来应募的屈指可数。但赵大小姐铁心要筹建巾帼营,那一定要成功的。最后她把明月号的女水手,以及高氏的那些女婢们拉来充数,再到难民市场去买了一些女仆,凑成了三百人。 在整个九月份,赵明月就高老庄的内城里,按照高旭制定的军训操典来训练这三百女兵。因而每天的早晚,人们就看到三百英姿勃勃的巾帼营女兵在绕着高老庄跑步训练,这实在是一道极为养眼的风景。除了跑步健身之后,诸如站军姿、队列方面,几乎与同盟军训练营的教程如出一撤。只不过是在强度方面略为有所降低而已。 自从赵明月从澳门归来之后,她虽然没有刻意回避高旭,但俩个都是大忙人,一天到晚,几乎没有碰面的时候。赵明月忙着折腾她的巾帼营,高旭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每天都是高老庄的高氏工坊、同盟军预备营的训练营地、同盟广场上的同盟会总部这三点一线地奔赴着。 不管对于盛蕴贞与夏氏姐妹开办的女学堂,还是赵明月野心勃勃的巾帼营,对于这些大明半边天们的折腾,高旭一直听之任之。 到了九月底的某一天,高旭突然收到赵明月的邀请,请他去检阅赵明月自认已经练训大成的巾帼营。g一更。 ------------ 第二卷 第五九章 百业待兴 第二卷第五九章 百业待兴 整个九月份对于高旭来说,几乎忙得透不过气的一个月。所谓百废待举就是形容高旭目前的境况。在每天的早上,高旭都是要抽时间来到高氏工坊之中。参与孙拐子在火器方面的改良计划,关注军需品生产方面的进度。大、小破虏炮的铸造成功之后,还有相应的炮车、定装火药炮弹规尺之灰的测准工具的生产,以及完善各种射程方面的参数。 由于崇明岛上资源贫乏,所有的煤铁、木料都依赖于外地。因为镇江清军水师的封锁,高氏在长江上游的商业渠道遭到极大的破坏,比如湖北大治的铁料,皖南的木材都无法运到崇明,高氏工坊所需的煤铁资源都需要从广东的治铁中心佛山等地购买。幸好南下的水运达,暂时还能周转。 高旭有意识地把高氏工坊当作未来工业的摇篮,对于工匠们在创造力方面的培养与奖励可谓是不遗余力。对于一些创新项目,高旭只提供思路,具体的细节则是倚仗这些大明工匠们的探索。在相关的一些技术革新的交流之中,高旭觉这些古代的工匠的创造性并不逊色,往往只要提供一个研究方向,在高额赏银的激励之下,他们总能找到解决之道。 对高旭来说,来到古代之后,诸多现代生活用品方面的缺失,让他感觉极大的不适应,比如铜镜,每天早上瞧着铜镜里自己那扭曲的面孔,那种违和感极为强烈。这使得高旭下决心在高氏工坊中开展玻璃制造的项目。有了玻璃,只能制造出镜子、放大镜、显微镜、玻璃器皿、军事望远镜以及建筑所用的宽大明亮的玻璃窗。 在十七世纪,西方的玻璃制造技术已极为成熟。但要进口西方的玻璃制品,却极其昂贵,比如西洋望远镜,一只价值千金。其实这玻璃制造技术并没有什么壁垒,制造玻璃所需的原料主要是沙子、石灰石,只需适当的配方和窑炉,就能建立起玻璃工坊来。在从澳门重金请来的葡萄牙玻璃匠的协助之下,到了九月底,高氏的玻璃工坊就初步成形。为了高氏工坊相关技术的安全与保密性,受严格监控的葡萄牙工匠一旦完成玻璃工坊的基础性技术建设之后,高旭就命人把这些外籍工匠送回去了。 很多技术革新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比如镜子的制作,仅仅是把水银倒在锡片上就能制成;又比如镜片的制作,也只是直接用玻璃棒滴出来的罢了。至于玻璃杯之类的玻璃器具,完全可以用直接模型成型技术,即用熟铁打造两半对开的容器模型,沾起玻璃汁往里面吹,成型之后打开模子,切齐瓶口,用砂纸打磨模子的接缝细线,就能制成规格完全统一标准化的玻璃瓶子器皿。如此简单的玻璃模铸法技术,历史上欧洲要到十九世纪上半叶才明。至于镜子的制造工艺,意大利威尼斯十四世纪就明了,为了保密,把制造工匠关在孤岛终老一生,硬是保密了三百多年。 至于平板玻璃,高旭见过葡萄牙玻璃工匠的制造技术演示,是用吹制法,即先把玻璃吹成球,再弄成圆筒状,等略为冷却之后去掉两头,从中间剪开摊平,即成平板玻璃。这种吹制法受限于工匠的肺活量与玻璃气球的重量,高旭要想用上平板玻璃窗,成本非常高,也无法批量生产。当然,解决之道也极为简单,把融化的玻璃倒在铁桌子,等略为冷却之后,再用铁棍压平,就不受工匠肺活量与玻璃气球重量的限制,可以制造出大型的平板玻璃。(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c 提供Txt免费下载) 只要知道相应的方法,玻璃制造业的技术壁垒一文不值,这点对于平日爱看些闲书的高旭来说,毫无难处。而且玻璃制造所需的主要原料只是沙子与石灰石,成本极低,玻璃制造业是名副其实的短平快产业。当九月底,高氏工坊里的玻璃坊正式投入生产之后,高旭终于每日早里不用看铜镜内那扭曲的面孔,而且把高老庄内院的纸窗全部换成了明亮的玻璃窗。至于相关的玻璃制品,则成为高氏商业之中新的利润增长点。 ∶∶∶∶∶∶ 在九月上旬,同盟军的第一镇与第三镇两镇人马先后开出了崇明的训练营。徐玉扬的第一镇挺进浦东,徐鸿的旭卫营与马三炮的火炮营镇守吴淞。随后,高旭又调拨给徐鸿三个预备营,让他在吴淞城内以战训结合,把旭卫营扩编成镇,第三镇以后将以旭卫镇为名。另外赵天武与邬含蓄的两营人马则调出了第三镇的编制。 当第一镇与第三镇开出崇明之后,高旭没有让同盟军训练营空置下来,而是把新募的八个预备营组成的两个预备镇,开进训练营,让教导队进行新一批的军人养成训练。当然,这些预备营新兵基本上是没有上个战场的菜鸟,但其中的基层军官几乎都是第一镇与第三镇的老兵。由于同盟会运动的热潮,以及高旭最大限度地对民意的煽动,这些新兵都抱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崇高使命来参军,其迸出来的战斗力也是不可小视。 所谓练兵先练将,高旭对于同盟军的军官建设历来不敢掉以轻心。白天所有的军官要与士兵们一起参加艰苦的体能与队列训练,到了晚上,队长以上的军官还要参习讲武堂性质的学习班,除了以戚继光的《练兵纪要》为主要教材的军事纲要培训,还要灌输以同盟会纲领为核心的思想教育。 在九月份,以同盟广场为核心的同盟会总部的基础工程仍然在如火如荼之中建设着。他借着同盟广场的人气,规划出商坊区与住宅区,靠买地皮从江南联合商会圈来了大笔资金,这些资金大部分用于从澳门购买西方火器,从广东佛山这个冶铁中心定购头盔、胸甲、冷兵器之类的军需品,其余全部投入同盟会总部的建设,可谓是不惜工本。到了九月底,同盟会总部已经初具规模。 对于时人来说,将来竣工的同盟会总部大楼的建筑风格极为与众不同。同盟会总部并没有那些江南园林的雕梁画栋,所有墙面以砖石砌成,并且刷成藏青色,窗户一律用高氏工坊出品的玻璃窗。同盟会总部呈五边形布局,分为五个区,在高旭的计划之中,这个五个区将来是同盟会五司的办公区,总部的中央区则是同盟会的最高机构参议堂。五司区是二楼的砖瓦房,而中央区的参议堂则有三楼,最高的第三楼将为是高旭的会长室。在高旭的规划下,整个同盟会总部的风格就是简洁、厚实、严谨而又大气,并且具有堡垒性的防卫能力。 随着同盟军的控制区的扩大,高旭急需一批通晓民政的基层干部。在高旭的构想之中,同盟军是军事上的硬实力,而同盟会则是政治上的软实力。到时同盟军在清军的手里光复山河,最终还需要一个有效的统治机构消化地方。在同盟军的控制区,绝不可能再把民政交给那些南明的贪官污吏去糟蹋。这就需要同盟会作为一个政治机构来治理地方。 同盟会初创不久,想要挥效用,得需要时间去摸索经验。至于大致的组织构成,高旭虽然有了框架,但要进入具体的实践阶段,这需要一个契机。需要什么样的契机?或许需要同盟军的一场大捷,或许需要长期经验的积累。 高旭知道,开创性的事业并不能一蹴而就,一切都需要步步为营。 ∶∶∶∶∶∶ 对于九月份的江阴战局,高旭几乎每天都要参阅当日从江阴传到崇明的战报,密切关注战事的进程。在这新的一月里,阎应元同样没有让高旭失望,江阴城在他的主导之下,虽然形势逼人,但仍然坚持了下来。江阴众志成城的死守,博洛的屡攻不胜,使得战事又一次进入相持。强攻不下,博洛又抛出招降的橄榄枝,阎应元也给面子,每次都装作是要投降的样子,但最终又是说“不”。每次高旭收到江阴要降的消息之后,并没有像旁人那般担心,对于阎应元的能力与忠义,估计没人能像高旭那般确信无疑。 相对于江阴时断时续的攻防战,同盟舰队与清军水师为了争夺长江制江权的水战没有一天停顿过。高旭把赵天武的一营人马派到江阴充实同盟舰队的实力,以史战的水师第一营和顾三麻子的第二营牵制住耿仲明的清军水师之后,再派赵天武的水师6战营骚扰清军长江沿岸的镇江、扬州等地,又派遣大量的同盟会会员潜入清军控制区宣传同盟会纲领,煽动反清热潮,扰乱清军的后方,并与上江中上游的反清势力联络,对满清占领区的稳定造成极大的动荡,这使得南京督抚江南的洪承畴焦头烂额。一更。 ------------ 第六一章 双雄会 第六一章 双雄会 隆武元年(1645年),九月二十八日。 崇明港。 为了表达对隆武朝廷的尊重,沈廷扬、高老头曾定下了盛大的欢迎仪式,但都被高旭以铺张浪费的理由否决了。对于那些碌碌无为的南明朝廷,高旭是没有多少敬畏与尊重的,所谓天高皇帝远,那隆武帝除了遥授一个崇明侯的虚名之外,对于高旭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去期待。 要是为了迎接刘中藻与郑森的郑氏舰队,让货物吞吐量极为巨大的崇明港停滞一天,那不论对于高氏,还是崇明的本地商家,甚至于同盟广场上的各类基础工程所需要的物资,以及每日援助江阴的军需都要被耽误,这是高旭绝不能接受的。就商业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就战争来说,时间也就是生命。 所以,当刘中藻与郑森在郑氏舰队的护卫下从浙东抵达崇明港时,崇明港里里外外的仍然繁忙如初,该干啥的还是干啥,一切并不没有因为贵客的到来而受宠若惊。 作为富可敌国的福建郑氏的继承人,年仅二十一岁的郑森刚刚被隆武赐以朱姓,并以驸马体统行事,年少、多金、气盛、踌躇满志,一副无以伦比的显贵派头,着实让浙东一干官绅们侧目以待,极尽浮夸之能事,直把郑森奉承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年少俊杰。 但是作为同为海盗军阀集团的继承人,人们就不可避免地把他与高旭摆在一起相比较。郑森虽然冠以国姓,深得隆武帝的赏识,但明眼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隆武拉拢郑氏的措施而已。要是隆武帝是被崇明高氏奉立的,说不定那高旭也是个国姓爷了。 论家世与财富,郑森胜得不止一筹,但要论个人能力,如果历史按着高旭所熟知的方向展,大约十几年后,郑森才会成长为与李定国齐名的南明双壁,成长为以十万雄兵起长江战役的延平王,成长为后世收复台湾的民族英雄郑成功,但现在,他只是一个自视甚高又有着书生意气的富二代而已。而高旭却在短短数月之间,同盟军的实力在实战与练兵之后急剧膨-涨,同盟会在江南的展也是如火如荼,除了家族的荣光之外,在个人掌握的实力上,相对于高旭,郑森根本是望尘莫及。 郑森出生于日本,但没过多久,郑芝龙得罪了日本幕府,不得不抛妻弃子离开日本。(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随着母亲滞留在日本的郑森幼名福松,自小接受日本武士道教育,七岁才被郑芝龙接回大明。童年的磨难对于郑森来说,养成了意志坚定、杀伐果断的性格,同时也继承了日本武士那种渺视投降、争强好胜的思维方式,这使得在历史上,在以孝道为先的明代,他也没有盲从其父降清,也不屈于清廷以父命相挟的劣势而绝不妥协降清。但这些性格带来的负面情绪便是偏狭,不能容人,刚愎自用。他与心腹大将施琅的反目成仇,坐视李定国的败亡而不施援手,以及在长江战役中南京城下坐失军机而功归一篑,无一不是这些负面性格的反映。 无论郑氏坐拥福建一省的地盘,还是富可敌国的财富,以及郑氏舰队与6师的实力,郑森自认远远优于崇明高氏。但是历来有句老话,所谓兴不兴,看后丁,一个家族的最终成就终究由有没有优秀的下一辈决定的。在朝堂上,隆武帝的总是夸奖高旭的同盟军直面满清,无畏牺牲,大破清军,实乃天下之楷模,其言下之意,对于郑氏军队只是蜗居在福建,不敢出师迎战清军,极为不满。隆武帝明言要天下人要以那高旭为楷模,这听在郑森耳里,很不服气,但又无可奈何,因为现在的郑氏还轮不到他来作主。 隆武抬举崇明高氏,显然为了达到朝廷内外两大海盗军阀集团的制衡之道,并且期望刺激郑芝龙,不要只知缩在福建一隅躲避清军兵锋。但隆武帝没有刺激到老子,却是刺激到儿子了。 以郑森看来,作为同辈之人的高旭虽然名满江南,但明末时期明军对阵清军的战果极尽浮夸之能事,那同盟军的胜利天知道是不是吹出来的?那个高旭的盛名之下,是不是真的名符其实? 无论如何,郑森来崇明是挑刺的,而且,他那争强好胜的性格中,也无法接受同为海盗之后的高旭比自己更得隆武帝的垂青的这种事实。 当郑氏舰队开进崇明港时,郑森望着港口灯塔上迎风飘扬的中华同盟旗,直觉有一种刺目的感觉,而且崇明港内那简易的欢迎仪式比起初到绍兴时那万人空巷的场面,实在是天差地别。一阵带着海腥味的秋风掠过,郑森侧过头,对着站在身旁的隆武特使兵科给事中刘中藻笑道:“这崇明的秋风倒真是有点凉啊。” 刘中藻已年过四旬,他是进士及弟出身,久经明末官场,自然深知郑森话中有话,也是笑道:“秋风凉点无妨,听说岛上良田无数,只要收成好,便是万幸。” 郑森见刘中藻没有被怠慢的觉悟,只是眉头微皱,应道:“希望如此。” 刘中藻侧目瞧了郑森一眼,心中不由微叹一声,暗想这个郑公子虽然英气勃,却少了几份练达,少了几份磨砺,言行之间,不免多了几份意气。刘中藻刚刚受尽浙东官绅们一番阳奉阴违的折磨,对于崇明高氏的不讲排场、只求实务的处事风格,倒是多了几分期待。 当郑森、刘中藻下了战舰,走上崇明港口的台阶时,以高旭、沈廷扬、高老头为的崇明本地的军政商要员齐齐地迎了上来。 刘中藻与沈廷扬是故交,俩人见礼之后,便是一番寒喧。 郑森却是径直走向高旭,这俩个将来对天下局势影响深远的年轻人第一次在崇明港口的灯塔下,以同样判究的目光,深深地打量着对方。 “高兄果真如传说中那般英明神武,”郑森见礼之后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将目光停留在高旭的头上,不由叹息道:“只是头有点短,实属大撼啊。” 一旁的刘中藻见郑森初次见面就以高旭曾经降清的污点来嘲讽,不由脸色一顿,正担心那高旭下不了台而恼羞成怒,抬眼望去,却见那高旭听罢神色不变,只是笑呵呵地摸着头顶的短,笑道:“无撼,无撼,头短点不要紧,重要的不能有鼠尾辫子。鞑子有令,留不留头,留头不留,而我们同盟军也有号令针锋相对,留辫不留头,留头不留辫。呵呵。” 刘中藻怕郑森又有什么莽撞之言,连忙接过话,笑道:“候爷说的有理,说的有理。无论有无,无论长短,只要按同盟会所言驱逐鞑虏,反清复明,皆是我大明橦梁之才。” 刘中藻特地把同盟会的宗旨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改为“驱逐鞑虏,反清复明”,以试探眼前这个同盟会的创始人,却见那高旭只是笑笑不语。要说这其中的差别,对于有心人来说,实属意味深长。而且以前这高旭有驱逐义阳王、不敬大明宗室之举,考察这个高旭有无效忠明室之心,是刘中藻的任务之一。当然,提起义阳王事件,已探知来龙去脉的刘中藻认为那个义阳王行事实在昏庸混蛋,实非这高旭单方面之过。 郑森见高旭虽然言行举止看上去颇为怪异,似乎总带着一股别扭劲儿,但他神色之间不卑不亢,气度不凡,要论是相貌的俊朗,他或许不及自己,但他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使得郑森觉得自己似乎被对方看个通透。兵法有云,知已知彼,百战不殆,但与高旭初见之下,郑森却感觉处在被人知已,却已不知人的劣势。 然而,郑森是个不服输的人。现在这个高旭外表很随和,内在很强势,但要论谁是天下英雄之楷模,来日方长,郑森自认绝不低人一头。 ∶∶∶∶∶∶ 南京。 “大人,昨日大索全城,查获了一个崇明贼党的地下窝点,缴获了三百份《中华报》,擒获了三个贼党同盟会的会员。” 洪承畴一边听着手下的汇报,一边翻阅着缴获的一份来自崇明同盟会的《中华报》。自从进入九月份以来,崇明同盟会在南京城内的活动越来越猖獗,不光在街头有《中华报》的传阅,而且有人晚上在城墙上竟然刷着同盟会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标语。除了南京城,扬州、镇江等长江两岸的重镇,同盟会的反清宣传活动也是此起彼伏。 作为崇明同盟会的宣传刊物,《中华报》刊载的自然都是反清言论。当洪承畴看着自己的名字名列《中华报》中汉奸2臣录的榜,不由一阵心烦意燥,道:“烧了,统统烧了。还有严审那三个贼党,只要他们交待出城内同党,就饶其不死。” 转过头,洪承畴望着一份份《中华报》化为灰烬,脸色如墨。 当洪承畴来到豫亲王多铎的行宫时,只听多铎在咆哮:“江阴不过是弹丸之地,就算是铜墙铁壁,将近三个多月也该破了!为什么现在都快十月份了,本王怎么还没收到该死的捷报?!江南不定,本王有何颜面班师回京!传令博洛,限令十月十日之内破城,否则军法处置!” 多铎性子急,要不是洪承畴极力劝阻他坐镇南京中枢,他早就想亲征江阴了。 洪承畴道:“王爷,江阴之坚,不仅在其6,也在其水。要破江阴,必先破崇明海匪的水师。” 多铎恼道:“这个道理你也好,博洛也好,都说了千百遍了,问题是那些崇明海匪实力强大,盘踞在江阴-水域,控制了江阴到崇明的水路交通。耿仲明的镇江水师只有相持之力,而无歼敌之能。你说该当如何?” 洪承畴略作沉思,道:“王爷,下官有一计,如能成功,崇明匪患一举而定。” 多铎道:“快快讲来。本王受够了江南这不死不活的局面了。” 洪承畴道:“要定江南,必先破江阴;但就算破了江阴,江南的逆党也只是死而不僵,打蛇打七寸,江南的七寸在——崇明!” 多铎点点头,道:“不错,有理,问题是我们满清骑射无敌,但水战却是弱项,这个七寸如何打法?” 洪承畴道:“耿仲明的镇江水师虽然对崇明海匪没有歼灭之力,但趁着同盟军的二镇人马驻扎在吴淞、浦东等地,崇明岛上兵力空虚,偷袭崇明,运送一支精锐旗兵登岛,真捣高老庄,擒拿同盟军贼高老庄、高旭、沈廷扬等人,崇明即定。崇明定,则江阴、吴淞两地孤立无援,必破无疑。王爷平定江南的大业可期也。”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ò_M 多铎皱眉道:“崇明的海匪水师盘踞在锁江要塞江阴的水域,耿仲明部如何出得了长江口?” “可从镇江北上运河,经山东沿海迂回而下,直趋海匪老窝崇明岛。” 洪承畴又道:“为了配合偷袭崇明的行动,在镇江,我驻守的水师必须虚张声势,吸引盘踞在江阴、靖江水域的同盟舰队的注意力;在江阴,博洛贝勒必须加大攻城力度,牵制同盟舰队对江阴的支援;在吴淞、浦东两地,尼堪贝勒也得加强攻击力量,牵制住同盟军的第一镇与第三镇的二镇6战人马,如果尼堪部兵力不足,可从苏州调遣李率泰部施援;还有,坐镇杭州的勒克德浑贝勒也加紧进攻浙东,斩断浙东与崇明两地的联系。如此多管齐下,崇明空虚,再又攻其不备,大捷可待。” 多铎听罢,大喜道:“就按洪先生的方略办。” ∶∶∶∶∶∶g一更。 ------------ 第六三章 同盟会章 程 第六三章 同盟会章程 自从穿越大明以来,高旭觉自己做的越多,这历史的错位就越厉害。比如江阴,在历史上八月二十一就已沦陷,但如今将近十月了,阎应元还在坚守;比如绍兴的鲁王政权,竟让沈廷扬利用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语,硬生生让隆武抢得了先机,完成了南明形式上的统一,而没有鲁武争立之举;至于同盟会这样有明确纲领的政治组织,也被他从清末搬到了清初,而且由于契合江南各阶层民众反抗剃令的怒潮,顺应了民心,竟然展得水起风生。 对于同盟会蓬勃的展,高旭惊喜之余,也越谨慎起来。所谓其勃愈,其败亦疾,仅仅凭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这十六字粗放式的纲领,最终使得参加同盟会的成员鱼龙混杂,泥沙俱全,有数量,却没有质量,正如没有牢固地基的高楼大厦,万一将来遇到什么挫折,便是轰然倒塌的下场。 一直以来,高旭都在筹建同盟会的组织框架,积极招募各种人才,以同盟广场上的英雄记念碑这样的形象工程来增强同盟会的凝聚力。但这些还不够,对于同盟会的展规划,必须有明确的规章可循。所以,高旭一直花费了极大的心力来撰写《同盟会章程》。 在起草章程时,高旭也是想到一点写一点。在章程之中,高旭先引入了后世义务和权利的概念。这两个的概念对于时人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比如在同盟会的控制区,无论家庭是贫还是富,只要是适龄儿童,同盟会就给予完全免费的义务制教育,在对于明代来说,是不可想像的。 由于在高旭的设想中,同盟会的组织架构上设参议堂,下设吏政司、民政司、宣政司、军政司和律政司这五个部门,几乎是相当于内阁与五部的小型执政机构,那么在同盟会的控制区,高旭又在同盟会会员的基础上提出了“会民”的概念。 如今在崇明岛上,几乎每家每户都算是同盟会的会民家庭。要成为同盟会会民家庭,很简单,作为户主,你只要在同盟广场的英雄记念碑下,对于着刻有同盟会十六字纲领的血盟碑上滴血宣誓,然后到同盟广场一侧同盟会总部的宣政司登记所在家户的详细资料,领取一块刻有“同盟会会民家庭”的铁牌,回去之后,挂在家门之上,你的家就是同盟会会民家庭了。古人重血誓,除非别有居心,一般没有人弄虚作假。在同盟广场那般肃穆的氛围之下,慕名而来的民众很容易被其感染。 成为同盟会会民家庭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一旦成为会民家庭,便会受到同盟军的保护,在这种国破家亡的危难之际,一直惶惶不可终日的崇明岛民,极其需要一支军事力量增强自己的安全感。除此以外,同盟会会民家庭的子女能享受同盟公塾的九年免费教育,一般穷苦人家都读不起书,这种义务制教育的吸引力是无与伦比的。而且成为会民家庭,已经成为同盟会旋风下的时尚行为。 同盟会,顾名思义,就是共同盟誓的集会。在高旭设计的各级同盟会会员之中,最初级的自然是滴血盟誓式的。只要你盟誓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决心,便是同盟会中的一员。 但这些初级会员,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盟会会员,充其量也就是同盟会的“会民”而已。时到如今,同盟会经过数月蓬勃的展,初级会员式的会民覆盖率,随着徐玉扬第一镇推进到浦东地区,已经从江阴、崇明普及到浦东,至于在清军控制区暗中盟誓入会的,也是不可数计。 在章程之中,高旭明确了同盟会会员的级别体制,从一星到三星,每一级会员都有相应的星级徽章,而且每个星级又细分为三个等阶,总共九个级别。(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想要取得同盟会会员资格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你在所在领域取得相匹配的贡献,比如军功,工坊里的技术明,当然,如果你是商人,可以通过大笔的捐献成为同盟会星级会员,但通过捐献取得的会员资格是荣誉性的。 此外,为了体现同盟会的民间组织性质,避免隆武朝廷的过度猜疑,高旭又把同盟会一堂五司中的官员称之为“会务员”,并在律政司下设廉政处之类的监督部门。 在同盟会章程之中,除了明确同盟会的组织框架和会员星级,权利与义务的阐述,“会民”、“会员”与“会务员”三个概念的提出之外,高旭力所能及地把想到的东西填充其中,比如保障妇女权益,确实女子也有入学接受教育的权利,废除女子裹脚的陋习,诸如此类。另外,也起草相关相当律法形式的“会民守则”。 无论如何,同盟会是高旭一手创立的,如同一张白纸,凭着他如今在崇明如日中天的声望,只要掌握同盟军这支枪杆子,想要在同盟会章程上如何涂鸦,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他。 高旭知道,要创立像同盟会这样的一个组织,是一具宏大的系统工程,并非朝成夕就。而且,同盟会的很多条例与规章都已经在九月份开始实践了,高旭起草的《同盟会章程》大部分是对实践的总结与归纳。 现在,一切都是初创,但是任何核心的东西,往往在开创期就明确下来的。当高旭合上花费无数心血起草的《同盟会章程》时,沉思了一会儿,又在翻开来,又加上这么一条:“团结在以高旭为核心的会务中枢,高举十六字纲领的伟大旗帜……” 高旭写罢,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又把这一条删划了去,然后,扔下笔,又合上了章程草稿。 高旭又望着草稿封面上那“同盟会章程”五个字,出神了好一会儿,然后拿起笔,把“会章程”三个字划掉,改成“宪章”两字,再又扔下笔,自言自语道:“似乎改为《同盟宪章》更顺口一点。” ∶∶∶∶∶∶ “笃,笃,笃。” 听到敲门声,高旭抬起头,道:“进来。” 夏完淳推开门,走了进来,道:“督帅,晚宴的时候到了。” “哦。”高旭应了一声,望了望窗外,只见落日西下,天空中满是鲜红的晚霞。日月如梳,一天时间,高旭只觉眨个眼就去了。 自从九月二十八日刘中藻、郑森到达崇明之后,作为地主,高旭不能过于怠慢,花了半天全程陪同,中午又在崇明城县衙与本地的乡绅宴请刘中藻等人。到了下午,高旭就以军务繁忙为由,只让高老头这个大闲人以及沈廷扬作陪,自己溜回高老庄的书房定下同盟会章程的最后修正稿。同盟会章程改名为《同盟宪章》之后,高旭打算十月一日起开始正式实施。因为在十月一日,同盟会总部的主体建筑已经竣工,高旭的办公地点将要从高老庄的书房搬到同盟会总部三楼的会长室。 “晚上在哪里宴请?” 高旭一边问,一边想起宴会上繁琐的礼节与诗会,脸色不由沉了沉。 夏完淳捕捉到高旭脸上的烦燥,但高旭是宴会的主角,他是不能不出席的。夏完淳答道:“今晚是在庄内的锦绣楼。” 高旭问:“锦绣楼?我怎么没听过?是妓院还是酒楼?” 夏完淳道:“这个锦绣楼是半个月前才在庄内开张的,是一群流亡到崇明的秦淮名妓开的酒楼。酒楼开张时,凭着歌艺、刺绣、厨艺就一举成名,轰动高老庄,甚至整个崇明城。” 高旭一听到所谓的名妓就头痛。他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他如今忙得不可开交,自然不去关注这些酒色之类的东西。高旭把起草完毕的《同盟宪章》交给夏完淳,道:“今晚你拿回去誉抄三份,明天给顾先生一份,许理事一份,沈大人一份。” 作为高旭的亲兵型秘书,夏完淳是最先接触高旭各类文书初稿的,大都数的稿件都经过他的润色之后布。甚至高旭有时候想到什么,就随时叫夏完淳记录下来。而有些文书,高旭只要说个主题,具体的行文都依赖于夏完淳的起稿。以夏完淳之文才,无论各种典故与阐述,都能用文字给以最好最恰当的表达。 也正因为此,夏完淳成为最了解高旭所思所想的人。对夏完淳来说,了解高旭越深,对高旭思维中那天马行空式的开创性就越敬服。所以,夏完淳在高旭的耳濡目染之下,大到异于常人的政见与军略,小到有事求见时的敲门习惯,都在向高旭学习与靠拢,同时,他行事也变得越来越精干,务实。 当高旭刚走出书房准备去赴宴的时候,却见邬含蓄匆匆赶来。高旭不由转身又回到了书房。 在以刘中藻为的隆武朝廷来使随员之中,对高旭来说,郑森不是他最为期待的。 因为现在郑氏家族挟制隆武朝廷,坐拥福建一省地盘,拥有数十万的郑军,数百上千艘战船,自己的家当与对方比起来,可谓是小巫见大巫。所以,只要郑氏家族没有破败,这个郑森是不可能被自己招揽的。而且,以郑森那志向高远、争强好胜、杀伐果断的性格,就算郑氏家族像历史上受到博洛的重创,凭着郑氏经营数十年的海上贸易商路,且以国姓爷之尊,郑森也不会屈居人下,肯定是自谋东山再起。 高旭期待的是施琅。g一更。 ------------ 第六五章 广场事件 第六五章 广场事件 作为后世人,高旭明白细节决定成败的道理。要把自己的意志执行下去,就必须从细节抓起。 当初面对高老庄内外乱七八糟的景象,高旭就开始着手建立新式的城市医疗卫生和消防管理系统。比如多打水井,不要饮用河水;招募民妇组成清洁队,每日定时处理庄内大街小巷的各类生活垃圾;由于高旭自己是个医生,所以对于卫生所的筹建也是得心应手;至于消防队,则是由庄丁之中抽出人员组成专门的哨所。这些城市管理系统对于将来建立真正的其层政权很有价值。这个城市管理系统被称之为高老庄体系,高旭决定将来在同盟会的控制区全面实行这种体系。 相对于时人来说,高旭提倡的卫生安全概念极端化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军营,在八月份的第一次大练兵运动之中,对于强化同盟军士兵的纪律与服从,高旭把个人卫生强化到随地吐痰与大小便都施以鞭刑的地步。结果事实证明,效果很好。 另一个是同盟广场的碑林英烈区。尽管同盟广场虽然告示林立,所谓喧哗者鞭一,吐痰者五,方便者十,亵渎者斩,但人们的生活习性不会短时间改变的,自九月份同盟广场正式开放以来,触犯者不可数计,一旦给巡逻的广场宪兵逮到,就要押送到鞭刑台上当众受刑。但与军营中那鞭鞭见血的惩罚不同,同盟广场面对的是普通民众,初犯者的鞭刑大都是象征性无疼无痒地抽几下,强调的是当众教育与宣传。 但对于屡教不改者,随着触犯次数的增多,鞭刑的力度就随之成正比。所以,每日广场中的鞭刑台下,总围聚着大量看热闹的观众。久而久之,同盟广场的这种严格的场规逐渐被人们所接受。这也就是同盟广场每日人流川流不息,但仍然井然有序的缘故。(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c 提供Txt免费下载) 因为每一块墓碑下面,都埋葬着同盟军将士们牺牲在抗清前线的骨灰,常日来拜祭与瞻仰的人们中相当一部分是同盟军军属。所以,尽管同盟广场算得上苛刻的场规引起少数人的非议,但大都数民众还是极为支持的。因为这也是对英烈敬意的一部分。所谓亵渎者斩,自广场开放以来,还真的从没有现刻意亵渎英烈的行为。 但今日这个郑氏将领的行为,在前来执法的黑脸宪兵小队长眼里,已构成严重的亵渎罪。要是无意地随地吐痰大小便,倒是情有可愿,但他竟敢朝英烈的墓碑吐痰、小便,再加上那故意而可恶的表情,这是自广场开放以来,第一个够得上“亵渎者斩”这一惩罚条例。 当时在场的是以那个郑氏将领为的十几个到处溜达的郑家兵,那个郑氏将领见那个黑脸小队长为的三个同盟军广场宪兵怒气汹汹却又不自量力地要将自己拿下,顿时一脚把最先扑过来的黑脸小队长踢翻在地,另外二个宪后当即被其它的郑兵拿住。那郑氏将领踩着那个黑脸宪兵小队长的脸,嘿嘿地笑道:“老子吐个痰,尿个尿,就要斩,真是笑掉大牙,走遍天下也没这个道理。” “英烈重地,亵渎者斩!” 那个黑脸宪兵一边挣扎,一边怒吼着,一点也没有敌众我寡的觉悟。 “斩你老母!”那郑氏将领笑骂道:“老子堂堂一个将军,岂是你这个兔崽子说斩就斩的?就算你们的高督帅也不行!” 那黑脸宪兵小队长一脸的倔强,一把掏出怀里的哨子,尖声地吹了起来。 在同盟广场,除非生重大事件,广场宪兵一般绝对不会吹哨。但现在,尖锐的哨声立即惊起了附近巡逻的广场宪兵,他们马上四面八方地赶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量附近祭拜英灵的民众。 那郑氏将领当然不会束手就擒,随后与赶来的广场宪兵们大打出手,双方起性来,伤亡在所难免,局面越不可收拾。 ∶∶∶∶∶∶ 在同盟广场的英烈碑林之中,有一个以“扬州十日”为主题的中央陵园。在陵园之中,有当时忠烈闻名天下的史阁部史可法的衣冠冢。当初高旭筹建同盟广场的英烈陵园时,就曾派人潜到屠城之后的扬州收集史可法生前的东西,建成了这座衣冠冢。扬州屠城离现在不过四个月的时间,一些血淋淋的证据极易收集。 在这个葬有史可法衣冠冢的扬州十日陵园里,每日前来拜祭的人们不可数计。在陵园之中,有专门刻着屠城概况的碑文,以供人们了解扬州十日的真相,以及满清屠城八十万的罪行。这个记念史可法及八十万遇难英灵的扬州陵园,激励着无数的前来瞻仰者反清满清鞑子的决心。 以高旭来看,尽管史可法在个人能力上无法力挽狂澜,但他的那种忠烈显然是最值得提倡的。同时,同盟广场的英烈陵园因为史可法的衣冠冢的加盟,其份量更上一层楼,其声名更是远扬天下。 在血红的夕阳下,在史可法的陵墓之前,以刘中藻、郑森为的一干人在沈廷扬、顾炎武等人的陪同下,正举行着庄严的拜祭仪式。 当远处的碑林之中传来喊杀的喧嚣声时,众人听了不由得面面相觑,作为主人的沈廷扬顿时皱着眉问着左右:“那边怎么回事?” 当沈廷扬的随从正要去打探时,却见一个郑家兵上气不下气地跑过来,赶到郑森的面前,道:“少爷,杜将军与广场宪兵打起来了。” 郑森忙问其故,那郑家兵自然偏帮自家人,只是说杜将军不过是不小心吐了口痰,尿了一把,那些广场宪兵就要以亵渎罪为由擒下斩,郑森听罢顿时脸色沉了下来,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高氏如此作为,根本是没把他这个郑家少主、仪同附马的国姓爷放在眼里。郑森性子向来心高气傲,顿时转头望着沈廷扬,冷冷道:“沈大人,听说同盟军军法如山,今日算是见识了一回。” “这个……这个……”面对郑森的质问,不明内情的沈廷扬也无语以对。要说起来,同盟广场不论是筹建布局,还是作为军管区定下严格的入场规范,都是高旭一手操办,沈廷扬从没插过什么手。至于广场宪兵都是隶属邬含蓄的宪兵营,真要是出了问题,也是由邬含蓄负责。 郑森在崇明视察一天,以崇明众志成城的反清热潮,还真是挑不出事实上已是崇明之主的高旭的什么毛病。但这个同盟广场明显过于苛刻的场规,或许是高旭沽名钓誉之下的扰民体现。郑森指着百步之外的告示牌道:“沈大人,莫名在下眼花?上面明明写着吐痰者鞭五,方便者十,就算要按违规的不敬罪处罚起来,也不过总共十五鞭而已,何来斩之罪?” 一旁的刘中藻见高郑两家起了冲突,心中却是暗喜,因为这符合受尽郑氏挟制之苦的隆武朝廷的利益。郑家军在福建横行霸道,上自郑芝龙,下到伍卒,仗着军威,视朝廷为无物。如果能借着崇明同盟军来压压郑家军的威风,这也是刘中藻奉隆武之命出使崇明寻找外援的动机之一。 刘中藻当即打着圆场道:“这其中肯定有误会,我等不妨到现场一观。” ∶∶∶∶∶∶ 当邬含蓄得到郑军将领在英烈墓碑上吐痰小便时,顿时勃然大怒。这种行为的性质对于同盟军来说,是极大的污辱。邬含蓄当年出身锦衣卫,也是受不气的主。作为宪兵营的统领,邬含蓄不仅负责情报处,也负责崇明本岛的安全。他立即调派出一支宪兵大队,直扑陵园,把那个亵渎英烈的郑军将领以及他的十几个拒捕的亲兵全部拿下。 当郑森赶到的时候,见邬含蓄强行拘捕自己的家将,也是勃然大怒。以郑森看来,这根本是崇明高氏找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来进行居心叵测的挑衅。郑森要求邬含蓄放开十几个受押的郑家兵,但邬含蓄坚决拒绝。郑森转头对着沈廷扬道:“沈大人,要是邬统领一意孤行,所有后果将由高氏负责!” 沈廷扬是老成持重之人,虽然郑森言辞凌厉,但也不失方寸,只是对邬含蓄道:“事情始末如何,你且细细道来。” 邬含蓄则是转过头,对着一旁那个被郑兵揍得半条命的黑脸宪兵小队长示意一下。这个黑脸小队长顿时把那个郑氏将领如何故意地对着墓碑吐痰、小便的情况当众说了。众人一听,包括沈廷扬、顾炎武,甚至是刘中藻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们刚刚拜祭史可法的衣冠冢,还没有从那种悲壮的情绪中恢复过来,现在听到那个杜姓郑将如此亵渎英烈,自然极是恼怒。至于闻讯赶来旁听的民众更是怒不可遏,一齐呐喊着:“亵渎者斩!亵渎者斩!……” 郑森听罢那黑脸小队长的话,走到那杜将军面前,冷着脸问道:“这是不是实情?” 那郑氏杜将军只是大声道:“回少主,这是他们冤枉我啊。” “冤枉?!”那黑脸小队长走到墓碑前,指着墓碑上的清晰可见的痰迹、尿迹,道:“这是什么?……还有当时在场的人证也有七八个。” 那杜将军见郑森的脸色越来越冷,不由急道:“这个……那个……少主,我只是不小心罢了,谁知道……” “够了。”郑森压抑着怒气斥道:“丢人现眼的东西。” 这时,顾炎武走到那杜将军面前,正言道:“你可知道你所污辱的墓碑之下,是一盒盒阵亡在抗清前线的同盟军将士的骨灰,是一撮撮舍生取义、为国捐躯的英灵,是一腔腔 (更新的时间到了,本章还没写完,先上传上来,呆会补充。)g一更。 ------------ 第六七章 广场事件 三 第六七章 广场事件 三 虽然说性格决定命运,但对于郑森来说,何尝不是命运决定了他的性格。(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 当年雄心勃勃的郑芝龙曾参与大海盗颜思齐推翻幕府企图割剧长崎以期海外殖民的行动,事败之后,郑芝龙仓惶出逃,留下他的日本妻子田川氏与刚出世的儿子,即幼名福松的郑森。郑森的母亲田川氏是冶剑师翁昱皇的养女,是个意志坚强的女性,她自小教育福松要独立自强,并且将他送到日本武士那里进行严格的武士道训练。 武士的训练不仅仅是针对于体能与技艺,同时也针对于勇气与意志。 在冬季,用冷水冲浴以刺激肌肤以克服刺骨的严寒,立于飞流直下的瀑布之下以坚强韧性,在黑夜中独自一人穿过暗黑的森林以战胜内心的恐惧,时而身临刑场让幼小的心灵感受血的震撼,训练那种面对死亡而熟视无睹的麻木…… 对于任何一个孩童来说,这样的训练都是残酷无情的,但这种武士道的训练能将人把忍受痛苦化为一种本能。武士道那种要争强好胜,要越对手,漠视死亡,视荣誉高于生命的纲要深深在烙印在幼年郑森的心中。 尽管郑森七岁时,日本幕府在郑芝龙强大的水师压力下,同意让郑森回归大明,但童年的武士道教育影响了他的一生。 郑森与众不同的命运决定了他的性格。 他武艺高,意志坚强,英迈果敢,杀身成仁,有一种永不放弃的韧性,但他的缺点与优点同样明显,争强好胜就意味着豁达不足,整个人犹如行走的一座火山,稍有触犯就骤然爆,性格也冷酷无情,用法也极其严苛。 清军南下时,当时的郑森还在南京国子监读书。当弘光帝弃城而逃之后,南京开门迎降时,郑森也是怒其不争,但他当时只是一介书生,只得在郑氏水师的护卫下返回福建。 以郑森想来,以那崇明高氏这点实力也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声势,要是以郑氏的富可敌国的财势,以及数十万水6将士,只要竭力北伐,这中兴大明的重任何致于让崇明高氏抢了头筹?然而,对于一败涂地的时事,郑森枉有一腔热血也无法挥洒,因为郑氏的军政大权都掌握在其父郑芝龙手中。这次趁着刘中藻出使崇明的机会,郑森向父亲要求北上,那知这个只顾自扫门前雪的郑芝龙竟然答应了,并派出了大批郑氏舰队护卫郑森的安全。 郑氏在崇明视察一天,崇明众志成城的反清怒潮让郑森心中漏点澎湃,想起福建境内一片醉生梦死的众生态,让郑森极为汗颜,这使得他心中那种郁闷之情越沉重。在同盟广场之中,在史可法的衣冠冢之前,郑森除了为郑氏羞愧之外,心中的郁燥也是无以复加。至于那个杜姓郑将的行为更让郑森觉得蒙羞,这使得他迫于众怒而当场诛杀。 当郑森怒而回到崇明港内的郑氏战舰上后,郑军上下听闻广场事件的始末,人人顿时感同身受,崇明高氏如此欺人太甚,咱们郑氏岂能忍气吞声?作为郑氏北上舰队的主将、郑芝龙的心腹施天福也是勃然大怒,当时就招集众将商议报复事宜。只有副将洪旭宁事息人地道:“高氏占了一个理字,我们又在江南孤军深入,要真是悍然炮轰崇明,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大敌当前,我郑氏不宜与力主抗清的高氏同室操戈。” 施天福怒道:“那高氏逼死了老杜,难道就这么算了?” 洪旭反问道:“那你要打算怎么算?说实在,身在同盟广场,面对无数英烈的碑林,老杜做出如此亵渎之事,着实有失大体。而且那同盟军军纪严正,据说在同盟军的新军训练营内,要是随地吐痰大小便的,也是鞭刑以待。” 施天福又道:“什么狗屁英烈,正如老杜所言,那同盟军也不就是一些海盗罢了。” “以你说来,英烈碑林中扬州陵园里葬的也是海盗?!” 施天福终是无言,那扬州陵园内葬着的可是史可法的衣冠冢。当时史可法之忠烈,也是天下闻名。洪旭又道:“无论如何,老杜失礼在先,少主清理门户在后,我们又有什么理由炮轰崇明,以示报复?” 施天福冷哼一声,道:“大帅有令,我郑氏舰队北巡江南,绝不能弱了自家的威风。” 在一旁一直沉默的郑森听施天福说起自家的威风,心中越的郁结,顿时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威风?!我们郑氏还有威风么?人家高氏的威风是靠杀鞑子杀出来的,我们郑氏的威风难道要窝里斗斗出来?!……我们郑氏要威风,就杀进长江口,杀尽鞑子,让天下人知道,我们郑氏也是驱逐鞑虏的铮铮男儿!” 对于郑森的拍案而起,施天福却是不以为然,以他看来,这个少主不过是书生意气作罢了,出航之前,郑芝龙就有严令,郑氏舰队北巡江南,绝不能与清军起冲突。那个洪旭倒是个忠勇之人,拍手附言道:“少主说的有理。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我们郑氏也当如此。” 听洪旭说出同盟会的宣传纲领,郑森心中服理不服气地暗哼一声,道:“我们郑氏大好男儿,当是顶天立地之辈!高氏有同盟会,我们郑氏难道建不出一个会社来?!我们郑家军难道就杀不出一个威名来?!” 在场的除了洪旭为的小部分郑氏将领被郑森的豪言壮志感染之外,其他以施天福为的大部分将领只是默然无语。少主年轻气盛,杀鞑子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但这些郑将的家少都在福建,身家富足,也没到江南这种留不留头的绝境,摄于满清八旗铁骑的威名,他们的抗清意志自然谈不上坚强。 但郑森心中的漏点难以自抑,长身而起,道:“全军向江阴开拨,杀尽鞑子,以重铸我们郑家军的威名!让天下人知道,驱逐鞑虏,我们郑家军也不甘人后!” 对于现在还不脱书生意气的郑森来说,荣誉就是生命,甚至更重于生命。 但对于郑芝龙来说,对于像施天福这样的郑氏将领来说,身家性命重于一切。 在郑森的严令下,作为主将的施天福只得下令郑氏舰队开出崇明,开向长江口,奔赴江阴前线。虽然郑森一直没有从军经验,而且时人重文轻武的缘故一直以来都是被郑芝龙当作文人来培养,但郑森却不是一介文弱书生,他自从七岁回国之后,从来没有懈怠于武士道体能的训练,相反,他武技高强,意志坚韧,而且看看他在同盟广场上的清理门户就知道他的性子是如何杀伐果断。在郑森强势的性格以及他的少主身份下,施天福只有依命而行。 当郑氏舰队开到长江口的福山港时,天色已黑,施天福向郑森进言,敌势不明,先驻扎福山港,明日再溯江而上,开进江阴境内与鞑子决一死战。 郑森虽然读过兵书,但具体的行军打仗还是要倚仗施天福这样的老将。郑森同意了施天福的进言,决定在福山港养精蓄锐一晚,明日九月二十九日开始上阵杀敌,一雪郑氏闭户福建不赴国难之名。 这一晚上,郑森躺在船舱之中倾听着远方从江阴传来的轰轰炮声,心中激荡的壮志随着炮声起伏着。当初他说服父亲给他一支舰队北上,就有了决战沙场的雄心。每当他想起自己如果取得名震天下的大捷,挟着不输于那个高旭的英名回归福建,那万人空巷的欢迎场面,还有隆武旁刮目相看的赞识与夸张,郑森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时到深夜,郑森仍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起身,打开舱门,刚要踏出门外,却见门外立着一队全副武装的郑兵为他值夜。郑森扫了他们一眼,现他们的面孔有点面生,并不是他的贴身家兵,不由皱了皱眉。当他正要踏出门外的时候,却见领头的一名将领执礼道:“少主,夜深气寒,请回舱休息。” 郑森听罢,不理那郑将的劝阻,顾自跨出门外。那郑将见罢,不由移步拦在郑森的面前,又道:“少主,夜深气寒,请回舱休息。” 郑森英气逼人的眸子瞪了那郑将一眼,冷哼一声,那郑将不由气势一挫,忍不住错开一步,其它那些郑兵也被郑森的那声冷哼震摄得打个哆嗦。郑森在同盟广场当众一剑杀那个亵渎英烈的杜姓郑将,这种狠辣劲着实让郑军上下为之侧目。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们的郑少主便是一个例外。 郑森不理眼前这队郑兵,只顾踱步到甲板上,望着船下那长江的滔滔流水,沉默不语。那个郑将无奈,只得领着一队郑兵随后跟着郑森,护卫着他的安全。 郑森见施天福的舱房还亮着灯,深夜之际,那施天福大约也是与群将商讨明日的战事。郑森想罢,便想前去一探究竟。那身后的郑将见罢,顿时不由急了,拦在郑森身前,行礼道:“少主,夜深气寒,请回舱休息吧。” 这时,郑森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头,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郑将,大步流星地走向施天福的舱房。 郑森还没走到舱房门口,却见有三人刚刚从房内走出,而施天福则是随后跟出,恭谨地道:“诸位大人请慢走。”当施天福抬头看着眼前的郑森时,不由一愣。郑森沉着脸望着那三个刚刚走出舱房的人,借着房内的灯光,郑森竟然现他们的皮帽下肩膀上没有一丝头。其中一人见了郑森疑惑的神情,竟然拿下皮帽,露出秃头顶处的一撮金钱鼠尾,对郑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郑森当即勃然作色,伸手抽刀,才觉自己穿着睡衣,没有佩剑,但郑森没有罢休,只是怒吼一声,扑了上来。 施天福见状连忙领着自己的一群亲兵挡住了郑森,让那三个鞑子安然下船,趁着一只小船扬长而去。 “施天福,你竟敢卖身投鞑!” 郑森一边吼道,一边努力想挣脱施天福的一群亲兵死命的擒拿。 施天福面无表情地望着郑森道:“少主,属下只是依命行事。” 郑森怒道:“是谁……是谁下的乱命!” 施天福见郑森明知故问,不由嘿嘿一笑,道:“除了你父亲,还有谁?我们郑氏舰队北上江南,表面上随那刘中藻出访崇明,实际上就是为了与清廷缔结和约,以便将来井水不犯河水。” 郑森高声道:“这是乱命,绝不能与清廷缔约,不然我们郑氏有何脸面面对天下人?!鞑子损我冠,屠我黎民,岂能与其狼狈为奸!” 施天福又是嘿嘿一笑,道:“天下人……我们管他的什么天下人,咱们的福建老乡洪承畴洪大人答应大帅出任闽粤总督,将来在内6上,我们郑氏坐拥福建、广东两省,再加上南洋的制海之权,我们郑氏就是南霸天!大帅也是说了,只要我们郑氏坐拥荣华,管他娘的天下如何洪水滔天!” 郑森又是怒道:“倾巢之下,岂有完卵?父亲连这样的道理岂能不懂?” 施天福道:“少主,你莫要急,与清廷缔结和约之后,我们的舰队不去攻击清军,当然也不去攻击同盟军,只需驻扎在福山港,两不偏帮,坐山观虎斗就行。” 郑森听罢,只是咬着牙道:“想不到我郑氏竟然尽是如此一众鼠目寸光之辈。” 施天福沉着脸道:“少主,满清得天下已是大势所趋。天下有识之士尽知这点。你不是一直不相信你的老师钱谦益降清么?喏,这是他给你的亲笔劝告书。” 施天福从怀里掏出刚才几个南京使者带来的书信,交给郑森。 在崇祯十七年,郑森为求深造进入南京国子监就读,拜入江浙名儒钱谦益门下;钱谦益为了勉励郑森,为他取了“大木”的别号,即为“橦梁之才”的意思。郑森寒着脸按过书信,看罢之后,脸色铁青,一把撕个粉碎,誓声道:“苍天在上,任他人如何卖身求荣,但我郑森誓不投鞑!” 见郑森如此决绝,施天福无奈,又怕郑森再一次以铁血手段清理门户,只得先下手为强,向亲兵们使个眼光,众人一拥而上,把郑森团团拿住,然后以重兵看守,把他禁闭在船舱内。g一更。 ------------ 第六九章 雪上加霜 第六九章 雪上加霜 自从老家伙把情报渠道交付自己的侄子邬含蓄,他便成为统筹同盟城的负责人。作为高旭意志最得力的执行者,高老庄总管老家伙把高旭所规划的同盟城蓝图中的每一个元素与细节,一处处地落实下来。继同盟会的形象工程同盟广场完全竣工之后,到了九月底,同盟会总部大本营的建设也全部完成。 在高旭的设计下,同盟会总部拒绝一节繁琐的雕梁画栋的建筑风格,它没有江南园林的那种景致与秀丽,它只追求厚实、简洁、严谨。由于同盟会下设五个司署,再加上总部是同盟会展的核心,同盟会总部其实是五角星形、强调安全性的棱堡式堡垒。 因为战争形势的严峻,高旭取消了原本定在十月一日的竣工典仪,在九月三十日上午提前入驻同盟军总部这个大本营。 由于高旭有同盟会总会长以及军政司司理长的双重身份,在同盟会总部之中,他有位于总部最高楼第三楼的总长办公室,以及西北向军政司司理长办公室。作为同盟军的督帅,高旭现在的事务重心全都在军事方面,自然在军政司的办公室办公,夏完淳则成为高旭事实上的机要秘书。 在同盟会的五个司署中,除了高旭的军政司开张之外,沈廷扬的行政司,高老头的民政司,顾炎武的宣政司也同时开张,至于律政司的司理长,高旭现在并没有适合的人选,自然没有正式筹建。 同盟会的枪杆子同盟军自然抓在高旭手里。 沈廷扬的行政司相当于吏部,将来任命同盟会控制区的各级行政人员。 高老头的民政司则是着重于商业,民政司下设商业、财务、后勤诸部。古代历来重农轻商的治政策略,在同盟会中则变成了农商并重,甚至重商成份更上一层。对于高旭来说,展商业资本,是改变小农经济的关键。因为商业资本最具有进取性、开拓性,要知道,十七世纪可是大航海时代。 至于顾炎武的宣政司,则是着重于同盟会的宣传、会务建设。顾炎武是明末极具远见、也富有开拓精神的改革家,也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倡者,让他担任宣政司司理长的确是名至实归。而高老庄内的同盟公塾则是交给了顾炎武的好友归庄负责,许用则是宣政司的副理事,作为顾炎武的助理,协助各级会务。 随着同盟会大本营的正式开张,高旭拟定的《同盟宪章》也确定了修正稿,将在十月一日正式布。 作为隆武朝廷的江南观察使,刘中藻虽然一再听着高旭声明同盟会是像复社、几社一样的民间党社而已,但看同盟会的组织架构,以及作为同盟会会军的同盟军,在性质上根本就是一个小朝廷。但是,面对明朝宗室式微、高郑两大南北军阀集团并起的局面,只要同盟会表面上支持、拥护隆武朝廷,而且坚定不移地进行反清事业,刘中藻还是默许同盟会的展,默许高旭对《同盟宪章》的推广。 然而,九月三十日,在高旭正式入驻同盟会大本营的第一天,似乎不是什么王道吉日,黄昏时刻,江阴小石湾失守的急报就摆在了高旭办公室的案头。 对于小石湾的失守,高旭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 以何常部的一营人马面对十数万清军的倾力进攻,就算占了小石湾居高临下的地利,留不留头的死战决心,但在敌我双方力量的巨大落差面前,奇迹没有再一次在小石湾上演。 作为江阴城的外围阵地,小石湾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这个战略阵地的失守,江阴城也就完全处在清军的包围之中,隔绝了水路上所有的支援力量。而且清军可以把红夷大炮搬上小石湾的炮台,居高临下地封锁长江航道,再加上耿仲明镇江水师的进攻,这也意味着同盟舰队也失去了长江口江阴-水域的制江权。 没有同盟舰队的支援,江阴真正成为一座孤城。 小石湾的失守,考验阎应元的时刻才真正开始。 ∶∶∶∶∶∶ 在没有取得长江制江权的前提下,小石湾的失守,也让同盟舰队沿着长江纵深展的战略成为空中楼阁。 自从八月中秋之夜,驻守江阴的同盟舰队受到耿仲明的镇江水师的突袭而惨遭损失之后,高旭就对同盟舰队第一营统领史必达一再重申同盟舰队的战略目标:“不惜一切代价,歼灭耿仲明的镇江水师,取得长江中下游沿岸的制江权。” 中秋遇袭之后,史必达痛定思痛,一改对清军新建军的镇江水师的轻视,自八月下旬一直到九月底,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史必达组织了数十次对镇江的逆袭,但每次的战果都不显赫,对清军镇江水师的打击达不到致命性。 耿仲明自中秋突袭之后,全面收缩战线,倾力经营镇江水师,对于同盟舰队的来犯只是严阵以待,对于史必达那些佯败、诱伏之类的战术一概无视。很显然,耿仲明也明白在实力上,仓促建军的镇江水师,短时间内难以企及那些由崇明岛积年海盗所组成的同盟舰队,所以,他在长江的水战之中奉行的是相待战术,在保守的策略下展清军水师的实力。一直到了九月二十八日,迫于南京豫亲王多铎急于求成的压力,耿仲明不得不领着镇江水师溯江而下与同盟舰队决战。 无论在战船的数量与质量上远远越敌手的同盟舰队,在九月二十日到三十日这三天的激战中,只是仅仅敌个旗鼓相当。耿仲明的镇江水师虽然实力上弱于同盟舰队,但是清军这水上的劣势却得到了6上优势的弥补。因为双方水师决战的战场是在江阴境内的黄田港,博洛为了增强镇江水师的火力,把数十门炮轰江阴城的红夷大炮运到黄田港江边,炮轰江面上的同盟舰队。 “在地利上,我师处于下风下游;在实力上,我师的主力舰大都是海船,在狭长的江面上无法挥机动火力,只有靠那些内江小船与鞑子水师决战;而且鞑子水师有6上优势火力的掩护,在我消敌长之下,血战二天,只不过与镇江水师斗得两败俱伤而已。” 在九月二十九日,史战在给高旭的战报中先陈述了同盟舰队的不利态势之后,又建议道:“欲达到歼灭镇江水师的目的,必须把我师撤离江阴,诱引鞑子水师兵出长江口,直到崇明近海。在海域上,既无下风下游之劣势,又可以挥我师海船之长,避免鞑子在长江江岸上的炮轰支援。” 由于高旭担心同盟舰队撤退对江阴军民士气的打击,而且又有郑氏舰队这个不安定因素,在九月二十九日,高旭没有同意史战撤出长江的建议。但在第二日,九月三十日,小石湾的失守,以及通过邬含蓄的情报处获悉了郑氏舰队的虚实之后,终于下达同盟舰队十月一日之前全部撤离江阴的命令。 ∶∶∶∶∶∶ 自从郑氏舰队驻扎在长江口的福山港之后,这支水上力量吸引了清军与同盟军敌我双方的目光。 郑氏舰队这支水上力量倒向哪一边,胜利的天平就会倾向于哪一边。 尽管施天福奉命与清廷接触缔约,软禁一心抗清的少主郑森,也以舰队主将的身份压下以洪旭为的一众副将们的不满,但他还是守着郑芝龙交待的底线,可以与崇明生摩擦,保持对崇明同盟军的压力,但不能付诸武力,不到万不得一,绝不能承担同室操戈的恶名。至于与清廷的缔约,也只能暗中进行,绝不能泄露。但事实上,施天福与清廷使者的接触,郑森的软禁,洪旭对暗通鞑子的不满,这些情报在三十日上午就被邬含蓄打探得一清二楚。 就在高旭正设法如何利用邬含蓄打探到了郑氏舰队的情报时,在九月三十日下午,驻扎在福山港的郑氏舰队突然向崇明同盟军总部提出交出凶手的通碟令——原来施琅在浦东同盟军防区让罗子牛当成清军奸细斩杀的消息,被一个幸存逃脱的郑氏暗探回报给郑氏舰队的主将施天福。 而施天福恰好正是施琅的族叔。 得到侄子施琅被斩的消息之后,施天福勃然大怒,他出通碟令之后,趁着小石湾刚刚失守,同盟舰队的主力仍然在江阴的时机,派出几舰郑氏战舰炮轰向崇明港,以示威胁。 但身在明月号旗舰上的赵明月,正奉高旭之命保卫崇明本岛安全,面对郑氏舰队的挑衅,赵明月绝不是忍气吞声之人,她当场予以坚决的回击,轰沉了其中一艘郑氏战船。另外数艘炮轰崇明的郑氏战船不敌明月号犀利的进攻,只顾仓惶逃回福山港。 高旭收到赵明月美滋滋的捷报之后,不由哑然良久。回过神来之后,高旭当即下令同盟舰队保持克制,打捞郑氏沉船的士兵,请刘中藻来商议调解事宜,避免事态的进一步扩大。 大敌当前,小石湾刚刚失守,而随着高郑两家摩擦的升级,内哄一触即。 ∶∶∶∶∶∶g一更。 ------------ 第七十章 福山暗战 第七十章 福山暗战 高郑两家的摩擦继广场事件之后,又生了施琅事件。施天福在痛失侄子的激怒之下悍然炮轰崇明港,尽管在赵明月犀利的回击之下,炮轰崇明的郑氏战舰不得不逃回福山港,但施天福并不罢休,他又盘算对崇明高氏新的报复。 福山的动静不仅牵动着崇明高氏的神经,也牵动刚刚以巨大的代价夺取了小石湾阵地的清军主帅博洛的目光。 作为征讨江南的主将,博洛自然知道郑氏舰队与南京的缔约。尽管在缔约中,福建郑芝龙许下清军南下福建时迎降的承诺,而清廷则是授以郑芝龙闽粤总督之职,总督福建、广东两省军政,但以博洛看来,只要清军没有平定浙江,主力没有开到福建边境,这约定毫无意义。郑氏真要有诚意,北上的郑氏舰队就必须与耿仲明的镇江水师协作,一举击破同盟舰队,平定崇明本岛。 崇明岛,就是郑氏的投名状。 作为郑芝龙的心腹将领,施天福自然理解郑芝龙的心思,无论是大明还是大清,只要不损害郑氏在福建的利益,不损害郑氏在海上贸易的垄断地位,谁得天下谁强势就依附谁。施天福领着郑氏舰队先是到达浙东,当他看过了浙东抗清力量的四分五裂,认为在杭州城内虎视眈眈的满清铁骑能轻易地踏平浙东,剑指福建。所谓识时务为俊杰,以他看来,满清得天下已是大势所趋。所以,福建郑氏与一心抗清的崇明高氏矛盾越重,就越表明将来迎降的诚意。 在郑氏舰队之中,施天福暗地与清廷缔约,同时又软禁少主郑森的消息已是传遍了全军,这激起了以洪旭为的一批郑氏中层将领的强烈反对,但施天福拿出了郑芝龙的亲笔手令之后,洪旭等人也是无语以对。与清廷缔约的始作俑者便是郑氏的当家人郑芝龙,施天福不过只是执行者而已。而且郑芝龙也了解自己儿子郑森的脾气,万一郑森有破坏郑氏与清廷缔约的行径,赋予了施天福将事急从权的权力。 尽管如此,这支北上的郑氏舰队在短短的几天里,军心涣散,在江南这种众志成城的反清怒潮下,这种卖身投鞑行为,让以洪旭为的这批郑氏将领深感羞愧。当施天福指使数艘郑氏战船炮轰崇明又败回福山之后,顿时在郑军中引起一片哗然。 大敌当前,不管谁是谁非,谁先操戈相向,谁就占不了个理字。而且,江南是崇明高氏的地盘,要真是撕开脸皮,以同盟舰队的实力,全歼福山港的郑氏舰队也不是难事。 在长江口,与福山港隔江相望的是狼山。自从炮轰崇明港之后,尾随追来的明月号正怒气汹汹地停在对岸,以赵明月的脾气,要是不高旭的严令,她定然想一股脑儿灭了这支不识好歹的郑氏舰队。 赵明月可以冲动,但高旭却是冲动不得。 这支郑氏舰队成事不足,但败事足足有余。现在不是与福建郑氏全面冲突的时机。 在九月三十日晚上,高旭第一次登上明月号,到达长江口福山港的对岸狼山,让隆武使者刘中藻亲赴郑氏舰队之中,调解高郑两家的矛盾。但是,施天福的态度却是强硬无比,一定要高旭交出同盟军第二营统领罗子牛,为他的侄子施琅抵命。 “这么说,跟那个施天福没得谈了?” 高旭立在明月号的甲板上,倾听着江水拍岸的浪滔声道:“那就换个人来谈。” ∶∶∶∶∶∶∶∶∶∶∶∶ 在施天福旗舰上的一处舱房里,不时传来气急败坏的怒吼声,拳击舱门的震荡-声,以及房里乒乒乓乓的打砸声。守在舱房外的一队郑氏只是苦着脸面面相觑,人人暗想这少主的精力实在是太好了,都已经折腾了整整两天的时间了,而且又以绝食相抗,精力仍然还好得如此让人咋舌。 夜深之时,施天福来到舱房外,问着守卫的亲兵队长:“少主晚上又不吃饭?” 那亲兵队长应道:“刚刚送进去,但又全让少主砸了。 施天福抬起头,对着房内道:“少主,人是铁饭是钢,你不吃饭……” 不等施天福说完,只听房内传出郑森咬牙切齿的声音:“施天福,你这个卖身投靴的小人,我要杀了你!” 听着郑森那阴森森的话声,施天福忍不住打个寒噤,分辩道:“少主,你怪我做什么?你要怪,就怪郑爷。末将只是依命行事罢了。” 施天福说罢,只听房内的郑森沉默了一下,但没过多久,又传出一阵不绝于耳的乒乒乓乓声。看这架势,郑森要拆了这艘软禁他的船一般。施天福无可奈何,正要再劝的时候,只见有一亲兵前来报道:“将军,那边又来人了。” 施天福点点头,心烦意燥地看了舱房一眼,急冲冲离去。 过了一会儿,洪旭又来看望郑森,却是如以前一样让施天福的亲兵队长拦住:“洪将军,施大帅有令,在回福建之前,任命人不得探望少主。” 洪旭听罢,怒道:“回福建?少主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他还有命回福建么?你不让我劝他进食,是不是想背个弑主的罪名?!” 正当那亲兵队长满脸的踌躇时,却听房内的打砸声停了下来,然后传出郑森颇为冷静的声音:“洪叔叔,你把饭菜拿进来。” 房外的郑兵听到郑森终于肯进食时,顿时大喜,那亲兵队长也不例外,他连忙把饭盒递给洪旭,让洪旭进入舱房。 洪旭看着舱门缓缓地打开,露出阴暗的舱房内。借着房外火把的余光,洪旭见着房间一角有一双清冷明亮的眸子盯着自己,带着无比森冷的视线。由于郑森武艺高强,施天福当时是趁他初闻父亲决意投鞑致使神情恍惚之下,才仗着人多势众一下子拿住他,把他关在房内,也是用铁链锁着他的手脚,不然以郑森的身手,还真是困不住他。 洪旭把盛着饭菜的盘子放在郑森的面前,点燃了烛台,一眼望去,年局四旬的洪旭也忍不住有点鼻酸。仅仅是二天时间,这个养尊处优的郑少主似乎变了个人样。在以前,郑森心高气傲,长得也是风流倜傥,特别注意自己的仪表,但现在只见他站在一片狼藉的角落内,头乱得像野草,脸上尽是污渍,嘴唇上尽是他歇斯底里时牙齿咬出的血印。他某日那又神采飞扬的眼神如今变得空洞、有如江水般潮起潮落般的燥怒、愤然。他那看上去貌似平静的神色下,洪旭直觉有一种无法抑制的疯狂折磨着他。 “洪叔叔,要是父亲决意降清,我该当如何?” 洪旭听罢,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无论如何,少主,你得吃点东西。” 郑森喃喃道:“人家高氏虽然财力比不上我郑氏,人力也远逊于我郑氏,但人家行得正,坐得直,轰轰烈烈地昭告天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而我们郑氏呢?我们郑氏一边把唐王奉上大明至尊之位,一边又行这种卖主求荣之行径,要是天下人听到我郑氏屈膝降清,我郑森有什么脸面面对天下人?父亲,他糊涂了啊!” 洪旭又是长叹道:“少主,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郑森突然神经质地冷笑一声,决然道:“好个忠孝不能两全?!不管如何,江阴人说得好,头可断,绝不可剃也。国难之际,正是英雄辈出之时,我郑森怎能落于人后,做那苟且偷安、卖身投虏这种让天下人耻笑的行径!我们郑氏有敌国之资,有十万之众,坐拥福建山川之险,进可攻,退可守,岂不是比崇明高氏一个孤岛胜上万倍?父亲投鞑之心,肯定是一时糊涂。我绝不能让他错下去!” 郑森说罢,神色热切地望着洪旭道:“洪叔叔,你领着部属,替我斩杀那施天福,斩杀守在这舱房外的施家亲兵,救我脱困,重整郑军,如何?如何?” 洪旭神色为难地望着郑森道:“那施天福早就防备着我,他解除了我的兵权,驱散我的亲兵,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郑森脸色一沉道:“洪叔叔,那施天福如何倒行逆施,你怎么能不想着法子鼓动军中义勇之士拨乱反正?我不相信郑家男儿都是人人甘心投鞑的。” 洪旭道:“话虽如此,但是那施天福有着你父亲的令箭,而且又是依郑爷行事,全军不敢违令啊。” 郑森恼道:“那是乱命,岂能从之?!” 洪旭沉默了会儿,轻声道:“唯今之计,少主若想脱出牢笼,必须倚仗外力。” “外力?”郑森瞧了洪旭一眼,问道:“什么外力” 洪旭道:“那施天福先制人,使得末将力不从心,整个舰队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少主现在要想当家自主,除非得到崇明高氏的支持。江南是高氏的地盘,高氏肯定有足够的手段让少主对付那施天福。” 郑森一听要求那高旭,顿时摇头道:“不行,求谁也不求他!” 洪旭道:“少主,你与那高旭年纪相妨,家世相似,你有比附之心,实属正常。但如今时不我待,少主如果再纠结于这意气之争,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施天福把整支舰队出卖给鞑子?” 郑森听罢,只是皱着眉,一言不地沉默着。 这时,俩人突然听到门外一番几乎细不可闻的响动声,就在洪旭起身走向舱门的时候,那舱门却是突然自动开了。 郑森抬头望着门外,只见施天福的那些亲兵横七竖八地倒在一地,接着有一人走进舱门,语气悠然地问道:“郑兄,你真的不求我?” (阳春三月,全面激活。求红票,求收藏。)g一更。 ------------ 第七一章 与狼共舞 第七一章 与狼共舞 当郑森与洪旭俩人看着高旭悠然地立在舱门前,不由相视一下,心中惊异之余,同时对崇明高氏的实力不由重新估算。(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数十艘郑氏战船停泊在福山港,要避开郑兵的哨船,摸上施天福重兵守御的旗舰上,又轻而易举地舱门外的守卒,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赵天武领着夜袭的水师6战队员在舱门外警戒,邬含蓄则是随着高旭进入舱房内。 高旭看着房内满地狼藉的景象,正要找个落脚的地方,那邬含蓄眼明手快,摆正一只掀翻在地的椅子。高旭见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凝视着眼前坐在舱房角落处,那个落魄之极的郑森——历史上叱咤风云的国姓爷郑成功。高旭无法把眼前这个披头散、神色狂乱而又生冷的年轻人与前天他初到崇明时的踌躇满志的形象重叠起来,更不要说那个英明神武的民族英雄郑成功形象了。 “郑兄,你的头有点乱啊。” 高旭又是悠然地说道。想起前天俩人初见时,郑森就嘲讽高旭的头短——也就是说,现在的高旭以反清旗帜号令江南,却不知当初曾有投鞑剃之实。虽然这是以前那个不良高大少降的清,但高旭附体穿越而来,占了人家的好处,自然得代人受过。 现在高旭却是以郑森的头乱戏言,自然是挑明郑森现在所面临的困境。作为父亲的郑芝龙定下迎降满清之策,派出郑氏舰队北上与清廷缔约,而作为儿子的郑森,却是视荣誉为生命,他无法接受郑氏投鞑的事实,但是他现在却没有力量阻止这一切。 矛盾、燥怒、极度的自尊之下又深藏着家族卖身求荣的自卑,这就是现在郑森的所有情绪。 洪旭正向郑森提起借用高氏的外力,那知说曹操,曹操就到。高旭的强势登场,顿时让洪旭百感交集。 以洪旭看来,同为海盗家族的继承人,这人与人差别就这么大?那高旭只不过比自己的少主年长一岁,但他绝不像少主这般锋芒毕露而又执着于同辈之间莫须有的意气之争,行事从容而又务实,性格严谨又不失智略,一手以同盟会凝聚人心,一手又以同盟军固立其位,江南的反清怒涛几乎是他一人所掀起,在如今这种国族危难之际,端的是翻云覆雨的手段。(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而且,这个高旭能把崇明高氏的家族力量拧成一概绳,甚至凭着声势浩大的同盟会把整个江南都绑上他的战车,而自己的少主现在还纠结于家族的降清决择与个人的荣誉节气的冲突之中一事无成。 “洪将军,让我与郑兄单独谈一谈如何?” 高旭笑着对洪旭道。洪旭看着高旭胸有成竹的模样,只得点了点头。这时,邬含蓄用从守卒身上摸来的钥匙打开了郑森身上的铁链,然后与洪旭一起退出了门外,留下双方的少主在房内商谈。 ∶∶∶∶∶∶ 对于郑森来说,他是万万不想这个时候见到高旭的。 以他的自尊心,绝不想让高旭看到他如此颓废而又落魄的现状。身为郑氏少主,却被部属软禁,虽然那施天福是奉了他父亲的密令,但以郑森那心高气傲的性子,绝对是奇耻大辱。而且看着高旭那一切尽在掌握的神色,郑森心中虽然极度的排斥,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技不如人、势不如人的事实。 在体力上,郑森二天二夜没有进食,而且在舱房内二天二夜一刻也不停歇的泄愤式的打砸也消耗了他全部的力气;在精神上,他一向敬重如山的老师、士林大儒钱谦益已屈膝降清,现在他的父亲也与清廷缔约迎降,至亲之人对于名节的无视与亵渎,把郑森自小就培养出来的武士道那种视荣誉为生命的教诲撕裂个粉碎,使他的情绪处于极度的歇斯底里之中。 体力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使得郑森几近虚脱的境地,完全就靠着心中那股绝不甘心的怨愤在支撑着。当高旭突然掌握了局面走进舱门之后,对郑森的震撼是无与伦比的。 当郑森看着高旭背着烛光坐在自己的面前,他那烛光下的身影笼罩着坐在角落处的自己,郑森下意识地想移到自己的身躯,以便摆脱高旭身影的笼罩,但不知怎么的,郑森只觉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觉自己强撑出来的所剩无几的气势,完全被眼前这个高旭所摄。而且高旭坐在椅子上,自己却是坐在角落处狼藉不堪的地上,在双方的对视之中,郑森觉得自己需要抬着头仰视着高旭,想到这一点,也让郑森很不舒服,郑森想站起来,那知仍然使不出一丝力气。 只见那高旭坐在自己的面前,他的气度沉稳,不动如山,而自己却如同一座奄奄一息一般的小丘。当郑森有着这种感觉的时候,心中那种颓废、自暴自弃的负面情绪更是汹涌不已。 唯一让郑森觉得安慰的是,那高旭的目光里起先那一丝幸灾乐祸的东西消失了,他的视线缓缓地变得肃穆起来,甚至带着一份真诚在凝望着自己。 无论高旭的那一份真诚是出自真情,还是出自假意,对于现在意志脆弱到极处的郑森来说,都是一根救命稻草。 ∶∶∶∶∶∶ 从郑芝龙派遣郑氏舰队北上与清廷缔约的目的来说,高旭有理由怀疑广场事件是出自于郑芝龙的刻意授意。不光是那个杜姓郑将在同盟广场对同盟军英烈的亵渎,甚至是施琅摸进浦东同盟军控制区的一怒杀人,都可能是郑芝龙挑畔高氏以便向满清表明心迹的举动。 有了广场事件以及施琅之死这两个理由,郑芝龙就完全可以封锁高氏在福建、广东的贸易,捏断高氏的南洋贸易通道,这对同盟军急扩张时必备的物资需求的打击无疑是致命性的。或许这一后果正是清廷与郑氏缔约的条件之一。 对于驻扎在福山的郑氏舰队,高旭简直是有刺在喉那般难受。以同盟舰队的实力,在矛盾完全激化之下,完全可以一边顶住清军镇江水师的压力,歼来郑氏的北上舰队,但这只会引起福建郑氏更加强烈的反弹。要是指望隆武朝廷当中调解,但是隆武朝廷又没有这个威望。要是由着那施天福在长江口与满清搞眉来眼去的小动作,那也绝不可能。 尽管现在高旭所面临的历史事件已经因为蝴蝶效应而变得面目全非,但一个人的秉性并不受影响,比如郑森的性格。虽然历史上的郑成功有着诸多的性格缺陷,但他重视名节、矢志抗清的性格,并没有在如今的郑森身上失去。 只要下好郑森这盘棋,就可以最大限度地化解郑芝龙布下的局。 而且,据高旭所知,历史上郑芝龙虽然降清,但他的兄弟郑鸿逵并没随他降清。在对于反清复明的问题上,郑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也存在水火不容的分歧。要是郑芝龙暗中与满清缔约的消息大白于天下,在福建郑氏内部必定是一片哗然。对于郑芝龙来说,儿子的反对,兄弟的反对,以及天下人的谴责,这些都可以极大地缓解郑芝龙为了迎合满清而对崇明高氏施加的压力。 扶郑森上位,让他控制郑氏的北上舰队,以抗清的名义与他合作,把福建郑氏绑架上同盟军的战车,这便是高旭眼前迫切需做的事。 历史告诉高旭,郑成功是个枭雄;现实也告诉高旭,现在的郑森虽然还有书生的稚气,没有经过出生入死的磨砺,但他那杀伐果断的性格,那不甘人后、想与自己一较长短的雄心,这些都是属于枭雄的气质。 无论历史上威名赫赫的国姓爷郑成功,还是现在意志消沉的郑森,他们都只是郑家少主的不同人生阶段而已。 这个郑家少主有日式浪人的习性,郑氏海盗的基因,以及天地一孤狼那样的凶狠气质。 与郑家少主的合作,让高旭觉得犹如与狼共舞,不敢掉以轻心。 ∶∶∶∶∶∶ “郑兄,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高旭的言下之意,就是他能让郑森摆脱眼前受软禁的困境。 “这只是我们郑氏的家事。” 郑森并不领高旭的美意,只是面无表情地应道。 “家事?!”高旭听罢,顿时倏地立起身来,绕着郑森转了一圈,冷声道:“你们郑氏一旦卖身投鞑,福建全境便为鞑子所有,两广之地也势不可为,你还说这只是家事?!要是你父亲应诺满清断我高氏的南洋商道,你说我同盟军将士将来无钱无粮的拿什么与鞑子拼命,饿着肚子用牙齿么?!……” “……你郑氏数十垄断南洋贸易,积下敌国之财富,募有十数万私军,如今危难之际,一举一动尽是关乎于我汉人生死危亡的大事,你还敢说是家事?!我们崇明高氏以及无数江南士民为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伟业而散尽家资,支撑同盟军的战力,抛头颅,洒热血,难道这也仅仅只是为了家事?难道南京城内那群不顾节操、卖身求荣的家伙,也只是为了所谓家事?!难道扬州城内死难的八十万军民也只是他们的家事?!……” “不,这些都不是家事!天下危亡之际,没有自扫门前雪的家事,只有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的国事、天下事!” 高旭立在郑森的面前,慨然道:“郑兄,天下兴亡,尽在我辈!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对于我们的同盟会事业,你是赞同,还是反对!” 说罢,高旭向颓废地坐在角落处的郑森伸出极具象征意义的手。 ∶∶∶∶∶∶ 当高旭与郑森一前一后走出舱门的时候,施天福以及他的数名亲兵将领一字排开跪在俩人的面前。 就在高旭与郑森在舱房内的时候,赵天武领着同盟舰队的水师6战队员,以及邬含蓄的情报处宪兵队控制了这艘施天福的旗舰。 “郑兄,请。” 高旭指着以施天福为的垂头丧气的一干郑氏将领,对着郑森笑道。 郑森向高旭致意地点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地从立在身旁的洪旭腰间抽出刀,走上前去……一更。 ------------ 第七二章 第七二章 隆武元年,十月一日。晨。 崇明,同盟会总部。 高旭站同盟会总部三楼总长室的阳台上,默默地望着东边冉冉升起的朝日。 在黎明前最暗黑的时候,高旭离开了福山港的郑氏舰队回到了崇明。早晨清冷的风掠过他的眉梢,虽然一夜未眠,但他仍然没有困意。高旭没有回高老庄休息,而是直接来到总部办公。 这次高郑两家的摩擦事件在昨晚的福山暗战之中,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郑森始终如一那么杀伐果断,脱困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当场斩杀了以施天福为的一干投鞑郑将,在副将洪旭的支持下,一举掌握了郑氏舰队的指挥权。 在高旭的推手下,郑芝龙的心腹将领施天福被斩,重出生天的郑森正式走上了与其父决裂的第一步。对于雄心勃勃的郑森,高旭知道,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以他争强好胜的性格,绝不会放弃的。而且以高旭对历史上郑成功的了解,很显然,这个郑家少主是一个活在忠孝不能两全的矛盾境况之中的人物。 无论如何,郑森是一个意志坚定、重声名胜于一切的人。 一直以来,高旭虽然身为穿越者,知道了历史的大势与走向,但他更注意那种引导者的身份。一个人未必橇动满清入主中原的历史车轮,但一群人就行。 前提是,高旭得给这一群人一个希望。 初到江阴时,书生酸菜看不到希望,所以,他舍生取义了。 但郑森身为郑家少主,是站在大明海盗巨擎郑芝龙的肩上,他的家世力量再匹配上他的雄心,在高旭的怂恿鼓动之下,他看到了希望——既然高旭都能在江南这般艰难的处境中名扬天下,他郑森为什么就不能? 在历史上,要等到明年隆武二年,博洛攻入福建,隆武汀州死难,郑芝龙开关迎降被博洛裹挟北上,郑氏的家财被清军抢掠一空,郑家军也是降的降散的散,在这种一穷二白的境况上,郑成功开始起兵反清。 但现在,借着郑氏舰队北上的机会,在高旭的支持下,郑森掌握了这支舰队。郑森既然有与高旭一较长短的心思,他自然会留在江南抗清前线,成为驱逐鞑虏力量的一份子。有了这种竞争,才有动力,高旭也才能把郑氏绑上他的战车之上。天知道将来的形势会变成如何,先搞好统一战线再说。 历史上南明反清的主力之一,未来赫赫有名的国姓爷郑成功已成为自己的合作伙伴。除了郑成功之外,南明抗清的主力还有大西军的李定国部。想起李定国,高旭不由转过头,望着西边,暗想道:“现在的四川还在张献忠的控制之下,那张献忠究竟有没有屠川呢?……到时得派人去打探一下。要等大西军成为气候,得要明年张献忠兵败身死,大西军撤入云南,在以孙可望、李定国为的张献忠四个养子经营数年之后,才形成战力。……除了大西军,大顺军的余部似乎在荆州、湖广一带,好像后来改编成忠贞营的大顺军还有些战力……抗清的舞台上,并不是我一人独舞啊。” “但我肯定会是领衔主演的那一个。”高旭仰望着朝日,喃喃自语道。一会儿,高旭收拢越来越散的思维,捏了捏眉头,自嘲地笑道:“想得那么远干什么?还是顾好眼前吧。……在十月份,在这新的一月里,一定要先取得长江的制江权,然后再展开第一镇的浦东反击战。” 除了在水路上与清军争夺制江权之外,面对清军在江阴、吴淞两地起的凌厉攻势,高旭早在九月底就制定了代号为“秋风”的松江反击计划。 八月份,徐玉扬的第一镇在崇明的同盟军训练营进行地狱式的整训一个月后,九月初,奉命挺进浦东。由于镇守松江的绿营汉将李元胤收缩兵力,避其锋锐,徐玉扬的第一镇轻而易举地夺取了浦东的川沙、南汇、金山三个原来抗击倭寇的沿海堡垒。 九月下旬,徐玉扬窝在金山卫,不知多少次向高旭请战:要么让第一镇对浦西的华亭、青浦、上海三县起攻击,光复整个松江府;要么让第一镇开拨到江阴,与博洛的满清主力对决。 对于徐玉扬的请战,高旭全部驳回。 与崇明近在咫尺的松江府,也就是后世的上海地区,高旭是要当成同盟会的根据地经营的,一口吃不成胖子,所以奉行稳打稳扎的策略。第一镇挺进浦东之后,这是同盟军第一个在6上开拓的西面临江东南临海的控制区,需要相应的时间来消化。而且以高旭看来,重整之后的第一镇在崇明训练一个月,至少还要在浦东磨合一个月,然后才能开赴沙场。至于让徐玉扬的第一镇人马开到江阴与博洛的满清主力玉石俱焚,高旭现在还砸不起这个本钱。 压下徐玉扬疯魔式的战志,就是为了像压抑弹簧一般将来得到最大限度的反弹。 当然,高旭驳回了徐玉扬的请战,并且能说服徐玉扬在浦东老老实实磨合军伍的是一份计划,一份十月份从浦东开始反攻的“秋风”计划。所谓“秋风”,自然取得秋风扫落叶之意。徐玉扬的第一镇从浦东起反击,经华亭、青浦两县奔袭嘉定,截断强攻吴淞城的尼堪部的后路。柿子要挑弱的捏,相对于博洛部满汉联军十几万的兵力,以不足三千的满蒙旗兵为核心、其余皆为绿营降军的三万尼堪部,自然成为高旭试刀的目标。 ∶∶∶∶∶∶ “笃……笃……笃……” 听到门外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高旭的深思,只得转头道:“进来。” 高旭看着同样一夜未眠的夏完淳走了进来,问道:“江上的战况怎么样?” 夏完淳递上来几份战报,道:“回督帅,昨天黄昏小石湾失守之后,清军连夜把二十余门红夷大炮运上小石湾炮堤。在今日凌晨天亮之时,清军镇江水师在小石湾红夷大炮的掩护下,对我舰队起猛烈进攻。史统领的同盟号且战且退,清军水师主将耿仲明的旗舰紧追其后。当我舰队撤退至福山时,遭遇郑氏舰队在江面上布置的狙击防线,当时使得我舰队陷入前有阻敌、后有追兵的困境……”一更。 ------------ 第七三章 水师大捷 中 第七三章 水师大捷 中 高旭立在“同盟号”旗舰的甲板之上,凝望着前方敌我双方舰队陷入跳帮肉搏之中的惨烈战况。(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 视野所及,尽是舰炮轰击过后黑火药的浓烟,偶尔江风吹过,从滚滚浓烟之中掀起一副撕杀的场面,只见箭矢飞窜,鲜血淋漓,残破受创的战船在烈焰之中沉没,敌我双方的水卒在血战中同归于尽。稍过片刻,又是一阵江风掠过,浓烟又笼罩了整个江面,犹如吹盖上了面纱一般虚实难测。 高旭远望的视觉虽然被硝烟蒙敝,但听觉却是越清晰,江面上那舰炮的轰鸣声、战鼓的喧嚣声、士卒的喊杀声、战船桅杆焚烧的倒塌声,甚至被鲜血染红的浪滔声,仍然丝丝入耳。 高旭放下望远镜,心中暗叹一声。在这个大航海时代里,大明水师仍然奉行跳帮肉搏的原始战术,幸好这只是制江权争夺战,要是在宽阔的海面上,与西方大型的风帆战舰争夺制海权,这种肉搏战只能是对方的靶子罢了。 与高旭一同立在船头观战的还有高氏的当家人高老头。相对于平日时那副猥琐的奸商模样,这个时,全神贯注地视察战况的高老头目光锐利,指挥若定,一副胸有成竹的将帅气度。这老头子海路起家,一生经历大风大浪无数,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便如一道凝聚的浪滔,只要在水上,无论是在海外贸易,还是水上争战,他都有着让人侧目的统筹与调度能力,相对于高旭这个门外汉来说,他算得上是长江水域上真正的地头蛇。 所谓上阵父子兵,为了歼灭耿仲明的镇江水师,取得长江水域的绝对制江权,高氏俩父子可算是第一次合作无间。对于耿仲明的诱伏,是高旭昨夜定下的计略,但在具体战术的执行上,则是由高老头这个资深大海盗全权指挥。毕竟高旭并不熟悉这古代水战当中诸如风向判断、旗语号令、各种大小型战船性能之类的细节。 在崇明岛西北部的平洋沙附近,正是长江入海口被崇明岛一分为二的三叉水域,这带水域正处于福山港与崇明港之间近百里江域的中间地带。在这段宽达二十里的江面上,同盟舰队史战与顾三麻子的两个主力营,以及郑森的郑氏舰队,三路人马从三个方向把耿仲明的镇江水师围困当中,已经整整激战了一个下午。(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 正在盯着战况的高老头突然叹了一口气,望着前方的滚滚硝烟,目光里露出缅怀的神色,道:“毛帅啊毛帅,你的三个养子先是在登州反明,其后又在辽东投虏,真不知你地下有知,该是如何作想?无论如何,今日老头儿可要替你清理一次门户了啊。” 高旭听罢,不由转头问道:“父亲,你认识毛文龙?” 高老头道:“当年毛帅在东江开镇的时候,为父与他做过皮货与粮食生意,好几次正因为为父的接济,他的东江军才能解却了缺粮的燃眉之急。要说起来,毛帅还欠我们高氏近万两银子呢。……当时的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三个家伙都随毛姓,他们见了为父的面还得叫一声高伯伯呢。那知今日却要与那他们生死相争,至死方休。世事变幻,莫过如此。” 高老头凝望了一眼战况,又道:“这个耿仲明也算是个人物,三路受伏,面对如此劣势困境,仍然能支持到现在。镇江水师虽说初创不足二个月,但其中七十多艘中型战船,三千多辽东海盗水卒,这些核心战力都算是当年毛帅打下的底子。至于耿仲明另外在南京、镇江各地搜罗的数百艘战船、数千上万的明军绿营降卒,早在第一轮的伏击冲锋中崩溃了。” 高旭点头道:“现在耿仲明的确依仗着那些辽东兵在支撑战局。要说起来,这次水战,其实就是大明南北的海盗之争:江南的崇明海盗与福建的郑氏海盗,对阵耿仲明的辽东海盗。” 高老头道:“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长江这块水域上,辽东人怎么与我们江南人争?无论那耿仲明如何拼命挣扎,现在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全军覆灭不过是转瞬之间。” ∶∶∶∶∶∶ 当耿仲明追击至平洋沙时,才觉郑氏舰队在身后的异动,但前面仓皇撤向崇明的同盟舰队的反扑迅而又猛烈,耿仲明没有下令镇江水师回撤江阴,一是因为郑氏舰队已在身后组织了狙击阵形,二是因为要是撤退的话便是逆流而上,度不足,在前堵后追之下,根本无法脱离战场。 对于耿仲明来说,就算形势不利,也不得不战,如果失败,他将面临南京豫亲王多铎的雷霆之怒。 无论是同盟舰队,还是郑氏舰队,两支舰队的主力舰都是大型海船,更不要说同盟舰队的旗舰西班牙战舰“同盟号”了,其猛烈的炮轰在两军跳帮肉搏之前就给镇江水师带来巨大的杀伤。耿仲明初创的镇江水师不足二个月,除了他本部的数十艘辽东战船之外,其它搜罗的船只大都是南京、镇江等地由商船改装而来的内河小型战船,基本上以度见长,以跳帮肉搏以及火攻为致胜手段。 而同盟舰队绰号“箭鱼营”的第一营史战部脱胎于护卫南洋商船的高氏舰队,大都是远洋海船,但绰号“麻子营”的第二营顾三麻子顾容部,却有大量的内河沙船、苍山船。 顾三麻子顾容是明末清初崇明本地著名的海盗,他为人粗犷,虽然一脸的麻子让人侧目生厌,但他却是个性情中人。在历史上,江阴孤城苦战,崇明岛上有流亡的明军水师数以万计,只有顾三麻子的海盗人马,也是唯一一支驰援江阴的水路援军。如今顾三麻子参加了同盟舰队,成为继史战之后最主要的水师统领,他的“麻子营”已经是同盟舰队的主力营之一。 顾三麻子奉命埋伏在长江入海口北支干道的芦苇丛中,当耿仲明部进入平洋沙的预定水域,顾三麻子的海盗人马像狼群一般一拥而出,从北边冲向措手不及的镇江水师展开跳帮内搏战。 当顾三麻子的第二营缠住清军水师之后,一直佯作败退的史战第一营则是掉转船头,以第一营旗舰“箭鱼号”为的大中型战舰,先是凭着犀利的火炮轰击处在合击之中的镇江水师,然后便是诸如草撇船、海沧船、鹰船之类的小型战船一窝蜂地从东边向镇江水师压上去。 处在清军身后却拥有上水之利的郑氏舰队也不甘人后,在洪旭的指挥下,同样施以猛烈的进攻。作为郑氏少主的郑森,他是第一次参加如此大规模的水战,以他那争强好胜的性子以及高强的身手,任洪旭如此劝阻,都无法压下他心中那跃跃欲试、身先士卒的冲动,最终郑森还是拨刀上阵,在与清军镇江水卒的跳帮肉搏战中,几乎是所向披靡,战刀之下,几无一合之将,端的是一尊让人望而生畏的杀神。在血肉横飞之中,郑森忍不住放声高吼,一吐心中几天被软禁的窝气。 因为追敌求胜心切,镇江水师陷入三面重围之中,清军水营官兵大都是明军降清的江南水卒,面对如此的困境,战志不坚者先开始崩溃。然而耿仲明性子虽然胆小谨慎,但被逼到绝处也会狗急跳墙。 耿仲明以他的亲兵营督促军心,打算决一死战。 耿仲明部隶属汉军正黄旗,他的亲兵营有一千多人,因为降清日久,身家性命皆系于满清之手,而且南征北战久经沙场,颇为精锐,形势虽然不利,但在耿仲明的竭力维持之下,仍作着困兽之斗。 耿仲明见史战、顾三麻子与郑森犹如三支利箭一般插入自己的舰队之中,收缩防御只有坐以待毙,如今之计,想要求存,只有突围。 镇江水师如想突围,有三个方向。其一是回头向西突破郑氏舰队的狙击,撤回江阴,凭着小石湾上的锁江炮火阻断追兵,这个愿望虽然美好,但耿仲明知道,这是一种奢望。回撤江阴,不仅逆流,而且逆风,根本无法快脱离战场;其二是向长江入海口的北支干道,虽然这个方向袭来的顾三麻子的海盗人马最为薄弱,但北支干道过于狭窄,而且北支干道上的崇明岛沿岸布置有同盟军的防江火力;其三是南支干道,南支干道虽然宽阔,顺流又顺风,但是前方除了同盟舰队主力舰史战的“箭鱼号”之外,在外围还有高老头的旗舰,在战场上鹤立鸡群而且火力最猛的大型西班牙战舰“同盟号”。 要不想全军覆没,就必须突围。那么,究竟选哪一路作为突围方向? 耿仲明必须做着一个艰难的决定。 ∶∶∶∶∶∶ 高氏俩父子正在享受笑谈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快意时,却见原高氏舰队的队长,现任同盟号舰长的包头鱼走了过来,先向高旭点头致礼,然后对高老头道:“高爷,留守崇明港的明月号请战。” 包头鱼本名包洪志,字不同,因为头大如斗、双目暴突而有“包头鱼”的绰号。包洪志在高氏舰队之中资历虽深,但他没有像高老头的养子史战、赵天武那样担任同盟舰队营级单位的统领,而是担任高老头的亲卫队长,兼任旗舰同盟号的舰长。对于高氏来说,同盟号舰长包头鱼,高老庄管家邬老家伙,算得上是高氏的水6双壁,俩人都身受高老头大恩,委身为奴,是高老头的绝对心腹亲信。 包头鱼包洪志话声一落,高老头顿时瞪眼斥道:“女孩家,老喜欢打打杀杀,让她在崇明港里呆着。” 明月号是赵明月的旗舰。在这个与镇江水师的决战时刻,赵明月奉命守卫崇明港,但她是个绝对好战的主,一直想以铁与血打铸她那块“巾帼英雄”的牌坊。 以高老头看来,凭着同盟舰队史战部的第一营、顾三麻子的第二营以及郑氏舰队总共将近五百艘大小战船,把耿仲明的二百多艘战船围困在长江口崇明岛西北的三叉水域,以将近双倍的兵力足以完胜。这还没算上同盟号上数十门火炮的强火力,因为敌我双方一旦进入肉搏战,为了避免误伤已方,处在战场外围水域的同盟号就无法提供远程火力支援。 想起赵明月这个最宠爱而且堪比亲生的养女,高老头不由恼道:“都已经是快二十岁的老姑娘了,成天只想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真不知将来会有哪个人家敢要她。” 高旭却是随意地应道:“没人要,咱高氏就养着她呗。” 高老头听罢,充满深意地瞧了高旭一眼,道:“月儿可是一头火烈的胭脂马,你能栓得住她么?” 高旭笑笑,道:“相信我,父亲。只有水中捞不到的月,没有地上栓不住的马。” ∶∶∶∶∶∶ 父子俩正在闲聊时,前方越来越激烈的战况吸引了俩人的目光。 只见镇江水师的三十多只小船在其它清军战舰的掩护下,冲破史部第一营布下的狙击线,借着顺风顺流箭一般向“同盟号”冲过来。 这些小船航行度快,个头小,不容易被同盟号的火炮击中,小船上尽是易燃的油料和火药筒罐,而且每只船头都有一条铁链。 高老头见罢,转头对身后的包头鱼包洪志急道:“快,派出同盟号附近的哨船拦截,绝不能让那些小船近前。” 最终清军的三十多小火船几乎全被拦截或者击毁,但仍有二三只小船冲到同盟号的近前。小船上的清兵水手亡命地用斧钉将船头的铁链牢牢钉在同盟号的外板上,然后用硝磺等点火,引爆船上的火药筒罐与油料,随后那窜起的熊熊火焰很快蔓延到同盟号的外侧船体上。 耿仲明选择了长江出海口的南支干道这条最顺风顺水也最艰难的突围路径。 “救火,救火!” 高老头气急败坏地吼道。一更。 ------------ 第七四章 水师大捷 下 第七四章 水师大捷 下 自从定下诱伏耿仲明的计略之后,高旭虽然参加了战斗,但只是作为旁观者目睹高老头如何执行这次战术。作为初来驾到不过数月的现代人,高旭在这种古代水战的具体枝节上,有着太多的地方需要学习。而历尽怒海沧桑的高老头正是一个身体力行的老师。 但以高旭看来,作为同盟舰队的全军指挥者,高老头今日似乎不在状态。他先是沉甸于缅怀毛帅的情绪中,然后又对身处重围的耿仲明重视不足,甚至于在战场上竟然抱怨养女的终身大事。 老头子太轻敌了。 狗急也要跳墙,何况一个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 耿仲明出身矿徒,自从投在皮岛的毛文龙帐下之后,经常领兵活跃于后金的腹地,也立下不少战功。毛文龙死后,他又与孔有德投在山东孙有化帐下。孔有德因缺饷兵变,他又在登州作为内应。最后兵变失败,流亡辽海,最后投清。孔有德给满清带去火炮制造技术,耿仲明给满清带去大批战船。 在此之前,满清无炮,也无船。 孔有德与耿仲明部被皇太极称这“天佑军”。随后他们的难兄难弟,同样是出身山东矿徒,同样是身为毛文龙养子的尚可喜,也因东江军内部的倾轧而投清。皇太极称其部为“天助军”。然后,这三兄弟以异姓受封为王。“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合称“三顺王”。终清之世,异姓为王的总共只有五个,他们三兄弟就占了三个名额。 耿仲明当年在毛文龙帐下时,与后金的铁骑打过仗;在山东作为叛军时,与大明最精锐的辽东兵打过仗;降清入关后;与卷集天下的大顺军打过仗……很显然,对于耿仲明的简历,绝不是像弘光朝江南四镇之一的刘良佐可以类比。不论是战力上,还是对满清新主子的死忠上。 耿仲明为人虽然胆小谨慎,但到了绝境,丰富的征战经历以及在满清朝中异姓为王的荣耀,驱使他作着最后的孤注一掷。 对于耿仲明来说,只要以火攻焚毁了同盟舰队的旗舰“同盟号”,突围就不是一种奢望。 高老头除了对处于重围之中的耿仲明部轻敌之心外,又老来聊少年狂,竟然与郑氏舰队起了好胜之心。 尽管郑芝龙期望自己的儿子成为知书达礼的状元之才,但郑森由于童年与众不同的经历与际遇,他的武士道教育决定了他骨子里的日式浪人习性。只要给郑森一个舞台,他就能把骨子里那种凶猛无敌与残酷无情付诸于现实。对于郑森来说,战场是实现他自我价值的最好舞台。所以,他身先士卒,跳上一艘艘清军战船,领着洪旭为的郑家军,兵锋所指,犹如势如破竹。 每当郑家军夺取一艘清军战船,高老头的眉头就会跳一下。以他守财奴的性子,这一艘艘浮动的战船都是一堆堆银子,郑氏舰队多夺一艘,就意味道着同盟舰队少得一艘。最后高老头按捺不住,当即命令同盟舰队全军压上,甚至把护卫同盟号的所有哨船派上前去加上战团,与郑家军争夺胜利果实。 这样一来,身在战场外围的同盟号便成为光杆司令,而同盟舰队的预备战力明月号却是在下游十几里之外的崇明港。 耿仲明对火力犀利却在江面上机动不灵的西班牙战舰同盟号一直蓄谋已久。他趁着郑氏舰队与同盟舰队两支友军因为争功而造成更大的混乱时,见同盟号孤立于战圈之外,终于让他揪住了空档。 在同盟号上,高旭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望着暴跳如雷的高老头,望着竭尽全力地领着水手灭火的同盟号舰长包头鱼包洪志,望着那越不可收拾的火势。能够冲到同盟号的船体内纵火的只有三只小火船,虽然包头鱼快扑灭了右侧的二只火船,但钉在左侧船身上的小火船上的火势已蔓延到了甲板上。 当高老头确认火势无法扑灭之后,急躁地神情缓缓地平静下来,朝着高旭苦笑一下,道:“说起来,为父一生大风大浪见过无数,哪知今日在家门口大意之下竟然翻了船。唉,人老了,那些无谓的杂念不免多了些。……至于这同盟号,也罢,反正是从西班牙海盗手中黑吃黑抢来的,烧了也不心痛……” 高老头虽然嘴上说不心痛,但脸上的皱纹却肉痛地抽搐着,犹如翻滚的波浪一般。 高旭见状,不由安慰道:“父亲,一艘同盟号,换来一条长江,天下没有比这更合算的买卖了。” 高老头咬着牙嘿嘿一笑,道:“你说得对,只要能歼灭鞑子的镇江水师,这个代价值得。” 一会儿,舰长包洪志来到俩人面前,道:“老爷,少庄主,请马上离船,火势快蔓延到船头了。” 当史战见到同盟号上滔天的火焰时,不由失色地把箭鱼号撤出战圈,急忙回来护主,把高氏父子接到箭鱼号上。 ∶∶∶∶∶∶ 由于同盟号的焚毁让史战的箭鱼号不得不急撤出战团,而且对于郑氏舰队来说,基于数日来高郑两家的摩擦,那些郑家兵不免心生幸灾乐祸的心思。耿仲明则是心中大喜,趁着史战的第一营回撤、郑氏舰队观望的有利时机,终于以十几艘主力战船突出包围圈,溯着长江入海口的南支干道顺流突围而去。 尽管镇江水师折损近九成战船,但耿仲明最为精锐的亲兵营,以及作为核心战力的十几艘辽东战舰仍然突出了重围。只要突破同盟舰队在崇明水域的围追堵截,耿仲明就能南下清军的控制区杭州湾,或者北上江淮经大运河撤回镇江,以图东山再起。 耿仲明从崇明岛西北部的三叉水域突围,沿着长江南支干道逃窜,很快就到了崇明岛的中部水域,而崇明港就位于崇明岛的中部。耿仲明举着望远镜望着前方,只见一支船队拦在前头,为的正是赵明月的明月号。耿仲明回望身后,只见同盟、郑氏两支舰队合数近百艘战船紧紧尾追其后,要想安全突围,就必须突破明月号的阻拦,而且要快,绝不能被明月号缠住。 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对于崇明高氏舰队的虚实,耿仲明是花费了一番功夫了解的。他知道崇明高老头有无数的养子养女,其中史战、赵氏兄妹最为闻名。特别是有着东海明珠之称的赵明月,这个女海盗似乎名头极响,不光她的美貌,而且还有她的彪悍。 但女人总归是女人。 谁知道盛名之下,是不是真的名副其实?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而且对于身经百战的耿仲明来说,一个女人不足以让他望而却步。 然而,等待耿仲明的不仅仅是明月号为的同盟舰队的预备营,还是崇明港上的防江大炮。 耿仲明只见前方崇明港突然升腾起一股冲天的黑火药浓烟时,心中顿觉不妙,很快只见十数只巨大的实心弹气势汹汹地向他的旗舰砸过来…… ∶∶∶∶∶∶ 早在西班牙海盗偷袭崇明港的时候,高旭为了崇明本岛的安全,就在港内布置了防江重炮。崇明是高氏的老窝,同盟会的大本营,也是高旭反清事业的核心基地,对于崇明本岛的安全,高旭从不敢掉以轻心。 在这次诱伏镇江水师的计划中,崇明港的重炮与赵明月的预备船队,也是收拾这次伏击计划中漏网之鱼的关键之处。 作为崇明本岛安全的负责人,宪兵营统领邬含蓄是崇明港防江重炮的总指挥。操作火炮的炮手都是来自高氏工坊的工匠,他们既是铸炮的炮匠,也是熟悉的炮手,无论是火炮的标准,还是连的度,都极为称职。 防江重炮的几次轮射给以敌方极大的重创,耿仲明突围而来的十数只战船顿时损失近半,特别是他的旗舰,被几颗炮弹砸破船体导致进水。当防江重炮的炮声停下后,明月号领着预备船队一拥而上,堵住耿仲明旗舰的去路。 对于高旭安排自己在后方的崇明港,不让自己的明月号参加平洋沙伏击战,赵明月是极其不满的。但今朝不同往日,高旭的脸色一认真,赵明月的心里就虚。尽管她不承认这点,但经过嘉定城楼与桃丰坞桃林两次的纠缠之后,赵明月总觉得有某种丝丝缕缕的东西把自己的任性以及无法无天的狂野捆扎起来。而那些丝丝缕缕的源头,正是来自这个昔日让自己鄙弃不已但如今却是威严日盛的高大少。 当平洋沙伏击战热火朝天的时候,赵明月担心战斗没自己的份,还向高老头请战呢。现在耿仲明突围而来,这条大鱼岂不是让她捞个正着? 由于船体破裂进水,耿仲明的旗舰行进缓慢,被明月号当头撞个正着。明月号上的百余船员一色都是娘子军,都是女海盗赵明月搜罗多年的的苦命女子,有一部分是追随赵明月纵横南北海域多年的女海盗,而且都具体有赵明月的彪悍风格,再加上刚刚经过巾帼营的集训之后,战力更是让人侧目。 作为赵明月的心腹侍女,汤嫣儿还是第一次经历实战。她只见身体纤细的赵明月领着数十几个体格健硕的悍妇女卫,在两船接弦的刹那,纵身跃上敌舰,忍不住脸色白。她眼看着敌舰上血肉横飞的场面,捂着嘴,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 由于战舰被防江火炮重创正在沉没,一部分清兵与赵明月的亲兵队激斗,另一部分开始反击,想夺取明月号。汤嫣儿见数十个鞑子气势汹汹地就要跳过来,急忙对着身旁同样呆的几十名巾帼营的女兵喊道:“列队!列队!射击!射击!” 这些巾帼营女兵都是苦命女子,身上要上没有家破人亡的境遇,也不会走投无路地参加巾帼营,所以她们的胆气本就不同于一般女子,而且经过一个月刻苦的火枪轮射训练,一听到汤嫣儿的命令,便如常日一般条件射地在甲板上列好队型,举起火枪,迎着纵身而来的鞑子,扣下了板机。 “咱们少庄主说了,鞑子都是纸老虎!”汤嫣儿一边下令女兵射击,一边打着哆嗦地鼓动着军心:“姐妹们,一枪一个,崩了这些臭鞑子,为我们的亲人报仇雪恨……” 当耿仲明有些瞠目结舌地望着赵明月为的那些战力丝毫不逊色男人的近战女卫时,不由喃喃道:“这还是女人么?” 除了赵明月这个娇滴滴的混血儿异端之外,其它数十个女亲卫的确是百里挑一的男人婆,她们体格健壮,身形娇健,披着紧身的锁子甲,无论刀法,还是臂力,完全与耿仲明那些久经沙场的亲兵不相上下。赵明月的这支亲卫女队是当年随她纵横海上的亡命女海盗,干的都是玩命的活。 一个偏将对耿仲明进言道:“王爷,战船重创,无法继航,后面追兵转瞬即至,而眼前这些女海盗纠缠不休,请王爷弃船登岸脱困。” 耿仲明叹道:“这战我师全军尽覆,我有何脸面回去?” 那偏将又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王爷得以脱困,总有卷土重来之日。” “休得再言。”耿仲明恼道,正在拨出战刀自刎,却被偏将一下夺去,然后被一群亲兵拥到船尾,乘着小船,在一片混战之中,登上长江南岸。 ∶∶∶∶∶∶ 众亲将拥着耿仲明上岸之后,回望江面上镇江水师的最后一艘战船沉没时,皆是一片哀色。 就在众人正要离去时,却见前方的江岸的芦苇丛中突然立起一人,默默地望着他们。 奉高旭之命,预伏在江岸上守株待兔的正是赵天武的水师6战营。 赵天武打个手势,在他身前的芦苇丛中,顿时立起了三列作着轮射状态的火枪手。 耿仲明举头望了一眼江岸上那一丛丛迎风摇曳的芦苇,又望了望身边几个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拥着自己逃亡的亲兵,心中不由暗叹一声,再次拨出了战刀。一更。 ------------ 第七五章 有风,旗在动。 第七五章 有风,旗在动。 当同盟号焚毁之后,高老头在患得患失之下,再加上年纪已高,精力不济,在史战的接应下登上“箭鱼号”之后,便当了甩手掌柜,把舰队的临战指挥权全部交给高旭,在船舱内生闷气去了。 “旭儿,为父老了,以后咱们高氏就靠你啦。” 高旭望着高老头脸上那在同盟号燃烧的火光下抽搐的脸色,道:“父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将来我们可以自己造一艘同盟号。” 高老头摇摇头道:“当年我们大明能造几千料的宝船,但如今宝船的造船技术都已失传了。要想造一艘像同盟号这样的大型炮舰,谈何容易?在火器与造船方面,我们已落后西洋人太多了。” “当年从红夷人的沉船上打捞上的舰炮,被我们大明朝奉为国之利器,随后大量仿造红夷大炮,在关外凭坚城,用大炮,组建了一条关宁防线。但毛帅的三个兔崽子投鞑之后,火炮技术为鞑子所有,最终变成攻守易位。如今鞑子入关之后,以红夷大炮轰城,无论是险关潼关,还是重镇扬州,都是一战而下——嗯,除了江阴这个特例,提起这个,那个阎应元真算是个人物啊。” 高老头叹罢,又道:“至于造船方面,我们的大型福船战船,不论是必达的箭鱼号,还是月儿的明月号,比起红夷人的风帆战船来说,无论航行度,还是数十甚至近百门的火炮,差了很多。而且,想要在红夷人手上再抢一艘这样的风帆战船很能不容易啊。” 高旭笑笑,道:“父亲,我们不可妄自菲薄,要论火器,如今从高氏工坊出品的大、小破虏炮以及燧石击的自生火铳,完全不输于西洋火器,破虏炮甚至在机动上远胜于那些笨重的红夷大炮。在火器制造方面,我们高氏现在缺的不是技术,而是铜铁之类的资源。相信有一天,我们总不会蜗居于崇明孤岛,资源这个瓶颈肯定可以突破。至于造船方面,我们现在虽然无法造出大型风帆战舰,但我们暂时可以向西洋人购买战船,重金聘请西洋造船工匠,总有一日,我们会后来居上!” 听了高旭的话,高老头感慨万端地望了儿子一眼,想当初这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如今竟然变得如此行事不急不燥,目光高瞻远瞩,心中除了庆幸高氏的祖坟上冒青烟之外,不作他想。而在一旁的高氏将领史战史必达、包头鱼包洪志,以及亲兵夏完淳等人听罢,也是人人心中振奋不已,对于同盟军将来的事业充满期待。 ∶∶∶∶∶∶ 高旭接过高老头的舰队指挥权之后,立即命顾三麻子顾容的第二营水师在平洋沙水域打扫战场,救援落水的同盟军水卒,俘获镇江水师的战船以及清兵,然后以箭鱼号作为旗舰,领着史战的第一营水师趁胜追击突围的耿仲明部。至于郑森也不甘落后,他也命令洪旭领着郑氏舰队与同盟舰队一同追敌。 高旭与郑森俩人的旗舰并驾齐驱,俩人立在战船的望楼上,目光偶尔相遇,高旭微笑地点头示意,而本是一直面无表情的郑森也是努力地作出笑意回应,但他的笑容分外生硬,很显然,他还没有摆脱昨夜在福山港内高旭那强势登场的心理阴影。 高郑俩家少主的表情落在洪旭眼里,心中也是暗叹一声,自己的少主虽然在战场上勇往直前,今日死在他战刀上的鞑子数以百计,要论勇猛,着实让人侧目,但那知高旭一个平平常常招呼式的笑意,竟然让他有点畏惧意味的矜持,目光甚至有点躲闪,眼底那一丝不可名状的东西让他的气度与那高旭相形见绌。 以洪旭看来,同为南北两大海盗军阀家族的继承人,抛开家族的综合实力不说,光是比较两家少主的气质,郑森的气质是刚性的,犹如惊涛拍岸的激流,凡是挡在他眼前的东西,他想到的只是摧毁,侵蚀;而那高旭的气质却是恰恰相反,他不是刚性的,或者说他的刚性是内在的,而不像郑森的年轻意气,锋芒逼人,对于郑森那不可妥协的性子而言,这个高旭充容着包容性,以力服力总是他的最后手段,他总是以他的想法来同化、渗透这个世界,比如同盟会中的各项规章,以及崇明岛上的各类新式思潮。 最后洪旭不得不郁闷地得出结论,如果自己的少主是一眼见底的激流的话,那行事低调、严谨而关键时刻总能出人意表的高旭便是难以测度的大海,无论在为人的气度上,还是处事的格局上,俩者的相差极远。 洪旭打听过那高旭的过去,完全是一个不学无术寻花问柳的花花公子,无论在学问上,还是个人品德上,似乎与自己的少主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而且在常州也有卖身投鞑的污点,是什么造成了现在的这种差距? 洪旭百思不得其解。 洪旭自然不知道此高旭已非彼高旭。 在个人武力上,高旭不如自小刻苦练刀的郑森;在勾心斗角上,他或许不如长年纵横南洋水域的大海盗郑芝龙,但他却能凭着越时代的学识,凭着熟知历史的展趋势,他犹如一个不算高明却有着足够耐心的导演,借着力所能及的资源,以及全民抗剃令的大势,在南明史这个舞台上推动那焕然一新的剧情,历史的一丝丝细节在他的努力下一点点地在改变,无论是变好,还是变得更坏,只要产生变化,就意味着机会,意味着希望。 一个人不足以撬动历史的车轮,除非他在历史之中找到一些举足轻重的杠杆。 这些杠杆大到凝聚人心的同盟会、重塑民族武力的同盟军,小到某一个人、或者某一样事。 或许郑森是高旭期望中的无数杠杆之一,而高旭是握着杠杆的那只手,这就是洪旭百思不得其解的差异所在。 ∶∶∶∶∶∶ 何常在同盟军第二镇第一营的兄弟们拼死护卫下,以及在史战的江岸上接应下撤退后,被安置在箭鱼号的船舱内养伤。二个多月来,同盟舰队的所有将士亲眼目睹了何常在小石湾的英勇奋战,人人对于这个被江阴人誉为“江阴之盾”的江阴脚夫肃然起敬。当身受重伤的何常在亲兵猴子等人护送到箭鱼号之后,史战立即命郎中急救。 尽管身上刀伤淋漓,何常号称打不死的蟑螂倒绝不是虚名,只要他还剩一口气,阎罗王倒不敢收他,但这一次,他伤得实在太重了。当高旭走入船舱来看望他时,何常刚刚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何大哥,辛苦了。” 高旭一边察看着他的伤势,一边慰问道。以高旭现在的身份,能让他称上一句大哥的,除了徐玉扬,就是眼前这个何常了。这俩人当初都是高字营的骨干将领。要不是徐玉扬与何常这一对来自江阴的矛与盾,高字营绝对无法取得当初的小石湾大捷,无法击溃刘良佐与尼尔康两部人马。正是他们俩人,为同盟军的前身高字营的赫赫威名立下汗马功劳。 所以,对于高旭来说,任何时候,对于徐玉扬与何常俩人都充满敬意,倚其为反清事业的中坚干城。 何常见到高旭,顿时想挣扎起身,但他全身乏力,根本动弹不得。他那瘦削的身子犹如一副骨架一般躺在病床上,伤痛已让他深深的颊骨变形,只见他张张口,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声音却是低不可闻。高旭不由把耳朵揍到他的嘴角,依稀听他说道:“我……死后,骨灰……埋在小……石……湾……” 高旭听罢,眼中不由有丝湿气涌起。这个何常虽然出身微寒,但论忠义与节气,着实让高旭这个后来人敬仰。想他这样一个历史上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只要给他的一个机会,一片天空,他就会犹如夜幕中的烟花那般耀眼地燃烧自己。 当初在黄田港大撤退时,正是他领着他的脚夫营兄弟在港外组成了一条阻挡清兵的死线,保卫了港内成千数万的江阴百姓;当初在小石湾大捷之中,正是他的防线顶住了鲍胡子的疯狂进攻,激起了尼尔康的怒火从而中了埋伏;在博洛的满清主力在七月中兵临江阴城下之后,正是他的蟑螂营以寡敌众,死守小石湾达二个多月,让小石湾成为联系6上江阴城与水上同盟舰队的中继阵地。 与阵地共存亡,从来就是他何常的座右铭。 高旭捏着他的手,望着他泛着灰气的脸色,缓缓消逝去的生机,心神激荡之下,不由得大声道:“何大哥,你是江阴铁打的汉子,鞑子未灭,何以言死?!” 一直拼死护卫和陪伴着何常的亲兵队长猴子听了高旭的话,立在何常的病床边,已是忍不住失声哭道:“头儿,你听到了么?你听到督帅的话了么?你千万别抛下你的生死兄弟,一个人走了啊。” 何常那涣散的目光慢慢地在高旭的脸上聚焦,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喃喃自语着:“鞑——子——未——灭,何——以——言——死?!” 高旭迎着何常的目光,坚决地点点头。 当高旭的眼光扫及何常的枕边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块充散着硝烟味与血腥气的布匹时,定眼一瞧,才知道这块布匹原来是同盟军二镇一营的营旗,正是何常从小石湾上带下来。高旭起身,拿起旗帜,轻轻一抖,旗帜散开之后,浓重的沙场气息扑面而来。 高旭随后把营旗挂在何常视野所及的船舱墙壁上,道:“何大哥,无论你身上有多少条创口,活下来,江阴需要你,同盟军需要你,我要等着你把我们的中华旗再一次插上小石湾之巅!” 何常目光有点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中华旗,望着那个因为滴血盟誓而从白日变成暗红色的旭日,良久之后,他轻轻地道:“有……风,旗……在……动……” 猴子听罢,顿时又是泪如泉涌,船舱内哪里有风啊,挂在墙壁上的中华旗根本丝毫不见动静,是不是何常的神志迷忽了,开始说胡话了啊。 而高旭望着何常眼里渐渐清明的神色,自然不像猴子那般焦急,拧结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笑问道:“何大哥,是小石湾的风么?” 何常听罢,认真地点点头。 (平生第一次码字达六十万字之后,总有一些热血沸腾的惯性剧情在脑中盘旋,不写出来,实在很折磨人。文中鞑子未灭,何以弃笔?虽然更新让人指,但为了念头通达,太监不足以言。所以,因兴趣而起,会由使命而终。汗颜之余,得谢谢大家的谅解与支持。)一更。 ------------ 第七六章 明月之心 第七六章 明月之心 当高旭乘着箭鱼号与郑氏舰队南下追击到崇明港时,只见崇明港外的江面上尽是火焰与硝烟,不出他的意料之外,在崇明港上布置的防江大炮火力,以及在彪悍的赵明月之前,南下逃窜的十几艘清军战船就止路于此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虽然仍有几艘清军战船在顽抗,但随着史战的同盟舰队第一营以及郑森的郑氏舰队加入战斗之后,清兵的垂死挣扎终于崩溃。当赵天武的水师6战队押着耿仲明从岸边登上箭鱼号时,清军镇江水师主将的被俘,意味着这一次两方最大规模的水上决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以高旭看来,这个三顺王之一的耿仲明长得普普通通,扔在人流中泯然众人矣的那种类型。兵败被俘的结局对于他来说,只是有着听天由命的挫败感。能俘获满清朝的异姓王爷,对于同盟军来说,无论在威望上,还是对于清廷的打击上,都是无以伦比的。这将给那些卖身投鞑的汉奸们敲响了警钟。 面对耿仲明成为阶下囚的事实,高旭庆幸之余,同样又有点茫然,历史在他的努力下已是变得面目全非,将来是变得更好,还是会变得更坏? 如何处理耿仲明,高旭一时半刻也没想好,而高老头就开始以毛文龙的故人之宜来劝降他了。 “云台,”高老头还记得耿仲明的字,他一边扶起被赵天武强按着跪在地上的耿仲明,一边擦着老泪道:“还记得你高伯伯么?” 对于高老头的想法,高旭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难道他还天真地凭着当年与毛文龙作过海路生意的交情来劝降耿仲明?很明显,耿仲明面无表情,对于高老头的热情,他只是冷然相对。 高老头年纪大了,不免有点啰嗦,他一个劲地缅怀当年毛文龙以皮岛这个弹丸之地,以一人之力,牵制着后金的大部分兵力,使得后金不敢全力以赴入侵关内。耿仲明仍然面无表情地听着高老头对毛文龙的赞誉,最后忍不住道:“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让袁某人一刀杀了。” 高老头道:“无论如何,毛帅一生杀鞑无数,如果他活着,他肯定希望你反清复明的。” “反清复明?”耿仲明翻着白眼,冷声笑道:“复明?凭什么要我们复明?大明当年先是杀我养父,后克扣粮饷,逼得我们兄弟不得不反以求生路,最后流亡海上走投无路之下,也是大清收容了我们兄弟。大清对于我三兄弟不薄,以异姓封王,全心全意奉我等为上宾,富贵荣华举手可待。所谓士为知已者死,凭什么要反清复明?” 高旭听罢,顿时也是冷笑一声道:“好个士为知己者死!所谓忠者,义者,才称之为士。像你这种以一人之得而弃天下汉民之失的不忠不义之辈,何以称得上个‘士’字?!……为了报鞑子知你一人之恩,而毁千千万万汉人的身家性命,这需要怎样的卑劣无耻,才能叫嚣得出所谓一句‘士为知己者死’?!……父亲,勿需多言,明日就用祭告过英烈的铁水把他跪着活铸在同盟广场的英雄记念碑下,让他这个汉奸在天下汉民的口水中‘名垂千古’!……秦桧是第一个,而你绝不是最后一个……” ∶∶∶∶∶∶ 当高旭从箭鱼号登上明月号时,只见汤嫣儿那清丽逼人的脸宠上尽是灰尘与血迹。她那曾经失色的花容经过铁与血的磨砺,似乎越显得明媚起来。除了赵明月为的那众女海盗,汤嫣儿与明月号上很多的巾帼营女兵是第一次参加如此短兵相接的战斗。 刚刚经历过生死一线的战斗,汤嫣儿倏然见到高旭,下意识地想扑到高旭的怀里,但向前跑了几步,却觉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得停下,眼汪汪地望着高旭。高旭只是笑笑,伸出手,轻柔地抹去了她脸颊上的一处污渍。 但高旭马上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因为他顿感数十近百道同样眼汪汪的目光盯着自己。 自从当初赵明月历经海上种种磨难,成为一个合格的女海盗之后,高老头就不惜工本为她建造了这艘以她名字命名的“明月号”。虽说身为海盗的一份子,并没有像平常人家那般奉行男女大防,但为了起居方便,在明月号上,仍然是清一色的女水手。为了寻找称职的人手,这些年赵明月一直在搜罗、培养明月号的女水手。明末时期,总有一些走投无路的女子成为赵明月的猎物。但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女海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些年来,培养明月号上的近百名女水手,就费尽了赵明月的心血。 当耿仲明的旗舰被崇明港的防江火炮重创之后,立功心切的赵明月就开始接弦战,她领着巾帼营之中那近百名由无数次海战中磨练而成的彪悍女海盗们开始跳帮肉搏战,留了以汤嫣儿为的一百多巾帼营新兵留守明月号。 就算汤嫣儿的身手不俗,也不过是不足十四岁的女孩,这种沙场撕杀不同于街头争战,要她去与那些从敌舰上跳过来争夺明月号的鞑子死战,那根本是强人所难。幸好巾帼营的新兵虽然不擅肉搏,但火枪射击的操练技术已是熟悉无比。汤嫣儿立即下令留守的女兵在甲板上组成轮射阵列,凭着火枪犀利的火力把跳帮而来的清兵射杀于凌空之中。但是,仍然有几个清兵穿过弹幕跃上明月号,跳入巾帼营的新兵当中,犹如狼入羊群,辣手摧花地斩杀了十多个女兵之后,才被火枪射杀。 所以,大战之后,这一百来名巾帼营的新女兵惊魂未定,人人心中很受伤,见高旭抚慰了汤嫣儿一把,众人的目光齐涮涮地盯着高旭的手,眼里充满了某种期望。对于这众巾帼营女兵来说,高旭不仅是高老庄的少庄主,也是同盟军的主帅,无论巾帼营是作为高氏的一份子,还是同盟军的一份子,高旭都是她们的东家,她们的将领。 明月号上一般不容易男性上船,当然高旭是个例外。随高旭登上明月号慰问的还有他的文秘型亲兵夏完淳。所谓名士风流,作为史誉江南的才子,夏完淳时常在那些烟花之地参加诗会,见惯了莺歌燕舞,但置身在这一群满身淋漓着铁与血而且目光狂野的巾帼须眉之中,表示压力很大。 对于时人来说,这个巾帼营是彪悍高氏女海盗赵明月胡弄出来的怪胎,要不是家破人亡的走投无路,要不是身为高氏女婢的身不由已,绝不会被赵明月当成壮丁来打铸巾帼营。 高旭虽然有点后悔刚才对汤嫣儿过于亲昵的失态,但在周遭火辣辣的目光之下,他没有局促与躲闪,而是坦然地迎上了这些大明女子的视线,望着眼前这一张张曾经娇媚不堪而如今却浴血奋战的面容,沉声道:“今日,你们巅覆了那句话,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话,你们虽然身为女子,但不再为人所养,你们用自己的鲜血谋取了自己独立自主的未来!……今日,你们也向世人证明了那句话,那句‘巾帼不让须眉’的话,今日你们牺牲的战友,明日将成为同盟广场上英烈碑上的名字,将接受后来人无上的景仰!” 众女兵听说死去的战友能留名同盟广场英烈碑的荣耀,顿时神情激荡起来,对于古代女子而来说,这种荣耀简直不可想像。有个胆大的女海盗不由得疑问道:“少庄主,你可切莫信口开河,史书上能为我们女子立传的少之又少,你要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我们死去的姐妹立碑,能行么?” “为什么不行?”高旭应道:“你们与所有的同盟军将士一样,在战场上,杀的同样是鞑子,流的同样是热血!” 得到高旭肯定的答复之后,巾帼营女兵终于欢呼起来。 刚才那个胆大的女海盗笑嘻嘻地挤到高旭的面前,娇笑道:“少庄主,你不能偏心哪,瞧,我的脸上也很脏,你得给我擦一擦。” 汤嫣儿红着脸推着那个女海盗:“你要死啊,再胡闹,我让明月姐姐来收拾你。” 高旭笑笑,不以为意,转过头,对汤嫣儿问道:“她人呢?” 汤嫣儿道:“明月姐姐在舱房休息。” 以高旭对赵明月的了解,想不通以她的脾气,在如此大捷之后,竟然还能耐得住性子在舱房内休息。想起她当初在嘉定城外激战之后,喝酒、赌博,根本是男儿心性。按理来说,她现在肯定在甲板上,随着众人在大肆庆祝胜利。 “她受伤了么?”高旭又问道。 见汤嫣儿只是摇摇头,高旭心中更是奇怪。 ∶∶∶∶∶∶ 当高旭走进舱房的时候,却见赵明月衣闭着眼不解甲地躺地病上休息,激战之后的疲倦让她那英气的脸上有一种颓废的美。 听到高旭的脚步声后,赵明月睁开眼,想坐起来,但全身似乎乏力。高旭走到她的近前,伸手扶了她一把,温声道:“累坏了吧?” “直……当然累死了。”赵明月刚想习惯地骂一声“直娘贼”,但随后瞧了高旭一眼,又压下“娘贼”二字。 高旭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凝视着她那美丽的眼眸,道:“以后不要这样拼命,好么?怎么着也是个女儿家,万一有什么闪失……” 赵明月似乎不习惯高旭关切的好意,别扭之极地说道:“能有什么闪失?……就算有什么闪失,哪关你什么事?” 高旭瞧着她莫名其妙地使得小性子,不由耐心地望着她,一言不。 与高旭不甘示弱地对视一会儿,赵明月终于忍不住转移了目光,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又过了一会儿,赵明月抬起头,目光有些游离地望着高旭,道:“能帮我解下战甲么?穿着真累。” 高旭听罢,无言地替她脱下锁子甲。高旭看着她锁子甲内的衣裳上有数处血渍,想必她身上也有几处创伤。看着高旭担心的神色,赵明月大咧咧地表示没问题,死不了。虽然孤男寡女同处舱房之内,但以赵明月粗放的性子,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高旭不能呆得太久,因为战后还有很多的事等着他去做。高旭立起身,道:“好好休息,我让嫣儿来替你包扎一下伤口。” 见高旭要走,赵明月突然拉住他的衣角。高旭见罢,只见她脸颊难得地泛起一道红晕,低着头,细语道:“能抱抱我么?” 高旭顿了一下,依言抱着她。 赵明月坐在床上,把头在高旭的怀里,口里吐出一道长长的满足的叹息。 隔了一会儿,赵明月闭着眼抬起了头,又以细不可闻的声音道:“能亲亲我么?” 高旭望着她那娇艳欲滴的红唇,也是忍不住心神激荡地俯下头,但她在触唇的刹那又倏然躲开,然后一口咬在高旭的肩膀上,松口之后,却已是泪流满面,大声道:“我恨你,讨厌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变得如此我不像我?……要是在以前,每次大战之后,我总想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手豪赌,哪里像今日这般像个怨妇一般躲在房里郁郁寡欢,像个平常女子这般惺惺作态?……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对那些放纵的感觉变得毫无兴致,过得日子来也是毫不痛快?……要是放在以前,我拼起命来,从来不计生死的,但是今日,我却是老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被鞑子杀了。现在我想来,不是我怕死,而是怕我死后就见不着你了。……你说,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一更。 ------------ 第七七章 降鞑者斩! 第七七章 降鞑者斩! 十月初一。江阴。 自从七月中旬兵临江阴城下之后,已经过去二个半月。对于博洛来说,自入关以来的势如破竹,直到在小小的江阴城下受挫,着实是对满清铁骑天下无敌的军威以莫大的讽刺。无论是上到豫亲王多铎这些满清高层,还是普通的满清旗兵,都在江阴城下消尽了耐心。江阴虽小,却犹如鱼刺在喉,让人寝食难安,不吐不快,却又无可奈何。 形势终于在九月三十日这一天有了转变。随着博洛不惜人命的逆推,终于啃下了小石湾的山头,有着“江阴之盾”的何常部蟑螂营终于在清军的水漫金山式的攻击下被击得粉碎。在6路上,小石湾拿下了;在水路上,同盟舰队在十月一日黎明开始撤退,而且郑氏舰队主将施天福的投诚,因为高氏两家的摩擦而完全倾向清军,这让博洛踌躇满志地认为同盟舰队的覆灭不过是旦夕之间。 所以,在十月一日这一天,博洛那沉闷了二个多月的心情第一次轻快起来。 所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不战而屈人之兵。在十月一日这一天,博洛没有下令进攻江阴城,而是给数日强攻小石湾的全军人马休整一天,然后再一次派人到江阴城下诱降,言道小石湾已下,同盟舰队已去,江阴外援已绝,再作困兽之斗毫无希望,何苦死守,只要江阴人拨去城头的同盟中华旗、大明中兴旗号,换以清旗四面,悬挂四个城门,再斩事者数人,余者一概不究,并上疏北京摄政王,鉴于江阴之义,特许其民蓄,不行剃之令。 在十月初一这一天,随着小石湾的失守,同盟舰队的撤退,一时之间的确使江阴城内人心浮动,当博洛恩许江阴不剃的招抚令传到城内时,那些守志不坚者顿时大喜,江阴起事源于剃令,如令已有江阴蓄特令,那又何苦死守? 面对博洛的诱降,为了聚集人心,阎应元当日在明伦堂召开会议,议事者包括现任典吏陈明遇、训导冯厚敦、贡生黄毓祺、中书戚勋、孝廉夏维新、诸生章经世以及其他一些城内诸生耆老十数人,还有同盟会理事6楷及其妻阎小玉,同盟军第二镇第二营统领季从孝、第三营统领武举人王公略等守城将领。 “我江阴自起事以来,抗击清军长达三个多月,忠义之名也闻名天下。如今小石湾已失,崇明人的舰队已去,城外之援断绝,那贝勒博洛已请摄政王下旨许江阴蓄,不伤我民一人,以老朽看来,事已至此,不如开城迎降,免得将来有屠城之祸。” 阎应元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名为朱晖吉的诸生起身言道。阎应元听罢,神情一惯冷峻,不出一言。而那朱晖吉话声一落,训导冯厚敦顿时斥道:“一派胡言!既然我江阴忠义闻名天下,又何有自污其义而行迎降之道?要真是降了,那些死在城头的忠烈之士何以眠目于地下?!” 众人听罢,大部分点头称是,但仍有一些耆老沉默着,其中一个名叫王晴湖的出言道:“冯训导虽说在理,但形势逼人,外援一绝,我江阴以何自守?既然能不剃,又有生路,何不选之?事关城内数万民众身家性命,我等切莫为了虚名而置之于不顾。” 这时,那黄毓祺突然起身,冲到王晴湖面前,指着他的鼻梁怒骂道:“好你个王晴湖,你自己贪生怕死也就罢了,还当我等舍生取义的忠义之举只是为了虚名,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与阎应元一同座主事的陈明遇急忙走过来,拉开卷起衣袖要与那王晴湖撕打的黄毓祺,连声道:“黄老,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陈明遇有着大妈性子,总爱和稀泥,他那肥脸上憨厚的笑容的确是最好的缓冲剂。 当陈明遇好不容易安抚下黄毓祺,却见阎应元的书生女婿6楷突地立起身来,望着大家,神色激动,但是当大家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6楷刚想说出的激愤之言因为一怯场竟是说不出来。阎应元看着6楷的窘态,心中暗叹这个女婿忠义有余,而机变不足,到现在还在议事堂上怯场。 阎小玉见状,立起身来为他解围道:“我夫婿之意即是倾巢之下,岂有全卵?那鞑子特许江阴不剃的招抚令不过是欺骗三岁小儿的戏言而已,要真是开门迎降,鞑子入了城之后,面对屠刀,你说这剃还是不剃?扬州已屠八十万,难道还差我江阴六万余人?总之是个死,还不如彻头彻尾全个忠义之名!” 众人听罢,又是一阵附和。那诸生朱晖吉、耆老王晴湖为的主张迎降者却是沉默不言。 这时,众人突然听到堂外一阵急锣声,只听城内望楼上的哨兵大声疾呼道:“有炮来袭,有炮来袭!” 那哨兵话声一落,只见空中传来数道呼啸声,其中一道直奔明伦堂而来,竟然直接砸在议事堂的屋上,穿顶而入,声势吓人地砸在堂前, 惊得那些耆老们面无人色。 阎应元走出堂外,遥望着北门外的小石湾。如今小石湾已守,清军架在小石湾山巅的红夷大炮一面可以轰击江面上的船只,另一面又可以凭着居高临下的地势轰击江阴内城。失去小石湾这个近在咫尺的制高点阵地,最终使得江阴的形势越严峻。 “与其让他们在城内gou惑人心,不如让他们出城与鞑子去谈。” 阎应元转头对一旁的陈明遇道:“回城之后,即以通敌之名斩之,以正人心。” 陈明遇遇事缺少主见,更没有阎应元所具备的杀伐果断,满脸忧色道:“要是城内还有其它言降者,如何?” “降鞑者斩!” 阎应元冷哼一声应道。 当中午的时候,博洛得知江阴城派出数名耆老来谈判之后,顿时大喜,立即亲自在君山大营的门口把朱晖吉、王晴湖等人迎入大帐,并以美酒以待,意情切切地向其表态,只要江阴迎降,不杀伤一人,不剃落一,并把江阴的忠义之举诏告天下。 就在博洛像个狼外婆一般谆谆相诱时,他的好心情很快在当天下午被江上传回的战报败坏了,因为他收到了耿仲明部被诱伏在长江口平洋沙水城的战报。博洛不知道郑氏舰队一夜之间已经易主,他自然认为郑氏舰队的投诚根本就是诈降。博洛勃然大怒之余,却又束手无策。要是战斗生在6上,他势必派遣援军驶援,但对于水战,博洛却是无能为力。耿仲明的镇江水师是清军南下之后筹建的唯一一支水师,为了直捣同盟军的老窝崇明岛,清军所有的战船都聚集在耿仲明的帐下,想要水上支援,博洛已无一船可调。 同样焦灼不已的还有耿仲明的难兄难弟孔有德。对于孔有德来说,耿仲明一直是他最好的兄弟,他们俩人不光有一样的矿徒出身,而且当初他在山东因缺饷兵变时,身在登州城内的耿仲明为顾全兄弟情谊,悍然在城内扣押身为主帅的孙元化,作为城外孔有德的内应,随他造反。后来,俩人兵变失败,走投无路之下一同降清。与另一个毛文龙的养子、同样出身矿徒的尚可喜一同受封为三顺王。三兄弟在满清这个新朝里互为呼应,互为声援,犹如三足鼎立,同进退,共富贵。 最坏的消息终于在天黑之时传到君山大营,当孔有德拿着镇江水师全军覆没,耿仲明兵败被擒的战报之后,忍不住双眼一昏,失声大叫道:“我兄休矣!” 见孔有德失了方寸,博洛沉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恭顺王何以至此。如今我镇江水师尽覆,明日海匪必犯长江。传我将令,连夜加强小石湾上的锁江火力,同时在江面最狭处的两岸架设铁链,布置水雷,绝不可让崇明海匪进入长江,骚扰沿岸。同时,加强封锁江阴城的兵力,绝不可让江阴城内得到消息。……还有,连夜急报南京豫亲王,让亲王加强镇江、扬州、南京沿岸的防江兵力。“ 博洛一番应急布置之后,不动声色地把朱晖吉、王晴湖等送出营外,以满清贝勒之尊,礼贤下士,言辞切切,又赠以朱晖吉等人大量金银,许诺只要江阴一降,必以高官厚爵相酬。 博洛满怀希望地等了一夜,次日凌晨就登上小石湾,瞭望江阴城内的动静,却在黎明的朝光下,看到北门外挂着十几个人头,顿时大皱眉头,使人一探,果真是主降的朱晖吉、王晴湖等人被斩示众。 博洛脸色阴郁地转回头,望着身后恭顺王孔有德、满清一等镇国将军拜音图、汉军镶黄旗固山额真佟图赖三人道:“江阴之战,天下瞩目,要是我们连一个小小的江阴都攻不下,我们的满清铁骑凭什么自负天下无敌?!从今日起,诸位各攻一门,日夜攻城,一刻不得止休,就算江阴城是铜墙铁壁,你们也得给本贝勒一口口啃成渣滓!” ∶∶∶∶∶∶ 十月初二。南京。 当收到江阴博洛的急报之后,洪承畴瞠目结舌地望着战报的内容,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镇江水师的覆灭对于江南战局的影响。要筹建一支水师非一朝一夕之举。这次镇江水师的底子还是耿仲明的辽东船队。如令耿仲明被俘,全军战舰尽覆,至少在数年之内,清廷根本没有余力筹建镇江水师这样的舰队。 没有水师,就意味着没有制江权,崇明的海盗舰队能溯江而上,骚扰镇江、江淮等地,甚至直捣南京城下。清军的6上优势被水上的失利抵消了大半。现在急需要做的是沿着长江沿岸各个要点沿江布防,但清军初下江南,兵力本就不足,要防守整条长江,谈何容易。如今长江对于失去水师的清军来说,犹如一道又长又深的创口,被动地等待着崇明海盗船来撒盐。到头来,绕来绕去,又绕到长江口至关重要的锁江要塞江阴城。拿下江阴城,阻敌于长江口之外,是为上策。 当洪承畴拿着战报来见豫亲王多铎时,却被多铎的亲卫告知,昨夜亲王忙于公务,尚在休息。 洪承畴心中暗道,说得好听,忙屁个公务,还不是通宵达旦地与一堆女人在鬼混。 对于豫亲王多铎来说,醒屠万户城,醉卧千美膝,这就是他南下以来的幸福生活。 洪承畴以紧急军情为由,使得亲卫们不敢怠慢,连忙让洪承畴进见豫亲王。 当几个月来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多铎看罢了急报之后,了一会愣,突然问洪承畴:“那个……那个同盟军领叫什么?” 洪承畴道:“回王爷,他姓高,名旭,字取义。” “放眼天下,能让本王掂记的东西不多了。”多铎喃喃自语道:“但这个名字,似乎值得让本王费点记性。” 多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把推开依偎在他怀里的一位绝色美女,长身而起,然后扬眉又道:“问题是,大明朝不计其数的英雄豪杰都在本王的铁骑下化为灰烬,而这个名字——究竟能让本王记住他多久?……告诉博洛,十月初十要是还拿不下江阴、吴淞和崇明三地,本王就亲征了。”一更。 ------------ 第七八章 英烈埋骨地,处处皆中华! 第七八章 英烈埋骨地,处处皆中华! 作为长江口由泥沙冲积而成的沙洲大岛,崇明因沙而成,自然有很多以沙而名。(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比如北部平洋沙、南部高头沙的地名,比如闻名天下的沙船,甚至崇明岛上的居民也叫沙民,至于当年抗击倭寇的沙兵,其义勇历来被岛民津津乐道。 崇明民风素来充满了冒险精神。同盟舰队的水手几乎都是由崇明本地的沙民、渔夫、海匪与盐贩组成,甚至作为主心骨的高氏无非也是本地最大的海盗家族。所以,几乎战船上每一个水手的背后就是一个岛民家庭,同盟舰队的胜利,就等于崇明人自己的胜利。 胜利就意味着巨大的的收益。 此战中,满清在数月之间倾江南之力打造的镇江水师全军覆没,除了三顺王之一的耿仲明被俘之外,还有将近三千多绿营清兵被俘,二千多临阵反正投诚,缴获战船七十多艘,火炮数百门,其它军械器甲不计其数。对于同盟舰队来说,最大的损失就是西班牙战舰“同盟号”的焚毁,这个损失除了高老头唉声叹气之外,高旭却有了打造同盟舰队“新同盟号”的计划。 当然,对于高旭来说,这些战术上的胜利不足以让他侧目,但这些水上决战所带来的战略展望让他激动万分,那就是在长江、东海水域的绝对制江海权,解除了崇明岛全部的后顾之忧。当高旭的目光投在6上时,就不会担心崇明这个老窝被清军的水师偷袭。因为高旭知道,历史上郑成功在以金、厦两岛为据点起家时,当他的老窝就被清军偷袭过,储蓄的钱粮被清军一扫而空,损失极大。而今时今日,随着清军镇江水师耿仲明的覆灭,在水路上,完全被同盟舰队掌控,清军在水路上的一举一动都在高旭的视野之中,老窝崇明岛的安全得到完全的保障。 以高旭看来,在没有取得绝对的制江权之前,同盟军任何6上的反击战都有着隐患的,但现在,消除了清军镇江水师在水上的唯一一支力量之后,在十月份,同盟军终于能在6上展开有限度的反击战。 同盟军的6战主力有三个镇,第二镇的阎应元部在江阴死磕着博洛的满清主力,第三镇的徐鸿部经过整编之后在吴淞与尼堪部对峙,担任反击任务的只有第一镇的徐玉扬部。 八月份,徐玉扬的第一镇在崇明的同盟军训练营进行地狱式的整训一个月后,九月初,奉命挺进浦东。由于镇守松江的绿营汉将李元胤收缩兵力,避其锋锐,徐玉扬的第一镇轻而易举地夺取了浦东的川沙、南汇、金山三个原来抗击倭寇的沿海堡垒。 九月下旬,徐玉扬窝在金山卫,多次向高旭请战:要么让第一镇对浦西的华亭、青浦、上海三县起攻击,光复整个松江府;要么让第一镇开拨到江阴,与博洛的满清主力对决。 对于徐玉扬的请战,高旭全部驳回。 与崇明近在咫尺的松江府,也就是后世的上海地区,高旭是要当成同盟会的根据地经营的,一口吃不成胖子,所以奉行稳打稳扎的策略。第一镇挺进浦东之后,这是同盟军第一个在6上开拓的西面临江、东面临海的控制区,需要相应的时间来消化。而且以高旭看来,重整之后的第一镇在崇明训练一个月,至少还要在浦东磨合一个月,然后才能开赴沙场。至于让徐玉扬的第一镇人马开到江阴与博洛的满清主力玉石俱焚,高旭现在还砸不起这个本钱。 压下徐玉扬疯魔式的战志,就是为了像压抑弹簧一般将来得到最大限度的反弹。 当然,高旭驳回了徐玉扬的请战,并且能说服徐玉扬在浦东老老实实磨合军伍的是一份计划,一份十月份从浦东开始反攻计划:徐玉扬的第一镇从浦东起反击,经华亭、青浦两县奔袭嘉定,截断强攻吴淞城的尼堪部的后路。柿子要挑弱的捏,相对于博洛部满汉联军十几万的兵力,以不足三千的满蒙旗兵为核心、其余皆为绿营降军的三万尼堪部,自然成为高旭试刀的目标。(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 现在,随着清军镇江水师的覆没,高旭能把同盟军的战力完全投在6上了。 ∶∶∶∶∶∶ 时令进入农历十月之后,黄昏之时的暮色明显地比往日来得要早,但是当水师大捷的捷报传到崇明时,暮色根本阻止不了人们的欣喜若狂的热情,大批的岛民涌进崇明港,欢迎大捷归来的同盟舰队将士。 除了普通的狂热民众之外,以同盟会行政司司理长沈廷扬、宣政司司理长顾炎武以及副司理许用、同盟公塾的塾长归庄为的一干留守崇明本岛的同盟会骨干,还有隆武特使刘中藻等人。 现年五十一岁的沈廷扬在崇祯朝时就颇有名望,又历任内阁中书舍人、户部主事、郎中,如今又被隆武朝任命为内阁大学士,虽然是个虚名,但以沈廷扬的资历来讲,在崇明本地无人出其左右。在同盟会这个新兴团体之中,精于吏事而且又老成持重的沈廷扬已隐隐成为文臣之。 思想激进,行事时常出人意表,被时人称之为“归奇顾怪”的归庄与顾炎武都被高旭重用。顾炎武负责同盟会宣政司的会务展,归庄则是负责同盟公塾的教育事宜,他俩是同盟会中革新派的代表,高旭许多前的想法都被他们最大限度地执行下去。江阴书生许用是高旭的坚定支持者,在同盟会之中,许用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正是因为他以身作则的呐喊与疾呼,在江南一地有更多满腔热血的书生投奔同盟会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伟业中来。 由于同盟会以驱逐鞑虏为已任的纲领,以及同盟军在江南立下的赫赫战功,为了获得崇明高氏的支持,作为隆武帝的江南特使、兵科给事中刘中藻以隆武朝廷的名义,最终确立了同盟会的合法地位。但是看着同盟会如火如荼的展,刘中藻还是忍不住触目惊心,想想将来如果江南百姓的眼里只有同盟会,而没有远在福建的大明朝廷,这样的结果绝不是像他这样忠于明朝朱氏皇室所乐见其成的。 至于高老庄的管家邬老家伙以及同盟军情报处、宪兵营的统领邬含蓄,这一对腹黑叔侄一直是高氏当中影子一般的人物,你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并不表示他们不存在,这对叔侄阴沉的目光遍布整个崇明本岛,甚至是江南的每个角落。对于他们来说,无论局势如何演变,高氏的利益与安全始终凌驾一切。 ∶∶∶∶∶∶ 高旭立在箭鱼号的船头,望着港内那通明的灯火,汹涌而又狂热的人群,在夜色中飘扬的同盟中华旗,心中也是忍不住一阵激荡,在这个人心沉沦的时代,终于在他的努力下,一丝丝在改变,无论将来怎样,至少现在,凭着一场场艰难的胜利,那希望的曙光在黑暗中一缕缕地游离出来。 在高旭的身边立着高老头与赵明月,在他的身后立着亲兵夏完淳与汤嫣儿,以及同盟舰队第一营统领史战史必达、第二营统领顾三麻子顾容、第三营水师6战营统领赵天武这些同盟军水师的骨干将领,还有受高旭邀请而来的郑氏舰队的郑森与洪旭。 对于郑森来说,他能离开郑氏舰队的旗舰登上箭鱼号,并且像同盟舰队的统领们立在高旭的身后,这种极具象征意义的从属地位便是对高旭扶他上位的感激方式之一。很显然,在福山暗战那晚,高旭给予他的心理压力还没有完全被他消除得一干二净。郑森知道,斩杀父亲郑芝龙的心腹将领施天福,违背父亲与清军的缔约意志,在得不到家族力量支持的前提下要在抗清前线取得让天下人瞩目的战绩,就必须要得到高旭的支持。当然,对于郑森来说,他这种半独立半从属地位的确立,也少不了大将洪旭的劝戒。 作为郑氏将领,洪旭对郑森的忠心不容置疑,但对时势的认识比郑森更深一层。以他看来,同盟军已成长为江南反清的主力,而且同盟会的倡导的反清热潮已卷集江南的每一个角落。置身这股热潮之中,同盟会具有巨大的同化力,只要你有驱逐鞑虏的忠义之心,便无法挣脱同盟会对你的吸引力。而洪旭正是郑氏家族当中少有的忠义之士。 以洪旭看来,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高旭凭着江南全民反抗满清剃令的热潮中,他以同盟会聚集人心,他以同盟军开拓地盘,把每一个忠义之士绑上他的战车上,以这样的声势展下去,前途根本不是常人所能估量。 让洪旭深有感触的是高旭对于每一个阵亡将士的尊重。对于普通士卒,历来都有视之如草芥的传统,除了将领的亲兵营之外,死了多少士卒不过是一堆无意义的数字罢了。但在同盟军之中,这些普通士卒的阵亡不光骨灰埋在同盟广场的英烈陵园里,还有他们的名字刻在英烈碑上供后人拜祭,他们的家人能得到一份优厚的抚恤金,他们的孩子也能得到同盟公塾最好的教育。总的一句话,只要你参加同盟军,同盟会完全解除了你的后顾之忧。 当高旭提议阵亡的郑氏将士的骨灰葬在同盟广场的英烈陵园之中时,洪旭当时婉拒道:“高督帅,我部皆是福建人,总要魂归故里的。” 洪旭说罢,只听高旭又道:“就近葬在同盟广场的陵园当中吧,让英烈们陪伴陵园当中的史阁老。” 在同盟广场的陵园之中葬有史可法的衣冠冢,当时史可法的忠烈名满天下,埋骨其侧也算是一种荣耀。当洪旭看着郑森一听到高旭搬出史可法时,向来注重名节的郑森便顿时答应了。洪旭心中只有暗叹一声,自己的少主又着了那高旭的算计。让阵亡的郑氏将士与同盟军将士一同葬在同盟广场的英烈陵园,以死后同冢增加郑氏将士对同盟广场的认同感,高旭这种在不动声色间企图来同化郑家军的举措着实让洪旭又叹服又警惕。 就在洪旭患得患失之间,却见高旭用饱含深意的目光盯了自己一眼,道:“洪将军,大敌当前,勿有门户之念。英烈埋骨地,处处皆中华!” ∶∶∶∶∶∶一更。 ------------ 第七九章 得水者倡 在十月初一的夜里回到崇明之后,虽然在大捷之后,但高旭却没有丝毫松懈的感觉,只有越来越重的紧迫感。水上的胜利不足以瓦解清军在陆上的绝对优势,而且博洛会因为水师的覆灭而再一次强攻江阴,以便拿下这座长江口的要塞,构建清军的长江防线。 尽管高老庄管家老家伙在崇明最有名的锦绣楼包了全场,举行水师大捷的庆功宴,但高旭却是二话不说取消了。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同盟军水师的胜利并不会给江阴有喘息的时间,反而激起清军更大限度的疯狂。 高旭则是连夜在同盟会总部的军政司议事厅召开会议,商议大捷之后同盟舰队的作战计划。 参加会议的有赵明月、史战、顾容、赵天武为首的同盟舰队将领,另外还有以郑森、洪旭为首的郑氏将领。 高旭指着挂在墙壁地图上的长江道:“镇江水师覆没之后,清军势必加紧对江阴的攻城力度。只要清军攻陷了江阴,就能在江阴这个长江口锁江要塞最大限度地布置防江火力,设法把我们的舰队阻拦在长江口之外。” “只要江阴不破,凭着鞑子布置在小石湾上的十数门红夷大炮就想达到锁江目的,简直是妄想。” 高旭话声一落,就响起赵明月脆生生的声音:“我们完全可以在夜间偷渡,就算鞑子发现了也是无济于事,因为夜间看不清目标,火炮毫无用处。要是鞑子在江岸最狭处布置锁江铁链,也非朝夕之举,就算布置了也不足为惧。反正一句话,鞑子没了与我军相持的水师,那长江就像咱们庄里的桂花溪一样来去自如。” 尽管赵明月在今日血战中突生畏死之心,这让她在战后躲在船舱内自怨自艾,当高旭进来的时候,才明白那种畏死之心是因为一份身为女子的不甘。与高旭数次纠缠让她体会那种男女之间的消魂滋味,要是死了,岂不是太可惜了?她虽然是异于一般大明女子的中葡混血儿,但少女该有的怀春心思都被高旭的几次挑逗全激发了,甚至以她的性子来得更为强烈。 赵明月阴郁的心情在高旭抚慰下犹如夏日的骤雨一样,来也勿勿,去也勿勿。敞开心扉之后,赵明月又回复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只是她每次看望高旭的目光恐怕连瞎子都感觉得到其中那份与众不同的东西。 她便是这样敢爱敢恨的女子,她恨你,毫不掩饰,她爱你,更不掩饰。 赵明月的终身大事一直是高氏的**烦,身为养女,赵明月深得高老头的宠爱,再加上赵明月彪悍的性格与战力,以及她与众不同的红夷人血统,想娶敢娶她的男人大约整个大明朝也找不出一个。但现在,这个**烦似乎终于解决了。 对于赵明月眼里突如其来而且又毫不掩饰的热意,高旭不由得有点头痛。与身旁那些大明朝的男人视她为红夷女不同,以高旭看来,赵明月是个又美又辣的混血美女,能拥有这样的红颜知已,绝对是男人的骄傲。问题是,以赵明月的性子来说,她绝不是贤妻良母型的,她的巾帼梦想会鞭策着她置身沙场,在铁与血之中实现自己的价值。而这样的话,视她为自己的女人,与视她为纯粹的将领,这两者的区别总有一天会影响高旭身为全军统帅时临战的判断。 顾三麻子顾容却是嘿嘿一笑,接口道:“以老子看来,这长江就像女人的那条水路,咱们的崇明岛就像男人那根把子——你们瞧瞧地图上,像不像?崇明岛头指长江口,尾朝东海边,又狭又长的……所以,咱们想什么时候进,就能什么时候进,就如同俺每次去桂花巷,从不会空把而回过……” 顾三麻子海匪出身,出言实在是粗鄙不堪,那桂花巷是高老庄的花柳巷,不过这个比喻倒显得生动之极。在场的高郑两家的水师将领大都是海盗出身,对于顾三麻子的黄色笑话倒不排斥,只是郑森的眼光里带着鄙夷之色冷冷地瞧了顾三麻子一眼。这也难怪,对于一直被家族当作状元之才培养从而熟读圣贤书的郑家少主来说中,在郑氏这支海盗家族之中,若论个人修养,郑森显得有点“出污泥而不染”,甚至在性格上带有洁癖,容不得沙子。 顾三麻子见郑森那鄙夷的目光很不爽,正要出言相讥时,却被高旭略带笑意的目光一扫,心中那股争强好胜之心竟是消失大半。如今的高旭不同往日,随着同盟会的声势与同盟军的军威越来越盛时,他身上的光环也是越来越耀眼,他的威望更是水涨船高。 作为在场唯一的女性,赵明月听了顾三麻子的黄色类比也是落落大方,要说起来,在长年的海盗生涯之中,赵明月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听了顾三麻子的话后,赵明月反倒是瞧了一下那副由高旭亲手绘制出来的江南地图上的崇明岛形状,然后略有所思地望着了高旭一眼,脸颊似乎还要命地红了红。当赵明月转眼看着顾三麻子对自己挤眉弄眼时,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那顾三麻子顿时就老实了。在崇明岛上,就算无赖如顾三麻子,狠辣如史战,阴险如邬含蓄,还真没有一人敢惹这个崇明有史以来最彪悍的女海盗。 史战一直在率领着同盟舰队在江阴-水域与耿仲明的镇江水师对峙,他算是最了解江阴的战况,只听他道:“昨天小石湾的失守,今日早上舰队的撤离,必定影响江阴城民的守志,而水师大捷的消息肯定被鞑子死死封锁。所以,我们要用最快的方式告诉江阴人,我们同盟舰队卷土重来了!” 一边的赵天武沉言道:“用什么方式?” 史战指着地图上的黄田港,道:“黄田港内屯积着大量清军从南京、镇江等地运来的粮草。明日白天休整一天,晚上出航,俺领着第一营舰队吸引鞑子的炮火与注意力,然后上岸把黄田港内的粮草烧个精光,让火光告诉江阴人,我们同盟舰队又回来了。然后。我们的舰队溯江而上,截断江阴鞑子在长江上的粮道,骚扰镇江、扬州,让鞑子一刻也不得安宁。” 大师大捷之后,同盟军就在水路上掌握了主动权,可以凭着长江水路深入清军的腹地,肆意地打击清军的后勤,惩罚沿岸各地那些卖身投鞑的豪族,并能以长江为主干道,把同盟会渗透到整个中下游地区,把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旗帜插遍整个江南地区。想起这些,众人忍不住心神激荡不已。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言的郑森突然起身,大声地慨然道:“我郑氏水师全军直指金陵城,不复南京誓不还!” 历史上,郑成功领十万精兵北伐也只饮恨而归,何况是现在没有经过军旅磨练而且意气行事的书生郑森。虽然在与镇江水师的决战之中,郑森身先士卒的英勇让人侧目,但郑森想凭着他不足五千人马的郑氏北上舰队攻下南京城,实在是天方夜谭。 就算满清南下的兵力都被博洛、尼堪、勒克德浑三个贝勒分在江阴、吴淞、杭州三地,但坐镇南京城的是豫亲王多铎,兵力再空虚,也肯定有数千白甲精卫。除了多铎之外,还有洪承畴,不论兵略还是智谋,都不是初出茅庐的郑森能匹敌的。 无论如何,高旭认为郑森虽然急功近利,但以他的才智还不至于行那飞蛾投火之事。他大约是想领着郑氏舰队游击在南京附近的长江水域,耐心地等待着机会。这个机会或许来自清军与同盟军的两败俱伤,或许来自南下清军的北返休整。但只要蛰伏在南京附近,一有机可趁,那么他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拥有光复南京城的惊世之功,他郑森将名震天下! 他就像一头孤狼,他绝不会轻易地被高旭同化在同盟军的序列里,他一定要找一块专属的狩猎地,一展他的雄心与抱负。 郑森很固执,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心。 洪旭不能,高旭也不能。 但是,高旭凭着对郑森的了解,却能因势导利地利用郑森的野心。既然郑森喜欢活跃在南京附近的水域,那么势必要牵制清军一部分兵力。 高旭不喜欢大-跃-进,他喜欢步步为营地经营反清的事业。对同盟军来说,没有一个稳固的根据地,就算能直捣南京又如何?现在的南京城是个暴风眼,谁想去染指势必被绞得粉碎。 高旭下一步的战略目标是松江府,即后世的上海地区,这也是虎口夺食的计划。如今挟着水师大捷的声势,接下去,高旭就要发动以徐玉扬第一镇为主力的松江反击战。当然,满清绝不可坐视同盟军的壮大,但如果现在不趁着全民反抗剃发令,民心可用的时候与满清死磕出一块地盘,要真是让满清鼎定了天下,稳定了大局,到时就回天乏力了。 “江南水网密集,凭着全歼清军镇江水师的制江权,我师取得了战略机动,也变相地拓展了生存空间。” 高旭起身走到挂在墙壁上的地图前,道:“在水路上,有两条大动脉,一是东西向的长江,二是南北向的京杭大运河。今后,我水师舰队的作战目的就是以长江与京杭大运河为主干线,分割、孤立、打击满清的后方。以我水师舰队的主力营扫荡长江水道,让清军的军需物资无法经水路从南京、镇江等地运输到常州、苏州、松江三地,减轻清军对江阴、吴淞以及浦东战场的压力。” “横向水道控制长江,纵向水道要全方位瘫痪满清南粮北调的京杭大运河。我军取得长江制江权之后,就已经把京杭大运河一分为二。对于长江以北的运河水道,我军派遣一支水营从崇明沿海北上,经扬州府直达淮安府境内的淮河、黄河入海口,这样崇明以北、淮河以南、大运河以东的扬州府全境、淮安府以南地区将全部处于我水师的势力范围之内。” “在长江以南的运河水道,我军则与太湖上的义军互为声援,完全控制嘉兴至苏州、无锡这一段运河水道,满清朝廷就别想从浙江杭州运一粒米到北方。” “所以,只要在江南,唯有得水者倡。水网中的每一条水道,就是我们打击满清鞑子的绞索与战壕!” ∶∶∶∶∶∶ 会议开到了深夜,高旭确定了同盟舰队的兵力布置。史战与顾三麻子顾容的两支水师主力营控制江阴至镇江这段至关重要的水域,摧毁清军布置的长江防线,全力声援阎应元的江阴保卫战。 赵天武的水师陆战营则是北上江淮地区,连络扬州、淮安府内的反清力量,直接从淮河入海口溯流而上,扩大同盟军在江淮地区影响的同时,封锁京杭大运河长江以北的水道。 而郑森则是如他所愿,领着郑氏舰队剑指南京城,不论成功还是失败,以高旭看来,那洪旭是个不可多得的杰出将领,凭点水师优势,就算形势不利也能全身而退。 至于与太湖义军的联盟,高旭转头问着一旁的亲兵夏完淳:“存古,那太湖的吴易有没有派人来崇明商谈同盟事宜?” 那吴易是太湖义军的首领。夏完淳应道:“回督帅,太湖的使者今日下午就到达崇明了。” 高旭“哦”了一声,又问道:“来者何人?” 夏完淳道:“一是属下的恩师,另一位是太湖义军的军师孙兆奎孙先生。” 高旭疑惑地问道:“你的恩师?” 夏完淳道:“属下的恩师姓陈,名介,字懋中。” “陈介陈懋中……”高旭喃喃自语着这个名字,一会儿不由恍然,这不就是那个与夏完淳的父亲夏允彝一同创立几社、一样投水自尽以全节气的陈子龙么? 高旭想罢,顿时大喜。那个陈子龙可是与夏允彝齐名的江南名士,至于那个孙兆奎,也是一个忠义之辈。 ∶∶∶∶∶∶ 孙兆奎吴江县人。 1644年,孙兆奎到扬州投奔史可法。扬州失守,史可法被俘,不屈殉国,满清多铎屠城,史称"扬州十日"。孙兆奎赴吴江。1647年,与同县吴易率领数千人起义抗清,屯兵长白荡,号称孙吴兵。终因寡不敌众,战败而被清兵捉住,押往南京白下城。 全祖望《梅花岭记》记孙兆奎:“吴中孙公兆奎以兵不克,执至白下。经略洪承畴与之有旧,问曰:‘先生在兵间,审知故扬州阁部史公果死邪,抑未死邪?’孙公答曰:‘经略从北来,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邪,抑未死邪?’承畴大恚,急呼麾下驱出斩之。”包捷闻之,哭于内桥。 ------------ 第八十章 中兴野望 郑森与洪旭为首的郑氏将领并没有在崇明过夜,而是连夜回到了港口的战舰。 高旭让沈廷扬调拨物资,优先补充了郑氏舰队的军需,又安置了郑兵的伤员。高旭则是亲自送郑森与洪旭诸人到达崇明港口。郑森意志坚强,行事一意孤行,也绝不想屈居人下,他虽然与家族决裂,但也警惕北上的这支郑氏舰队被高氏吞并。但高旭深知郑森的性格,对他的意志只有引导而绝不强迫,也不会自以为是把这个未来的枭雄当作部属来看。同盟与合作,这是高郑两家少主暂时来说最恰当的定位。 由于高旭的全力支持,郑森那向来冷峻的神色上终于有一丝暖意。离港时,他的眼底难得地露出一份真诚,他看着高旭,似乎想说起感激的话,但张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转身默默离去。他那修长的背影被火光拉得长长的,直到岸边的暗黑之中。 正如高旭所熟悉的历史上的那个郑成功一样,他是一个有坚持但始终在孤独中前进的人。 洪旭走到高旭的面前,他那沉着的神色里带着一份不加掩饰的敬意,道:“多谢督帅。” 高旭只是笑笑,道:“洪将军,客气了,我辈共赴国难,理应至诚合作,何以言谢?只是郑兄满腔热血,遇事难免冲动,望洪将军多多劝诫。” 洪旭微叹一声,无言地向高旭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高旭目送着郑氏舰队离开崇明港消失在黑夜中,默默凝望了一会儿,心中暗叹道:“如果郑芝龙有他儿子的雄心壮志,有他儿子的节气忠义,以及与满清绝不妥协的意志的话,以福建易守不易攻的地利,海外贸易的财力,挟天子以令诸候的优势,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其实是大有可为啊……可惜他就是没有。” 对于自己所熟知的南明史,高旭知道,他做得越多,未来的变数也就越多。说起来,他在江南拼死拼活,死磕满清南下主力,延迟满清鼎定南方的步伐,而那郑芝龙却在福建大后方安安逸逸地过日子,甚至还有可能拖拖后腿。想起这点,着实让高旭郁闷。 不过,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经历这些驱逐鞑虏的血雨腥风,怎么享受将来中华再次崛起的9? 就在高旭立在港口的江岸上,望着那清朗的星空遥想时,却听身边传来邬含蓄的轻语:“少爷,耿仲明刚刚上吊自杀了。” 高旭倏地转过头,盯着邬含蓄的脸足足有半分钟。 邬含蓄被高旭盯着有点悚然,低头道:“属下失职。” 自从俘获耿仲明之后,高旭还没有想好如何拿他做文章。不管怎么说,身为三顺王之一的耿仲明因其身份不同寻常,降清日久,深知满清的虚实,总能从他嘴里掏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在没有实现他的利用价值之前,要真的一刀杀了极为可惜。本来老头子唱红脸,他唱白脸,那知道高旭一番以铁水活浇的恐吓之言,竟然让他吓得一死了之。 高旭道:“老头子知道了么?” 邬含蓄点点头,道:“本来属下把耿仲明关在工坊的地牢中,严加看管。后来老爷把他请到内庄,好酒款待,以述故旧,并以上房供其休憩,那知……” 高旭摆摆手,道:“死就死了。我也不食言,给他铸个铜像跪在同盟广场的英雄记念碑下,让其千夫所指,万民所唾,用以警示天下所有卖身求荣的大小汉奸!” 在严峻的形势下,清军水上失利,势必加强陆上的攻势,这使得高旭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定下同盟舰队在水路上的战略任务之后,高旭的目光立即转向淞沪地区。 第一镇徐玉扬部已经在浦东地区蛰伏了将近一个月。如今取得绝对制江权之后,反击的时机已经成熟。 高旭打算明天十月初二在崇明留一天,处理一下急务,比如会见夏完淳的老师陈子龙,以及来自太湖义军首领之一的孙兆奎,商谈同盟军与太湖义军的联盟事宜。因为尼堪部的粮草基本来自苏州,如果淞沪反击战一展开,太湖义军对苏州、吴江的骚扰所产生的牵制作用不容忽视。 后天,十月初三,他就要亲赴吴淞、浦东战场,拉开淞沪反击战的序幕。 ∶∶∶∶∶∶ 对于崇明的民众来说,十月初一这一晚是个不眠之夜,当他们看着一群群清军俘虏押上岸,一捆捆的战利品搬下沙船,一艘艘缴获的清军战船驶进港口时,每一次,他们都震天的欢呼着,呐喊着。要不是宪兵营对秩序的极力维持,使得那股狂热不至于失控,整个港口的气氛犹如浇在滚烫铁板上的水,一刹那就化为蒸腾的热气。 在如今这种国破家亡的局势下,同盟军取得的每一场胜利都是一剂对崇明民志的强心剂。而且由于同盟军是同盟会会军的性质,这支军队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支官军,这支军队的胜利切切实实地关系着崇明岛上参加同盟会的每一个家庭。 由于同盟会的蓬勃发展,同盟军的兵源大都数从参加同盟会的民户当中招募。这些宣誓入会的民户被称之为“会民”。这是同盟会兴起之后一个全新的称谓,与以前大明军制中的“军户”绝然不同。 高旭一直在推广权利与义务这种开启民智的概念,比如会民有参加同盟军、誓死悍卫同盟会的义务,同时,也享受相应的权利,比如同盟军绝不会被上官克扣的丰厚军饷,阵亡将士葬身同盟广场陵园的荣耀以及家人的抚恤金,下一辈免费读书的机会等等的权利。这些利益足够让普通的民众疯狂,这些利益也需要同盟军的一场场胜利来保障。 而这些利益、这些胜利是谁带来的? 这一切都是来自那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高家大少爷,高旭高取义。 当高旭在火光的辉映下走下箭鱼号的甲板登上崇明港的堤岸时,港里港外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作为同盟会的创建者,同盟军的统帅,每一场胜利都把高旭的声望推到一个新的高点。 “长此以往,恐怕江南一地只知同盟高氏,而不尊大明朱氏了。”当这样热烈的场面看在刘中藻的眼里,目光里不由飘出几分忧郁,心中只是对着南方默默暗叹:“陛下啊,你要是再在福建后方做个闭户天子,江南这片天就要姓高了。……为何在大明朱氏之中,没有出个高取义?真是天弃大明啊。” 刘中藻暗叹之余,又想起这同盟舰队虽然取得水师大捷,但在陆上,满清仍有着压倒一切的兵力。以现在同盟军的实力想要光复整个江南,绝对是任重而道远。无可置疑,现在的崇明高氏已经是极端军阀化了,不光有同盟军这支枪杆子,还有同盟会这个等同于朝廷的治政机构,并且吸收了大批的官绅、士林、商人,这些几乎是江南一地的精英阶层,他们虽说团结在同盟会那面驱逐鞑虏的中华旗下,何尝不也是聚集在那高旭的麾下? “时势造英雄啊。”刘中藻心中只是暗叹不已,心中也是越发忧郁,他决定当晚就给隆武去信,让他尽快亲征浙东,亲临浙东的抗清前线,凭着大学士黄道周的前期经营,一举光复杭州,以重铸大明朱氏皇室的威望。要是再蜗居地福建一地毫无作为,朱氏日渐式微,终将被世人遗忘。无论是南京弃城而逃的福王,还是杭州屈膝投降的潞王,甚至是先前在崇明岛上被奉为监国却又横行无道的义阳王,大明的宗室实在让天下人失望透顶,现在就希望福建的隆武能重拾人心了。 尽管刘中藻对于同盟会的急速发展感到忧心,但刘中藻最终不是迂腐之人,同盟会的纲领上驱逐鞑虏之后虽然写着的是“恢复中华”,而不是“反清复明”,并且这个纲领是雷同于当年明太祖北伐蒙元的口号,但只要是反抗剃发令,救民于水火,刘中藻绝不会在书信中向隆武直告高氏隐隐约约的异心,反而是大赞同盟会反清护民的忠义之举,以及同盟军取得一场场胜利经他探查的确是名副其实。因为现在挑起隆武帝对同盟会的戒心也于事无补。 最终刘中藻在书信中强调:“唯今之计,陛下只有号召忠义之士,或出仙霞关经陆路,或乘船经水路移驾北上浙东。浙东忠义如云,又有黄大学士拓路在前,只要陛下圣驾一到,人心必定振奋,又趁满清铁骑主力云集常州、苏州、松江三府,牵制于崇明同盟义军,而满清兵驻杭州之军力单薄至极,只要陛下一举收复杭州,效法南宋旧事,以杭州为陪都,北伐满清,中兴大明之伟业指日可待。若是再闭户福建,受制于郑氏而坐视天下寸土沦丧,人心终有背向之日……” ∶∶∶∶∶∶ 呃,公布一个q群:141404269。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大家多提提意见,开拓思路,拾遗补缺,让我们一起重写、推演新的南明史吧。) 阅读最新章节请访问,9书友更新最快 ------------ ... ------------ 第八一章 少爷必胜 高旭被身下一阵蚀骨的快意唤醒了过来。他睁开眼,借着窗外隐隐透进来的薄薄晨曦,看着床的那一头,被子被蹲身在里面的人形拱了起来,随着高旭身下那润热而又消魂的感觉不停地上下起伏着。高旭舒服地喘息了一声,转过头,却见枕边汤娘子正微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正微微颤动着,脸颊上游离着一丝红晕,被子盖在她的胸前,恰恰露出半个玉色的有着完美孤形的乳身来,她似乎醒了,只是装着睡。 既然汤娘子还睡在自己的旁边,但床的那一头的人又是谁? 高旭一把掀起被子,只见汤嫣儿披头散发地趴着腹下边,正把自己的那柱火热紧紧地含在嘴内,努力地吸吮着。她见被子突然被掀开,吃惊地把那物事吐了出来,还用樱红的粉舌要命地舔了一下嘴唇,极尽媚意地迎着高旭莫的目光吃吃一笑,问道:“少爷,你醒了?” 高旭不答,只是伸出手一把掀起她的耳朵,然后把她那光溜溜的身子扔在一旁,道:“别乱闹,你怎么在这?” 自从来崇明之前的那晚,高旭与汤氏母女在船上同舱一夜之后,就再没有让她们母女一同给自己侍寝。汤嫣儿不足十四岁的年纪,对于古人来说也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但对于高旭来说,只是一个未成年人而已。而且来到高老庄之后,汤嫣儿刻意讨好大小姐赵明月,成了她的婢女与亲兵,先是随赵明月南下澳门,接着一直在巾帼营里军训,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来看望母亲。昨天汤嫣儿第一次经历大战,惊魂未定,深夜时偷偷溜出巾帼营的营地,跑回来看望母亲。 这几天因为有郑氏舰队这个变数,又布置与耿仲明的镇江水师决战,高旭已是精疲力尽,昨夜回到庄内已是下半夜,简单地吃了汤娘子准备的夜宵之后,就上床睡了。 当汤嫣儿溜回来的时候,高旭已在汤娘子的服侍下进入梦乡。汤嫣儿与母亲腻了一阵,最后又爬到床上腻高旭。要是在平日,高旭还不至于睡得这么死,只是这两天两夜没合眼,实在太困了,以为是汤嫣儿是汤娘子,就让迷迷糊糊让她在自己的怀里闹了一阵。汤嫣儿难得偷出营来了,只想呆一晚,早上再回营去,汤娘子向来拿女儿没办法,只得由着她。 由于家境的缘故,汤嫣儿比一般人家的女子早慧而且早熟,又有曾经抵押父债卖身妓楼的经历,对于男女之事的了解比起她母亲来得还要多,再加上多次偷看了汤娘子与高旭的房事,早想身体力行,在船舱那晚,缠着高旭比汤娘子还要疯,奈何高旭以她年幼为由,始终保持着最后的底线。 作为赵明月的心腹,这些天汤嫣儿自然深知赵明月对高旭的心意。这使得汤嫣儿越发担心母亲汤娘子将来失宠的危机,也越发想早一点给汤娘子加一点筹码。这个筹码自然是她自已。当然,在身份上她们母女已经定型,汤娘子是高旭的侍女,而她也投身为赵明月的婢女。但对于有些男人来说,宠爱无关于女人的身份,只关于女人的本身。以汤嫣儿看来,高旭就是这种男人。 汤嫣儿不答高旭的话,只是一翻身趴在高旭的身上,紧紧地抱着高旭的脖子,用胸前的淑乳磨蹭着高旭的下巴,努力地作为羞月闭花的模样,腻声道:“少爷,你行行好,要了嫣儿吧。” 小蹄子的下腹一个劲地挤压着那柱火热,再加上那处子沁人心脾的芳香,高旭虽然被她腻味得难以自禁,却是捏着小蹄子的俏鼻把她推在一边,然后转过身,瞅了眼一旁仍然在装睡的汤娘子,一把扯去她的红肚兜,抓住那对跃然而起的玉峰,正要直捣黄龙。 “爷,”一直在装睡的汤娘子急急地睁开眼,推着高旭道:“不行啊,奴家那个昨夜来了啊。” 高旭定眼一瞧,只见汤娘子身下果真裹着卫生巾,算算日子,的确是汤娘子月事该来的时候。这几个月来,高旭对这个所附之身调养得理,使得每个早晨都是血气方刚,再加上让汤嫣儿挑逗得箭在弦上,那知却又遇到汤娘子的月事初来,这让高旭不由有点气急。 汤嫣儿笑嘻嘻地凑过俏脸来,又是腻声道:“少爷,小奴家没来。” 高旭扫了一眼汤嫣儿胸前那对努力招摇的小鸽子,又把注意力转到汤娘子身上。汤嫣儿见状不满地地怨道:“老嫌这小那小的。说什么要等十八岁。十八岁都人老珠黄了啊。再说中,娘亲在这个年纪都怀上我了。” 高旭懒得理汤嫣儿,只是一边躺下身,一捏了汤娘子胸口一把。汤娘子自知高旭的心意,爬起身来,双手抚摸着那柱火热,仰头妩媚在瞟了高旭的一眼,便伏下首去吞吐起来。那汤嫣儿也不甘母后,也是卷着粉舌去凑热闹。 高旭由着这对母女忙着活计,闭着眼,惬意地听着窗外传来的一声声破晓的鸡鸣。 就在这时,汤娘子突然听到园外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顿时诧异地望着窗外。高旭在内庄的寝园没有别的仆人,只有她一人在侍候。而现在天色刚刚破晓,按理说不会有人来打扰,怎么竟有人直闯内园?转过头,却见一旁的汤嫣儿脸色刹那有点发白,神色惊惶失措地起身,道:“糟了,糟了,肯定是大小姐来了。” 汤娘子听了一愣,问着女儿:“你怎么知道是大小姐?” 汤嫣儿急道:“她的脚步声我最熟悉了。昨天我是偷偷离营的,按军纪是斩首的。我以为昨天大捷,今天不用早操的,所以再晚点回去,那知大小姐竟然寻来了。” 赵明月的巾帼营是驻扎在高老庄内城里,赵明月了为集训方便,修建了单独的营房。巾帼营虽然是娘子军,但军纪的严明向来不输于同盟军的正规营。 汤嫣儿话声刚落,窗外果真是响起了赵明月的声音:“汤家娘子,昨夜嫣儿有没有来这里?” 汤娘子急冲冲地穿好衣裳,推出门去,迎着直闯进来的赵明月,行礼道:“奴婢见过大小姐,昨天嫣儿没有来啊。” 虽然赵明月知道高旭的寝园里只有他从江阴带来的汤娘子一人在侍候,但亲眼瞧着衣冠不整的汤娘子从高旭的卧房里走出来,要是放在以前,赵明月自然无所谓然,但如今对高旭起了心意,莫名地感到一阵不舒服。 “没有?”赵明月朝高旭的卧房瞧了一眼,道:“我问了营里的女兵,她们说嫣儿回这里来了。” 汤娘子性子软弱,也不会撒谎,面对大小姐的逼问,心中更是慌张,暗想要让人知道她们母女共侍一夫,那真是没脸在高老庄呆下去了。赵明月见了汤娘子的神色,更是认定汤嫣儿在这里,又暗想昨夜她们母女莫非都在高旭的房里?想到这里,赵明月心中更是不舒服,竟是迈步向高旭的寝室里直闯。以赵明月敢作敢为的性子,她才不管大凌晨的向一个男人房间里闯是不是失礼呢。 望着赵明月气势汹汹地闯进自己的卧房,高旭只是赤膊地坐床上,而窝在身边躲在被子里的汤嫣儿却是骇得发抖。所谓旁观者清,高旭自然不会像汤氏母女那般当局者迷,就算汤嫣儿昨夜私离营地,这赵明月也用不着清晨时孤身一人跑到他的寝园来兴师问罪。在高旭的记忆之中,这赵明月还是第一次跑到他的寝园来。 赵明月望了望高旭坐在床上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还有他那赤胸露背的上身时,心脏不争气地跳了一下。同时心底也在奇怪,以前那个被酒色掏空得风一吹就要倒的高大少,啥时候锻炼出这么结实的胸肌了。要是换在平常女子,绝对不会像她这般不顾男女大防,但她不是常人,她是赵明月,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彪悍女海盗,视世俗常规为无物,行事总是出人意表的巾帼须眉。 “她人呢?”赵明月瞪着高旭问。 高旭摊摊手,表示没有。 赵明月冷哼一声,见高旭护着汤氏母女,心中更是不爽,她走进室内,竟是翻箱倒柜地寻起人来,一边道:“嫣儿,咱们巾帼营的军纪严明,你可是营里的领队之一,早操时竟然不见踪影,论起罪来,你说该当如何?” 最后,赵明月看着高旭身旁发抖的被子,便立在床前,道:“嫣儿,还不出来?” 高旭见赵明月还要闹下去,终于沉声道:“闹够了没有?” 赵明月一见高旭沉下脸,心中的逆反心理更甚。说起来,要是放在以前,汤嫣儿离营探母这点小事,根本不值一提,以她对汤嫣儿的倚重与宠爱更不会上纲上线。而且以前那高大少的荒唐事还做得少么?但如今赵明月小题大做,是因为昨日在搏杀的生死之间,突然明白自己竟然还有一份牵挂,也破除了前些日子在感情上的矜持,也不再压抑对高旭的心意。 在感情上,就算是赵明月性子再如何豪迈、大气,也是不轻易容下沙子。要说起来,且不说未婚妻沈大小姐沈洁还没有过门,也不说她这个赵大小姐月近楼台,反而一对远在江阴的母女抢先挤占了高旭的枕头,这实在是让赵明月很不爽。这也由不得使她借着军纪来发发小性子,甚至是一个走进高旭寝园撒野的理由。 “没有!”赵明月赌气地应着高旭,接着一下把整张被子都掀翻在地,定眼瞧去,果真见着浑身不着一缕的汤嫣儿死死地抱着高旭的腰,脑袋像驼鸟一般扑在高旭的怀里,全得吓得发抖。 “好你的汤嫣儿!”赵明月咬牙道:“枉我侍你像亲妹妹一样。” 说起来,也不怨赵明月发怒。这些日来,赵明月对高旭的矛盾心理从来不避汤嫣儿,有些女儿家心事都跟汤嫣儿说。因为在男欢女爱的见识上,汤嫣儿能甩常年只知在海上飘泊的赵明月几条街。 以赵明月看来,既然汤嫣儿明知自己已经喜欢上高旭了,她还瞒着自己来勾引高旭,这实在是忍无可忍。如果她真想回来看望母亲,跟自己说一声,自己会那么不通情理么?当赵明月早操时不见汤嫣儿时,就知道她溜去高旭的寝园看望母亲了。一想到偌大的寝园只有高旭一人,汤氏俩母女,赵明月心中堵得慌。以前任高大少荒唐无所谓,但如今被人偷了心,赵明月便坐立不安,忍不住前来一探究竟。结果果真如她所料。 赵明月正要发怒时,那知眼光扫及高旭的身下时,却见他竟然也是不着一缕,挺着一柱触目惊心的男儿物事。虽然赵明月听闻日久,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此物,要是寻常女子,只会夺门而逃,但赵明月却是女中丈夫,要想吓跑她了事,没那么容易。 赵明月强压着心中羞燥的情绪,望着高旭的眼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高取义,以前你要怎么去欺男霸女,看着父亲的恩情份上,看在高氏九代单传的份上,我也随你,最多人家要是告到我面前,我揍你一顿作数……” 听了赵明月的话,高旭虽然知道这是以前那个高大少的罪过,但附体重生的他能否认么?趁着赵明月苦口婆心的时候,高旭拉起被子盖好自己,接着又拍拍汤嫣儿,示意她穿好衣服出去。 赵明月又道:“如今你身为同盟会会长,拥有十数万会民;身为同盟军督帅,帐下也有数万精兵。你身份不同了,要是母女同侍一夫的荒唐事传了出去,让天下人如何看你……” 高旭看着汤氏母女轻手轻脚地走出房外关好门之后,突然跳下床,立在赵明月的面前。 赵明月被高旭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视线掠过他下身处那昂然凶悍的物事,后退一步,道:“你要做什么?” 高旭捏着咯咯作响的指骨,指指赵明月的身后,道:“你挡住我的沙包了。” 赵明月转过头,瞧着自己的身后,果真见到一只又沉又重的沙袋吊在横梁上。原以为高旭要轻薄自己,那知是她自己表错情了。赵明月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因为昨天在战后对高旭敞开心扉之后,所以她毫无顾忌地直闯高旭的寝房,甚至看到高旭的赤身露体也没有逃之夭夭。看着高旭把自己的话当作耳边风,赵明月极其的恼火。她挡在沙包之前,瞪着高旭道:“我跟你说话,有没有听见?” “听见了,”高旭耸耸身,又道:“只是早上练拳的时候到了。” 赵明月瞧着高旭无所谓然的神情,分外来气,倏地一拳击向高旭的胸膛,道:“想要练拳,我来奉陪。” ∶∶∶∶∶∶ 当房内传出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时,汤氏母女俩面面相觑了一番,但俩人不敢到窗外偷窥。汤娘子吸了一口气,急得眼泪都了流出来了,对女儿道:“怎么办?俩人打起来了?爷肯定不是大小姐的对手,大小姐的身手是出了名的厉害。” 汤嫣儿皱皱俏鼻,不以为然地道:“反正不是第一次啦。上次在嘉定时少爷就与大小姐斗了个旗鼓相当。娘亲,你别担心,要是在以前,大小姐说不定会下狠手,但是今时今日……啧啧……” “今时今日怎么样啊?”汤娘子又是急着问。 汤嫣儿道:“娘亲,你就别管了。老天保佑,只要少爷制伏了大小姐,高老庄就有咱娘俩的一席之地。反过来,要是少爷让大小姐制伏了,咱娘俩就要被大少姐扫地出门了。” 娘俩儿皱着眉,听天由命地听着房里不绝于耳的动静,随着一声清脆的破裂声,汤娘子“啊”地惊叫一声,随后又捂着嘴,细声对汤嫣儿道:“糟糕,爷最喜欢的一对宋代青瓷花瓶被打破了。” 汤嫣儿不以为然地道:“打破了花瓶有什么希罕?少爷要是破了大少姐的瓜那才算希罕呢。” 汤娘子听了不由脸红了红,轻道斥:“女儿家的,说起话来怎么这样?” 汤嫣儿嘻嘻一笑,道:“咋了?反正大少姐十九岁了,再不破就要人老珠黄了。娘亲,要是我十九岁还不让少爷破了,我宁愿死了算了。” “要死了。”汤娘子中唾了女儿一口,道:“尽说这些不知羞的话。” 过了一柱香,房里突然没了动静,汤娘子心中疑惑,但汤嫣儿却是拍手道:“有戏!” “有什么戏?”汤娘子细声问道。 汤嫣儿作出要母亲禁声的手势,倾耳细听着房里的动静,过了好久一会儿,房出突然传出大小姐的一声痛吟,汤嫣儿终于吐出一口气,道:“成了!”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O*m “什么成了?”汤娘子问着女儿:“大小姐打不过爷,受伤了?” 汤嫣儿用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看着娘亲,细声道:“娘亲,你也算是过来人了,这都不懂么?听说女人破瓜时都很痛的。你当初不痛?” “是痛的么?”汤娘子茫然道:“是这样的么?我都忘记了。” 汤嫣儿翻了一个白眼,一副被娘亲打败了的神态。因为汤嫣儿在妓楼混过几个月,对于这些事耳濡目染的多了,自然比她娘亲懂得多。但汤娘子迷糊到这份上,着实让汤嫣儿大跌眼镜。 “那时我不觉得痛,也不觉得不痛——只是没有感觉。”汤娘子一句“没有感觉”便道尽她以前婚姻之中说不尽的酸楚,“后来,遇到爷之后,我才体会得做女人是可以如此快乐的。” 理论知识极其丰富的汤嫣儿一个劲的点点头,道:“对,先破后立,先痛后乐。每次你与少爷行事时,你叫得越大声,我就知识你越快乐。就算你是我娘亲,我都忍不住妒嫉你了。奈何少爷嫌我小,就算我不怕痛,现在也没有乐的时候。” “你怎么尽说这些不知羞的话?”汤娘子无奈地望着女儿,又忍不住叹了一声:“都是当年在万花楼学坏了。” 又过了一会儿,房里果然传出一阵压抑不住快意的呻吟声,娘俩对望一眼,不由相视一笑。汤嫣儿问道:“娘亲,这个时候真的很快活么?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汤娘子红了红脸,道:“那种感觉说不出来,将来你总会知道的。” “是么?”汤嫣儿用充满期待的眼光望着寝房,道:“将来……是什么时候啊?” 听着房内的呻吟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无忌惮时,汤嫣儿不由嘻嘻笑道:“娘亲,大少姐不愧是女中豪杰,她的**声要把房顶震塌啦,实在是太彪悍,太霸道了呀。” “嫣儿!”汤娘子道:“你是姑娘家,怎么老说这些不知羞的话?” “我说的是真话。”汤嫣儿道:“娘亲,当年我在万花楼里,听惯了姐姐们接客时各式各样的**声,总的就一个字,假,就算能假得像真,终究是个假字。但娘亲与大小姐叫得却情出自然。娘亲的叫声像水,又媚又软,能把男人的骨子都酥了;这大小姐的叫声却带着一股金戈之气,就像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弃械投降的样子。我猜想啊,这时少爷的心中肯定充满着征服者的快意。” “嘻嘻,这事对于他俩来说,说不定又是一场战争,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不过,少爷养精蓄锐一晚,早晨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大小姐这个时候对阵少爷,已失天时;而且大少姐来到少爷的寝园,身在客场,又失地利;再加上这些日来,大少姐老有神不守舍的时候,对于少爷芳心暗许,再失人和。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少爷一方,所以,少爷必胜!” “你这是胡说些什么啊?”汤娘子无奈地瞧了女儿一眼,道:“不听你胡扯了,你这里候着,娘亲去准备早点,熬些滋补的参汤。” 汤嫣儿点点头,看着汤娘子转身走向厨房消失在转角处,又抬头望着一对站在屋檐上的在晨曦里鸣叫的小鸟,在寝房里传出一声长长的最为高亢也最为满足的呻吟声之时,倏地惊起,双双拍翅而去。 [..c] ------------ 第八二章 好莱坞卫队 高氏以海商起家,无论是同盟广场的建设基金,还是同盟军的军需物资,绝大多数来自以高氏为首的江南联合商会的投资与捐助。随着同盟会与同盟军的发展,作为主要推动力量之一的商人阶层,其所获得的社会地位及其投资回报第一次在这个分崩离析的明末时代得到最有力的保障。在明末的江南地区,由于发达的商业贸易已出现资本主义萌芽,商人已成为一股巨大的社会力量。 当然,要改变明代数百年来那种重农轻商的传统并不容易,但高旭的步子并不大,一切的新政措施都率先在同盟会的会民之中实行。在十七世纪的大航海时代之中,资本本义已成为西方撷取全球资源的最大推动力,要是高旭让大明重农抑商的惯性思维在作用的话,那么东西方的差距将越拉越大。 对于高旭的事业来说,高氏工坊是至关重要的核心地带。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这个道理放在任何时代亦然。尽管现在工坊偏重于军事技术,比如铸造自生火铳以及大、小破虏炮,但一些能收敛大量利润的短平快项目也大量地生产。 自从以铁模铸造法的新技术铸炮以来,主管高氏工坊火器制造的主管孙拐子开足马力,到了九月底,炮坊已出品的十门大破虏炮以及三十门小破虏炮,这些极具机动性的野战炮经过严格的检试之后,全部运到吴淞城,集中在同盟军以热兵器为制式武器的第三镇,即徐鸿的旭卫镇之中由马三炮马自达统领的火炮营。 除了火炮之外,以燧石击发的大明国产的自生火铳,也是军器坊主要的产品之一。由于高旭提出生产线的概念,整一支自生火铳的制造不再由一个工匠从头到尾锻造,而是分成十数道工序,分工协作,这虽然大大提高了生产进度,但产量归根到底满足不了同盟军的需求,除了徐鸿的旭卫镇全部换装了从澳门购买的西洋燧发枪与自生火铳之外,以冷兵器为主的第一镇中使用的少量火器,以及崇明新兵训练营之中使用的训练枪支全都是旧式火绳枪。 “少庄主,南下货船的归程又延误了。仓库里铁料不足,炭料也不多了。”每次孙拐子见到来工坊视察的高旭时,几乎都是在抱怨资源的缺乏:“这样下去,十月份的产量根本无法保证。岛上除了沙子,别的东西啥都没有……” 的确,对于崇明来说,除了沙子,别的什么也没有。这也怪不了崇明,它本来就是长江口的泥沙冲积岛。但也别小看沙子,不光带来的崇明岛上大片的良田,也是制造玻璃的主要原料。虽然十七世纪西方的玻璃制造粗极为成熟,但出口到东方的玻璃制品极其昂贵,而且在工艺的发展上,由于高旭的参与,比如有着多用途的大面积平板玻璃,也是高氏工坊的专有技术。透明清亮的玻璃窗替代纸窗,光这一项就将给高氏带来数不尽的利润。 虽然崇明紧缺的诸如铜铁、木材资源可以通过贸易来解决,但资源无法本地化所带来的劣势始终困扰着高氏工坊。高氏工坊所需的铁料都依赖广东佛山的输入。但是南方的这条航线并不稳定。因为广东仍然是福建郑氏的势力范围,而且船队北归时也要经过福建。暂时来说,高旭相信郑芝龙不敢截断高氏的贸易线,因为那个与他的意志背道而驰矢志抗清的儿子已成为高氏的“质子”。但福建郑氏暧昧未明的态度将成为高氏海上贸易最不稳定的因素之一。 身前有狼一样的敌人,身后有猪一样的队友,这就是高旭所面临的现实。 要拉开十月份淞沪战场的反击战,就必须重视高氏工坊的军需后勤能力。同盟军的三镇人马之中,除了阎应元在江阴死守的第二镇,以及徐玉扬的第一镇,作为徐鸿的从旭卫队扩编至旭卫营再至旭卫镇的第三镇,是同盟军唯一一支全热兵器部队。要发挥旭卫镇的战力,后勤是关键因素之一。 “可有什么办法?” 高旭转过头,问着陪同他一起视察工坊的高老庄大管家,高氏陆上商业帝国的掌舵人邬老家伙。 老家伙冷幽幽地瞧了瞧不停地向高旭发着牢骚的孙老拐子一眼,道:“少爷,要是你提早一天问老奴,老奴的确没有好办法。但昨日水师大捷之后,这些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老家伙止住口,略作思量了一下。高旭只是看着老家伙,等待着他的下文。 老家伙又道:“鞑子的镇江水师全军覆灭,整条长江皆为我所有,制江之权皆在我手,长江有多长,我高氏的运输线就有多长。在同盟舰队的护卫下,我们的商船能在长江上畅通无阻。所以,工坊所需的铁料不再单靠海路从广东福建输入,长江沿岸的铁治中心,比如湖北的大治,安徽的马鞍山……” 孙拐子是个火爆性子,与老家伙那种阴阳怪气的性子并不合拍,而且孙拐子向老家伙催促原料时,老家伙次次都说就到了,但每次都有延误,十有**都是空喜欢一场。虽说老家伙是高老庄的管家,但作为高氏工坊的主事,孙拐子的地位也不同于一般匠人,他看不惯老家伙踌躇满志的样子,忍不住泼冷水道:“水路通了,但陆路呢?湖北大冶,安徽马鞍山确实有的是铁料,问题是这些地区都在鞑子的控制之下。” 老家伙哼哼一声,道:“鞑子初下江南,立足未稳,岂能掌控全局,到时自有隙可乘。” 由于高旭所引导的同盟会运动,以及声势越来越浩大的同盟军压力,清军的兵力已最大限度地向常州、苏州、松江三府倾斜,剿灭同盟军已成为清军目前最为迫切的战略态势。而多铎南下以来的全部兵力只有二万余人,光是精锐的满蒙铁骑就在江阴、常熟、淞沪三地伤亡数千人,折损了满将尼尔康兄弟、悍将图赖、蒙将富喇克塔这样的主将。至于仆从军的绿营汉军,刘良佐部,耿仲明部,这两部人马的全军尽覆,对满清来说也是极大的打击。 同盟军对于满清主力的牵制,极大地减缓了南方其它省份的压力。根据邬含蓄情报处从湖广收集的情报来说,清军在湖北武昌府的驻军极其的薄弱。而在湖广地区,除了武昌府的清军控制区,整个湖南地区都在隆武朝湖广总督何腾蛟的控制之下。但这个何腾蛟节气有余,能力不足,湖南在他的经营之下也是乌烟瘴气。 自从李自成在湖北九宫山死后,在湖北地区还有数十万大顺军余部。这时的大顺军众龙无主,也有联明抗清之志。但何腾蛟不去联营大顺军,利用其战力驱逐清军,收复武昌府,只知一昧的排挤。而他整编的南明官军却又毫无战力,历史上清军援军一开进湖广,何腾蛟就一死了事了。 如果同盟舰队能保障商船在长江上的安全,那么高氏工坊急需的铁料资源通过长江这条大动脉,趁着清军兵力空虚的时机,在湖北大治这个铁冶中心大量收购熟铁,也不是没有可行性。 同时,暗中联络大顺军余部,开辟长江中上游的湖北战场,也能减轻江南的压力。高旭记得大顺军中的李过、高一功部被南明大臣中屈指可数的忠节能力双全的堵胤锡收编为忠贞营,在年底发起围攻荆州的战役。在历史上,是勒克德浑领兵从南京施援荆州,击败了忠贞营。但如今,历史已被高旭影响得面目全非,直到十月份,多铎还没有凯旋回京,而且勒克德浑又被派到杭州,坐镇浙东战场。 未来的战局会如何走向,着实让高旭期待。 而一切让高旭期待的无限可能性,都取决于同盟军能不能在淞沪立足,能不能让江南这块敌我双方必争的大蛋糕成为一个抽血机,把满清有限的有生力量一点点地榨干。 ∶∶∶∶∶∶ 高氏工坊的规模日益扩大,从各地明里暗里招募而来的工匠也达千余之数。高旭最大限度地提高工匠的积极性与创造性,以同盟会的名义,废除禁锢大明几百年来的匠户制度,释放工匠的人身自由,对于做出技术创新的工匠的奖励力度也是前所未有。这些措施使得民间大量的工匠趋之若鹜。 值得一提的是高氏工坊内还有百余名黑奴工匠。这些黑奴一部分是当初从西班牙海盗战舰上俘获的,还有一部分是后来从澳门购买来的。这些黑奴工匠大都有一技之长,比如炮匠、铳匠、火药匠、玻璃匠,他们的手艺有的甚至还比大明工匠来得精巧,这自然是托福于他们的西方殖民者主人的教导。除了工匠以外,还有数十名是久经百战的火枪手。 当初因为容貌雷同而得高旭赐名的丹泽尔华盛顿,因为他的能干已成为这群黑奴的首领。高旭见识过丹泽尔为首的三十个黑奴火枪手精湛的枪法之后,便顿时有了组建黑人雇佣军作的想法。 自从高旭的旭卫队一而再,再而三地扩编成旭卫镇,当初旭卫队的两个头目徐鸿与史战成为独当一面的将领之后,高旭一直还没找到合意的亲卫头目。至于夏完淳只是文秘性质的勤务亲兵。见到那个丹泽尔不俗的身手以及出众的枪法之后,高旭便有意让他充当自己的亲卫头目之一,他的黑奴雇佣军也整编为自己的黑人卫队。 由于很多黑奴没有名字,他们便像丹泽尔一般央求高旭这个主人赐名。于是,继黑奴卫队的队长为丹泽尔华盛顿之后,有点机灵点有点碎嘴的副队长是《绝地战警》中的威尔史密斯,彪悍的前锋是《刀锋战士》中的韦斯利斯奈普斯,老成而又稳重的车夫则叫摩根弗里曼…… 望着面前三十多个精神抖擞的新任黑奴亲卫,高旭呵呵想着,这可是一支堪称繁华的好莱坞卫队啊。 ∶∶∶∶∶∶ [] 手机游戏.为了方便您阅读,请记住“9 文 学 网”> ------------ 第八三章 中流砥柱 浓厚的阴云随着西风从陆上不停地涌了过来,飘到同盟广场的上空时,那雄伟的英雄记念碑犹如出鞘的利剑一般刺向那阴沉的天空。尽管十月初二这一天的天气不好,但丝毫影响不了崇明民众在大捷之后的热情,他们不约而同地簇拥到同盟广场的英烈碑林,一边庆祝胜利,一边又祭拜那些陵园之中新添的同盟军阵亡将士的新墓。 一个气度昂轩的青年文士立在英雄记念碑之下,仰望着石碑上“中华英雄永垂不朽!”的几个大字,神色之间蕴含着肃穆而又无法压抑的激荡之情。他便是夏完淳的老师,陈子龙。他是松江华亭县人,他与夏完淳的父亲夏允彝都是崇祯十年的同榜进士,又一起创立了几社,是明末的诗词大家,在江南士林之中极有名望。 当七月中旬时尼堪的满清铁骑开进松江之后,华亭县城破,夏允彝投水自尽,而陈子龙远走太湖,投奔吴易、孙兆奎为首的太湖义军,成为太湖义军的幕僚。但在太湖的二个多月来,陈子龙亲眼目睹由水匪组成的反清义军,所谓幕客皆是轻薄之士,诸将只顾剽掠大户,军纪日益败坏,便有离弃之心。正巧义军的首领之一,同邑举人孙兆奎要去崇明商议与同盟军联营事宜,便跟着孙兆奎来到崇明。 同盟会倡导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浪潮,以及同盟军对撼满清铁骑的威名已是传遍了整个江南,太湖当然也不例外。但陈子龙初闻之时,却是不以为然,所谓盛名之下难副其实,天知道那个同盟会和同盟军是怎么一回事。 他与孙兆奎从太湖出发,先到松江华亭,再沿着黄浦江溯江而下,一路行来,置身于越来越激荡的时代风云之中,陈子龙直觉犹如一个冰天雪地之中行走的人向一个火炉靠近一般,越发感受到崇明散发而来的热度。 沿途的打探,让陈子龙得知,整个浦东地区都已经是同盟军的势力范围,除了上海县城在清军绿营将领李元胤的控制之下,其它华亭、青浦两县只有少量的清军驻兵,城外几乎都是响应同盟会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乡兵民团。整个九月份,同盟军的绝对主力,江阴徐疯子的第一镇,一直在浦东地区磨刀霍霍,只待崇明同盟会大本营的一声令下,其兵势就能卷集整个松江府。 到了吴淞口,陈子龙也亲眼见到了满清贝勒尼堪部的数万人马,在改建为棱堡型的吴淞千户所城之下,任他如何强攻也是一筹莫展。经过打探,陈子龙得知守卫吴淞城的是同盟军的第三镇旭卫镇,以犀利的火器闻名,就凭着一镇人马,一座小小的千户所城,就与尼堪的数万人马相峙近二个多月。 就在陈子龙为同盟军兵强马壮而惊叹时,昨日刚到崇明,就听到了同盟军水师在捷的消息,竟然击破全歼了清三顺王之一的耿仲明部。 当陈子龙一登上崇明岛时,那一股扑天盖地的极为汹涌的激昂气息就迎面而来。陈子龙还从没见过如此高涨的民志与民心,崇明县城里大街小巷都涮着同盟会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十六字纲领,处处飘扬着同盟会的中华旗,街头巷尾都有宣传同盟会的说书人、戏班以及免费赠阅的中华报。 在崇明岛上,同盟会的影响也渗透到了家家户户,几乎每户人家的大门上挂着同盟会会民家庭的牌子,边上插着迷你缩小版的中华旗。人们的脸上看不到那种国破家亡的沉沦,只有发愤图强的激荡之色。在国族沦亡的大时代背景之下,任何身怀忠义之心的人一登上崇明岛,就身不由己地被同盟会所倡导的激情而又奋勇的救亡浪潮所同化。 由于学生夏完淳是同盟会会长、同盟军督帅高旭的亲兵,再加上陈子龙的在江南士林之中的名望,以及孙兆奎身为太湖义军的当家人之一的身份,俩人一来到崇明就受到高规格的招待。十月初二上午,俩人在夏完淳的引领下来到比邻同盟广场的同盟会总部大本营。 当陈子龙立在同盟会大本营的城门外,望着这座风格厚实而又与众不同的五角式堡垒型总部时,只见那高旭亲自来到总部大门迎接自己。这个礼贤下士的作风却没有让陈子龙感激涕零,反而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具有传奇色彩的高氏少主。但陈子龙以最挑剔的目光估量对方,仍不得不承认这个高旭的气度不凡,就算他客气地说“久仰久仰”的时候,语气中透着一种让人不容置疑的真诚。 以陈子龙看来,这个高旭年仅二十二,容貌平平常常,但气度的确不同寻常,最引人注目的是,就是高旭眼里那份独特的深邃。陈子龙只觉得高旭一眼望来,似乎看透了自己的一切,而自己却是无法理解他眼里的那份深邃源自何处。 陈子龙当然无法理解,高旭以后来者的目光,一眼就看透了他的一生。 ∶∶∶∶∶∶ 在高旭的亲自陪同下,陈子龙与孙兆奎参观了同盟会的总部大楼,引见了吏政司的沈廷扬、宣政司的顾炎武,以及隆武朝的观察使刘中藻。 陈子龙进士出身,当过绍兴推官,诸暨知县,也算是官场中人,进见已身为隆武朝大学士的沈廷扬时,虽然久仰已久,倒没有什么局促之感,只是以下官之礼相执。 至于顾炎武的性子虽然愤世嫉俗,鄙薄那些只知八股的文人,但陈子龙却不同于一般的腐儒。他在江南不务实际的学风之中率先倡导学术需经世实用。他编辑了涉及世务与国政的《皇明经世文编》,又整理了徐光启的《农政全书》。无论在学问的造诣,还是在务实学风的提倡,这些都得到了顾炎武的尊重。 对于同盟会司署机构的设置,以及暂行的《同盟宪章》,这种完全独立于大明体制之外的东西,着实让陈子龙触目惊心。陈子龙也玩过党社,比如文学社性质的几社,但与同盟会比起来,着实有萤火与皓月之别。同盟会有贴合时局反抗满清剃发令的纲领,有五司署的治政机构,有同盟军这样强力的武装力量,还有等同于《大明律》一样的《同盟宪章》。虽说《同盟宪章》只在同盟会会民之中实行,但这些同盟会会民难道就不是大明的子民么?万一到时《大明律》与《同盟宪章》冲突怎么办?福建的隆武朝廷允许同盟会这样的怪物存在么? 陈子龙见过隆武朝的观察使,兵科给事中刘中藻之后,这些疑问就释然了。 隆武朝廷积弱,被福建郑氏所拥立,也被郑氏所制。以这个刘中藻的态度,只要崇明高氏支持隆武朝廷,那么,同盟会将得到权宜之计一般的承认。明眼人都看得出,隆武朝廷承不承认同盟会根本无足轻重。崇明高氏也事实上地军阀自立化了。 来到同盟会的总部之后,层出不穷的新式词汇冲击着陈子龙,比如参加同盟会的会员及其家属都称之为会民,同盟会司署机构中的官员都称之为会务员,又比如宪章之中阐明的会民所要遵守的权利与义务。同时,同盟会所奉行的义务制免费教育这种启蒙民智的举措,使得陈子龙大加赞叹。但同盟会以宪章的条例来保障与提高商人的社会地位与权利时,出身文人的陈子龙自然有点抵触,但是当他得知同盟会的建设资金,同盟公塾的教育基金,以及同盟军的军需后勤,都来自以高氏为首的商人阶层时,也就接受了在同盟会之中商人主政的事实。 对于高旭来说,他这般隆重其事地接侍陈子龙,就是为了让陈子龙能够接受同盟会。如果陈子龙接受了同盟会,那么就相当于江南的整个士林接受了同盟会。高旭知道,同盟会要发展,就必须取得士林阶层的支持。虽说被后世誉为著名思想家的顾炎武已是同盟会宣政司的司理长,但在当时来说,屡试不中的顾炎武比起进士出身的陈子龙来说,在士林之中的声望无法相提并论。 幸好,陈子龙对于同盟会的一切虽然保留部分意见,但大体来说,还是支持同盟会的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事业。 或者,身在这个时局之中,所有人都没得选择。 如果你不选择同盟会朝气蓬勃的反清事业,你就只有剃发易服,留着屈辱的鼠尾巴,作为一个异族奴才,毫无尊严的活着。 但不论是陈子龙,还是孙兆奎,在历史上,他们都是以死明志的英烈。 ∶∶∶∶∶∶ 随后,高旭伴同着陈子龙和孙兆奎参观了同盟军的训练营地,新兵那高涨的训练热情,严明苛刻的军纪,以及按步就班的操典纲要,着实让他们俩人大开眼界。为什么同盟军能从一支海盗、乡兵组成的杂牌军成长为一到劲旅?除了悍卫发冠的意志之外,就是刻苦的训练。 这就是差距啊!想起由水匪组成的毫无军纪的太湖义军,孙兆奎心中默默地道。 当陈子龙慕名来到同盟广场的英雄记念碑之下时,忍不住喟然长叹,转头对着身旁一脸同样肃穆之色的孙兆奎道:“孙兄,这英雄记念碑一柱擎天,实如中流之砥柱,撑起了我大明的中兴之路!” 孙兆奎来到崇明才知道,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不论是同盟军的战力,还是同盟会的声势,按照他与吴易在太湖创下的局面来说,实在是小巫见在巫,不值一提。 孙兆奎想罢,不由叹道:“真的要说中流砥柱,其实不是眼前这擎天的碑石,而是立下这碑石的人啊。” 谁是立下这碑石的人?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俩人只是相顾无言,直觉一个充满希望而又激情澎湃的新时代已经从这里拉开了序幕。 ∶∶∶∶∶∶ 隆武元年十月初二的黄昏,就在陈子龙与孙兆奎在英雄记念碑之下感慨万千的时候,高旭在同盟会大本营军政司的办公桌上,签署了同盟军第一镇次日凌晨从浦东发起反击的命令。 徐疯子耐着性子在浦东磨刀一个月之后,光复松江府的淞沪之战在十月初三正式启动。 在吴淞城下折腾得精疲力竭的尼堪还没有身为猎物的觉悟时,高旭就吹响了秋猎的号角。 决战吧,**吧,该是时候了。) ------------ 第八四章 黄昏之时,立在黄浦江畔,望着斜阳的余辉在江水鳞鳞滚轮着,徐玉扬随手摘下一片芦苇叶子,放在嘴里有意识地嚼着,苦涩的草汁味让他皱了皱眉,眼底那份黯然的神伤越发的浓重起来。 几个月前,他还有一个幸福的家,但自从鞑子南下,兵祸蔓延到他的家乡之后,一切都失去了。每当有空闲的时候,徐玉扬的眼前总浮现起妻儿的音容笑貌,特别是在常熟之战重伤之时,随着生命力的极度透支,在那半昏半醒之间,他清晰地听到了妻儿近在耳畔的热切呼唤,就在他以为终于可以与妻儿们团聚时,高旭凭着高明的医术又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在外人看来,徐疯子是铁铸的汉子,凭着与满清铁骑一场又一场的死战而创下了赫赫威名,他的疯魔气质被视作一种无敌的勇气,一种不屈的精神。但徐玉扬自已却很清楚,事实其实很单纯,每一次战斗,只不是一种求死的途径而已。每遇战事之前,他心中总对于妻儿们念叨着:“等着我,我马上就来陪你们了。” 但每次他都无法如愿,然后,越来越沉重的责任加注在他的身上——不光是追随他的数千疯子营兄弟,还是高旭口中时常唠叨着的那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必须活着,活着承受思念妻儿的痛苦。 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家破人亡之后,时间是最好的医药,逝者如斯,总有一日会娶新的妻子,也会有新的儿女。但是三年前,徐玉扬在一次与山匪的恶斗中,他下身受到重创,娶妻生子,对他来说,今生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弯下腰,捡起脚下的一块石块,扬手一扔,石块飞掠过江面,激起数处水花,然后没在江水之中。 徐玉扬默默地望着远处江面上石块沉没的那个地方,他有一种如同身受的感觉,他就像那石块,不论如何挣扎,总有一日,沉沦在对妻儿无尽无休的怀念之中。 ∶∶∶∶∶∶ 远远的,鲁无巧就望到了徐玉扬那立在江畔孤寂聊落的身影,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几个兵丁催道:“小心点,别摔了。”那几个兵丁端着一小坛绍兴老酒,一盘茴香豆,一碗大闸蟹,几个冷菜,以及一些精致的调料。 以鲁无巧看来,自从徐玉扬在常熟之战身受无数的重伤,在阎罗殿走了一遭又一遭之后,他的性情似乎变了很多。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了,就算他想,以他严重透支了生命力的身体来说,也能以经受这样的折腾了。于是,鲁无巧就经常准备一些清淡的小菜,度数极低的老酒,以及他最爱吃的大闸蟹。 对于风起云涌的时代来说,每个人都在挣扎求存,每个人都在适应残酷的现实。对于鲁无巧这个往常酷爱云游四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绍兴师爷来说,已经没有以前一丝“老狗才”的风范了。 以前的老狗才厚颜无耻,贪生怕死,但他当初亲眼目睹了江阴耆老们自杀袭击的舍生取义,就算卑微如他,也对江阴人的拳拳忠义之心肃然起敬,而且投奔同盟军之后,高旭委以重任,成为掌握实权的第一镇辎重营统领,这不像以前他投奔刘良佐一样,只是成为那种可有可无的幕僚,高旭的赏识让鲁无巧起了士为知已者死的心思,而且在江阴耆老的自杀袭击事件之中,作为联系人的他难辞其咎。不得已之下,不在同盟军里好好混,根本没别的选择。 于是鲁无巧革心洗面,他戒赌,而且同盟军军纪严格,不像当初刘良佐的绿营军,根本没有聚众赌博的可能,要真是犯了,可中一百军棍的下场;也戒色,特别是让高旭极为鄙夷的男色,他把以前高旭要挟他的那个娈童送回绍兴老家,让其自谋生路。 而且,在第一镇当中,作为一镇提督的徐玉扬是个性情中人,第二营统领罗子牛是个没有心眼的实在人,第三营骠骑营统领项真达也是个勇将。也就是说,在第一镇的将领当中,都是武勇著称,而他鲁无巧是唯一一个能提供鬼点子的狗头军师。 鲁无巧曾是绍兴的一个落破秀才,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为由,性情酷爱游历,十几年来走南闯北,去过西域出过关,凭着绍兴师爷的身份四处骗吃骗喝,也积累得一身见识,熟悉各地风物,掌握十几种方言,甚至是关外的蒙古语、满语。在第一镇当中,鲁无巧就以见多识广著称,什么事落到他的嘴里都能牵强附会地说个所以然。 至于行军打仗,鲁无巧读过一些兵书,也混在刘良佐军中很长一段时间,不论是理论,还是实践,都有半吊子的水平。 所以,鲁无巧认为,他寻寻觅觅数十年,时到今日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 一个是江阴豪杰,一个是绍兴师爷,一个爱吃螃蟹,一个爱嚼茴香豆,俩人坐在江畔惬意地对饮着。 江畔小酌的同时,也是俩人议事的时候。作为第一镇掌握后勤的辎重营统领,鲁无巧要掌握一镇人马的衣食住行,又作为第一镇的随军幕僚性质的狗头军师,鲁无巧要对徐玉扬解读、分析来自崇明大本营的命令,并且协助徐玉扬执行这些命令。 作为江阴人,徐玉扬自然无法坐视在清军重围之下危在旦夕的江阴城,他总想带着他的第一镇人马杀回江阴,救民于水火。但是高旭的命令是要第一镇挺进浦东。对于这个命令,徐玉扬自然是有抵触的。但在同盟军的军纪之中,第一条就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而且在崇明的训练营中,教官无时无刻不提醒之点。所以,经过大练兵活动之后,徐玉扬已经有了正式军人的觉悟,尽管有抵触,还是不折不扣地实行了。 对于高旭挺进浦东的命令,鲁无巧也极力向徐玉扬解读与分析。比如以江阴的坚守牵制满清主力,以换取同盟军的发展空间。如果能光复苏州、松江两府,那些江阴的危局就不战自解。所谓苏州财赋半天下,满清绝不会坐视财赋重地的失守诸如此类的战略设想等等。 十月初将来进行的浦东反击战在九月底就已经确定下来,具体的实行细节经过高旭无数次的推敲,已经下达到第一镇。九月初,第一镇挺进浦东时,先是从沿海地带自北而南地夺取了川沙堡、南汇咀以及最南端的金山卫,然后自东向西向内陆推进,直达黄浦江东岸,把同盟军的势力覆盖了整个黄浦江以东地区。到了十月初一,第一镇的主力都集结在松江府治所在地的华亭县的黄浦江东岸,只要高旭下达反击命令,第一镇就开始渡江,向浦西的华亭、青浦、上海三县推进,继而光复整个松江府。 只码了半章,先传上来,会继续码,补齐本章。) ------------ 第八五章 在高旭离开崇明再次踏上战场的前一个晚上,沈府又来家仆请他去赴家宴。 时到如今,虽然沈家大小姐还没有过门,但沈府上下都没把高旭当外人,看作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沈家姑爷。沈家眼巴巴地期望着高旭早点把沈家大小姐娶进门,但高旭如今处在创业初期,根本没有精力应付这种事。随着高旭的声望越来越高涨,沈高两家的门槛,自然是高氏越来越高,俩家的亲事在如今算起来算是沈氏高攀了。这真是应了那句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老话。 家宴之后,高旭随着沈廷扬走进他的书房,商议起同盟会的未来规划。随着同盟军的控制区越来越大,就必须建立一套有效的行政机构经营地方,这就必须倚仗同盟会行政司的努力。沈廷扬作为行政司的司理长,职能相当于吏部尚书,未来在同盟军控制区的各级行政司分支机构,都将由他负责。 同盟会这套新式行政机构,根本糊弄不了隆武特使刘中藻,论起来可是谋逆造反。但如今隆武朝廷积弱,而且地盘也是从满清手中虎口夺食来的,就算刘中藻反对,也是无济于事。 “如果松江府真的在十月份光复了,要是朝廷派来知府知县,该当如何?” 沈廷扬意味深长地问着眼前这个行事越来越出人意表的女婿。高旭笑笑,应道:“同盟会是文治,同盟军是武功。以后同盟军的战线推进到哪里,行政司的触角是延伸到哪里。要是松江府光复了,立即把松江府改称为上海市,任命一市之首为市长,以别于知府的称谓;在华亭、上海、青浦三县设县长,以代知县;甚至在各地的乡镇设立镇长、村长,把我们同盟会的推进到控制区的每一个角落。如此一来,我们经营得铁桶一样,要真是朝廷的知府知县来了,大不了烧高香养着,落个虚名罢了。” 听了高旭的话,沈廷扬深思了一会,苦笑道:“你这市长代知府,县长代知县,根本是掩耳盗铃之举啊。还有,你还想在乡镇设镇长、村长,这样会与地方的宗族势力冲突的。” 高旭道:“不冲突,我们既然是同盟会,自然本着同化、联盟的原则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为我所用。对于每级乡镇之长的推举,由地方的宗族提出候选之人,然后这些候选人都到同盟会总部的行政司培训和学习,经行政司部部考核合格之后,再任命为镇长、村长。同时,我们又在各级乡镇的本地青壮中招募新兵,经过同盟军训练基地的集训之后,再回去组织民兵预备役。除此以外,我们也可以让那些受伤的同盟军士兵复员回乡。这样,只要我们掌握了地方上的枪杆子,那些宗族豪强就翻不了天。” 听着高旭如此一番滴水不漏的说辞,沈廷扬望着他的目光有点发直,然后忍不住长叹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强压着心底有点震荡的情绪。深思良久之后,沈廷扬道:“旭儿,你把这些想法写出具体纲要,让老夫细细看看。” “好的。” 高旭应道,能取得沈廷扬的支持,对于同盟会事业的开拓至关重要。将来要在同盟军的控制区建立有效的统治,还是要仰仗沈廷扬这样有威望又有能力的积年老吏。 这时,书房外传来敲门声,沈廷扬道:“进来。” 高旭抬眼望去,进来的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书生。在刚刚结束的沈氏家宴上,高旭见过他。他叫沈从文,沈家有名的才子,是沈廷扬的小侄子,高旭未婚妻沈小姐沈洁的堂弟。 崇明沈氏是高旭重要的支持力量,骨干除了家主沈廷扬,还有他的大侄子沈从武。沈从武是武举人出身,先是担任崇明城的城守,后来同盟军训练基地的主力营全部离岛之后,又招募了一万新兵进入基地训练,组建了预备军,沈从武则出任预备军的统领。崇明岛的守卫力量,除了邬含蓄驻扎在同盟会总部大楼的宪兵营之外,就数沈从武的崇明城城卫军,以及训练基地的预备军了。 沈廷扬指着沈从文,转头对着高旭道:“旭儿,以后你有什么新想法,让你的这个小舅子整理一下。” “以后请姐夫多多指教。” 高旭笑着谦让了一下,这个沈从文举止不卑不亢,看上去很不错。 ∶∶∶∶∶∶ 出了沈廷扬的书房之后,在婢女兰儿的引领下,高旭又来到内院看望沈小姐。因为沈小姐大病未愈,再加上她不出闺门,家宴时,她并没有出场。 “最近小姐怎么样?”高旭问着兰儿。 “其他都好,就是记性比以前差了一点。”兰儿皱着俏眉,眼圈忍不住发红道:“……其实不是差了一点,而是越来越差了。隔个三天二头的,她就问兰儿是谁?——兰儿算是她最贴心的人,她都快要忘了,呜呜……希望她还记得姑爷……呜呜呜……” 在庭院之外,高旭远远地看着室内一灯如豆,美丽如昔的沈小姐静静地端坐在椅子上,犹如沦落凡尘的仙子。 “你是谁?” 沈小姐依然静静地望着高旭,然后问道。那美丽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好奇,一丝警惕。 “小姐,他是姑爷,是你将来的夫君。……你可不能忘记他的啊。” 兰儿一边流着细泪,一边提醒着沈小姐。 “哦,是吗?”沈小姐听了兰儿的话,轻抹着兰儿俏脸上的细泪,那如梦如幻的大眼睛里闪出一丝歉色,朝高旭浅笑一下,道:“我记性不好,夫君大人,你不要见怪,好吗?” “当然不见怪。”对于沈小姐记忆力的退化,高旭已是无能为力。这是当初她撞梁守节时,脑袋受到重创之后的后遗症。高旭也只有笑笑道:“只是下一次,你别忘记我,好不好?” “好。”沈小姐拍着自己的额头,道:“不过,我想到一个法子,能让我不会忘记你。” “哦?”高旭听罢,抬起脸,望着沈小姐那分外认真的神色。 于是,高旭坐在烛光下,看着沈小姐坐在面前,在桌上摊开纸,拿起画笔。像读书、写字、画画这些本能,沈小姐没有忘记。 沈小姐把高旭画得很传神,眉目之间栩栩如生。画好之后,她在画像下写上两个秀丽的小字:夫君。 然后,她放下笔,目光如水地望着高旭,道:“你放心,只要每天看你一遍,我就不会忘记了。” ∶∶∶∶∶∶ 当高旭深夜回到高老庄时,邬含蓄来到高旭的书房,道:“少爷,有个人你需要见一见。” “谁?” 高旭一边着汤娘子刚热好的当作宵夜的参汤,一边有点好奇地问道。高旭向来知道邬含蓄目中无人的脾气,能得到他如此慎重其事地向自己举荐,想必这个人非同小可。再加上邬含蓄负责情报处,这个人大约会是情报渠道的关键人物。 “锦锦楼的老板娘,顾君眉。” 高旭听罢,忍不住把刚咽下的参汤呛了出来,然后皱着眉望着邬含蓄,等待着他的解释。自从在江阴遇到孙芸之后,高旭就对那些秦淮名妓敬而远之。虽然高旭也能把历史上的秦淮八艳如数家珍,但要特意地去猎艳,高旭是万万没有这个闲情逸致的。 邬含蓄一本正经地道:“自从那大汉奸洪承畴南下以来,他在南京城内全力追查我们的探子眼线,查封我们高氏在南京城内外的所有产业。情报处的干员在南京城内损失惨重,情报工作几乎陷入停顿。就在这时,那顾君眉向属下毛遂自荐……” 邬含蓄顿住口,见高旭只是皱着眉听着,只得又说道:“她说在秦淮河上有一群好姐妹,比如降臣钱谦益的夫人柳如是,比如豫亲王多铎身边诸多出身秦淮妓楼的侍妾……” 邬含蓄见高旭终于有感兴趣的神色,心底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如今高旭的行事举止虽然与往常无异,但随着同盟会的声势越来越大,同盟军的战力越打越强,作为最高领导者,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压力。而且,邬含蓄破天荒向高旭引见顾君眉,除了她可能重建南京城的情报渠道之外,还得了她不少的好处。 “她有什么要求?” 高旭问道。 “她只想见你一面。”邬含蓄道:“她说她是小芸儿的义姐。” 高旭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一手揉着眉梢,良久无语。关于那小芸儿的一切,包括她的爱与恨,任性与贞烈,高旭都封印在心底,他不再想让人揭起这个盖了。 邬含蓄认真地望着高旭,道:“鞑子自南下以来,上至豫亲王多铎,下至普通旗兵,都肆意地纵情酒色。通过这个渠道收集情报事半功倍。少爷,情报处急迫需要南京的资源。你只需见她一面,我们就能得到她的情报支持。” 高旭也是认真地望着邬含蓄,道:“不见,至少暂时不见。但是,该做的,能做的,依然让她去做。” 邬含蓄无法理解高旭的坚持,道:“如果她拒绝呢?” 高旭盯着邬含蓄,沉声道:“你是同盟会宪章营统领,同盟军情报处处长。无论宪章,还是情报,要求的是精确,再精确,绝对精确。但是我在你的嘴里却听到了假设性的‘如果’!” “她要么不站出来了,既然站出来了,她还有得选择么?要是她说不,你不会封了她的锦绣楼么?” “……无论她是同意,还是拒绝,都是你的职责所在!” 第一次面对高旭压抑的怒火,邬含蓄心中凛然,直觉今日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就在邬含蓄转身离去的时候,高旭又问道:“我与李元胤的会面安排得怎么样?” 由于邬老家伙把情报处交给了邬含蓄负责,李元胤这条暗线除了高旭与老家伙之外,又多了邬含蓄知道。将来展开的松江之战,李元胤是一个很重要的关键点。对于某些细节,光凭书信不足以言明。所以,高旭决定与他见一面。李元胤镇守在上海县,高旭打算明晚在黄浦江上与他会面。 邬含蓄本来是要向高旭呈报此事的,见高旭心情不好,打算明天再说的。 邬含蓄回身应道:“已经安排好了,但他要求会面时多带一人。” “谁?” 高旭捏着眉头问道。 “张氏。” “张氏?”高旭略作一想,便想起当初在嘉定县衙里见到的那个张姓女子。后来,老家伙安排她到高老庄,置于高氏的保护之下。 “她近况如何?” “那张氏出身商户,清闲不住,后来借贷了一笔银子,在庄内开了个布店。日子过得不错。每个月底,她都会来央求属下替她捎一封信给那李元胤。” “好,带上她。” ∶∶∶∶∶∶ 第二日,十月初三清晨,高旭乘坐赵明月的明号离开了崇明港口,来到烽火连天的吴淞所城。 城内,是沉着应战的旭卫镇副提督徐鸿;城外,是久战不利而咆哮如雷的满清贝勒尼堪。无论是对于尼堪,还是对于铁一镇已经在华亭县打响的松江战役,吴淞城都是一个终结之前的起点,结束之前的开始。 ------------ 第八六章 淞沪之战 一 十月初三,吴淞所城。1,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连日来的阴雨把吴淞所城外的战场洗刷得一片泥泞。满清贝勒尼堪的数万人马驻扎在离吴淞城七八里开外的野地上,连绵的营帐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每隔一段时间,就从雨幕中传红夷大炮的轰鸣声,然后便是一个个实心弹从浓重的硝烟云团之中飞跃而来,有的砸在吴淞城厚实的城头,有的则越过墙头,直击在城内的空旷之处。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自从满清悍将图赖战死在吴淞城头,尼堪不再轻易地让满清旗兵出战,而是驱赶着大批初降的绿营兵,像蚂蚁啃大象一般徒劳地进行着攻势。由于当初图赖是一鼓作气冲进打开的城门,然后中了徐鸿火枪队的伏击,自那以后,就算吴淞城门大开,尼堪也不敢直冲城门。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一直以来,徐鸿一直向高旭请命,把旭卫镇的火枪营开到城外,正面对决满清铁骑。但高旭一直不准。以高旭看来,没有经过充分的训练,绝不能随便正面对撼满清。尽管在徐鸿刻苦操练下,火枪营的轮射水平已经让高旭极为满意。但凡事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平时的训练越充分,临战的发挥就会越出色。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旭卫营除了子弹,还有刺刀。”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每当徐鸿心切地想用正面决战来考验火枪营的战力时,高旭就如此说道:“见山,就算你把火枪营的轮射已经做得很精熟,但这还不够。火枪营不能纯粹靠子弹吃饭,更要靠刺刀说话。子弹是笨弹,刺刀是好汉。一鼓作气的冲刺才是最后的决胜手段。”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在所以同盟军的将官之中,大概只有徐鸿最能理解高旭从后世军事中信手牵来的算得上颇为独到的见解。所以,对于火枪营的操纵,每天除了射击训练,还有刺刀的拼杀训练。虽然不能出城野战,但作为守城部队,面对清军的攻城时,在城头上就能以实战检验火枪营的战力。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旭卫镇是高旭费尽心力打造的全热兵器部队,徐鸿的火枪营从九月初就全部从旧式的火绳枪,换装成以燧石击发的高氏工坊出品的自生火铳,以及从澳门重金购进的西式燧发枪。到了月底,马三炮马自达的火炮营也拥有十座大破虏炮和三十座小破虏炮的规模。破虏炮不同于旧式笨重的红夷大炮,而是重在机动性能的野战炮。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除了让徐鸿在城内埋头操练,城上实战守城,不得出城野战之外,高旭又要旭卫镇的火力优势最大限度的藏拙。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就算改装为燧发枪的火枪营,走出训练场外,登上城头应战时,纯粹以刺刀杀敌,绝不能让清军得知,旭卫镇已装备了不用火绳点火、射速加快数倍的自生火铳和燧发枪。除了火枪外,装备有炮架、长于机动的大小破虏炮也放在城头,当作不能移动的守城炮使用。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以便将来旭卫镇这支全热兵器部队投放战场时,做到最大的突然性。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作为炮灰级的绿营军刚刚被城头旭卫镇的将士打退,清军就以漫无目标的攻城火炮来泄恨。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已经改造为初级棱堡的吴淞城,对于清军来说,实在是一团油盐不味的乌龟壳。清军长时间的攻城没有结果,尼堪便派人到吴淞城外骂阵、邀战。在城上的火力射程之外,那些叫阵的绿营兵挺着一片白花花的屁股对于吴淞城,羞辱着城头上的同盟军守卒。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但今日是个阴雨天,视线不好,那些绿营兵也是白忙活了。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高旭在城上观望了一阵,转头问着徐鸿:“平日这些绿营兵都这样?”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徐鸿嘴角扬起一丝轻蔑之色,望着城下那些折腾不已的小丑们,道:“城下露屁股,城上送头颅,这就是那些假鞑子每天要干的二件事。”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高旭听罢不由哑然失笑。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俩人正在笑谈间,却见一名精神抖擞的同盟军将领大步流星地来到城头,来到高旭近前,向他响亮地行了个击胸军礼,然后大声道:“报告督帅,新兵镇第一预备营统领楚应麟向大人报到。”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高旭兴趣盎然地饶着这个新兵统领走了一圈,然后一拳击在他那颇为厚实的胸口上,笑道:“看样子在军训基地打磨得不错啊。”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这几个月来,高旭一直在练沙包,一拳下去,力道绝对不轻,那楚应麟却是眉头也不皱一下,挺着虽然显胖但也显壮的身段。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让高旭如此高兴的是,当初穿越而来初到常州府时的损友终于革心洗面,有了大将风范。起先高旭在江阴开始举义反清时,这个胖子身为他属下的把总兼损友,很不够义气,做了逃兵。避祸到福山妻家,但最终没有躲过清军的屠刀,家破人亡之后,携带着他那个极为“珠圆玉润”的如意夫人逃到崇明。在崇明混不下去了,受不了老婆的纠缠,终于在中秋节那日在高旭眼前露了面。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高旭当然没有给他安排什么养尊处优的好活计,而是一脚把他踢进了训练基地,打熬他那一身的肥肉。要说起来,如果那时胖子随着高旭举义,到了现在,论起资历来也算是同盟军元老了,哪里会是一个新兵蛋-子?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胖子错失了一次机会,受尽了婆娘的唠叨,他绝不会再错过第二次机会了。他的家境不错,自小酒肉不缺,生了一副好体魄,而且为人机灵,巴结教官,团结战友,在军营里竟是混得风起水生。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当新兵预备营需要一个统领时,高旭见那楚应麟在军训基地表现不错,该吃的苦吃,该流的汗流,各类军训项目的考核成绩也不错,在新兵中颇有号召力,再加上实在太缺人才,就给这胖子一个机会。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高旭料不到这胖子的抗打能力蛮不错,一拳下去眉头也不皱一下,便要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欣慰,那知楚应麟以为高旭又要出重手,顿时打个哆嗦,捂着胸口嘻皮笑脸地求道:“大人,你就饶了俺吧,再来一拳,俺小命就没了。”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你这个死胖子,还是老样子,都已经是统领了,还没个正经。”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高旭瞪着楚应麟笑骂道。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见高旭像往常那般又打又骂的,胖子本来诚惶诚恐的心思终于舒坦了。他向高旭迎上几分,从怀里摸出一支用白纸卷起来的物事,递给高旭面前,讨好地道:“大人,这是你以前常说起的卷烟,上次俺托人从福建带来了一袋好烟丝,便按你所说的法子做了几盒,你试试这口味如何……”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瞧着胖子的贱样,连一旁的徐鸿也看不下去的,他转开头去,做了几个深呼吸,心道:“看来军中除了戒赌,戒酒,还得戒烟了。”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楚应麟的新兵预备营将直属于高旭的旭卫镇,担任旭卫镇辎重、后勤、工事之类的辅兵责职。今日是领着新兵营来到吴淞城向高旭报到。要说起来,徐鸿与楚应麟的性格是两个极端,但高旭不得不佩服楚胖子的亲和力,一天时间,这胖子就在吴淞城内与旭卫镇的将领们打成一片了。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下午,高旭召集起旭卫镇以徐鸿、马自达、楚应麟为首的所有中高级将官参加军事会议。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在会议上,高旭解说着由情报处探查到的清军全局形势:“……豫亲王多铎南下的总兵力大约在两万左右。这两万人马包括满蒙八旗军、辽东汉旗军,全是身经百战的精兵。多铎是满清摄政王多尔兖的兄弟,其部是清军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之一,兵力也占了满清入关总兵力的五分之一。”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尽管八旗铁骑号称天下无敌,但是我们同盟军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江阴小石湾之战,我们先后歼灭了尼尔康兄弟三个牛录的白甲兵;在常熟之战中,徐提督抱着玉石俱焚的死战之志,重创了拜音图部;在上海的桃丰坞,我们歼灭了富喇克塔的一千多蒙古兵;在吴淞城头,我们击杀了满清悍将图赖,歼灭其部……在这些战斗中,我们打破了八旗铁骑不可战胜的神话。”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但是,我们的对手不光光是满清铁骑,还有数量巨大的绿营军。让我们感到耻辱的是,多铎二万人马下江南,扬州十日之后,大江南北的大明官兵毫无斗志,弘光朝的江南四镇中的刘良佐部、刘泽清部、高杰余部,全部降清,投降鞑子的明军共计二十多万,兵力十倍于敌军。随后又有左良玉之子左梦庚带领麾下的十几万人马全军降清,随后又有黄得功部将田雄、马得功等将也叛变投降。这些南明将领根本没有忠贞报国之志,平时只知拥兵自重,战时一旦强敌压境,便一降了之,苟且偷安。”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形势如此严峻,但我们除了战斗,别无生路!”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高旭望着在场众情激愤的旭卫镇将官们,又道:“对阵那些绿营兵,我们也得了辉煌的战绩。在江阴我们击溃了刘良佐的数万人马,在长江口的水师决战中,我们歼灭了三大顺王之一的耿仲明部。”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如今在江南,除了坐镇南京的豫亲王多铎外,还有三大贝勒征讨各地:江阴的博洛、吴淞的尼堪以及杭州的勒克德浑。兵力最为强盛的博洛部,被第二镇阎提督牵制在江阴城下;勒克德浑部隔着钱塘江与浙东的义师对峙,而尼堪部也在吴淞城下久攻无果。”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尽管我们同盟军能够死守江阴、吴淞两个要塞据点,但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歼灭清军的有生力量,是我们的目标。多铎制造惨绝人寰的扬州十日,又尽屠昆山、常熟、嘉定诸城,我们要让多铎为首的满清鞑子元凶们血债血还!……”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大略概述了敌我双方的军事形势之后,高旭指着挂在军议厅墙上巨大的军用地图,道:“十月初三,也就是今天,徐提督的铁一镇已以渡过黄浦江,将势如破竹地光复清军守卫空虚的华亭、青浦两县,兵锋直指苏州。”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清军的主力集结在江阴、吴淞两处,城苏州中兵力薄弱,只有李率泰部一个牛录三百多人的汉军正蓝旗兵,以及江宁巡抚土国宝部不足三千的绿营兵。”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那么,铁一镇的目标真的是苏州么?”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不,铁一镇的目标是吴淞城外尼堪的三万多人马。歼灭鞑子的有生力量,是我们的作战目标。”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苏州是江南重镇,清军不容有失,尼堪闻讯之后,必定全力去狙击铁一镇。既然啃不动吴淞这块硬骨头,以尼堪那暴燥的脾气,二个多月的时候,已耗尽了他的耐心,现在正是满腹窝火之时,一直想有与我军野战决胜的机会,所以,向苏州挺进的铁一镇将会是他的目标。“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接下去,铁一镇与尼堪的对决之中,谁是猎人谁是鹿,我们试目以待。当然,旭卫镇也不能闲着……”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当高旭详细部署了旭卫镇的作战计划之后,让徐鸿郁闷的是,高旭选择与尼堪部决战的主角,不是旭卫镇,而是铁一镇。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其实对于淞沪反击战,徐鸿也制定了一份作战计划。在徐鸿的计划中,铁一镇仍然从浦东发起反击,像推土机一样,先取清军守卫空虚的华亭、青浦两县,然后再攻上海,击败驻扎在上海县的绿营军李元胤部。等铁一镇光复松江府全境之后,然后推进到吴淞城下,与旭卫镇里应外合,歼灭尼堪的三万多人马。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徐鸿的这份作战计划步步为营,扎扎实实,但高旭没有采纳。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虽说凡战有奇有正,或奇正结合。但每个将领都有他的作战风格,比如徐鸿,他的风格就是重于正面决胜。这或许与他的严谨而又务实的性格有关。直面满清铁骑,凭着旭卫镇犀利的火力防卫反击,一直是他的梦想。这大约是高旭当初向他卖弄了太多的拿破仑式战略的缘故。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而高旭的战术风格偏好用奇,说得难听点就是野路子。他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现代人,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历史军事爱好者而已。要说他英明神武,运筹帷幄,根本是扯谈。他只是把后世的那些战略战术东拼西凑地拿来,比如让铁一镇先挺进浦东,再取华亭、松江两县,再作出兵锋直指苏州的态势,不过是先蛰伏在农村积蓄力量,再攻占小县城,然后攻击敌军必救之处,以期调动敌人,在运动中寻找歼灭敌人的战机。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尼堪那暴烈的性子根本不会像博洛那样深谋远虑地稳扎稳打,只要激怒他,调动他,在水网密集地区,不利于骑兵的纵横,总有机会可寻。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高旭没有采纳徐鸿的计划,李元胤这个因素是其中之一,另外在敌强我弱时,不到山穷水尽,避免与强敌玉石俱焚。以双方兵力来说,在陆上,同盟军不占优势,包括旭卫镇的五千人马,铁一镇扩编之后的一万二千人马,邬含蓄的三千宪兵营,甚至把崇明训练基地整训一月的一万新兵算上,也不过三万人马。如果同盟军在与尼堪部的对决中损失太大,那么将来根本没有余力面对博洛的十几万援军。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清军有数十万绿营兵仆从军,只要死的不八旗兵,就可以承受绿营兵以万为单位的折损,因为他们有的是炮灰部队。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但同盟军初创,一个榔头就能见底。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l a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高旭之所以不过早地展示旭卫镇的火器战力,就是为了将来迎战博洛满清主力时,保持突然性。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但无论战术上如何完善,也改变不了敌强我弱的事实。在吴淞城下,尼堪以三千满蒙精兵为核心的,外加近三万的绿营降军,这还不包括驻扎在上海县的李元胤部数千人马。铁一镇四个营,一万二千人马,也不足尼堪部的一半而已。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但铁一镇要能当得上个“铁”字,就必须经过尼堪这块磨刀石的考验。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说到底,最终还是高旭与尼堪的对决,因为他明天将到达华亭,带领铁一镇与尼堪周旋决战。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如果尼堪这道小坎过不去,更不说将来面对博洛、多铎这几条大坑了。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无论如何,既然回到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高旭唯有步步为艰,一步一惊心地挣扎求存。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在黄昏时分,高旭离开吴淞城,从沿着黄浦江溯江而上。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当高旭立在黄浦江上的明月号的船头,望着夜幕中芦苇丛生的江畔,心中不由感慨,后世这里寸土寸金,现在还是一片处*女地——上海滩,这是未来的上海滩啊。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如果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业未成,如果满清鞑子还是蒙昧着东方这头沉睡的雄狮,数百年国力的积弱,使得这里将是买办、租界的世界,日寇的坚船利炮照样耀武扬威地行驶在黄浦江上,惨烈的淞沪会场仍然会使国门洞开,然后就是历史在重演,如同扬州十日一般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所以,绝不能再让悲剧的历史重演,绝不能再让鞑子蒙蔽中华数百年!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 网络文学为了方便您阅读,请记住“9 文 学 网”> ------------ 第八七章 淞沪之战 二 多时的阴雨天气终于在午夜里清朗起来。夜空中虽然阴云散后,但由于是月初,天上没有月亮,视野所及仍然是一片昏暗,幸好在星辉之下,夜色中的景致大约可辨。 高旭下了明月号,走上与李元胤会面的地点。由于不让李元胤的身份曝露,高旭对于这次会面做了最高级别的保密,在深夜子时,约定在黄浦江畔、上海滩上的某个隐密-处。行走了三百年前的上海滩上,高旭已收拾初到之时的情怀。 为了保证高旭的安全,安排会面细节的邬含蓄不敢大意。但为了保密性,又不得不最大限度地减少护卫人员。不过,会面地点就在上海滩的滩涂上,停泊在江岸的明月号举目可见,要真是有了意外,援兵转眼即至。 在前方,邬含蓄领着情报处的几个精练干员在滩涂上开路,在后方是以丹泽尔为首的十数名黑奴卫队。高旭则是被护卫在中间,在他的身边,还有当初那个李元胤在嘉定城救下来的张氏女子。 这个张氏容貌清丽,大约是出身商家,帮衬过家族的生意,见过世面,行止不像小家碧玉一般楚楚生怜,眉间倒有点难得的果敢。想想也是,身为一个弱女子,能在嘉定屠城之中幸存下来,而且没有失去生活的勇气,也没有在高氏的护佑下安乐一生,而是筹借资金,独自开个小布店谋生,还接济了几个屠城之后幸存的嘉定孤儿,端的是自尊自强的性子。 那张氏期待地瞧了一下前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思绪。说起来,那个李元胤当初虽然没有参加屠城,但身为嘉定屠城元凶李成栋的义子,他也难辞其咎。但这张氏蒙难时的贞节与性命都这他所救,这使得感恩之心与破家之恨交织地折磨着她。 在火把飘摇不明的光线下,神不守舍的张氏一脚踏空,差点绊倒。高旭见罢,下意识地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免得她摔一跤。接着高旭又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如此拉了她一把,按明代礼制算是失礼。不过,那张氏倒没有一般女子的扭捏,站稳身形之后,落落大方向高旭行了一礼,道:“谢谢高大少爷。” “不客气。” 高旭又笑道:“夜路不好走,小心一些,别再绊着了。要是你哪里磕了碰了,到时小李将军可饶不了我。” 张氏听了高旭的笑语,心情却没有变得轻松,她只是伸手看了看手掌上当初被清兵施暴时钉在木板上遗下的创伤,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哪里不磕过,哪里不碰过?他要是嫌弃,又何必等到今日?——只是他身上负着累累血债,又凭什么来嫌弃小女子我来着?” 望着她脸上爱恨交织的神色,高旭只是无语。 “大少爷,我该来么?” 隔了一会儿,那张氏突然问道。 “不该来么?” 高旭不置可否地应道。 张氏抬眼望了望高旭那漫不经心的脸色,转过头,一边走着,一边凝望着远处的夜空出神。 ∶∶∶∶∶∶ 一行人走了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小李将军,别来无恙?” 李元胤早就到了相约地点。高旭走到李元胤的近前,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立在火光下静候的李元胤戴着一顶浅色的帽子,盖住了那满式金钱鼠尾的发型,那俊朗的脸上游离着一股难以掩饰的阴郁之色,大约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那种矛盾折磨所至。 李元胤颇为拘谨地行礼道:“末将见过督帅。” 对于差不多是同龄人的高旭,李元胤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他本为儒家子弟,读过圣贤书,心中自有一杆忠义的秤,当初随养父李成栋降清投鞑,剃发易服,实非他的本意。在嘉定被俘时,李元胤本存了求死之心,以赎其父屠城之罪,但高旭要他做内应。 于是,在桃丰坞,正是由于他的接应运作,富喇克塔的一千蒙古兵才全军覆灭。经过桃丰坞一役,他算是彻彻底底被高旭绑在同盟军的战车上了。而且因为上演苦肉计,差点被邬含蓄一箭要了小命。也凭此一役,他获得了同盟会一星勋章。 但这不是他李元胤想要的生活。 他想割掉脑袋瓜上那根难看得要命的老鼠尾巴,堂堂正正地做人。 但高旭想的是如何扶他上位,只有李元胤在清军中的地位越高,获取的情报价值就越高,他赋予同盟军的利益也就越大。 见过高旭之后,李元胤看着随之而来的张氏,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个张氏平日也落落大方,但在李元胤面前,只是矜持地沉默着。 在见面地点的滩涂上,李元胤架好了两座帐蓬。他先让心腹亲兵把张氏请到右边的帐蓬歇着,再亲自与高旭到左边的营帐内议事。 在烛光下,李元胤看过高旭递过来的战术计划书,先是沉思了一阵,然后放在烛火上,看着书页化为灰烬。 要说起来,高旭身边缺一个能掌控全局、制定战术细节的参谋团队。 在同盟军中,徐玉扬、罗子牛、项真达重在悍勇与突破,何常则重在坚韧与死守,皆非谋将;极具将帅潜质的徐鸿用兵过正,太过追求用正面决胜来一战定乾坤;同盟舰队的主将史战用兵过奇,海盗风格过重,而且只擅长于水战;邬含蓄是个阴谋家,锦衣卫出身,只长于情报刺探这些专业领域;绍兴师爷鲁无巧虽然有狗头军师的潜质,偶尔会有闪光的点子,但终究摆不上台面。 另外,高氏家主高老头除了绞尽脑汁地寻思打造大型风帆战船“新同盟号”之外,别的事一概不管了,年纪大了,也没精力去管了;沈廷扬重在出色的政务与后勤能力;顾炎武是个思想家、启蒙者,重在同盟会的宣传工作;至于陈子龙、孙兆奎这些文人,更不要指望了,除了能赋词呤诗,以及一颗忠义拳拳的心,史书上并没有表明他们会有什么军事才能。 让高旭比较神往的是智勇双全的阎应元,战前规划要是很得到他的意见,肯定能做到拾遗补缺,但他身陷江阴。 而这个李元胤心思缜密,行事当断则断,当初在桃丰坞之役中,他的临场发挥给高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加上在高旭的计划中,李元胤将是淞沪之战中至关重要的暗线。所以,高旭在战前特地与他见上一面,并且把大致的作战计划给他参详,征求他的意见,寻找其中的疏漏之处。 李元胤深思之后,道:“在吴淞城下,满清贝勒尼堪有三千多满蒙旗兵,最为精锐是他的本部镶白旗白甲兵,而且他本人也是有名的悍将;除之以外,还有满将阿哈尼堪的一千多满清兵,以及蒙将马喇希的一千多蒙古兵;其它还有靖南伯黄得功的部将田雄、马得功统领的三万多绿营军,以及末将驻扎在上海的三千多人马,再加上嘉定守将土国宝的二千多人马,总共将近四万多绿营兵。接常理来计,八旗铁骑的战力十倍于绿营兵,三千旗兵就相当于三万绿营兵。督帅,你是想用同盟军第一镇徐提督部的一万二千人马决胜尼堪部相当于七万多绿营兵的战力?!” 将要奔赴淞沪战场的当然不仅仅是徐玉扬的第一镇,还有旭卫镇以及同盟舰队的配合。不过,第一镇作为迎战的绝对主力那是肯定的。 高旭不理李元胤的疑问,只是问道:“作战计划如何?” “分敌集已,各个击破。此计甚好,问题是,除了末将以及土国宝只有数千人马之外,其它人马怎么分都有与第一镇可堪一战的能力。比如田雄、马得功,其部各有一万多人马;尼堪、阿哈尼堪以及马喇希三人各统有一千多精兵,相当于各自拥有一万多绿营兵的战力。就算能分敌之后,面对同等战力,徐提督的第一镇能做到五、六次的连续击破么?” 李元胤又道:“对于第一镇徐提督的赫赫威名,诸如江阴小石湾大捷,末将素有耳闻。但是第一镇在常熟之战中受到重创,八月份在崇明整训,九月份在浦东扩编,十月份就要对决三千八旗铁骑、三四万绿营军?督帅,这相当于一比六的兵力对比,兵力实在相差过于悬殊啊。” “元伯,你知不知道第一镇有一个外号?” “什么外号?” “铁一镇!” 高旭沉声道:“当初同盟军还叫高字营的时候,在小石湾之战中,徐大哥就领着他的疯子营与五百白甲精兵玉石俱焚;在常熟之战,第一镇的确受到重创,从江阴招募的二万多义兵最终幸存不足十分之一,但你知不知道,满将拜音图的三千旗兵也是折损近半,佟图赖的汉旗军、土国宝的绿营军,一见到第一镇的战旗就望风色变?经过常熟之战涅槃的第一镇,已成为名副其实的‘铁一镇’。他们当得上个‘铁’字,因为在一片望风而降之中,铁一镇是江南第一支直面满清铁骑的人马!” 李元胤听罢有点哑然。对于常熟之战的细节,他并不清楚,只知道同盟军第一镇的二万江阴兵几乎全军覆没。至于拜音图的损兵折将,佟图赖、土国宝的溃败,满清方面自然不会自曝,省得影响军心。 高旭道:“在江南水网密集的地利上,在全民反抗剃发的怒潮下,元伯,不要太高估满清旗兵的战力。他们就算是老虎,也是纸扎的老虎。你想想看,八旗满洲的兵丁总数不过六七万人,他们死一个就少一个,他们的人口基数就决定了他们承受不了过大的伤亡。抱着玉石俱焚的战志跟他们拼命,他们就拼不起!而且,这次多铎南下的兵力只有二万多人,除了蒙古兵、辽东汉旗兵,满清兵就有一万多人,要是这些八旗兵折在江南,数年之内,满清就别想恢复元气!” “满蒙鞑子充其量最多只有十万铁骑,而我们大明拥兵百万、人口二亿,为什么一触即溃?这着实发人深省!” “正因为没人敢与鞑子拼命,多铎一下江南,一屠扬州,就有数十万明军一齐解甲投降。所以,元伯,铁一镇成军虽短,兵力虽弱,但有一种东西是满清兵没有的,绿营兵没有的——那是一种抱着玉石俱焚的疯魔劲!而且,你也别以为铁一镇是一支崛起于村野的杂牌乡兵,在八月份的大练兵之中,他们也学会了军纪、秩序与列队。” “……元伯,如果将来你直面铁一镇的战旗时,你就知道,本帅所言非虚!” 李元胤听罢高旭慷慨激昂的话,又是哑然良久。过了好一会儿,李元胤才抬起头,迎着高旭炯炯有神的目光,道:“督帅,需要末将做什么?” 于是,俩人推敲着计划中的每一个细节,一直到深夜,终于落实了李元胤要执行的任务。 “元伯,我在明,你在暗,”高旭举起了杯,正容道:“让我们与尼堪决战淞沪,共图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业!” 望着雄心勃勃的高旭,李元胤也举起了杯,却没有像高旭那样一饮而尽,而是满脸苦色地摸着脑门后的金钱鼠尾,问道:“督帅,什么时候末将才能剪掉这条辫子?” “在最适当的时候。” 高旭笑呵呵地说。 ∶∶∶∶∶∶ 正事商议完毕之后,李元胤又去与那张氏相见。俩人坐在帐蓬之中,却是好一阵相顾无言。对于李元胤来说,这个张氏犹如他对嘉定屠城的救赎。俩人自嘉定一别之后,几个月来只通过二次信,尽管李元胤信中言辞切切,但这张氏的回信总是淡然如水。这次想见她一面,李元胤是想告诉她,想娶她为妻妾。但望着张氏那复杂难明的目光,李元胤却是说不出话。 “上次在县衙大堂,谢谢你的出言相救。” 李元胤真诚地说道。当初李元胤被俘时,这张氏要求高旭不要杀他。 张氏抬起眼,望着李元胤清朗得有点憔悴的脸色,认真地道:“小女子的确不希望将军死了。” 就在李元胤的目光越来越温柔的时候,却又听她道:“因为人死债消。只有活着,才能还债。” “将军,你有一城的债要还。”张氏盯着李元胤眼里一闪而过的痛苦之色,又道:“要是这个天下再没有鞑子来屠我家乡、杀我亲人的时候,你的债就算清了。”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就等着你来娶我。” ∶∶∶∶∶∶ 临别的时候,高旭让邬含蓄奉上一个箱子,亲手递给李元胤,道:“元伯,这是将来某一天,你所必需之物,敬请珍藏。” 等高旭一行人消失在夜幕中之后,李元胤打开了箱子,取出其中之物,迎风一抖,竟然是一面旗帜! 一面青天白日的中华旗,除了绣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宣言之外,还有“中华同盟军第四镇”八个大字。 ——这是一面同盟军的镇级军旗。 据李元胤所知,现在同盟军只有三个镇:第一镇为徐玉扬的铁一镇,第二镇为江阴阎应元部,第三镇为高旭的旭卫镇。 高旭给他这面镇旗,便意味着其部在将来反正之日就是同盟军的第四镇。 他将会是同盟军的一镇之督。 李元胤掏出怀里的一星同盟勋章,又摸摸军旗上的第四镇番号,在冷然的夜风之中,一时之间,竟是好一阵不能自已。 ∶∶∶∶∶∶ 十月初四,高旭从上海到达华亭时,铁一镇已光复县城。次日,高旭在夏完淳、陈子龙的陪同下拜祭了忠烈夏允彝之墓。十月初六,高旭领徐玉扬的铁一镇、赵明月的巾帼营、邬含蓄的宪兵营向青浦县进军,驻扎在青浦县城的千余绿营清军望风而逃。十月初七日,青浦光复。 数日之内,同盟军铁一镇连复华亭、青浦两县。江南震动。 高旭还没有命令铁一镇按计划作出向苏州进军的态势,尼堪就出兵前来讨伐。 让高旭意外的是,尼堪本没有从吴淞城下全军拨营来战,而是派出绿营降将田雄的一万五千多人马前来征讨。在尼堪的眼里,同盟军除了躲在像吴淞这样的乌龟壳里,要真是野战,一群乡兵能成什么事?派出兵力相当的田雄部绿营军征讨足矣。 由于尼堪的轻敌,铁一镇暂时不会面对尼堪的全部压力,光是绿营军的田雄部,高旭决定让铁一镇先放手一搏。 十月初九,高旭领着铁一镇在吴淞江南岸的青龙镇,与驻扎在北岸黄渡镇的田雄部,隔江对峙。 大战一触即发。 ------------ 第八八章 淞沪之战 三 五月初,多铎大军南下,扬州沦陷,兵锋直指南京,弘光帝闻讯仓惶出逃,直至芜湖的黄得功部。黄得功是弘光朝的江南四镇之首,为人尚义,但非智略之辈,清军重兵压境时,却不知军心已变,更没觉察到部将田雄、马得功等人的降清图谋。在弘光朝中,文如史可法,武如黄得功,在一片文嬉武娼之中,算是屈指可数的忠义之辈,奈何皆无柱国之材。 当黄得功引兵与清军决战时,叛军临阵倒戈,暗箭伤其头颈。黄得功得知众叛亲离,心灰意冷之下,大叫一声:“我黄某岂可为不义屈,今日死国,为义也!”,言毕,以伤在颈部的暗箭自刺身亡。 黄得功一死,田雄、马得功立即转头去擒拿军营之中的弘光帝。当时,田雄负弘光皇帝于背,马得功执弘光二足。弘光恸哭,哀求二人。二人道:“我之功名在此,不能放你也。”弘光听罢,心中极恨,啮田雄项肉,流血渍衣,然其之下场,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田雄通过弑主、献君,成为清军绿营中的高级将领。这两个月来,他随尼堪进攻吴淞所城,却一直寸攻未得。田雄人如其名,雄心勃勃,一直想立下战功,在新朝中出人头地。当同盟军铁一镇连下华亭、青浦两县之后,田雄立即向尼堪请战。 身为同僚的马得功见田雄立功心切,便劝言道:“田兄,我等初降新朝,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可知当初刘良佐征讨江阴的下场么?不仅自己的数万部众烟消云散,还被江阴人炸断了腿,虽然逃脱了性命,但这辈子算是完了。那同盟军第一镇主将就是江阴的徐疯子,他的疯子营都是不要命的主。江阴人疯魔成狂,田兄切莫轻敌浪战啊。” 田雄傲然笑道:“马兄,你勿要多言,我田雄不是那倒霉的花马刘,那徐疯子要是魔鬼附体,老子就是阎王再世。想想看,那同盟军的第二镇据江阴,第三镇据吴淞,新朝两大贝勒领十数万人马仍然未破其城,未撼其部,要是我田雄歼灭了第一镇,这个泼天的功劳,值得老子去玩命。” 马得功见田雄注意已定,不再多言,只是苦笑道:“要是田兄真得了这个泼天的功劳,可切莫忘了兄弟。” 十月初九,田雄领军从宝山的吴淞所城出征,行至吴淞江北岸的黄渡镇时,探子回报,同盟军的第一镇已驻扎在南岸的青龙镇。黄渡镇的由来就是当年春申君黄歇渡江之处。田雄当即命全军在黄渡镇休整一夜,等次日强渡吴淞江,向青龙镇的同盟军第一镇发起致命一击。 是夜,田雄夜观天象时,对随从道:“真是天助我也,以此天象来计,明晨必有大雾蔽江。如是,偷渡之时则可神不知,鬼不觉。等我师渡江之后,趁那同盟军不备,杀他娘的一个措手不及。” 到了凌晨,众将见天色果真如田雄所言,大雾笼罩了整个天地,十步之外不见方物,由不得叹服田帅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简直是诸葛再世。于是,军心大振,人人争渡。 那知全军刚渡江至半,田雄突听两岸远处传来沉闷的整齐划一的步伐声,他凝神倾听片刻,顿时色变。 ∶∶∶∶∶∶ 作为一个现代普通人,投身于古代数以万计的行伍之中,高旭对行军、屯驻、侦察之类的军务懂得越多,越觉得自己只有半瓶水,心中难免生出一丝不自信的惶恐。但是,每当高旭抬头望着那迎风飘扬的中华旗时,心底那种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使命感,便如决堤的黄河一样泛滥起来:“高旭,如果这个时代连你都指望不上的话,哪还能指望谁?” 自从高旭在江阴举义反清以来,一直在借势、借力、借利。借江南全民发抗剃发令的大势;借徐玉扬、何常、阎应元这些江阴英杰的力量;借崇明海盗家族高氏以及江南身怀忠义之心的富户豪绅的资金,在短短几个月之间,造就了同盟会浩大的声势,也创立了战力蒸蒸日上的同盟军。 “我只是个来自未来的引导者,在这个绝望的时代投下一个希望的种子,它就生长出同盟会、同盟军这样的擎天大柱来。” 每当高旭面对自己所取得的成就时,并没有沾沾自喜,反而是诚惶诚恐。他清楚明白自己的长处:有领先当世的知识,洞悉历史发展的脉络。由于来自后世,信手拈来每一种见识,都能达到出人意表的效果;由于明了历史,对于那些能在历史上留下声名的人物,结合他们在青史上留下的事迹,就能做到知人善任。 比如阎应元,在大量增援了江阴军需、粮食之后,高旭就敢放手让阎应元在江阴与博洛死磕,为同盟军的发展争取时间;比如李元胤,凭着他在史书上所录的忠义之心,高旭也能大胆用之。至于能发掘像徐玉扬、何常这样的英雄豪杰,也有在历史长河之中捡漏的喜悦。 如今,在军中,攻有徐玉扬、罗子牛,守有阎应元、何常,攻守兼备有徐鸿、史战等征伐型将才;在后方,有沈廷扬、邬老家伙这样的行政管理、后勤保障型人才;缺的就是那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谋略型人才。 所以,在发起反击战之前,高旭只得自己费尽心力来制定战术计划。 以高旭看来,虽然计划看起来很完美,但是天知道能不能付予实战。他心里可是没有底。作为一个普通人,第一次主导数万人马的中小型战役,有这样患得患失的想法很正常。同盟军初创,不光士卒要磨砺,将帅何尝也不是更要磨砺? 幸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理想让能高旭热血,但谨慎的性格又能让高旭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冷静。 无论如何,谋定而后动没有错。 在高旭的战术计划中,在尼堪重兵压境的前提下,先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再调动敌人,凭着江南密集的水网分散清军的兵力,有机会就咬一口,达到各个击破、最终积小胜为大胜的目的。在这个过程中,铁一镇将继崇明整训、浦东扩编之后的第三个实战淬练阶段,如果胜利了,铁一镇便将成为名副其实的铁一镇了。 但计划总没有变化快。 尼堪没当同盟军的铁一镇一回事,不干以鹰扑兔的活,没有全军来战,而是派出田雄部来伐。 对于兔子,尼堪认为只要放出狗就行了。 ∶∶∶∶∶∶ 高旭当即改变计划,把铁一镇驻扎在青浦县东北处、吴淞江南岸的青龙镇,隔着吴淞江与田雄对峙,耐心地等着半渡而击的机会,除非那田雄不渡吴淞江。不渡江的话,难道尼堪派他来与自己隔着吴淞江大眼瞪小眼的么?显然不是。 如何是长江、黄浦江,还是吴淞江,制江权都在同盟军水师的控制之中。 所以,田雄就算要渡江,得要打十二分的小心。 所谓战争三要素,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摆在第一位,就足以说明它的重要。在隔江对峙的两军之中,田雄并不是唯一的“诸葛亮”,同盟军中也有一个。 当年的绍兴师爷鲁无巧走南闯北,坑蒙拐骗,占卜算命,啥事都能忽悠,其中还包括会看天象。当鲁无巧向高旭进言说明早会有大雾天气时,高旭听罢,顿时寻思鲁无巧是不是信口开河。不过,高旭一想起月初以来都是阴雨天气,直到今日初九这天才艳阳高照,再加在秋冬季节昼夜温差大,空气湿润,有利于水气凝结,而且又是微风拂面,大雾形成的诸多条件皆已具备,明早说不定真的有大雾。 高旭越想越有可能,如果有大雾的话,对岸黄渡镇的田雄会不会趁机渡江? 高旭想罢,当即召集诸将商议。 最后,大家一致认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于是,当夜,高旭以铁一镇项真达的骠骑营、鲁无巧的战车营埋伏在黄渡镇渡口的吴淞江南岸,又以早已开拨到吴淞江上游位置的水师陆战营赵天武部的战船,连夜把徐玉扬的疯子营、罗子牛的卧牛营运到北岸,迂回到黄渡镇外。高旭自己领着赵明月的巾帼营、邬含蓄的宪兵营作为预备队。 高旭制定了两套方案:一是,如果田雄明晨不渡江,徐玉扬、罗子牛两部则趁着大雾天气偷袭清军大营,然后其它人马强渡吴淞江,对田雄发起主动袭击;二是,如果田雄偷渡,但实行半渡而击。在半渡而击的时候,高旭不仅仅击其一头,而是击其二头;不光在岸上,而且在水上,也布置了赵天武的水师陆战营。 不击则已,一击全歼。 ∶∶∶∶∶∶ 到了下半夜,一切的推断都已明朗化。 大雾果真形成,田雄果真连夜开始进行偷渡吴淞江。 聪明人往往认为别人都是笨蛋。田雄既然自己知道利用大雾渡江,却不知老天很公平,大雾能隐蔽自己,同时也能隐蔽对方。 田雄满打满算的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渡江袭击,就在半渡之后全军被吴淞江一分为二的时候,身穿藏青服的同盟军像幽灵一样从大雾中杀出来。绿营兵仓促受袭,又不知对方虚实,犹如无头的苍蝇一般在大雾中乱窜,任田雄如何斥责,也整顿不了军心。而且在浓雾之中,视线只有十几步,田雄自己也看不清敌情。 两岸聚集在渡口的绿营清兵混成一团,但铁一镇四个营组成的四条展开的战线,却是有条不紊地从两岸的外围向渡口推进,再向江边压缩,把绿营兵向吴淞江中赶。 这时,平时刻苦训练的团队协作、队列训练在实战中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如果还是以前杀起敌来一窝蜂、各自为敌的乡兵队伍,势必在大雾中与清中混作一团,战果肯定会大打折扣。 在布置任务的时候,高旭就向徐玉扬为首的铁一镇将领们一再强调战线推进秩序的重要性:“处在两岸渡口之中的清兵无法展开,我们在渡口之外组成严密的战线向渡口推进,宁愿放慢推进的速度,也不能造成混乱。在视野不及十步的大雾之中,混乱,无论对于敌人,还是对于我军,都是比刀剑还锋利的大杀器。” “二个月的刻苦队列训练,今日第一次运用于实战。告诉兄弟们,虽然在大雾中,视野不及十步,但只要像平时训练时那样保持秩序,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推进,胜利就属于我们!” “记住,身在大雾之中,每个人都只有十步的战场!” “让兄弟们在十步之内,收割所有的金钱鼠尾!” 临战时,铁一镇的临场发挥没有让高旭失望,凭着扎实有序的战线,像推土机一样,从渡口之外把绿营兵向江岸压缩。 在北岸,铁一镇的主力营、有着“钢一营”之称的疯子营,全是擅长近战的刀盾兵。在徐玉扬身先士卒的带领下,三千疯子们列着平日军训时的队列,行进间不急不缓,整齐划一,只是临战时迸发而出的滔天杀气,犹如实质一般在雾气中翻滚。 在大雾中惊惶失措的绿营清兵,不见其阵,不明其势,但听那沉闷如一的脚步声,挟带着如泰山般压顶的声势,犹如一步步踩踏在心脏之上,直到它停止跳动一般。尽管清军将士情知不妙,但在大雾之中,不知前方虚实,直到脚步声近在眼前,还在妄自猜度。这时,最前方的清军终于在大雾中视野所及的十步之内,看见了由刀与盾组成的钢铁长城! “敌袭!敌袭!——” 前方看清状况的清兵惊惧地嚎叫着,胆寒的疯狂地向后挤,胆壮的上前冲杀,虽然在局部有数队绿营兵差点撕破了战线,可是在大雾之中,绿营兵的混乱与恐慌,根本形成不了持续的战斗力,突围冲击所造成的小混乱很快被平复了。 大雾之中,虽然每个疯子营将士的视野只有十步,但他们人人专注这十步之内的战场,不贪功地脱离战线冒进,只是有序地保持着战线,十步十步地向前推进。 推进虽然缓慢,但在大雾之中,整个营伍浑然一体,那积蓄的战力如同受到压抑的弹簧一般,神阻杀神,佛阻杀佛! 绿营兵被压缩到江岸越来越近,转腾的空间越来越小。 那些疯狂想冲杀突围的绿营兵,由于大雾中视线不清,竟然发生误斗以至于自相残杀。 所有的突破与挣扎都是昙花一现。 而且让绿营兵绝望的是,就算他们丢掉兵器,举着双手,大声地向同盟军叫着投降,但铁一镇那些穿着藏青色同盟军服的恶魔、幽灵却是恍如未闻,根本没有降者不杀的觉悟,依然闷声不响地一刀刀地砍过来。 在战前,高旭就抱着全歼田雄部的决心。因为在浓雾中,如果收留战俘的话,势必会引起我方战线推进中的停顿,以及造成不可预计的混乱。在浓雾中,十几步之外不见景物,战线向前推进的秩序是战力,任何会引起我方混乱的因素一概不予回应。 所以,在战线的背后,绝不留活口。 绝望之下,绿营清兵只有死命地向吴淞江的江岸方向挤,无论如何,只要跳到江中,吴淞江不比黄浦江,平均河宽约十来丈,流速也不大,说不定也有逃生的机会。 但吴淞江也是望梅止渴而已,跳到江中逃生的绿营清兵,也逃不脱同盟军水师战船的矢石与炮轰。 到了上午时分,大雾才最终散尽,视野所及,才露出战场的真面目。 黄渡镇渡口的两岸之处,成千上万的绿营兵尸首竟然横生生的填出两道突出的江堤来。江水不停地冲涮着江边那堆积如堤的遗尸与血水。 自黄渡镇以下,整个吴淞江都染成了红色。 无数的鱼群在密密麻麻的浮尸中、在冒着腥气的血流中欢乐地跃动着。 在岸边的地上,绿营清军的尸首也是辅满了一层,越近江岸时,就辅得越厚。 此战,在大雾中,铁一镇步步为营的战线推进、压缩下,田雄的一万五千绿营清兵,除了他本人领着数百名亲兵杀出重围之外,全军死者一万二千余名。只有在大雾散尽,大局已定之后,高旭才下令接受幸存不足一千人的绿营兵的投降。 铁一镇只付出死伤八百三十七人的代价。 高旭立在横尸遍野的江岸上,一边看着将士们兴高采烈地打扫着战利品,一边闻着空气中稠糊得犹如实体一般的血腥味,在十月正午的阳光下,他竟是觉得有一丝丝冷意侵袭而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 直到今日,站在这万余枯骨之上,高旭觉得自己才真正领到了这个时代的入场券。 ∶∶∶∶∶∶ 十月初十,同盟军铁一镇与绿营军田雄部初战于黄渡镇渡口,田雄部渡江受袭,全军尽覆。 田雄败回,尼堪震怒,下令左右缚而杀之,绿营参将马得功苦求,方罢。 黄渡大捷,同盟军犹如雄鸡初啼,响彻淞沪大地。 ------------ 第八九章 豫王亲征 南京。豫亲王府。 在满清诸王之中,大约只有豫亲王多铎最为与众不同,特立独行。 按游牧民族的习俗,未分家的幼子称为守灶儿子,有权继承父亲的所有遗产。作为努尔哈赤最年幼的嫡子,多铎自小时起的政治地位相当高,六岁时就被立为和硕额真,名列四大贝勒。再加上多铎自小就聪明伶俐,深受努尔哈赤的宠爱甚至于溺爱,使得养成了他恃宠而骄的个性。 天命十一年,父亲努尔哈赤病逝,多铎的生母阿巴亥被逼生殉,这对年仅十二岁的多铎打击极大。自此之后,多铎更变得愤世嫉俗,行为极其任性乖张,凡事率性而为,处世狂放不羁。 他不仅让清太宗皇太极头痛,也让他那个谨慎理智的哥哥摄政王多尔衮头痛。 自从清军入关以来,其兄多尔衮在北京摄政,多铎则是领着他满清八旗中战力最强的镶白旗,驰骋在中原大地,席卷了整个江南。顺治二年四月,多铎挥师南下,强渡淮河,势如破竹,兵临扬州城下,斩史可法,屠城八十万,端的是凶暴野蛮。 醒屠万户城,这是多铎的座右铭之一。 五月中旬,多铎率大军开进迎降的南京城。入城之际,南明的大批官僚,冒着滂沱大雨在道边跪迎。次日,南明文武各官,争趋朝贺,职名红帖堆了十数堆,每堆高达五尺。 整座改名为江宁的南京城,甚至于整个江南,都是他多铎作主了。 在这个天下,除了兄长多尔衮之外,他手握重兵,坐镇江南,可谓是一兄之下,万人之上。至于那个皇座上的小皇帝顺治,多铎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他甚至暗中责问多尔衮为什么不取而代之。 该是享受人生的时候了,该是实现他另一个座右铭——醉卧千美膝的时候了。江南如云的佳丽个个细皮软-肉,绝非粗糙的关外女子可比。 自从五月下旬以来,一直到十月初,多铎都泡在南京城临时的豫亲王府里面,享用着千娇百媚的江南佳丽。其中最让他宠幸的是一个当初李成栋掳掠来上贡的来自常熟的绝色寡妇刘三秀。 对于这点,在看过洪承畴收集到的那个同盟会与同盟会的双料魁首——高旭高取义的个人资料之后,多铎拍案笑道:“呵呵,这家伙也是同道中人啊。不知他那个江阴寡妇汤娘子,比起本王的常熟寡妇刘娘子如何?” 温柔乡是英雄冢。 自古亦然。 在五月份兵临扬州城下时,当时有文人如此描写初到贵地的豫亲王多铎:“年不及三十,红衣皂靴,骑马配剑,体貌伟俊。” 五个多月过去了,十月初的豫亲王仍然酷爱全身披红。红色是他最喜欢的颜色,嚣张,而富有个性。但他那伟俊的体貌已是不复当初了。除了酒色这把刀之外,还有酷热的南方气候以及不服水土,使得他大病数场,身体急速地垮了下来。北京的多尔衮七月份就要他返京休整,但多铎一直在拖着。除了留恋美色之外,他还得怀着平定江南的不世战功回京。 江南不定,他豫亲王哪里有脸面回京?! 江南持续无果的战事越来越多铎失去耐性。他严令博洛、尼堪俩人在十月初十之前,务必攻破江南两个钉子户:江阴、吴淞两城,否则,军法处置。只要屠了这两座城,江南反抗剃发令的声势就会歇菜。 但在十月初十,多铎还没收到两地的捷报。 “这俩个蠢货在干什么?”多铎对着面前禀报军情的洪承畴大怒道:“数十万人马,劳师动众几个月,至今仍然一事无成!” 多铎恼怒了一阵,断然对着一旁的满将、贝子尚善道:“看来这俩个蠢货指望不上了。尚善,给你三天时间,把兔崽子们从秦滩河的各大妓院里掀出来。三日之后,本王亲征!” 多铎所说的兔崽子自然是驻扎在南京城内的那些八旗将士,初入南京这样的繁华之地,来自关外苦寒之地的旗兵们自然乐不思蜀。 洪承畴听罢,看着多铎被酒色与大病折腾外强中干的身体,顿时劝言道:“王爷身体微恙,而且江宁中枢需要王爷坐镇……” “休得再言!”多铎可不像皇太极、多尔衮那般礼贤下士,对洪承略、范文程这样的大清重臣,也从来没有好声色,甚至当然还色胆包天,谋夺大学士范文程之妻。最后让多尔衮被罚银万两,夺去所属牛录的三分之一。罚钱无所谓,夺去三分之一的兵力,这个处罚就极为严厉。但以多铎的性子,他也不在乎。 “看来扬州十日的前车之鉴,还不够让那些南蛮子长点记性啊!” 多铎冷哼一声,又想起那个在江南名声日盛的同盟会会长、同盟军督帅高旭,冷笑道:“世无英雄,逐让竖子成名。本王倒要看看,那个高旭长着什么三头六臂?!” 洪承畴见多铎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 多铎一直是甩手掌柜,江南的政务基本由洪承畴打理。但时下各地的形势让洪承畴有点焦头烂额。 自从耿仲明的镇江水师全军覆没之后,整条长江的制江权便为同盟军水师以及郑氏舰队所有。两支水师联军最近一直在活跃在南京、镇江、江阴附近的长江水域,进攻沿岸市镇,全部切断了江阴博洛十几万人马的水上运输线。 除了长江水路被切断,京杭大运河的水路也被切断。在常州、无锡、苏州等地,太湖水匪又猖狂之极;在松江,同盟军从十月初展开的反击也很犀利。现在江阴清军的一粒米粮都要从南京途径镇江、丹阳、常州一线的陆路。这在水网密集、水路交通便利的江南,几乎是无法想象。 钱粮后勤的运输之难,让洪承畴的白发每天都在增加。 而现在,这豫亲王多铎又要亲征常州、苏州、松江三府,到时又是十几万人马的出征,所需的粮食更加让洪承畴头痛。 ∶∶∶∶∶∶ 江阴,君山。 当博洛立在君山之巅,望着落日又一次地落下西边的山峦时,而眼前那摇摇欲坠的江阴仍然屹立在落日的余辉之中,那种无法压抑的挫败感,像暮色一般从心底蔓延上来。 这座江阴城究竟是用什么铸成的?! 为了在豫亲王下达的十月初十这个最后期限破城,自九月三十日起,博洛就下令十万大军日夜不休地攻伐,直到今日,十月初十,期限的最后一天,江阴城——仍然不克! 博洛完全能够想像豫亲王的震怒,而他自己也感到极大的耻辱! 一直以来,博洛总是对自己说,这江阴城已是强弩之末,只要再多一份攻城力度,破城指日可待。 每天早上,博洛都满怀信心地下令攻城,拜音图、孔有德、佟图赖这些攻城主将也誓言不破不休,可到了晚上,他们仍然望城兴叹。 不克! 又不克! 还是不克! 以博洛看来,这江阴的战力已以被消耗得像一个水泡一样,已经到了虚有其表的地步了,只是轻轻一击,那层薄薄的水膜就能破裂了。 但是无论怎么折腾,这个泡泡就是不破! ∶∶∶∶∶∶ 在十月初十这天,与博洛一样被挫败感折磨的尼堪,仍然望着固若金汤的吴淞发愣。 高旭一直认为以尼堪的暴烈而又毫无耐心的性格,要是他在吴淞城下碰壁,势必举着屠刀找别的地方发泄。但高旭并不知道,豫亲王多铎早就对博洛、尼堪两个苦命贝勒下达在十月初十这个期限之前破城的军令,所以,就算高旭在松江府的动静折腾得这么大,尼堪还是专注于吴淞那无望的攻城大业,最多只是把田雄部前来征伐,而不是全师而来。 尼堪攻不下吴淞城,也得攻,就算捞不到功劳,也得捞个苦劳。 不然,到时怎么向豫亲王交待? 在田雄在黄渡大败之后,尼堪才开始正视看待同盟军的铁一镇。但尼堪相信,在他的三千满蒙铁骑之下,那所谓的铁一镇仍然将是不堪一击的。对于这点,尼堪毫不怀疑。 只是他现在现在宝山的吴淞所城下,要讨伐驻扎在青浦的铁一镇,就必须渡过吴淞江。而黄渡之战,使得清军原先收集到的船只都落在同盟军手中。尼堪要是真的渡江,又不得不征收船只,但这又非一时之间所能完成。而且制江权都被同盟军掌握的形势下,对于渡江,冲动如尼堪,也不得不谨慎。田雄部的覆灭,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黄渡之战的二三天之后,身在青龙镇的高旭仍然没得到尼堪的异动。 他仍然让绿营兵徒劳地攻着吴淞城。 ∶∶∶∶∶∶ 就在高旭无法理解尼堪的耐心时,在青龙镇让铁一镇体整了二日,打算作出在十月十三向西进军,经石浦、陈墓、同里,与太湖的白腰军全师,兵锋真指吴江、苏州的态势,看那尼堪救不救苏州? 只要尼堪的人马一动,凭着水网密集的地利,耐心地寻找战机,高旭就有自信让尼堪的三千满蒙铁骑主力吃不了兜着走。 但在十月十二晚上,高旭看过邬含蓄递给他的一份来自南京的情报之后,高旭却先失去了耐性。 多铎将领八旗铁骑九千、绿营降军十二万亲征! 也就是说,多铎的,再加上博洛、尼堪的人马,同盟军将直面将近二万满蒙旗兵、二十多万绿营兵的征伐! 同盟军生死存亡的考验转瞬即到! 先取其弱,再面其强。 柿子要捡软的捏,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之下,高旭已顾不得酝酿火候了。 挟着黄渡大捷之威,高旭决定先集中所有的兵力,兵锋直指尼堪部这支满蒙偏师,决一死战。 ------------ 第九十章 郑氏墙脚 铁一镇的营地驻扎在青龙镇北面的一处平地上。5a6i1h2o4ng74e2n36a5n7g.6c3o2m11,白天的黄渡大捷使得军心空前高涨,也使得四处的乡民向营地蜂拥而来,他们带上食物前来慰劳将士,也让家中的男丁前来投军。相对于以前的大明官军来说,同盟军军纪严明,大军所到之处,绝无挠民之举,军营驻地,向来在村镇之外,绝不侵占民宅。 在营地的中央,成百上千的营帐众星捧月地拥簇着高旭的帅帐。帅中的烛火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帐中除了高旭之外,就只有邬含蓄一人。得到多铎亲征的消息之后,帐内的空气突然之间似乎凝固了一般。邬含蓄望着高旭那冷静的脸容,心中正暗叹他面对大军压境而面不改色时,但看着他下意识地从桌底下摸出一盒烟,然后抽出一支,叨在嘴角,用烛火燃起卷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口浓烟时,才明白高旭的心里并不像表面这样镇定。 在明末,烟草已是颇为普及。而这盒烟是楚应麟给高旭的。这是邬含蓄第一次看到这种用纸卷成的烟,也是第一次看到高旭抽烟。 高旭吸了一口,烟草苦涩的味道让他更觉得心中沉闷。他不由皱了皱眉,随手熄灭了烟头,转过身,望着挂在帐中的地图。多铎要是亲征,必定会走陆路,因为长江的制江权在高郑两家水师手上。进军大致的线路会从南京到镇江,经丹阳再到常州。大军到达常州之后,或者会去江阴,或者沿着无锡到达苏州,再经昆山、太仓、嘉定兵临吴淞城下,征讨光复不久的松江府。 高旭记得在南明史上,多铎只是坐镇南京,派博洛征伐苏松、杭州,大约在十月份就凯旋回京了。他本人南下以来,从没有离开南京城。但是如今,历史已是变得面目皆非。江阴、吴淞两城的久攻不下,同盟军光复松江府,竟然引来多铎这尊大神的亲自征讨。高旭也知道,在历史上,这个多铎将在几年之后染上天花病死,但在顺治二年,也就是今年,这个豫亲王还是活蹦活跳的。 如果说尼堪是横在同盟军面前的小坑,以现在铁一镇与旭卫镇两镇人马的实力,高旭有信心一跃而过。然后就是博洛部十几万人马,高旭还有信心拼个玉石俱焚。要是多铎再领着十数万人马来亲征,等待同盟军的结局不言而喻。初创不久的同盟军还没长成参天大树,就会被夭折在树苗阶段。 高旭深思良久,对邬含蓄问道:“上次你说过,情报处在南京的据点遭到极大的破坏,这次多铎亲征的消息来源哪里?多铎亲征的具体时间、兵力布置之类的细节如何?” “消息来源于锦绣楼。”邬含蓄一边应道,一边瞄了一眼高旭的脸色,又道:“情报的细节还需要确认。” 高旭听罢,目光一滞,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到邬含蓄的跟前,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一个模棱两可的情报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一个没有经过确认细节的情报就摆在我的桌上,这是你身为同盟军情报处统领该干的事?……我再问你一句,这个情报准不准确,那个锦绣楼的情报渠道究竟可不可靠?” 对于这个出身锦衣卫的邬含蓄,高旭一直觉得是把双刃剑,用得好很称手,一不小心就伤人伤已。他与那个高老庄管家邬老家伙一样,这对叔侄都有出色的执行力,但他们对高氏的忠心究竟能值几个钱,又如何对他们做到恩威并施,高旭着实没有绝对的把握。与这些阴谋家打交道,高旭向来不能掉以轻心。 面对高旭压抑着的恼怒,邬含蓄的额头忍不住渗出细汗,他强自定了定神,道:“少爷,锦绣楼的顾楼主不肯透露消息的进一步细节,她说要当面向你汇报。” 高旭吐出一口气,转身坐回椅子上,盯着低着头的邬含蓄,道:“我记得上次已经回应了这个问题。” 邬含蓄道:“少爷,你应该见她一面。” 高旭冷哼一声,道:“邬统领,你这般一而再地替那锦绣楼的楼主引见,究竟收了她多少好处?” 因为有过孙芸这个前车之鉴,高旭一点都不想与那些来自秦淮河的名妓打交道。女人一旦疯狂起来,着实难以揣度。对高旭来说,女人越简单,越有爱。比如生性纯净而又脱俗美丽的沈洁,艳媚无双的居家熟妇汤娘子,靓丽的巾帼英雄赵明月。 那些出身秦淮的名妓,高旭虽然敬佩那些奇女子的节气,但她们阅尽风月,历遍世情,行事常常出人意表,无迹可循。至于锦绣楼那个处心积虑以求一见的顾楼主,高旭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只让邬含蓄去与她周旋。 邬含蓄缓缓地抬起了头,在高旭清冷的视线下,似乎有点窒息的感觉,道:“回报少爷,属下的确收了好处——情报处的好处。” “哦?收了什么好处?”高旭又冷哼一声,问道:“说来听听。” 邬含蓄道:“上次属下说过,洪承畴大索南京城,我们情报处的据点几乎全被破坏。再加上城内盘查极为严格,我们想要重建情报据点并非一朝一夕可成。就在属下束手无策的时候,锦锦楼的楼主与下属接触,自称能在南京城内提供一个情报据点。” “少爷,你知道这个情报据点在哪里么?”很显然,邬含蓄的语气中颇为振奋,但不敢多吊高旭的胃口,立即道:“这个据点竟然是礼部侍郎钱谦益的府上。” 高旭自然知道这个钱谦益,在明末时期作为东林党首领,颇具影响力,在南明弘光政权当中出任礼部尚书,多铎南下时降清,仍为清朝的礼部侍郎。高旭沉吟一下,道:“那钱谦益的文名虽盛,但节气风骨不值一提,他初降不久,敢在洪承畴的眼皮底下,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给我们提供情报支持,其中必有缘故。这个缘故大约是他的爱妾,曾经的秦淮八艳之一,柳如是,对吧?” 这虽然有点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那锦绣楼的顾楼主想必是联系上了柳如是这条暗线,而那个柳如是倒是一个敢作敢为的奇女子。当初清军兵临南京城下时,她就要钱谦益投水殉国,自己殉夫,奈何钱谦益怕死,不肯自尽。 “少爷所料极是。”邬含蓄道:“钱谦益身为礼部侍郎,以他的人脉与地位,深知南京城中清军高层的一举一动。那钱谦益极为宠幸柳氏,这使得柳如是自有手段从他口中打探出诸多消息。而且柳如是艳名在外,在南京城中交游广阔,消息也极为灵通。还有她的那些出身秦淮河的姐妹们大都沦为满清将领的玩物。所谓敌方情报的泄露总伴随着酒与色。所以,若论情报收集,燕子比乌鸦更胜一筹。在南京秦淮河上现成的燕子很多,只要有柳如是这样的金丝燕,我们可以打探到我们所想要的一切。” 所谓乌鸦与燕子,这是高旭给情报处的男女暗探所取的称谓。而所谓的金丝燕,其地位比一般的燕子更为高级,掌握的情报资源更为重要与广泛。 邬含蓄又道:“少爷,锦绣楼虽然在钱府上开辟了一个情报据点,但消息渠道却掌握那顾楼主手中。” 高旭道:“你的意思,那个顾君眉凭着手中的情报待价而沽,要亲自与我谈条件?” 邬含蓄只是沉默。要说起来,那个顾君眉行事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以邬含蓄的狠辣与狡诈,在她的面前,也是讨不到什么便宜。他实在是对那个顾君眉没招了,所以只想搬出高旭来压阵,从她手中得到来自南京方面的全部情报。 但是,高旭却对邬含蓄道:“无论你的情报处能招募到多少只金丝燕,请你记得一点,我并不喜欢燕窝的味道。” ∶∶∶∶∶∶ 高旭看着地图中长江中上游的湖广地区,大顺军余部忠贞营应该在今年的秋冬季节发起了荆州战役。在历史上,多铎回京之后,就是勒克德浑领兵从长江驰援荆州,击败了李过、高一功的忠贞营。但如今勒克德浑身在杭州,与黄道周的浙东明军在钱塘江对峙,自然是分身乏术。湖广的清军兵力极其空虚,多铎难道不派援兵? “湖广有什么消息传来?忠贞营的动向如何?” 在高旭的授意之下,邬含蓄的情报网络利用原来高氏的商业渠道,以江南为中心,南到浙江、福建直至广东,西到江西、湖广甚至四川,北到江淮、山东、北京,正步步为营地辅设着网点。只是古代的通信极为不便,情报传到中枢时,往往已是严重滞后。 让邬含蓄惊异的是,高旭虽然身在江南一隅,竟能未卜先知,对于天下大势的趋向推论竟然十不离九。情报带来的细节往往是为了印证高旭的判断。尽管邬含蓄无法理解高旭对形势的判断凭什么如何精准,但他经过无数次的惊异之后,已经变得麻木,变得理所当然,同时,对威严日盛的高旭更加增添一份透心凉的敬畏。 面对高旭的询问,邬含蓄应道:“正哪少爷意料的那样,何腾蛟一味坐食兵饷最足的湖南,毫无作为,曾有讨伐湖北武汉的清军,但在岳州受挫,一触即溃。堵胤锡收编了忠贞营之后,忠贞营正向荆州集结,有着光复荆州作为根本的动向。” 高旭听罢,只是沉默不语。就算荆州势急,比起江南常州、苏州、松江三府的财赋重地来说,满清的用兵肯定是先东后西。 在南京,还有洪承畴替多铎运筹帷幄。要说起来,洪承畴身经百战,无论是政略,还是兵谋,都是一时翘楚。尽管身为穿越者,高旭通晓一些南明的历史大势以及后世的数百年知识,但高旭本质仍然是个普通人。要论谋略布局,南京的洪承畴、北京的范文程这两个明末清初的大汉奸之前,高旭根本只是个初生牛犊而已。 过了半晌,高旭又问道:“长江上郑氏舰队的动向如何?” 不得不说,由于有高旭的现实模板范例,郑森比历史上的郑成功还要更加的雄心勃勃。自从高旭助他取得郑氏舰队的控制权之后,郑森一直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要让天下人不光光知道崇明有高旭,福建也有他郑森。 郑森虽受高旭大恩,但不愿居于人下,在大将洪旭的扶助下,他领着郑氏舰队在十月初开始就游离在镇江至南京这段长江水域,日日上岸侵袭清军的沿岸城镇,寻找战机。 “三天前,郑家军破了镇江对岸的瓜洲镇。”邬含蓄踌躇了一下,又道:“那郑森拒绝我们的粮食资助,每到一处,就地征饷,无论兵民,只要是无发者,一概以鞑子处论,大肆杀戮。长江沿岸的乡民对郑家军已经是谈虎色变。” 高旭听罢,心中不由暗叹一下。以郑森看来,既生瑜,何生亮?他为人自负,过于好面子,拒绝同盟军的援助,也就是不想再接受自己的恩惠。军中无粮时,只有登岸征饷,再又他的性子太过杀伐果断,行事过于极端。那些乡民迫不得已才剃发的,但郑林都就当他们鞑子处理,这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嘛。 高旭沉声道:“我们同盟会向来以有发者义民,无发者难民为宗旨来光复各地,要是郑森那般做法,这不是把江南百姓都向满清那方面推么?!” 邬含蓄嘴角牵起一丝嘲讽的笑意,道:“那郑森可没拿我们同盟会当回事。今日收到郑家军内应的探报,那郑森成立了一个郑氏会社,称之为‘天地会’,以‘天父地母,反清复明’为号,与我们同盟会针锋相对。” “什么?!” 高旭听罢一愣,不由得苦笑一下。难道历史真的是殊途同归?那郑森竟然把天地会也整出来了?! 历史上,天地会的成立众说纷纭,但在明末清初的确有天地会这个组织。如今郑森羽翼未成,为了与自己的同盟会一南一北分庭抗礼,天地会竟然提前成立了。想起天地会,高旭首先便想起武侠中那个“平生不识陈近南,纵称英雄也枉然”的天地会总舵主。 那个陈近南是陈永华的化名,在历史上确有其人。在郑成功起事之后,陈永华是他最得力的谋士,而且在郑成功收复台湾之后,陈永华苦心经营台湾,是台湾教育的倡导者。 但按照时间推算,那个陈永华现在大约只有十三四多岁,其父陈鼎在甲申年中了进士,但他运气不好,这一年,大明亡国,清军入关,陈鼎心灰意冷就回乡躬耕。高旭想罢,不由心生挖墙角的恶趣味,顿时对邬含蓄道:“让福建的情报分处寻一个人,陈鼎,具体是福建哪里的人,我不清楚,但他曾中了进士。凭着这个进士身份,足够让情报处找到他了。找到他之后,设法让他全家移民到崇明,特别要带上他的儿子。” “还有……” 高旭略作一想,既然要挖就挖得彻底。历史上郑成功除了陈永华这样的文臣之外,还有施琅、甘辉、刘国轩这些颇具智略的武将。施琅已死,自是不必再提,对于刘国轩,高旭不清楚他的出身来历,想先下手为强来挖墙脚也没门路。 至于甘辉,高旭却是有番了解。因为甘辉参加了郑成功的长江战役。长江战役是南明史上北伐满清的军事行动中最后的辉煌。作为头号大将,甘辉在南京城下殉国,不屈而死。名将甘辉的殒落,着实让人痛心疾首,当时刚愎自用的郑成功要是采取甘辉速战速决的建议,不要中了清军的缓兵之计,历史或许就会有另一种可能。 甘辉是福建海澄县人。他父母早丧,家贫如洗。为人重义任侠,好打抱不平,因此遭族长迫害,流浪他乡,不敢久居故里。现在,那甘辉应该还没有参加郑家军。高旭记得历史上,要到隆武二年,也就是明年,郑成功在南澳起兵反清时,甘辉才投军入郑军帐中。 “让福建分处到海澄县寻找一个名叫甘辉的人,给他足够的盘缠来崇明投军。” “属下领命。” 邬含蓄有点纳闷地应道。尽管高旭要找这俩人有点莫名其妙,但邬含蓄不敢究其原因。他的族叔,高老庄总管,邬老家伙一再地告诫他,对于高旭的命令,都要无条件的执行。但第一次接到高旭寻人的命令,邬含蓄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如果寻到这俩人之后,他们不愿来江南呢?” 高旭听罢,不由盯了邬含蓄一眼,淡然道:“这是你的问题。” 高旭的语气虽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邬含蓄心中一突,不由避开高旭的目光,低头说道:“是。” 高旭收回目光,又寻思着应对多铎亲征的措施。那郑森虽然想与自己一计长短,但他志大才疏,凭着他几千郑军势必拖延不了多铎的步伐。就算他等到多铎离开南京之后,南京城内兵力空虚,让他寻得了战机,高旭也期望不了郑森能取得什么战果。当年郑成功十万精兵悍将也破不了南京城,何况现在拥兵几千又未经沙场磨砺的郑森? 让史战的同盟舰队强攻镇江,牵制多铎的步伐? 高旭想罢,又摇了摇头,在博洛的倾力进攻下,江阴已有摇摇欲坠之势,要是没有史战在江**域上对博洛部的压力,孤城死战的江阴能支持了多久?要保证江阴不失,史战在长江上的支援必不可少。而且镇江是重镇,清军的防卫必定森严,想要攻下,谈何容易。再说史战的水师胜在水上机动偷袭,而不长于陆上攻坚。 虽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得到多铎亲征的情报之后,但高旭一时之间想不出有效的对策,只有用水到桥头自然直聊以自尉,便不去多想。而且,现在高旭的视线里只有尼堪——满清南下的三贝勒之一,未来的敬谨亲王。 尼堪是同盟军成长的试金石。 只有击溃或者歼灭了尼堪部,同盟军才有与清军逐鹿江南的可能,才有对阵兵力更雄厚的博洛、多铎的资格。 黄渡大捷歼灭了田雄部,那么尼堪除了以满将阿哈尼堪的两千镶白旗满清兵、马喇希的一千蒙古兵,绿营军就只有驻扎嘉定城的二千多土国宝部,驻扎在上海的三千多李元胤部,以及随尼堪进攻吴淞城的马得功部的一万五千多人马。 ∶∶∶∶∶∶ 隆武元年的十月十一日晨,黄渡大战的第二天,挟着大捷之威,高旭领着铁一镇从青龙镇出发,渡过吴淞江,趁胜出击,兵锋直指嘉定,以图光复历经二次屠城的嘉定城。 为了方便您阅读,请记住“9 文 学 网”> ------------ 第九一章 嘉定光复 上 剃发令初下时,嘉定义民在侯峒曾、黄淳耀的带领下高举反清大旗,在降清的吴淞总兵李成栋的征讨下,嘉定城破被屠。75425974575461,接着就是高旭命令徐鸿的旭卫营第一次收复嘉定,李成栋也兵败身死。历史的枝叶似乎被改变,但对于嘉定城来说,却仍然逃不脱再屠的命运。奉高旭之命镇守嘉定的张鹏翼在绿营清军参将土国宝部的强攻下,最终还是失守,嘉定再次被土国宝屠城。 经过二次屠城的嘉定城基本沦为一座空城。城内积尸如山,死难的军民堆积了城内的大小沟渠。土国宝驱使僧侣入城收尸焚烧,浓烟一月不绝。 嘉定城位于吴淞城以西三十余里,是尼堪进攻吴淞城的后勤基地,屯积了大量从苏州、常熟经昆山、太仓两地运过来的钱粮。如果铁一镇一旦光复了嘉定,就意味着截断了驻扎在吴淞城以西五里处的尼堪大营的后路。尼堪大营也就处于吴淞城旭卫镇、嘉定铁一镇的东西夹击之中而腹背受敌。 前后经过两次攻防战的嘉定城墙已是破损极为严重,大段大段的城墙在火炮的轰击下塌陷成土堆。由于免得以后义民再据城死守,崇尚野战的尼堪命令土国宝不但不修缮城墙,反而把城墙刨低了半丈多,原本有二丈六高的城墙,如今已不足二丈。 这虽然绝了以后嘉定再被义民据守的后患,但对于守城的土国宝来说,却是叫苦连天。嘉定的城防不足以持,而且土国宝在常熟之战中就被疯子营杀得胆寒,根本不敢迎战铁一镇,一边向尼堪急求援兵,一边龟缩城内惶惶不可终日。 ∶∶∶∶∶∶ 铁一镇历经江阴小石湾之战、常熟之战,先是徐疯子领着江阴疯子们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血战,以巨大的伤亡代价来大浪淘沙。在常熟之战中,当时徐玉扬从江阴招募的二万人马,最后撤离常熟时不过二千多人,十比一的伤亡,使得这二千多经过残酷实战的疯子营将士成为铁一镇的骨干。 自从八月份铁一镇在崇明整训,九月份挺进浦东之后,高旭同意了徐玉扬扩编铁一镇的请求。由于铁一镇不同于旭卫镇的全热兵器编制,作为以冷兵器为主的铁一镇,一个营级单位只有一千多人,在肉搏战之中使得兵力极为单薄。于是,在浦东,铁一镇扩编为加强镇,每营兵力扩编为三千人的加强营,全镇四个主力营共一万二千余人。 光复华亭、青浦两县之后,由于同盟会的宣传热潮以及同盟军的黄渡大捷,鼓舞了松江乡民投军的热情。鉴于将来同盟军将来面对清军数十万人马的压力,高旭开始最大限度地扩军备战。同盟军挺进到哪里,新兵招募处也就开设到哪里。由于缴获了绿营清军大量的兵甲器械,新兵的兵器不用愁,而且至于钱粮方面,由于有江南联合商会的雄厚资金作为后盾,暂时也是不用愁的。该愁的是如何提升这些新兵的战力。 高旭没有把招募的新兵即时投入战场,而是把这些新兵一股脑儿的运送到崇明岛上的同盟军训练基地集训。因为毫无军纪、秩序意识的新兵,在临战时没有多少战斗力,反而会自乱阵脚。只要那些新兵在崇明的军训基地打磨一下,就算是短短的一个月,就算训练是拔苗助长式、地狱式的,只要经过同盟会洗脑式的思想灌输,那么起码的军纪、秩序意识就能烙印在这些新兵的脑中。这比起那些各地自发式高举反清大旗的民团乡兵的这类乌合之众,不可同日而语。 原先九月份在基地中整训一个多月的三个新兵营,一个以楚应麟为统领,加入了徐鸿的旭卫镇,另外二个新兵营加入了铁一镇的辅兵序列。这样铁一镇就有以徐玉扬、罗子牛、项真达、鲁无巧为首的四个主力营,以及从崇明军训基地开来的二个新兵营,总共将近二万人马。 要不是时不我待,高旭也不会把仅仅训练一个多月的新兵就拉上战场。这些新兵基本上作为铁一镇和旭卫镇主力营之外的见习式辅兵,包揽工事的挖掘,主力营正兵伤亡后的替补。非到万不得一,新兵营并不作为独立的战术单位与清军血拼。 当然,要真是到了最后关头的关键时刻,无论是主力营,还是新兵营,高旭还是准备着统统拼光的打算。所谓庙堂演计谋,狭路拼生死。现在隆武朝廷身在福建,天高皇帝远,身在南明体制之外,高旭不用费心于庙堂算计,唯一要做的是与鞑子狭路拼生死。 江南不缺人,不缺粮,缺的是驱逐鞑虏的意志! 借着江南全民反抗剃发令的时势,高旭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悍卫这种意志! ∶∶∶∶∶∶ 青龙镇离嘉定城不过三十余里,早上高旭领铁一镇从青龙镇出发,项真达的骠骑营作为前锋,徐玉扬的疯子营作为中军,罗子牛的卧牛营殿后,鲁无巧的辎重营作为右翼,两个新兵营作为左翼,赵天武的水师陆战营、赵明月的巾帼营各乘战船经水路出发,大军二万余人马水陆并进,向嘉定进军。 至于邬含蓄,高旭把他打发回崇明,坐镇同盟会总部中枢,命他全力侦查多铎亲征的具体时间、兵力详情以及进军路线,并且联系镇江府内丹阳、溧阳、宜兴等地的义军,特别是与民族英雄卢象升之弟卢象观部义师。其它还得关注浙东明军的抗清形势,以及福建隆武朝廷与郑氏家族最新动态之类的情报。 作为铁一镇的主将,徐玉扬那种不疯魔不成活的治军作风,平时训练的极度强化,而且他个人的那种疯魔气质日益内敛,使得铁一镇像强压下的弹簧,期待征程之中的每一场战斗,以求释放那种力度越压越强的反弹力。如今的铁一镇已完全没有类似于乡兵的散漫,军纪与秩序已是渗入了每个将士的骨髓之中,并且凭着军纪与秩序,硬是在黄渡之战的浓雾之中步步为营取得完胜。 沿途之中,闻风而至的乡民得知同盟军前去光复嘉定,自发地跟随着大军前进。嘉定地区的乡民反抗剃发令的热情极为强烈。在七月初时,曾在砖桥会集各路乡兵与李成栋部对峙,人数竟然达到十万余众。但乡兵人数虽多,却是乌合之众,清兵分左右两翼冲杀,乡兵大败,被追杀不计其数。时到如今,有了同盟军这支主心骨,各地的乡兵又云集而来。这些乡兵队伍犹如藤萝一般从各个村镇冒出来,跟随着同盟军,以图杀个鞑子,告慰亲人的在天之灵。 相较于以前任何一支军队,同盟军一大特色就是,随着同盟军推进到哪里,同盟会的思想建设也就跟到哪里。作为铁一镇的镇级会务监员,同盟会宣政司的副理事,来自江阴的热血书生许用,当铁一镇向嘉定进军的途中,许用组织一支全部由热血书生组成的宣传队,举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头可断,发绝不可剃也!”之类的宣传标语,每到一个村镇,就进入其中,一边在村口镇头刷着标语,一边向着乡民讲解着满清屠城的残暴,宣传着同盟会的主张。 “自古以来,有亡国与亡天下之别。何谓亡国,易姓改号谓之亡国。宋赵氏代唐李氏而立,则为亡国。但无论宋朝,还是唐朝,都是我们汉人的天下。这亡国之争,是那些王侯将相的事情,无关我们黎民百姓。但是……” 在一个乡镇之中的集会上,许用向台下的乡民解释着同盟会的十六字纲领,他停顿了一下,扫视了一下全场,又道:“蒙元灭宋,天下尽为蒙鞑所有,视我们汉人为猪狗,便是亡我汉人天下。……如今,满清鞑子入关,窃战我们汉人江山。鞑子一下江南,就屠扬州八十万生民,常州、嘉定、昆山诸城尽屠,剃我头发,毁我衣冠。乡亲们,你们答不答应?!” 台下那些深受鞑子荼毒,个个家破人亡,一身血海深仇的乡民们齐吼道:“绝——不——答——应!” 自从从太湖来到崇明与同盟军商谈联盟事宜之后,陈子龙与孙兆奎俩人一直作为幕师的身份,跟随着高旭参加了铁一镇的光复华亭、青浦两县的行动。在十来天的时间里,他们目不接暇地吸收着同盟军与众不同的治军,同盟会那无所不用其极的宣传方式,着实让他们大开眼界。 以他们局外人,而且又是有心人的身份看来,看着高旭举着光复汉家河山的大义之名,以同盟军开拓地盘,以同盟会凝聚民心,掌控民意之时,俩人心中皆是喟然长叹:“时势造英雄,那高旭所图甚远啊……” 随着各地的乡民蜂拥而来,在铁一镇进军的沿途三十余里之中,人数越积越多,很快就到达五六万之众,这使得铁一镇挺进嘉定的声势极为骇人。 在当天的下午,铁一镇到达嘉定城下。 由于城内只有土国宝二千多绿营清兵,而且嘉定的城墙又多处破损,进攻的缺口随处可寻,到达嘉定城下之后,高旭立即命徐玉扬、罗子牛、项真达三个主力营各攻北、西、南三个城门。本来土国宝对徐疯子的心理阴影极大,在兵力与战力都极其悬殊的情况下,土国宝略作抵抗之后,便领着数百亲兵从东门出逃。 土国宝出城逃窜没多久,就遇到赵天武水师陆战营的伏击。高旭这次采纳了鲁无巧攻三阙一的攻城方略,只要土国宝一出逃,就有罗网等着他。 黄昏时分,嘉定二次屠城的元凶,土国宝兵败身亡,其部二千人马全军覆没。 隆武元年的十月十一日,嘉定光复。 ∶∶∶∶∶∶ 当十月十一日下午,尼堪收到土国宝的求援之后,急命以绿营参将马得功为主,黄渡之战败将田雄为副,领一万绿营清兵,以及蒙古固山额真马喇希的一千蒙古兵,驰援嘉定。 当援军行至嘉定以东十二里的茅家堰时,天色已黑。这时,嘉定已破、土国宝身亡的战报摆在了田雄、马得功和马喇希三人面前。 田雄向马得功、马喇希俩人进言道:“那崇明匪军疯子营得浦东、得华亭、得青浦,一路攻城夺地,极为猖狂。今日又初得嘉定,大胜之下,军心势必松懈。所以,我军应趁其不备,夜袭,夺城!” 黄渡之败,田雄一直认为是非战之罪,而是天时之弊。如今嘉定已失,田雄决定在黎明之前,自领着三千人马夜袭嘉定。要是夺回嘉定,便是将功抵过,抵消了黄渡大败的耻辱。 为了方便您阅读,请记住“9 文 学 网”> ------------ 第九二章 嘉定光复 中 在隆武元年、顺治二年的十月十一日黄昏,随着嘉定二屠元凶土国宝伏诛的消息传回城内之后,那些目睹着铁一镇势如破竹一般光复嘉定的各地乡民,顿时陷入了狂欢之中。75425974575461,既然经过二屠的嘉定城内十室九空,但嘉定地区向来人口稠密,跟随着铁一镇进军而来的数万乡民,很快就成为新的城民。 同盟军入城之后,铁一镇的四个主力营各守一个城门,然后在城内大索残敌。那些荼毒嘉定的绿营清兵,那些借势鱼肉乡邻的卖身求荣的出身嘉定本地的二鞑子、大小汉奸,都被押到东城门外斩首示众,无数的乡民拍手称快。 由于有以许用为首的大批江南士子的奔走呐喊,以及同盟会极尽能事的亲民措施与贴切时势、反抗剃发令的救亡宣传,大批的乡民宣誓入会,大量的弟子兵投入同盟军,然后被船队送往崇明军训基地集训。 同盟会应势而生,对于初级会员的吸纳几乎是全民性的海纳百川。 在历史上,江南反抗剃发令虽烈,但各地只是一盘散沙,大量的城镇被屠之后,抵抗意志被摧毁,最终江南一地成为满清问鼎天下的大粮仓和钱袋子。但是如今由于高旭的蝴蝶效应,同盟会把一盘散沙的民心拧成一根绳,再又凭着同盟军这支枪杆子,从浦东开始,一地接着一地的推进,直至光复二次被屠的水深火热的嘉定城时,这股切切实实的救亡热潮,再次掀起了高峰。 当城头下观看二鞑子、大小汉奸们人头落头的乡民们,看到城头上在十几个随从簇拥下的高旭来到城门之上们时,众人更加的骚动起来。随着同盟会的蓬勃发展,以及同盟军持续的光复行动,作为会长与督帅双重魁首的高旭,其声望已是如日中天。因而,当乡民们抬头一见到立在城头那面青天白日中华旗下的高旭时,先是数个,然后是十数个,再最后由于羊群效应,城下成千上万的乡民竟是全部向着城门上的高旭跪了下来。 立在城头上,望着斜阳下对自己跪成一片的乡民们,高旭没有沾沾自喜的心情,反而那种沉甸甸的使命感几乎压得他立不住脚。当承载着成千上万的希望时,高旭心中不由得有一种无法承受之重。但是,既然来到这个将要沦陷于深渊的时代,无论前途如何艰险,注定他将是责无旁贷! 高旭深深地吸一口气,俯视着城下无数的乡民,沉默了一下,然后大声道:“在我们的脚下,每一寸土地上,流淌着无数嘉定义民们的鲜血;在空中,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硝烟,还有在硝烟之中不愿消散的英烈们的亡魂!……今日,血虽然还没有干,但空中游离着的英魂们,他们终于可以安息了——因为,今日,嘉定城内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干干净净的汉家江山!……乡亲们,嘉定光复了!” 乡民听罢高旭那嘉定光复的宣言,众情更加的激荡难制。高旭双手向上一虚托,示意乡民们起身,然后指着身旁那面在黄昏的霞光下迎风飘扬的中华旗,又大声道:“在这面青天白日的中华旗之下,为了悍卫汉家发冠的尊严,让我们一起宣誓,加入同盟会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业!” “……没有贫富之别,没有贵贱之分,只要你是汉人,只要你不想头顶着那让祖宗蒙羞的金钱鼠尾,只要你还有一丝热血,同盟驱鞑的大门随进向你打开!” “……让我们直起腰杆,绝不做满清鞑子的奴才;让我们的江山,我们自己作主!” ∶∶∶∶∶∶ 身为隆武朝廷的江南观察使,一直跟随着铁一镇进军的刘中藻,作为巡城随员立在高旭的身后,听着高旭那慷慨激昂的演说,看着在他鼓动之下汹涌澎湃的民心,心中百感交集。 以刘中藻看来,这个高旭出身底层,但那一手撬动江南大势的手腕,让刘中藻深感敬佩,也深感不安。要说起来,这高旭的手腕说起来不高明,却是最简单最有效,那就是顺应民心,继而掌控民心。 他通过提高商人的政治地位,来换取得江南联合商会的资金支持,而且高氏本身就是个海商家族;他通过伸入社会底层的同盟会来得到广泛的民众基础,并且以《同盟宪章》来规范会员的行为,使得同盟会不像明末一般文人社党那样随意无序,而是有一个严密的体系;他又通过同盟军光复行动的连续胜利,给于民众一个切切实实的希望。 不同于一般底层民众那种对高旭盲目的崇拜,但刘中藻不是那种腐迂之人,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在对隆武的密报之中,都保留三分,甚至不惜笔墨渲染高旭的忠义之举。 对于江南底层的黎民百姓,高旭是一个希望;而对于身在福建无兵又无饷、高处不胜寒的隆武而言,高旭何尝也不是一个希望? ∶∶∶∶∶∶ 巡视过嘉定破损不堪的城墙之后,高旭对随员侯岐曾布置下修缮城墙的任务。侯岐曾是嘉定忠烈侯峒曾之弟,在嘉定民望极高。他前段时间一直在高旭的支持下,活跃在嘉定地区的各个村镇,暗中进行同盟会活动,联络反清义民。这次嘉定光复之后,侯岐曾将成为同盟会在嘉定的县级负责人,相当于县令之职。 对于被尼堪刻意刨底的城墙,高旭没有增高的打算。如今已逐渐进入火器时代,无论城墙筑得多高,在火炮之前,都是倒塌的下场。把嘉定城修建成像吴淞城那样类似于棱堡型的要塞,是当下最紧迫的事务。在高旭的计划之中,位于后世宝山区的吴淞千户所城,是崇明同盟军登陆的桥头堡,那么嘉定将是推进内陆的第一个棱堡化要塞。 只要守住嘉定,那么就能堵住清军从苏州,经昆山、太仓一线的进攻,也就是守住了松江府的北大门。至于松江府的南大门,则是嘉善与金山卫组成的防线,将来要面对浙江清军经嘉兴方向的压力。幸好杭州的勒克德浑现在被浙东明军所牵制,暂时没有挺进松江的可能。 “城墙无须筑高,但要加宽加厚,并且在四个城门处增修突出的棱台,以便放置守城的火炮。具体的筑法,崇明高氏工坊会派来专业的工匠指导。侯先生到时只要负责调遣民力。” 侯岐曾是个谨慎的人,他没有拍胸脯对高旭大包大揽,道:“城内城外皆是各地村镇闻捷赶来的乡民,只要督帅一声令下,修筑城池所需的民力,十万可得。只是嘉定已次被二次屠城,这次光复之后,要不让乡亲们有后顾之忧,请督帅留下重兵驻守,以保嘉定一地的安危。” 高旭点点头,道:“嘉定存亡,关系江南光复大业,侯先生放心,本帅必派重兵驻守。” ∶∶∶∶∶∶ 夜间,月色当空。在东门城楼上,徐玉扬与鲁无巧俩人悠闲地一个吃着大闸蟹,一个嚼着绍兴特别茴香豆。 铁一镇入城之后,城内的残敌由罗子牛部肃清,城外的则由项真达部清剿,至于徐玉扬的疯子营则是驻守东门休整。而鲁无巧的辎重营则是整理从清军手中夺取的兵甲器械以及钱粮之类的战利品。 按理来说,鲁无巧除了偶尔兼职一下狗头军师的职责之外,还是掌管铁一镇后勤钱粮的内当家。如今嘉定刚破,事务繁琐,他是万万没有时间来与徐玉扬小斟一杯绍兴老酒的。 徐玉扬就有这个疑问。 徐玉扬能闲是有道理的。铁一镇的细务上有绍兴师爷鲁无巧,军略上现在有高旭坐镇,身为铁一镇的提督,他只管领着疯子营冲锋陷阵就行了。 “老狗才,你咋的能与我一样闲?” 徐玉扬扯下一条蟹腿,一边吃,一边随意地问着。以鲁无巧今日辎重营一营统领的地位,而且又掌管着铁一镇的军需分配,敢叫鲁无巧外号的人不多,徐玉扬是其中的一个。 “嘿嘿,”鲁无巧胸有成竹地笑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妙计个屁。”徐玉扬笑骂道:“你还不是做甩手掌柜,把杂务都扔给那个金山小子。” 徐玉扬口中的金山小子,就是金山卫参将侯继祖的二儿子侯世荫。这个侯世荫出身将门世家,管理帐簿文书,军营细务,有条有理,可算是让鲁无巧拾到宝了。正因为有侯世荫的帮衬,把握住大方向的鲁无巧难得在忙里偷闲,尝尝甩手掌柜的滋味。 徐玉扬道:“那个侯小子是个人才,你可别埋没了他。” 鲁无巧只是嘿嘿地笑。 徐玉扬突然长叹了一下,神情之间颇觉得无趣之极。 鲁无巧笑问:“提督何故长叹?” 徐玉扬道:“昨日的黄渡之战,凭着的是天时之利,觉得有点胜之不武;今日收复嘉定,凭着的是兵力十倍于敌,也觉得有点胜之不武。总觉得从浦东开始,咱们铁一镇的拳头都击在棉花上,不爽,特别不爽,不知啥时候能痛痛快快干一仗!” 经过常熟之战后,徐玉扬身受重伤,伤好之后,身体也不复当初的勇猛,所以,好战的性子收敛了不少,但他骨子里的豪迈却丝毫不下当初。 “大哥想要痛快,总有你痛快的时候。” 当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城楼的台阶下传来时,俩人一起转过头去,只见高旭一边走上城楼,一边笑着对徐玉扬道:“江南有豫亲王多铎,三个贝勒博洛、尼堪、勒克德浑将近二万的满清铁骑,有数十万卖身投鞑的原南明官军,现在只不过是个开始,大哥得多一点耐心。” 敌强我弱的形势,大家都是知道的。徐玉扬见高旭来了,便朝他扔只大闸蟹过来,笑道:“这只最肥,特在给你留着的。” 高旭一边接过徐玉扬扔来的大闸蟹,一边向起身致意的鲁无巧点点头,又道:“大哥说起胜之不武,以我看来,这个感觉要不得。要是不是你平时往死里打磨铁一镇,磨出了军纪与秩序,在浓雾之中,视野只有十步的战场上,队列这才一丝不乱,行进之间步步为营,要是与绿营军一样乱成无头的苍蝇,哪里能取得黄渡大捷?……至于嘉定的光复,要不是当初大哥血战常熟,创下疯子营的赫赫威名,杀得那土国宝闻风丧胆,今日他怎么会一触即溃?” 徐玉扬听罢,只是呵呵地笑。 鲁无巧接过嘴,笑道:“督帅说得在理,当浮一大白。” 高旭道:“今晚在嘉定休息一夜,明日大军开向吴淞,与旭卫镇一起收拾那贝勒尼堪去。” 徐玉扬听了,不由得搓搓手,神情间颇为兴奋,道:“田雄也好,土国宝也好,只是虾米,那尼堪才是条鱼。” 鲁无巧点头道:“那尼堪有二千满清兵,一千蒙古兵,要是歼灭其部,这个损失足够让满清喝一壶了。” 高旭点点头道:“对,满清铁骑总共撑死也才十万,正是凭着‘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来支配、威摄数十万南明依附军的。只要我们给满清一次真正的败仗,只要折了三五千满清兵,那满人无敌的神话就不攻自攻。所以,只要我们消灭了尼堪部,满清的虚弱就会暴露在天下人的眼中。” 徐玉扬拍案道:“没错,我们死得起人,满人人少,却是死他娘的不起。当初七月初老子从江阴拉扯了二万人马,在常熟与那满将拜音图部、汉旗军佟图赖部以及绿营军土国宝部三支人马死磕,最终二万人马十存其一,老子也差点交待在常熟城下,但是二个月后,咱们铁一镇卷土重来,又有二万人马。这次老子就是打算与那尼堪拼个玉石俱焚的!……就像取义所说的,一寸江山一寸血,十万百姓十万兵!江南有千万义民,怎么着也要把那满清鞑子拖垮了事!” 三个正在畅谈间,却见夏完淳从台阶下快步上来,来到高旭的身边,递过来一份探报。 高旭看罢,道:“我们有客人来了。” ∶∶∶∶∶∶ 为了应付清军的夜袭,高旭当即在城内布置了伏兵,整座嘉定城外松内紧,特别在北门一段城墙倒塌的缺口处,撤去了所有的岗哨守兵。 万事俱备之后,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然而,当高旭等到黎明之前,清军还没来夜袭。 就在众人疑惑的时候,却听到嘉定南门外三里处的河塘上,传来密集的枪声和喊杀声。 清军偷袭的目标不是嘉定城内,而是城外河道上的船队,那里停泊着巾帼营赵明月部的旗舰“明月号”! 为了方便您阅读,请记住“9 文 学 网”> ------------ 第九三章 嘉定光复 下 第九三章嘉定光复下 在历史上,田雄献上弘光帝这个南明政权最大的投名状之后,被任命为杭州总兵,随后又为浙江提督,击败鲁王政权,以及郑成功势力对舟山群岛的讨伐,为满清平定浙江立下汗马功劳,积功为少傅兼太子太傅。75425974575461,但在如今,由于同盟军的崛起,他的仕途也在改变,不在担任杭州总兵,而是随着贝勒尼堪讨伐吴淞。 但没有改变的是他的雄心壮志。 黄渡大败让暴烈的贝勒爷尼堪极为震怒,要不是他的难兄难弟马得功的苦苦哀求,而尼堪也需要绿营清军这些炮灰人马,说不定田雄的头颅已经挂在尼堪大营的旗杆上示众。 死命虽免,但活罪难饶,田雄最终被打了一百板子,留下了半条命。 田雄心中虽然以胜败乃兵家常事聊以自慰,但在同僚面前却是抬不起头来。这次尼堪派蒙将马喇希和绿营参将马得功驶援嘉定,他也跟着马得功前来。 马得功为人胆小如鼠,要论果毅决断也不及田雄的万一。他与田雄素来交好,并且一直以田雄马首是瞻。当初俩人决定以弘光帝这个“大功名”降清的时候,也是田雄拍着板。 但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田雄凭着献上弘光帝这个大功,并没有得到满清主子的如何重视。他与马得功成为尼堪的部属之后,在吴淞下,只有作为炮灰的份。摊上尼堪这样一个狂躁的主子,着实很糟糕。 为了将功赎罪,田雄决定夜袭夺城,只要取了嘉定城,就能一雪黄渡败北之耻。那么,他在大清这个新朝之中的前程便有了期待。否则,损兵折将之后,又不得贝勒爷的倚重,对于田雄这种热衷于功名的人来说,真是生不如死了。 “夜袭?”马得功表示强烈反对,他道:“我们身在客地,对嘉定附近的地形并不熟悉,而且这里村镇相联,我们一举一动都在嘉定人的眼里,一旦我们的动静被那高取义探得一清二楚,当心他又像黄渡那样来个将计就计啊。” 一听到马得功提起黄渡,田雄的脸色就变得分外难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要是马得功不提黄渡还好,一提黄渡,更是坚定了田雄夜袭的心思:“上个月我去嘉定押运过一批粮草,大致的地形我心中有数。至于沿途的村镇,大多因为顽抗剃发令而被屠得十室九空。而且,队伍可以在深夜出发,不得举火,只借着月色潜行,想必是神不知鬼不觉。” 马得功见田雄注意已定,再加上他自己本不是计长之人,便不再劝阻。只是想起他们兄弟俩当初带着五万人马降清,最终在吴淞城下一万多人成为炮灰,又让田雄在黄渡折了一万多,如今可用之兵不足一万五千。这次他俩领着一万人马来驶援嘉定,要是田雄夜袭失败,又折去三千的话,他们的兵马就更少了。 对于马得功的忧虑,田雄道:“马兄,只要我们立了战功,有了驻地与钱粮,兵马不足为虑。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马得功道:“田雄,你勿怪兄弟乌鸦嘴,要是你再败上一次,贝勒爷……” 不等马得功说罢,田雄只是摆摆手,道:“一败言斩,何况是再败……这点为兄知晓。与其夹着尾巴做人,还不如再搏一次。所谓宝贵险中求,马兄勿再多言。” 对于田雄的夜袭行动,蒙古固山额真马喇希却是不以为然。马喇希的人马初下江南,烧杀抢掠,积下了无数的金银珠宝,只想着回师北上,坐享横财。这穷惯的人一旦富了,自然进取心锐减。对于马喇希来说,只要不让那尼堪抓住小辫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在人生地不熟、又是水网密集不利骑战的地形玩夜袭,马喇希是绝不冒险的。至于田雄这些绿营汉将如何折腾,与他又有何干? 在深夜时分,田雄领着三千人马离开茅家堰,在几个投鞑乡导的引领下,一路上借着月光潜行,避开村庄,专走小道,过河涉水,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他的人马一离开茅家堰的临时夜驻营地,就已经落在同盟军探子的耳目里。 田雄在上个月九月底来过嘉定,知道嘉定城北有一段被火炮轰塌的城墙一直没有修复。要想袭城,城北城墙的那段缺口是最佳入城点。当田雄领着三千人马夜潜嘉定北城之外三里处,遥望着月色下城北城墙的那段缺口,似乎像一张大口一般咧着嘴笑。田雄突然心神莫名的有点不定。这个感觉当初在黄渡镇夜渡吴淞江时也曾有过。 田雄不由得踌躇。 “将军,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啊。” 一个心腹亲兵看出了田雄眼底的踌躇之色,催促道。 田雄咬咬牙,正要下令袭城时,眼光掠过城内河道上近百只战船上的渔火,灵机一动,对着那亲兵道:“看到那些战船没有?你领三百人摸到船上,放一把火,袭杀一番,试试这嘉定城内的虚实。” 那亲兵道:“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 田雄皱着眉道:“就怕草里的不是蛇,所以要打打看。” 三百清兵奉命摸到河边去偷袭同盟军的战船。过了几柱香时间,田雄就听到了河边传来喊杀声,根本没有看见船上的冲天火光,想必他那三百准备放火烧船的人马刚摸到岸边,大约就被发现了。 随后田雄听到几轮火枪排射的枪声,顿时心中凉了半截。要不是对方有了准备,哪里能在仓促之间鸣放如此整齐的排枪?河岸边的动静传到嘉定城中,终于骚动起来。很快就有一支人马从南门出城驰援。 田雄见状,终于舒了一口气,趁着城内的注意力转移到南边的河道上,正是从北门这个缺口杀进去的好时机。 然而,当田雄领着所有的清兵摸进缺口之后,冲进北门城内的同盟军营地时,发现营帐内竟然是空空如也。 田雄暗呼不妙,回头向城外望了一眼,脸色刹那白了。 那支刚从南门出城的同盟军竟然掉转方向向北门开来,列队立在城墙的缺口之外,把他的人马堵在城内。 而在周遭,无数的火把突然点亮,把清军围得水泄不通。 ∶∶∶∶∶∶ 在明代,有着“苏松财赋半天下”的说法。苏州、松松两府向来是朝廷的财赋重地。松江府的棉纺业极为发达,也有着“衣被天下”的美称。清军南下以来,先是降清的吴淞总兵李成栋的征讨,后又有尼堪部的满清铁骑挺进松江,使得松江府各个乡镇受到极大的破坏,大批不愿剃发的乡民经水路拥向崇明避难,而留下的唯有剃发易服。那些无良的豪强借机发着国难财,侵占那些逃离家园乡民的土地,以及在集镇之中的作坊产业。 除此以外,那些土匪路霸借着社会秩序崩溃的时候,剃个发就成了鞑子,抢掠乡间肆无忌惮。至于各个村镇之间平时积累的恩恩怨怨也是大爆发,无发的杀戮有发的,有发的也以杀鞑之名杀那些无发的,社会动荡不安。直到九月份铁一镇挺进浦东之后,同盟军对于那些买身投鞑的豪强绝不容情,收没那些豪强的田地作为同盟田,收没其产业作为同盟会的发展资金。 以高旭的计划,同盟军军事上的光复只是第一步,而同盟会作为治政机构对社会秩序以及经济的恢复是接踵而来的第二步。所以,当十月初,铁一镇相继光复华亭、青浦两县之后,在整个松江府这中,除了李元胤盘踞的上海县城,已基本在同盟军的控制之下。随后,以沈廷扬为首的同盟会行政司,以高老头为首的商政司,以顾炎武为首的宣政司,分别在松江府的府治所在华亭县城设立了分部,加强巩固同盟军在军事上获取的胜利。 除了身为同盟会会长的高旭之外,沈廷扬、高老头以及顾炎武可谓是同盟会的执政三巨头。 沈廷扬曾出任大明的户部侍郎,长于吏政,精于民事,作为同盟会最主要的机构之一,行政司相当于朝廷的吏部,任命同盟军控制区的各级官吏。 对于沈廷扬来说,当高旭拿出他的《行政简要》的初稿时,沈廷扬看罢只是一阵的无语。其中的一些细则虽然激发沈廷扬的感慨,其中大部分的思想太过于推陈出新,但是联想到同盟会要建立一套无完全有别于福建南明朝廷的治政机构,高旭的天马行空也就情有可愿。 历代朝廷的触角只是到达县这一级,除了知县,县以下的乡镇基本是乡绅说了算了。而且作为一个县的父母官,知县啥事都管。但在高旭的行政简要之中,他要把同盟会的行政触长伸到村镇之一级。从最基层的里长、甲长,到村长、镇长,再到县长、市长,这称之为垂直体系。 除了同盟会的行政体系之外,高旭又要建立一套同盟会的会务体系,也就是说,你想成为县长、镇长、村长,也就必须是同盟会会员,以高旭的说法,这些同盟会的官员只是会务员而已。 尽管沈廷扬在崇明同盟会总部做了充足的准备工作,但在十月初到达刚刚光复的松江府之后,面对百废待举的局面,还是忙得焦头烂额。幸好,在一片废墟上建立一个新世界虽然艰难,但万事开始难,只是进入角色,以沈廷扬的精干,还是从纷杂的事务中理出了头绪。先修缮松江县城的城墙,再贴出布告安定人心,沈廷扬按部就班地经营着初初光复的松江府。 高老头虽然主政商政司,但他的精力基本放在海外贸易之上,倾力打造他的同盟舰队,商政司的细务基本由高老庄的总管老家伙主持。在同盟会之中,以高氏为首的海商是一股最重要的骨干力量,商人的地位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提高。虽然古人重农抑商,但在明末,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特别各类手工业极为发达的江南地区,重农抑商的传统思想大大地被淡化了,农商并重已成为同盟会高层的共识。 至于顾炎武的宣政司则是管理同盟会的会务,招募会员,扩大影响是宣政司的主要职责。对于同盟会的宣传,在高旭的授意之下,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在华亭、青浦两县的大街小巷,处处挂着同盟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十六纲领,每半个月一期的《同盟中华报》免费在士林之中传阅,也支持各大商铺酒肆的订阅。那些嗅到商机的商人们,重金在中华报做插版广告,不光解决了中华报的印刷与推广成本,甚至还有积余。除了标语、报刊宣传之外,还有同盟军义勇杀鞑的社戏,以及在街头众情激昂的宣传同盟会纲领的热血书生。 总的来说,在崇明蓄积日久的同盟会浪潮,随着同盟军的军事上的胜利,开始集卷了整个松江府。 当黄渡大捷、嘉定光复的消息传到青浦、华亭、浦东诸地,民间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热潮已是到达一个新的巅峰。在同盟军的军威之下,那些蠢蠢欲动的无良豪强胆寒不已,这使得沈廷扬的政令推行畅通无阻。 虽说同盟会的群众基础极为厚实,但在同盟会的高层之中,诸如沈廷扬、顾炎武等人,面对江南数十万清军的绝对优势,同盟会每向前走一步,皆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其实,满清鞑子比我们更害怕,因为他们的十万只屁股,坐在千万个汉民燃烧成的火山口上。” 每当这个时候,高旭总是如此说着。 为了方便您阅读,请记住“9 文 学 网”> ------------ 第九四章 田雄 往往热衷于名利的人总是识时务者. 就到叶子悠悠~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老话成为古今往来大多数变节者的裹羞布。面对自投罗,身陷重围的田雄来说,黄渡之战那全军覆没的下场又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当初田雄与马得功裹挟着弘光帝降清,本是图一个大好的前程。但在这几个月来,他混得并不舒坦。身在以生性暴烈闻名的贝勒爷尼堪的帐下,行事诚惶诚恐。田雄自认胸有大略,每次得意洋洋地向尼堪献计时,尼堪都是嗤之以鼻。对于尼堪来说,啥阴谋诡计都是下乘,以力服人才是兵家上策。很明显的道理,要不是满清铁骑的威名,哪有人数几十倍已的明军望风来降? 最终田雄觉只有在吴淞城下当炮灰的命。 而这次,夜袭嘉定的后果,大约连命都没有了。 对于田雄这些视忠义为无物,且又身怀雄心壮志的野心家来说,他并不怕死,只是不想死。 因为这样死了,他不甘心。 在黎明的晨光下,在同盟军那“降者不杀”的齐声大喝,田雄第一个放下他的佩剑。 “末将要见同盟军的高督帅。” 放下佩剑的同时,田难对着阵前的同盟军将领道。 正如大都数的有心人那样,对于犹如慧星般在短短数月之间崛起的同盟会领袖、同盟军督帅高旭,田雄没有少花心思去琢磨。以田雄看来,高旭的展轨迹着实让他侧目。 在江南,有关高旭的传闻五花八门,但田雄还是从理出了头绪。在四个月前,那个身为崇明大海盗高老头之子的高家大少爷,不过是常州城下有名的花花公子。在清军南下之后,他谋得了一个清军郡兵千总的军职。很显然,如今这个以忠义为号的高家大少,也曾经是同道人,一样有卖身投鞑的污点。 那高旭在闰六月份从常州押送一批辎重到江阴境内之后,突然举义反清。然后借着江阴反抗剃令的热潮,大量招募江阴豪杰,成立高字营,取得了小石湾大捷,击溃了弘光朝廷江南四镇之一的刘良佐部。凭此一役,那高旭声名大振,然后借机成立同盟会,以青天白日的华旗号召天下。再之后就是回到崇明岛,驱逐倒行逆施的义阳王,重整崇明秩序,俨然成为崇明的一岛之主。 再则那高旭又凭着崇明高氏为主的江南联合商会的资金,在崇明大肆招兵买马,凭着江阴高字营的骨干重铸了铁一镇、旭卫镇,又凭着崇明海盗的底子成立同盟舰队,与郑家军合力击破了清军唯一的一支镇江水师耿仲明部,取得了长江制江权. 就到叶子悠悠~随后铁一镇挺进浦东,势如破竹一般光复了华亭、青浦、嘉定等地。在松江府,驱逐鞑虏恢复华的同盟事业已成燎原之势。 高旭能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创下这份局面,田雄虽然惊叹不已,但不至于五体投地。要论大业的成,当年李自成在河南东山再起时,不过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就破了北京城。 以田雄看来,无论是李自成,还是高旭,他们都是顺势而为。李自成是借了北方大旱的天时,农民在果粒无收之下,还要向崇祯朝交纳支撑辽东战局的“三饷”,所以,想要活命就得杀官造反,一句“迎闯王,不纳粮”就让李自成集卷了整个北方。而那高旭则是借着江南全民反抗剃令的大势,一句“驱逐鞑虏,恢复华!”悍卫汉家衣冠的宣言,也就让同盟会卷集了整个江南。 但田雄更进一步把高旭与李自成相比较时,对于高旭的高深莫测越有点忌惮。所谓其兴也勃,其败也。但从那高旭的行事来说,算得上是步步为营。他在江阴起事,却没有与清军纠缠于江阴这个弹丸之地,而是为江阴屯下大量的粮食与军需物资,又慧眼识英雄,把同盟军的第一镇交给那出身典吏的阎应元,命他死守江阴这个长江的锁江要塞,以牵制清军。事实上,那阎应元的确做到了。 然后,那高旭回到崇明,把崇明经营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离岸根据地。击败耿仲明部,取得水路上的制江权之后,才开始稳扎稳打地挺进松江府。同盟军不像大顺军那样,是一群没有根据地的流寇。就算6上败北,也有崇明岛这个栖身之地,甚至通过越来越强大的舰队流亡海上,清廷只有望洋兴叹。 在社会秩序上,同盟军不像大顺军那样只知破坏,而不知建设。从同盟军光复松江的行动来看,往往是在同盟军的军事胜利之后,同盟会这个相当于治政机构的组织就进驻各地。各地的行政司分部接替了官府,宣政司的大力宣传又掌控了民心向背。 以全民性的党社来展会军,再以会军来促进党社,以田雄看来,在此之前,几乎没有成功的先例。明末政治性的东林党虽然影响巨大,但比起拧成一根绳子一般的同盟会来说太过松散,而且东林党也没有一支明确从属于党社的军队。至于那些明末人组成的复社、几社,比起同盟会来说几乎是过家家了。 以田雄想来,所谓结党营私,自古以来,所有结党行为的目的,就是为了营私。那高旭如此借着反抗剃令的热潮进行全民性的结党,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汉家冠么? “绝不是的!” 就在田雄被押向嘉定的县衙进见高旭时,他又接着想道:“那高旭要真是忠义拳拳,当初就不会剃降清了。归根到底,那高旭与自己没有本质区别,也不过是个野心家,投机家罢了。同盟会那驱逐鞑虏的口号再喊得震天响,为的还不是展自己的势力?其党结得越大,其私就营得越大。” “这天下最大的私是什么?”田雄想着想着豁然开朗:“——是天下!” ∶∶∶∶∶∶ 田雄立在嘉定县衙之外,抬头望着大堂外那面迎风飘扬的华旗,略略沉思一下,就被后面押送他的两个同盟军士兵推了一把。 田雄进入县衙大堂上,抬头第一眼就看见一个面容清朗的青年人坐在主席上,目光淡然地盯着自己。这是田雄第一次见到高旭,他的年纪有点让田雄意料之外。初见之下,田雄一下子找不出恰当的词汇来形容这个高氏少主。他既然身为海盗之子,身上却没有一点匪气;据说当年他只是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但从他的身上找不出一丝萎靡之气;他身为同盟会的创立者,但没有同盟会会员那种歇斯底里的狂热;他身为同盟军的督帅,又没有那种久在军旅之形成的杀戮之气。 他就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平平常常坐在主席位上,平平淡淡地望着自己,但田雄却觉得有一股千钧之重的,随着那淡然的视线笼罩在自己的身上——因为在这种淡然的背后,是几十万狂热的同盟会会民,加上数万同盟军精兵悍将的威势。 田雄强自收住心神,目不斜视,抱拳行了一个军礼,朗声道:“败将田雄参见督帅。” 田雄刚说罢,身后的押送军士就用刀背猛的一击他的双腿,其意自是要他跪下。 田雄刚挨过尼堪的一百板子,身子极为虚弱,腿部受到重击之后,便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但他却是努力地想挣扎起身。田雄知道,虽说败将不足言勇,但保持最大限度的骨气,是获得尊重与重视的途径之一。 田雄立起,再次被击倒。 一而再,再而三之后,主席上的高旭抬了抬手,阻止了军士施加的下马威,任田雄双脚抖地立着。 田雄虽然痛得满头冷汗,但还是强自忍着,望着那高旭从案台上抽出一物事,叨在嘴里,凑向一旁的烛火,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口,这时,田雄才知道那根物事是烟草。这是田雄第一次看见烟用纸卷起来的吸法。 “给你一支烟的时间,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那高旭的声音很清淡。 清淡得让田雄有点绝望。 看着高旭悠然地吸了一口烟之后,就把那支卷烟搁在案头上,任着它燃着。 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说服眼前这个高旭?田雄的脑急地琢磨着。 一时之间,田雄的脑浮现了无数个理由,似乎都不足以打动高旭。比如,要是他降了同盟军,他有足够的自信劝马得功一起来降。只是马得功风闻不好,生性不仅胆小如鼠,而且为贪财好色,这高旭既然当初擒到三顺王之一的耿仲明也是一刀杀了.,连他自负智勇双全的田某人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成事不足败事有足的马得功? 而且田雄肯定高旭已经布置了对马得功与马喇希两部人马的迎击行动。自己夜袭的失败,势必影响绿营清兵的军心,而以马得功的性格,也绝不是敢于与铁一镇决一死战的人。至于那蒙古固山额真马喇希,只要风声不好,他必定一跑了之。因为嘉定附近水密集,而且同盟军又焚毁了所有的桥梁,这样的地形太不利于蒙古骑兵的冲击与机动了。 当田雄绝望地望着那支烟将来燃尽时,突然灵机一现,道:“末将曾献大明朱氏皇室弘光帝于满清。” 高旭不由失笑,道:“那是你降清的投名状,与我们同盟军何干?” 田雄道:“如果将来有一天,同盟会要真的驱逐了鞑虏,恢复了华……” 田雄适时地停顿一下,没有再说下去,但其意很清楚。要是将来同盟军真的是把满清驱逐关外,那么恢复之后的华是仍然姓朱,还是姓高?如果同盟军真的有驱逐鞑虏恢复华的实力,这高旭肯定有自立之心,那么,在那个朱、高争国的时候,他田雄曾有献降大明朱氏皇室的经历,算是一个一举两得的投名状。 当然,田雄的想法不排除这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田雄又道:“在当今天下这盘赌局,像末将这类鼠目寸光之辈押的是满清的‘大’,像黄道周这些遗老们押的是朱氏这个‘小’,只有督帅您押在局外,因为您押的是您自己!” “督帅举义于江阴这个忠义之乡,敢为天下先,创立同盟会聚集一盘散沙一般的人心,创建同盟军与满清决一死战。就算同盟军现在还不足以与满清军抗衡,但在如今的松江府,已足有与贝勒尼堪部对决的实力。就算同盟军将来战事失利,也有崇明岛这个喘息之地,凭着水师,必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田雄越说越激动:“在天下畏清如虎的在势下,只要督帅在江南与清军大战几场,拼命地向天下出声音,那就是——‘我在战,我在战,我在战,战战战!’一般人会认为督帅不自量力,但事实上,这才是这个天下最强的声音,到时大批仁人志士会投靠于你,愿意为你牺牲。只要同盟军坚持几年的血战,到时铁血军队有了,地盘有了,威望有了,大义有了,名分也有了,什么都有了!那时,还怕不能扫平天下?” “……如今督帅帐下忠义如云,但成大事者,行事需不拘一格,总需要一个能背骂名的刺头,而末将自认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 隆武元年的十月十二日,高旭以铁一镇鲁无巧的辎重营以及三个新兵营镇守嘉定,命侯岐曾调遣大量民夫修缮嘉定破损的城墙,同日,高氏工坊能把传统城池改造为初级棱堡的专业匠人也开拨到嘉定。当日上午,高旭领铁一镇徐玉扬、罗子牛、项真达部三个主力营迎战茅家堰的马得功及马喇希部。 田雄夜袭失败受降的消息传到茅家堰的清兵营地时,马得功大惊失色。他虽然行事向来以田雄马是瞻,但经过黄渡之战、夜袭嘉定的失败,田雄的威望在他心目一落千丈,而且以马得功的眼光,未必能像田雄看得那般深远。以马得功看来,清军势大,投身于弱小的同盟军,实在是自掘坟墓。田雄因为一败再败,害怕被尼堪问斩,没有选择之下投身同盟军。但他马得功却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当两军对阵之时,那田雄现身招降绿营兵。由于在这支绿营军,田雄一直作为主将,而马得功一直作为副将,田雄的招降使得军心大哗。 趁着绿营兵军心不定的时候,高旭命令罗子牛、项真达两部出击。马得功一时之间无法收拾军心,再加上铁一镇的人马来势汹涌,竟然一触即溃,领着亲兵营向东败逃。 马喇希愿想迂回到同盟军后翼冲击,但茅家堰处处有河塘,这样的地形要想骑兵机动着实无解。而且徐玉扬的疯子营一直严阵以待。马喇希见马得功败退之后,孤军更加难有作为,只得随之撤退。 当日黄昏,马得功败回尼堪大营,尼堪听闻田雄降于同盟军,而马得功又不战而退,担心他与田雄里应外合,当场就斩了马得功祭旗,威镇那些三心二意的绿营官兵。至于马喇希,则是打了他三十板子了事。 十月十三日,高旭领着铁一镇向吴淞城进军,与旭卫镇会师。 同盟军与尼堪决战的时刻到了,吴淞之战的最后一幕将马上拉开…… ------------ 第九五章 烂柿子与枷锁 作为爱新觉罗家族的第三代,贝勒尼堪素来以生性暴烈而闻名。在这暴烈的性子之下,伴随的是他那战功赫赫的履历。 当年他曾纵横在辽东的关宁战线上,曾攻取下朝鲜的汉城,并多次入关抢掠,顺治元年又随多铎南下,击溃李自成部,屠扬州,下浙江,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他本人勇冠三军,战力强悍,这养成了他骄狂自大的性格。 自从入关南下以来,尼堪总是如此说道:“一路上全都是霉透了的柿子,一踩就烂。”这也难怪,相比满清蒸蒸日上的战力,兵败如山倒的大顺军,醉生梦死的弘光朝廷,的确值得让他鄙夷不堪。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尼堪是典型的大满主义者。 反对剃令,并不是汉人们的专利,在满人当中,也有反对的声音。而尼堪便是其中的代表。 “别以为让你们剃个头,留个金钱鼠尾,穿上马褂,就是满人了。烂柿子就是给它涂上金装,你们终究还是一堆烂柿子。你们汉人不是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 每当尼堪对帐下的那些绿营将领训话时,这句往往是开场白。 “回贝勒爷,那句话您又忘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来着。” 总有厚颜无耻的某些家伙应承着尼堪的话。 于是,尼堪抽了对方一马鞭,骂道:“干你娘的,你们汉人酸溜溜的话,老子记着做什么?……没错,我们的满俗是全玉,你们全是败絮。……真想不通要下什么剃令,搞得让你们这些烂柿子来鱼目混珠,污浊老子的眼睛。” 以尼堪看来,满汉之间就要泾渭分明,绝不能让这些汉人剃易服,以至辱没了满人的风俗传统,让这群烂柿子冒充着满人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 但正如大都数的满人来说,尼堪都没有意识到中国历来有两个社会:上浮夸而下粗扑;上游戏而下献身。对于一个王朝来说,大明的高层烂了,但要完全奴役一个民族,满清上下都没有料到汉人还有一个由几千年传承而凝结而成的厚实的民众基础。 当满清的剃令触及这个民族尊严的底线时,底层开始怒吼了。 尼堪也第一次见识到了这股力量。 在短短的数月之间,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口号的同盟军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而且得益于高旭作为穿越者前瞻性的经营能力,把黄浦江口的吴淞千户所城改修为棱形堡垒,作为崇明基地登6的桥头堡之后,尼堪已在吴淞城下折腾了两个多月,仍然毫无战果。 在满清高层之中,有摄政王多尔兖这样有能力问鼎天下的雄主,也有洪承畴、范文程这样知已知彼的极具战略能力的大汉奸,也有豫亲王多铎,以及博洛、尼堪、勒克德浑三贝勒这样的战术执行者,他们都知道江南不定,满清就无以定天下。当时北方因为战乱而糜烂不堪,朝廷的钱饷都需要江南的财赋支持。要是江南拿不下,满清想要立足北方,可谓是难上加难。所以,在耿仲明部水师覆灭,失去制江海权之后,为了悍卫江南内6的安全,对于长江口的江阴要塞,黄浦江口的吴淞城,清军是谓志在必得。 但不论是博洛,还是尼堪,都在江阴和吴淞城下望城兴叹。 相比起来,江阴城民的死守已是强弩之末,博洛已见到破城在即的希望。但对于尼堪来说,想要攻破吴淞城,已是一种奢望。 吴淞城的坚固已是尼堪平生前所末见。所有的城楼都改建成三角式的棱型炮台,纵射的火力可以封锁所有接近城墙的人马。城墙被改建得低矮,厚实,想要攻城大炮轰塌城墙简直是毫无可能。城墙虽然不再是高不可攀,但在棱型炮台的火力封锁之下,敢于攻城的人马都葬身在城墙之下。成千上万的绿营官兵就这样成为吴淞城下的炮灰。 身为爱新觉罗家族的一员,尼堪既没有摄政王多尔兖满汉一统的战略思想,也没有大都数满清贵族对汉文化的向往,而且在用人方面,他也不像同样身为贝勒的博洛,对降清的绿营将领能做到恩威并施。对于他帐下的绿营官兵,尼堪只有极端化的威压,鄙夷,唾弃,遇战稍有失利,便要斩示众。正如黄渡之战,田雄败北,尼堪便要斩杀。这使得田雄在嘉定再败时,为求性命,只有降了同盟军。而马得功不战而逃,尼堪也斩了了事。 对于田雄与马得功俩人,尼堪除了对汉人惯来的鄙视之外,还有更唾弃他们的卖主求荣。 “这种无忠无义之人,老子什么时候给他们卖了都不知道。” 在尼堪的眼里,虽然弘光帝不得民心,酒色无度已至被江南人戏称为蛤蟆天子,而且兵临城下时,只顾跑出南京城,如惶惶野狗般落荒而逃,但弘光终究是个主子。所以,借着军令,早点处置了这对难兄难弟,尼堪就能早点心安。 身为大满主义者,尼堪骨子里对汉人的唾弃,严酷的治军风格,这使得他帐下的绿营兵人人自危。 绿营参将田雄与马得功一降一死之后,尼堪的帐下还有一万多绿营兵。当高旭领着铁一镇进入吴淞城与旭卫镇会师,面对同盟军的主力集结在吴淞城内,尼堪加紧了攻城的力度。每日驱使绿营兵强行攻城,稍有退却就命督战队当场格杀。 谁都知道,有着棱堡炮台封锁城墙的吴淞城已是非人力所能攻陷,对于那些绿营兵来说,要么成为吴淞城下的炮灰,要么成为督战队的刀下亡魂,进退唯艰之间,当吴淞城头出现昔日的上司,如今已降了同盟军的田雄时,这些绿营兵当即在吴淞城下弃械投降,以求活命。 “贝勒爷,今日又有一千多绿营兵在吴淞城下降了。” 满将阿哈尼堪苦着脸对着尼堪道:“这样下去,派多少绿营兵上阵,都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尼堪血红着眼,盯了大营中的绿营军营地,恼道:“老子早知道这些烂柿子靠不住,要不把这些家伙全都坑杀了,省得到时吃里扒外。” 阿哈尼堪吓得一跳,道:“万万不可啊,这样更加自乱阵脚。” 以阿哈尼堪看来,同样是贝勒,那博洛就生性严谨,进退有据,对帐下的满汉将领至少在面子上能做到一视同仁,不光用大棒,还偶尔扔点萝卜,把一众绿营将领收拾得服服帖帖,其治军能力就比尼堪高明得不止一个台阶。其帐下有十万绿营军,还没听说有反叛之卒。而尼堪只有几万绿营军,到了最后,都让被他逼得阵前倒戈了。 自从满清图赖战死在吴淞城头,尼堪也不敢轻易派遣满清兵上阵攻城,免得让本来兵力单薄的满兵有了无谓的死伤。 绿营兵死多少无所谓,但满清兵的性命珍贵,死一个少一个,这是所有满清将领的共识。 而且满清兵的折损不在于战场之上,对于习惯于阴寒的北方人来说,要挺过南方几个月的酷署,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大批的满清人因为水土不服而得病。更严重的是,有大量的清兵感染天花以至身死。正如后来《清史稿》所载的那样:“满洲兵初入关,畏痘,有染辄死。” 尽管对于那些感染天花者当即斩杀,以绝传染,但满清兵仍然畏痘如虎。如今疲惫不堪的满清兵急需回京休整,但江南的战事拖而未决,这对于满清兵军心的打击极大。 战决,是尼堪做梦都想的事。 于是,尼堪每次都派人去城下骂阵,以求与旭卫镇的野战,但每次都是对牛弹琴。 尼堪尽管看不起同盟军,但也知道他们不是傻瓜。谁都不会以已之短应对敌人之长的。连明朝的官军都不敢与满清兵野战,何况是由乡兵与海盗组成的同盟军。 满清兵野战无敌,只要同盟军敢与自己野战,尼堪只要凭着他帐下的二千满清铁骑,就有足够全歼对手的自信。 在十月十五日的晚上,尼堪突然得到同盟军督帅高旭的约战书。书中说在十月十六日,在吴淞城外的三里亭,两军决一死战。 尼堪收到约战书时,先是哑然一会儿,暗想那高旭不要以为光复了松江几个县城,击溃了他帐下的几万绿营兵,绿营参将田雄与马得功俩人一降一死之后,就以为铲除了他尼堪的羽翼。在尼堪的眼里,那些绿营兵之类的烂柿子与渣滓没有任何区别,除了让他们在吴淞城下当炮灰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至于马喇希的一千蒙古骑兵,也不过是打酱油的份。蒙古兵早已没了当年成吉思汗时期的荣光,他们只知道跟在满清兵后捞捞油水,在战场上迂个回骚个扰打个秋风什么的,从来不敢像满清兵那样正面冲锋陷阵。 尼堪的核心战力,二千身经百战的镶白旗满清兵,才是决定战场胜负的最终力量。 尼堪完全可以想象,明日他领着二千白甲兵把对方冲杀得落花流水。 “想跟老子的铁骑野战,那个海盗小子是不是脑子傻了?!” 这一晚上,尼堪幸福得像花儿一般。 ∶∶∶∶∶∶ 高旭其实不傻。 在历史上,尼堪也是有勇无谋,中了李定国的诱兵之计,成为满清开国以来第一个阵亡沙场的满系亲王。虽然历史在高旭的介入下已经在改变,但一个人的性格决定命运,尼堪骄狂自大,以至他自剪枝叶,使得帐下的绿营兵军心背向。 随着田雄的投降,马得功的被斩,暗地里驻扎上海的李元胤早有反正之心,在松江府,尼堪除了阿哈尼堪的二千满清兵,马喇希的一千蒙古兵,所有的绿营兵都已生离心。尼堪的三千满蒙主力已最大限度地被孤立起来。 既然尼堪舍不得让满清兵攻城,徒增伤亡,那么,唯一歼灭其部的途径只有野战了。 当然,高旭敢于与满清铁骑野战,最大的倚仗不是徐玉扬的铁一镇,而是徐鸿的旭卫镇。 尽管徐玉扬不止一次向高旭请战,要领着他的疯子营与满清兵决一死战,但高旭就是不允。疯子营是铁一镇的尖刀,军卒虽然出身草莽,但人人都是敢战之士,但杀敌一千,自伤八百,高旭现在还没有与尼堪玉石俱焚的打算。要是拼光了铁一镇,那么将来如何迎战博洛、多铎的大军? 现在到了检验旭卫镇纯火器战力的时候。 徐鸿的火枪营,马自达的炮兵营,将成为迎战尼堪二千满清兵的主力。 十月十五日晚,高旭布置完明天的作战计划时,已是深夜时分。 在吴淞城内灯光通明的军议大厅上,同盟军的高级将领们济济一堂。 除了鲁无巧镇守嘉定之外,铁一镇的提督徐玉扬、一镇二营统领罗子牛、一镇三营统领项真达,旭卫镇火枪营统领徐鸿、火炮营统领马自达、辅兵营统领楚应麟,水师6战营统领赵天武,从崇明赶来的宪兵营与情报处统领邬含蓄,还有巾帼营统领赵明月,以及同盟会会务司理许用,以幕僚身份参议的陈子龙、孙兆奎,甚至还有初降同盟军的田雄。 在同盟军中,有投鞑经历的,田雄不是第一个。且不说以前那个让高旭附体重生的高大少,使得高旭也得背上投鞑的污点,后有鲁无巧,再有罗子牛。而且以军职来讲,田雄以总兵参将之职反正,也算是最高的一个。但由于田雄有弑主.之实,在众人的眼里,他是典型无忠无义的模板,是永远招人嫌的那类角色。这也使得他在众人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当初在嘉定时高旭决定接受田雄的投降时,鲁无巧曾道:“这田雄脑后生有反骨,天生的卖主求荣之辈,而且其人野心勃勃,督帅不得不防。” 当时,高旭沉思良久,笑笑道:“我不是知情不明的黄得功,也不是众叛亲离的弘光,更不是刻薄寡恩的尼堪。” 虽然高旭对田雄毫无好感,但他知道在南明这样的大势之中,不能用二元法来对待所有投清的绿营军将领。依附满清的南明降军有数十万,必须打击一批,拉拢一批。 事实证明,在绿营军的底层将士之中,也不乏像罗子牛这样的忠义之人,他们只是迫于大势而投身满清。至于在高层将领之中,总有一日,他们会认识到满清实力的虚弱,以及满清对他们的打压。历史上已有这样的例子,比如广东的李成栋,江西的金声桓、王得仁,山西的姜瓖,甚至弘光朝江南四镇之一的东平侯刘泽清,他们或明或暗最终都走上了反清的归宿,他们的反正曾给满清以沉重的打击。 当然,诸如武将三顺王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平西王吴三桂之流,文臣如洪承畴、范文程之流,这些人将是警示天下汉奸们的反面教材。兵败身死的耿仲明,早就成为同盟广场上,跪立在英雄记念碑下,犹如秦桧一般的汉奸雕像。 接受田雄的投降,可以加快尼堪部绿营军的瓦解,加歼灭尼堪部的进程,为将来迎战博洛、多铎部的征讨赢得更多的时间。当然,对于田雄这样的纯功利人物,高旭自然也不是没有防范之心。 所以,自从投身到同盟军之中,田雄直觉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被某道犹如毒蛇一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到了吴淞城,见到同盟军宪兵营的统领之后,田雄才明白,那道目光的源头来自这个宪兵营统领邬含蓄。 “我可以给你一个追逐名与利的舞台,但你得戴着忠与义的枷锁。” 田雄并没有忘记受降之时,高旭最后一锤定音的话。 这条枷锁来自同盟会的宪兵营,来自这个浑身着阴冷气息的邬含蓄,来自高氏的家仆、高老庄总管邬老家伙的侄子,崇明高氏家族利益的暗黑代言人。 ∶∶∶∶∶∶ ------------ 第九六章 阵军上势 正值十五月圆之夜,高旭深夜无眠,踱步在吴淞城头,沉思着明天的作战细节。 与高旭并肩走着的是同盟军中最靓丽的那道风景线——崇明的东海明珠,赵大小姐赵明月。虽然军中不得携带女眷,但赵明月不是女眷,她是巾帼营的统领,当年彪悍的女海盗。巾帼营的三百女火枪兵的轮射技术已经让赵明月操练得精熟无比,经过参加狙击耿仲明部的实战磨砺,巾帼营的战力已经让人侧目。 火枪的发射有诸多的流程,是一种细活,需要一双巧手,同时也需要临战时坚强的心志。巾帼营的女兵都是赵明月百里挑一来的,一部分是当初追随赵明月纵横海上的女水手,一部分各地被鞑子屠得家破人亡之后身负血海深仇的苦命女子,所以,对于火枪的射击技术,巾帼营的女兵比起旭卫镇的火枪兵并不逊色多少。再加上赵明月本人武艺出众,对于女兵们的格斗肉搏术也日常训练,个个绝非弱不禁风。 当然,除非万不得已,巾帼营是绝不会投入实战的。 “除非咱们同盟军的男人都死绝了,否则绝不会让巾帼营上阵的。”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同盟军中的将士们总是笑呵呵地如是说:“我们只要求巾帼营的姐妹们在战场上能为我们呐喊一声,我们杀敌的劲头就会像那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我们不是来当花瓶的!”每当赵明月听闻这样的言论时,便愤愤地向高旭请战,至于“花瓶”一词则是来自于高旭的戏语。“我们是让你们男人们知道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 就如现在,赵明月正缠着高旭要明天的作战任务。她要像徐鸿的火枪营一般,正面对撼满清铁骑的冲击。 自从赵明月随着高旭进行光复松江府的战役之后,从华亭、青浦到嘉定,她一直都只是个看客。黄渡之战没她的份,田雄在嘉定夜袭中,派了三百绿营兵还没摸到“明月号”的船头,就让她的巾帼营的几轮排抢吓得屁滚尿流了,一点都不过瘾。所以,作为好战分子,赵明月强烈要求高旭明日在与尼堪的决战中,给巾帼营一个实战机会。 作为赵明月的心腹亲兵,汤嫣儿一身戎装地跟在俩人身后。当然,在汤嫣儿的身边,也跟着黑人火枪队队长,被高旭取名为丹泽尔华盛顿的新任亲卫长。对于黑人,汤嫣儿已是见怪不怪了,当初随赵明月到澳门,她还见过各种西洋人呢,有红发的,也有金发的。如今的汤嫣儿不再是当年江阴城内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妮子了。 汤嫣儿跟在高旭与赵明月俩人身后,看着赵明月硬着向高旭讨令上阵,而高旭断然拒绝。开玩笑,让巾帼营对撼满清铁骑,除非高旭脑子秀逗了。要说起来,同盟军严酷的军纪,高强度的集训,还有同盟会纲领的洗脑,这些都算是一根根大棒,而巾帼营,则是挂在同盟军将士面前唯一的一串可望不可即的萝卜。每当会操对抗的时候,只要赵明月领几个女卫出场观战,那种给对抗双方的激励效果简直是飞流直上三千尺。 所以,如果巾帼营万一有什么损伤,对于同盟军的军心来说,绝对是一种打击。因为几乎每一个巾帼营女兵都是将士们的梦中情人。当然,高旭也一直在评估巾帼营的存在,对于同盟军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暂时来说,似乎正面的影响居多,因为这无形之间加强了同盟军中各支营伍之间的战斗力竟争。 汤嫣儿看着俩人针锋相对的样子,不由笑嘻嘻地道:“少姐,你跟少爷先打一架吧。要是少姐赢了,你说啥他都没辙了。” 赵明月听罢,俏脸顿时一红。打架对于她与高旭俩人来说,意义不同寻常。因为每次打架打到后来,尽是暧昧之事,以至付出了她珍藏近二十年的处子之身。 当初对于高旭与赵明月俩人的战争,汤嫣儿对其母汤娘子有一句很好的结案陈辞:“少爷或许会输,但最终他是赢家。” 当时汤娘子“哦”了一声,弱弱地问:“照你说来,那大少姐输了?” 汤嫣儿“嘿”了声,道:“大少姐输?瞧她那春心荡漾的模样,根本是用输来求赢的。” 汤娘子道:“他们都赢了?哪谁是输家呀?” 汤嫣儿苦着脸指指娘亲,又指指自己,道:“我们娘俩才是输家啊。少爷的枕头已经让大少姐抢了去啦。” 汤娘子红了红脸,道:“那有啥个法子,给少爷多放几个枕头呗。” 汤嫣儿叹道:“奈何女儿的枕头太小啦,根本占不了什么地方。” 汤娘子难得跟女儿打哑语,脸上的红晕都泛到脖子上去了,道:“这又有什么,我们娘俩儿俩个大小枕头叠起来,总比得上大少姐的那个吧。” 最后汤嫣儿无语了好一阵子,才道:“赵大少姐太强势,娘亲又太柔弱,女儿还是一撮豆芽,将来还有明媒正娶的沈家大少姐,这日子该怎么过呀?” 现在汤嫣儿不提打架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赵明月不由从心底涌上一股热流。自从光复松江以来,高旭一直忙得不可开交,而且高旭是以身作则之人,在军中,自然不会有闲情来寻欢作乐。倒是赵明月身体素质好,精力旺盛,自从那日在高旭的卧房之中初尝男女之间的滋味之后,那种快意便如附骨之蛆,再加上逼问汤嫣儿关于她母亲与高旭的事,而汤嫣儿又是混过风月场的人,说起那些羞事头头是道,这使得赵明月每夜醒来,总是不胜春梦。 “怎么样?就按嫣儿说的办,要是我赢了,你就得让我上阵。” 赵明月红着俏脸,对着高旭嗔道。 望着赵明月明艳动人的俏脸,高旭不由得心照不宣地笑笑。她嘴上说的是打架,但实际上还不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架势。要是在平日,高旭大约会大发雄威,刨去她身上那层蓄积已久的狂野春情,但明日是与尼堪决战的日子,又身为万众瞩目的主帅,岂能触犯军中**的军令? 高旭不答赵明月的话,微微一笑,转过身去,顾自沿着城墙向前走着。 赵明月见高旭不答语,顿时心中恼了,跟着他的身后,嚷道:“喂,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人哪?” 高旭往前走到城墙一个阴暗的角落处,等赵明月跟上去,突然停住脚步,一转身,紧随其后的赵明月就撞进他的怀里。高旭一把拥住她,把她按在城墙上。她正要反抗时,高旭一捏她敏感的耳垂时,她整个人就软了。 “乖,听话,大战前夕,不要添乱了,好不好?” 高旭凑在她耳边的呼吸带着强烈的男性气息,她一阵意乱情迷,根本没听清楚高旭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紧紧地反抱着对方,那靓丽无比的容颜在月色下越发焕发着致命的诱惑力。高旭料不到她敏感至此,也忍不住附首在她那娇柔的红唇上吻了一下。顿时,她的身子越发软了,吐气也越发粗了,甚至带着呻吟意味的鼻音。 相比起汤娘子的柔媚来说,赵明月充满着一种能挑起男人征服感的狂野。如果汤娘子是水,那这赵明月根本是一团内燃度极高的火。初尝男女滋味的她,根本是一触即旺。高旭虽然**高涨,但还保持着一份清醒,而她却是完全失控了,恨不得在这吴淞城头,重温那种欲仙欲死般的快意与**。 当高旭听到城头上巡逻队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只得一把推开她,浅笑道:“明日要是大捷,再来收拾你,好么?” “不好,有本事,今夜就收拾了我。” 听到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以及汤嫣儿急急传来的警示声,只觉全身被悬吊在半空的赵明月回过神来,重重地拧着高旭胳膊一把,又指指天上的月亮,满脸红霞地道:“十五之夜,明月正圆时……”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高旭呵呵一笑,强压着心中潮涌的欲念,赶在巡逻队来到之前,离开了城头。 ∶∶∶∶∶∶ 在军议大堂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副巨大的沙盘。这副沙盘是松江府的实际地形,标注着详细的大小水网、桥梁、城池、村镇。这是高旭命高氏工坊的工匠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赶制出来的。这也是同盟军第一次把沙盘运用在实战之中。当诸将看到能直观地纵览战场地形的沙盘时,人人都拍手叫绝。 高旭拿着指挥棒指着沙盘上吴松城以南的三里亭,道:“所谓兵不厌诈,虽然我军与尼堪约战在三里亭,但这只是第一战场。” 高旭指着三里亭以北的薛家庄,道:“这才是我们的主战场。” 高旭对徐玉扬道:“大哥,明日一早你领铁一镇开赴三里亭,迎战尼堪。如尼堪派出绿营军,则以罗统领的卧牛营给于坚决回击;如果尼堪的满清精锐尽出,则以项统领的骠骑营迎战,略作抵抗,便作佯败,诱敌到薛家庄旭卫镇的伏击阵地。” 徐玉扬沉吟一下,道:“取义,为什么不让铁一镇在三里亭全力迎击尼堪的满兵主力?” 高旭摇摇头道:“兵法有言,勿击堂堂之阵,尼堪的二千镶白旗精兵身经百战,铁一镇要是正面歼灭其锋,必定付出极大的代价。不到迫不得已,绝不对陪上铁一镇的风险来实行阵地战。因为击溃尼堪之后,我们必定迎来博洛、多铎其部更大力度的打击。而铁一镇不会再有重新整训的机会。所以,铁一镇的战力必须最大限度地保存。” 徐玉扬不服气地瞧了自己的侄子徐鸿一眼,道:“你让见山的三千支鸟铳,再加上十几门火炮,就想歼灭尼堪的二千白甲精锐? 说实在,在战场上,徐疯子相信的是手中流淌着血的战刀,而不是那冒着硝烟的火枪。以徐玉扬看来,要真是火枪火炮值得信任,那么当年在辽东战场上,明军在野战中就不会一败涂地了。 徐鸿见徐玉扬瞧不起他手中的家伙,顿时一本正经地分辩道:“提督大人,那不是旧式的火绳枪鸟铳,而是新式的以燧石击发的自生火铳,用的是纸壳定装子弹,无论射速,还是射程,都是鸟铳无法比拟的。至于火炮也是新式的大小破虏炮,不是那种笨重的旧式红夷大炮,而是轻型野战火炮,具有出色的机动能力。” 徐玉扬“嘿”了一声,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没有经过实战,再好的枪炮也是枉然。” 徐鸿道:“所以,在明天,请提督大人试目以待。” 徐玉扬见徐鸿满嘴的“提督大人”,叫得他浑身不舒服。以徐玉扬看来,这个侄子别的都好,生性沉稳,行事一丝不苟,就是太古板了点。 高旭又对徐玉扬道:“大哥,你还要密切注意马喇希的动向,因为蒙古骑兵长于迂回作战,攻击侧翼。” 徐玉扬豪气地应道:“管他娘的蒙古鞑子攻我哪面侧翼,老子的疯子营全方位用大刀开道,遇神屠神,见鬼杀鬼。” 众人听罢,顿时被徐玉扬的豪迈所感染。 只是高旭心中微叹一下,徐玉扬确实是个英豪,忠勇无敌,只可惜过刚则易折,重勇则轻智,纵然能成为当世名将,也终究只是将才之选,而非方面之帅。 稍后,高旭又转头望着徐鸿和马自达俩人,指着沙盘上的薛家庄,道:“见山,你的火枪营以及三炮的火炮营要在日出之前进入薛家庄的伏击位置。这是旭卫镇两支火器营的第一次野战,火器致胜,一直是我们同盟军的建军方略,这一次的野战经验至关重要。” 徐鸿的心情虽然激昂无比,但他脸上仍然是一副沉稳之色,他迎着高旭的目光正言道:“督帅,旭卫镇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马三炮马自达是个大嗓子,他拍着胸脯大声道:“少爷,你就放心吧,六座大破虏炮,十二座小破虏炮已整装待发,明天一定把鞑子轰得稀马烂。” 在同盟军中,众将们对于高旭尽不相同。比如徐玉扬,高旭一直以兄长相称,徐玉扬则称他的名字;徐鸿是个纯粹的军人,则称高旭为督帅;而马三炮出身高氏工坊,算是高氏的私匠家仆,则称高旭为少爷。 高旭又对旭卫镇的辅兵营统领楚应麟道:“楚统领,你要在下半夜,趁着月色,赶在火枪营到达战场之前,挖掘好野战防御工事。” 楚应麟算是认识高旭的第一批老人。但在同盟军中,他却毫无资历,只是旭卫镇无足轻重的新兵营统领,从事后勤、工事事务。当然,以楚应麟胸无大志的性格,高旭能念故人之宜,让他统领一营新兵,已是非常知足了。第一次得到挖掘工事的辅战命令,他还是极为兴奋的。 为了薛家庄阵地的保密,高旭又命邬含蓄清理薛家庄附近的清军哨探。 这时,一直呆在角落之中田雄突然出声道:“督帅,末将愿领本部人马随徐提督开赴三里亭参战。” 田雄话声刚落,众人的目光顿时聚集在他的身上。说起来,田雄初降,没有得到完全的信任,而且名声欠佳,一直被众人排斥在圈子之外。田雄在嘉定领着将近三千人马不战而降,又在茅家堰收拢了马得功二千多人,其部已达到六千多人。高旭给田雄的是同盟军加强营三千人的编制,多余的人马都以整训的名义,回炉到崇明的同盟军军训营地。整训合格之后,将以新兵的配额分给同盟军各个营镇。 田雄又道:“督帅,尼堪的帐下还有将近万绿营军,其中大半将领曾是末将当初的同僚,部分士卒也曾是末将的属下。两军对阵之时,末将愿领本部人马代替罗统领迎战绿营军,以明末将反清之志。” 罗子牛见田雄要抢自己的战功,正要对田雄怒目相向时,却被高旭摆摆手阻下。高旭沉思一下,便应了田雄的请战。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田雄要做马前卒,对保存铁一镇的战力也有好处。 接着,高旭又布置赵天武的水师陆战队在水网上的狙击线,以免尼堪遇战不利之后,全力而退。 最后,高旭指着整个沙盘,慨然道:“诸位,明日一战,如果歼灭了尼堪的三千满蒙主力,那么,整个松江府就是我们的了!我们的同盟会便在江南有了一块立足之地!” 众人听罢,皆是漏*点横溢,先后走出军议大厅,磨刀霍霍地进行着明日出战的准备。 田雄是最后一个离开大厅的人,临行之前,谨慎地指着沙盘上的上海县城,道:“禀报督帅,上海还有绿营军李元胤部,其部动向不明,尚在战圈之外,望督帅明察。” 高旭看了田雄一眼,淡淡地点点头。 田雄见高旭神色不以为然,但看着自己的目光却充满着某种深意,这让田雄心中一凉,最终他不再多言,只是躬身而去。 ∶∶∶∶∶∶ 高旭默默地望着沙盘上的吴淞城,心中突然想起《马氏兵论》之中所言:“为将之任,唯阵军上势、御士死战二者而己。” 自从八月份同盟军在崇明基地进行正规化的大练兵之后,高旭没有急着与尼堪部决战,而是让铁一镇在九月份挺进浦东,进行第二阶段的扩编练兵,又让旭卫镇在吴淞城内一边守城,一边以战带练,精熟火器。在击溃了耿仲明的水师,取得了制江权之后,才让铁一镇渡过黄浦江,光复华亭、青浦、嘉定三县,饶了一个大圈,击溃、招降尼堪部的大批仆从绿营军之后,才到吴淞城与旭卫镇会师,然后开始与尼堪决战。 这一切都是为了谋求一个“上势”:相对于尼堪这支满清偏师在松江局部战场上的优势。而在这个谋求“上势”的过程之中,铁一镇通过一系列的实战,得到了加速度的发展,旭卫镇的火器操练技术也得到进一步的加强。 高旭用了二个多月的时候,在松江府这个局部战场,让初创的同盟军“阵军上势”。今日终于排兵布阵,明天决战之时,就只余下“御士死战”而已。 当高旭走出室外,仰望着天空中的明月与星辉时,不由疲惫地捏着眉头想着:“我只是个来自现代的普通人啊——可这些真不该是一个普通人所能干的事。” “……无论如何,就算我做得不够好,就算将来历史的车轮最终无情地碾碎了我的期望,但老天作证,在这个时代里,我所做的一切,无论好与坏,对与错,已倾尽我全部的心力了。” ------------ 第九七章 决战吴淞 一 空气中,游离着无以复加的由硝烟与血腥混杂而成的呛鼻气息,使得他根本无法喘过气来,视野之内,尽是由尸山血海所堆积的屠场,远处的浓烟弥漫之中传来断绝的喊杀与金戈声。 他费力地从血泊之中爬起身来,环顾之处,身边已是无一站立的活人,身旁只有一只旗杆在耸立着。他抬起头,只见一面残破不堪的中华旗在腥风血雨之中倔强地飘扬着。就在他凝望旗帜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排山倒海般的尖啸声。他循声望去,眼底闪过最后的一丝绝望。 那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 就像电影《英雄》中精心布置的那种箭雨特技,成千上万支利箭组成一道完美的弧线,像远处延伸过来的暗色彩虹,夹杂着终结一切的气势,向着唯一的目的地——他那血迹斑斑的身躯奔赴而来。 他无力地靠在中华旗的旗杆上,喘息着,望着迎风而来的箭雨,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然后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大明朝最后的空气,伸展开双臂,犹如从监狱下水道爬出来的肖申克,在暴风雨中迎接自由一般…… 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发觉自己正睡在床上,刚才的景像不过是一场恶梦而已。 高旭苦笑地摇摇头,潜意识中的危机感实在太沉重了啊。 虽说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但对于敌我双方的实力,在战术上不得不重视敌人。但如今在江南,布置着满清将近五分之一的实力,一万多满蒙铁骑和辽东汉旗军核心力量,环伺着南明数十万的绿营降兵。豫亲王多铎,贝勒博洛、尼堪、勒克德浑,还有大明朝昔日文武双全的柱国之臣洪承畴,这些亲王、贝勒、大汉奸都是身经百战的人物,绝非高旭这样初入军伍的菜鸟可比。 虽说高旭有后来人的优势,但他初到大明便卷入江南反抗剃发令的激流之中,根本没有时间像很多穿越中的那样,找一块基地开金手指,凭着阴兵发展流起家。要是在这个留发不留头的热血怒潮之中退缩,由着江南民众发抗的意志冷却,让富裕的江南成为满清征战天下的粮仓钱仓,以高旭的性子,绝非他所愿。 不管如何,无论成败,既然身在这个时代的漩涡之中,高旭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迎接这个大时代轰轰烈烈的的洗礼。 高旭收拾情怀,压下由恶梦所带来的负面情绪,又下意识地摸摸脑袋,不是金钱鼠尾的短发让他很有存在感。 自从七月份在江阴剪辫举义之后,高旭便顶着一个光头举着反抗剃发令的旗帜,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他有了一头的短发,但要蓄到时人那一头披肩的长发,着实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高旭索性在他的旭卫营,也就是后来整编的旭卫镇中推行短发,鼓动削发明志,不完成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业,就誓不蓄发。 当然,这种削发明志的硬性规定,开始高旭只在旭卫镇中作为试点推行,毕竟同盟军高举的是发抗剃发令的大旗,削发是一件极为敏感的事件。但一头飘逸的长发,对于火枪兵来说,着实不便,也不符合高旭对近代军队的军容建设。 幸好旭卫镇是完全忠于高旭的亲卫部队,而且完全以纯火器的新制建军,徐鸿的性格虽然严谨得近乎古板,但在这个问题上认同了这种削发明志之举。 但在铁一镇之中,却是长发与短发并存。徐玉扬的铁一营,项真达的铁三营,其中的大部分军士基本上都是长发。但罗子牛的铁二营,以及鲁无巧的铁四营,因为他们俩人都有有剃发降清的经历,而且这两营的兵士大部分来自剥发后的绿营军降兵,自然都以短发为主。 而在现实中,江南虽然发抗剃发令最烈,但像常州、苏州、松江这样的大城市的居民都在沦陷之中奉行了剃发令,将来同盟军的控制区,以及招收的兵源中,肯定大部分是剪辫后的光头,全军军容的短发化也是不得已而行之。 对于这点,也正中高旭的下怀。 在这个时代,头发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一种标识。同盟军的短发,既区别于北方清兵的金钱鼠尾,也区别于南明残存地区的长发。很显然,这符合高旭把同盟会、同盟军作为独立势力发展的目的。 ∶∶∶∶∶∶ 十月中旬的清晨已是极为的凉爽,只是当东方的朝霞簇拥着冉冉升起的旭日,那朝辉缓缓地拨开吴淞城上空那一团团晨雾,显露出城西校场中一支静立肃穆的军伍时,那种怡人的凉爽便被金戈铁马的凝重、压抑以及将士们视死如归的狂热所替代。 在旭日东升之际,在城内偌大的校场上,静静地阵列着同盟军铁一镇和旭卫镇的二万余人马。 在朝阳之下,青天白日的中华旗在校场上冉冉升起。雄伟的鼓乐声激荡在校场的每一个角落。将士们行着击胸军礼,用肃穆的目光看着中华旗升到了旗杆之巅。而旗杆上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八个大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对于同盟军来说,每日早晨会操的升期仪式是必修之课。以高旭看来,每天全体将士对中华旗的宣誓有助于那种民族概念的潜移默化,而且这也是一个凝聚团队精神的有效方式之一。 在校场上,集结在右翼的一万人马,是铁一镇徐玉扬、罗子牛、项真达的三个主力营。 作为同盟军的野战主力,铁一镇已是声名在外。无论是作为同盟军前身的高字营参加的江阴小石湾之战,还是铁一镇初创时屡败屡战几乎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常熟之战,直至黄渡大捷之后光复松江府全境的势如破竹,同盟军铁一镇已创下了赫赫威名。 那些脱胎于南明官军的绿营清军,已根本不敢直面铁一镇的兵锋,至于在满清军中,铁一镇的铁血与疯狂已让镇国将军拜音图退避三舍。当然,铁一镇成军时间尚短,仍然不屑视之的满将大有人在。 作为提督以及军魂人物的徐玉扬,更是拥有不下于身为同盟会领袖、同盟军督帅高旭的声名。徐疯子的大名已让那些领教过他疯魔气质的清兵们闻风丧胆,而在江南普通的民众心中,徐疯子则是盖世的勇将。 绰名疯子营的钢一营,也是徐玉扬的亲兵营。其中的骨干军官都是来自江阴小石湾之战后的老兵。经过九月在黄浦江东岸的扩军之后,全冷兵器的疯子营已从一千人扩编到三千人,其中有一千长矛兵,二千刀盾兵。 与侄子徐鸿不同的是,徐玉扬从来不相信火枪火炮,以及一切带着火药味的东西。 “刀是你的第三只手,盾是你的第二个胸膛。而火枪,不过是插在屁股上的一根尾巴,它的用处不过是开战时放个响屁而已。” 在明末官军中,那些旧式的鸟铳,每当临战时,总由于惊慌失措而在射程之中施放火枪,的确犹如放个响屁而已,根本没有却敌之效。只是当把火器奉为致胜之道的徐鸿听到族叔如此言论时,只有无奈地摇摇头。 铁一镇的第二营,号称铁二营,是罗子牛部。 罗子牛原是原刘良佐的麾下将领,在小石湾之战反正,在常熟之战中,他死守虞山,凭着骁勇成为同盟军的知名战将。与徐玉扬疯子营不同的是,罗子牛的第二营除了一千长矛兵,一千刀盾兵之外,还有一千火枪兵。由于高氏工坊自生火铳产量的局限,而且自生火铳的配给优先的是旭卫镇,罗子牛部的一千火枪兵使用的仍然是从绿营军缴获的旧式鸟铳。 罗子牛放牛娃出身,以牛为名,又长得又矮又壮,犹如蛮牛,拿着在江阴从满将尼尔康手上缴获的重达百余斤的狼牙棒,凭着超强的臂力,舞动狼牙棒,一扫一大片,于是在绿营清军之中,便给他取了“牛魔王”的绰号。他性子有点愣,他一旦犯了愣,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当然,这种愣头青的特质也是一种认定青山不回头的蛮横、倔强、执着。 作为同盟军中最年轻的将领,铁一镇骠骑营的统领项真达,其部三千枪骑兵是同盟军中唯一的一支骑兵营。 让人瞩目的是,枪骑兵的长矛头处别着小型的青天白日中华旗。 同盟军的战马都来自战场上的缴获,但要训练一个合格的骑手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在实质上,骠骑营的大部分枪骑兵还只是马上步兵,但是,同盟军的训练强度极大,身为枪骑兵,为了熟悉马性,训练马术,几乎一天到晚都在马上吃喝拉撒。 项真达那富有传奇色彩的身世,自称江东项羽后人的他凭着出众的枪法,以及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悍勇,创下了“小楚霸王”的绰号。而且的身材素质让人眼红不已,将近一米八的魁梧身材,充满爆发力的肌肉,浓眉大眼的英俊面容,由于年仅十八,在眉目之间还留着普通大男孩诸如羞怯、稚气的内向特质,但是一到了战场,那羞怯便被家破人亡的仇恨所代替,那稚气也化为有我无敌的冲劲。 “只要他手上有一根铁枪,千军万马也挡不住他的前路。” 看到了项真达在战场雄风的人,从不怀疑这一句话。 他年轻,强壮,俊朗,身为同盟军唯一一支骑兵营的统领,江南有无数女子想成为他这个‘小楚霸王’的‘虞姬’。 可惜这些女子暂时来说都失望了。 传言他为练无敌枪法,年届十八仍然未娶,家中亲人皆死人鞑子的迫害,只是除了他七十多岁的老奶奶。项老奶奶一直忧心他的终身大事,总是张罗他的婚事,但是他总是以鞑子未灭、何以成家来推托。后来,项老奶奶指着他的鼻子气道:“那你就抱着这根铁枪当我们项家的虞姬吧!” 的确,项真达的那根家传大铁枪从不离手,包括吃饭、睡觉、如厕…… 于是,‘铁虞姬’之说不胫而走…… 但是,今天的主角不是铁一镇,而是旭卫镇。 作为同盟军中唯一的一支全热兵器部队,旭卫镇以伍、什、队、哨、营为单位四四制建军,基本上相当于近代军制。旭卫镇的营级建制不同于铁一镇的加强型,每一营只有一千多人,全镇四营人马不过是五千人左右。每个营级单位装置了四门破虏炮,除了炮兵、辎兵之外,旭卫镇的纯火枪兵只有三千多人。 由于自生火铳、火药之类军需上的产量限制,为了旭卫镇的军需,已是费尽了高旭的脑汁。无论是当初从西班牙海盗船缴来的,还是从澳门重金购来的西式燧发枪,在平时的实弹训练之中证明了是一批坑爹货,在质量上远远达不到高氏工坊自产的自生火铳。尽管高旭提出了金属模铸法和水力战略(在第二卷4-6章的高氏工坊三章里,增写了相关细节),但高氏工坊的生产力也不可能在短短数月之间有质的飞跃,这需要一个浙进的过程。 高旭以火器致胜的建军思想没有改变,也需要一场旭卫镇的胜利验证这一点。 “准备好了么?” 高旭望着徐鸿那坚毅的容色,问道。 “报告督帅,旭卫镇时刻准备着!” ∶∶∶∶∶∶ 这一日,对于贝勒爷尼堪来说,将是个扬眉吐气的好日子。 以他看来,自从那崇明贼首高旭企图以已之短与清军之长来野战决胜,就注定了败北的结局。只要在这次野战之中全歼同盟军的铁一镇和旭卫镇两大主力,这也意味着吴淞之战进入了尾声。能比博洛早一步打破僵局,对在同辈贝勒之间一直有攀比之心的尼堪来说,比一夜连御十女还来得痛快。 天色一亮,尼堪就走出了他的帅帐,开始整顿军士出征。在尼堪的眼里,那些绿营兵,根本只是烂柿子,而蒙古兵虽然不算烂,但也比柿子好不了多少,称得上军士的只有他的满清铁骑。今日与同盟军决战,尼堪决定精锐尽出,不像平日派出大批的绿营军去吴淞城下当炮灰。歼灭同盟军,只要他的二千满清铁骑足矣! 如今在吴淞城外的尼堪大营之中,有以满将阿哈尼堪为首的二千满清铁骑,以蒙古固山额真马喇希为首的一千蒙古兵,另外还有一万余名绿营兵。尽管在尼堪看来,绿营兵是一众烂货,但作为肉盾冲锋阵前,吸引炮火,当当炮灰还是不错的。这大明朝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人命和炮灰。 事实上,能挨过江南酷署的满清兵,再加上入关以来面对大明花花江山的沉迷以及水土不服所带来的疾病,最低保守得减去三成的战斗力。不过,想想那同盟军草草成军也不过数月,而这二千满清兵其中大都是当年纵横辽东战场的百战之卒,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个差距足以让瞎子也能看得到。 但不是所有人都抱着这样的乐观,在大军出发之前,蒙古固山额真马喇希私下里心有余悸地对交情不错的满将阿哈尼堪道:“阿哈,这些疯子根本不是传说中的乌合之众,他们懂进退,知秩序,他们的目的就是扑上来,咬住你,然后一个换一个、二个换一个地与你同归于尽。直面铁一镇的时候,好像直面一群发了疯的饿狼一样。”” 阿哈尼堪也是一名谨慎的战将,但对于马喇希的说辞,他还是认为太过于夸大:“无论如何,那铁一镇成军不久,而且不过是一群乡夫与海盗而已。就算是拼命,哪里抵得上我们身经百战的将士?……就算他们不是像贝勒爷所说的烂柿子,也不过是一群走投无路的‘牛羊’而已。而我们,才是一群来自关外草原的狼……” 对于阿哈尼堪的质疑,马喇希只是苦笑不已。如今他的千余蒙古兵,自从见识了江南这片花花江山,掳掠了无数的金银珠宝以及女子,只想着如何满载而归,哪里舍得与这些南蛮子们拼命?对于南明的大明官军,当初清军只要摆开阵势吓一吓,对方就崩溃了,但同盟军却绝不是的。 马喇希长长吐了一口气,苦笑道:“他们就算是一群牛羊,也是一群长出了狼牙的牛羊。想当初,拜音图也被那徐疯子拼得损兵折将,大伤元气。阿哈,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望着胆寒的马喇希里,阿哈尼堪眼底那丝不屑之色一闪而逝。 当马喇希领着一千蒙古兵随着尼堪大军来到吴淞城下,望着前来迎战的只是城下三列单薄的战线,知道这支人马不是那徐疯子的铁一镇,而是吴淞城内的守军旭卫镇时,不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与被徐疯子吓破胆的马喇希不同,阿哈尼堪没有直面过铁一镇的兵锋,理解不了马喇希的恐惧,但对于镇守吴淞城的旭卫镇却从不掉以轻心,这是几个月下来在吴淞城下堆积无法清军尸首的教训。 马喇希怕的是铁一镇的以命搏命,但阿哈尼堪忌的是旭卫镇犀利的火炮。 可是旭卫镇不凭着吴淞城厚实的城墙,却是阵兵城外,三千火枪兵列着三列长而薄的战线,真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就算阵前着十几门火炮,也不过是螳螂挡车罢了。 乘兴而来的贝勒爷尼堪也很恼火,他今日抱着毕功于一役的想法,那知高旭只是拿着几千支破枪来迎战,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身经百战的尼堪都不知道面对了多少次明军的火枪阵了,没有任何的一支火枪兵能阻挡得了骑兵的一次冲锋。 杀鸡不用牛刀,尼堪自然不屑让他的二千满清铁骑出击,也不想让烂柿子一样的绿营步兵上前纠缠浪费时间,只是索然无味地望着身旁的马喇希一眼,向前挥了挥手,示意马喇希领着一千蒙古骑兵发起冲锋。 ------------ 第九八章 决战吴淞 二 只听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清军布置在离吴淞城西面的炮兵阵地上,几门重达数千斤的红夷大炮笨拙地抖动了一下巨大的炮身,喷出一股股浓黑火药浓烟之后,把重达数十斤的实心铁弹射向空中,挟着让人生畏的尖啸声,砸向将近六里之外的吴淞城。 高旭听到空炮弹飞行的尖啸声时,不由抬起头,望着空中几个红夷大炮的实心弹由远及近地急速而来。其中有几颗实心弹砸到城墙的外壁上,顿时激起一番飞溅的泥石,炮弹那巨大的动能最终被低矮而又厚实的城墙所吸收,最终炮弹滚落在城墙下的外护城河里,又溅起一片血红色的水幕。 相对于同盟军号称为大破虏的十二磅炮,清军的红夷大炮在射程上保持了压倒性的优势。大破虏炮的有效射程不足二里,而红夷大炮的有效射程能达到六七里。当然,红夷大炮是属于攻城重炮,重达二吨左右的炮身,从装卸到射击足足要有二个时辰,要先从炮车上卸下来,挖坑填土,搭个土台上才能用。要不然炮击的后座力立马把炮架震散了。 以高旭看来,明代红夷大炮的威力,虽然没有文人所吹嘘的那样一炮之下“十里糜烂”,但这种攻城重炮对传统城墙的破坏力是致命的,这也就是清军入关以来,面对坚城重镇能所向披靡的原因。 然而,这种红夷大炮对吴淞城的损害已是无关痛痒,这自然得益于高旭对吴淞城的棱堡化。这吴淞城原本是明代的守御千户城,城墙原来高达八米,并有内外护城河,而高旭则是大幅度地削减城墙的高度,又填充了内护城河,大大增加了厚度。红夷大炮要想轰塌梯形化、又矮又厚的棱堡型城墙,根本不可能。 但是,列队在西城外,离外护城河不足十米的旭卫镇火枪兵们,望着头顶上几颗呼啸而过的实心炮弹,飞溅的泥石相隔十多米击到他们的身上,仍然让他们脸色有点发白。 高旭虽然第一次把旭卫镇推向战场,考验旭卫镇的临战火力,但他还是保守地把旭卫镇的三列战线布置吴淞城的火炮射程之内,基本上算是背城而战。 吴淞城原本是嘉靖年间修建的守御千户城,周长大约七百多丈,西面城墙的宽度也大约只有一里左右。而旭卫镇正是背靠着这条长约一里的城墙,四个炮兵队的十六门破虏炮在布置在阵前,四个营大约三千左右的火枪兵,分列三个横队,横队的长度几乎是等同于西城墙。吴淞城西北和西南二个城角的三堡炮台,则是给旭卫镇的南北二翼提供掩护。 由于铁模铸法使得高氏工坊的火炮铸造速度与质量大大加强,两个月来,吴淞上的那些旧式火炮都运进高氏工坊回炉重铸。现在吴淞城守城炮的主力炮是最大射程四里、有效射程二里的十二磅大破虏炮。就射程而言,大破虏炮的射程只有红夷大炮的一半左右,但胜于机动力强,就算在已经加厚加宽的吴淞城墙上,也能机动一处,集中火力。 对于旭卫镇的初战,高旭把这支精心打造的纯火力部队布置在吴淞城火炮的射程之内,又以在城内虎视眈眈的徐玉扬的铁一镇作为预备军,阵列着让尼堪不屑一顾的单薄的三列战线,开始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战斗。 对于排枪枪毙战术,高旭已神往以久,而今天是第一次身体力行。 高旭抬起头,望着数里之外,敌阵之前,驰骋而来的一千蒙古骑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暗对自己道:“这不是玩拿破仑全面战争游戏,这不是演习,这是身经其境的实战。或许一不小心,一支流矢,一颗流弹就要了自己的命……但是,你在,则军心在。……冷静,冷静,高旭,你行的,你既然来自这里,就是因为肩负了这种救亡图存的使命……” 这时,作为旭卫镇的副提督,一直立在高旭身旁的徐鸿,望着四里外蒙古骑兵扬起的灰尘,缓缓地抽出了他的指挥刀,然后对高旭道:“督帅,战斗开始了,请登城观战。” 高旭所立之处,正是西城门下,恰好是旭卫镇背城战线的中心点。按照计划,为了安全,作为同盟军的督帅、同盟会的领袖,高旭应该在城头上观战,而徐鸿则是旭卫镇临战时的实际指挥者。 在高旭的身后,立着一队触目的队伍,那是丹泽尔.华成顿的黑人火枪队。这些黑奴辗转海盗船,历经苦难,既然被高旭善待,他们自然忠心于高旭。 高旭转过头,望着身后吊桥上洞开的西城门,听着旭卫镇战线上军士们一个个凝重的呼吸,摇摇头道:“不。” 高旭知道,要让士兵们真心认同自己的督帅地位,就算没有身先士卒,至少也得浴血与共。 ∶∶∶∶∶∶ 不得不说,军户出身的徐鸿有着让高旭极为赞赏的军事素质。 他性格坚韧,自少熟读《练兵纪要》之类的兵书,又能结合高旭的火器制胜理论,精于各类军务,绝非高旭这种后世半吊子的伪军事爱好者可比。当然,高旭凭着后来者“高瞻远瞩”的优势,在战略的制定上,由于时代的局限,徐鸿自然无法与高旭相提并论。 但是在战术的执行上,在高旭力所能及的人力资源里,找不到比徐鸿更优秀的人了。对于这次旭卫镇出城野战,直面满清铁骑冲击的战斗,临战的指挥徐鸿完全可以胜任。 既然高旭坚持站在第一线,徐鸿没有再说什么。 高旭什么不用做,他只要站在这里,这对旭卫镇军心的加持是无以伦比的。 高旭看着徐鸿向自己行了一个击胸军礼,然后举起了指挥刀,大声喊道:“旭卫镇,预备!” 徐鸿喊声一落,第一列火枪兵举起他们的自生火铳,作着临战前的准备。 自生火铳是大明国产的燧发枪,这种明末发明的燧发枪由于各种原因没有代替旧式的火绳枪。自从七月中旬起,高旭从江阴一回到崇明岛,就急令高氏工坊的主事老拐子加班加点生产,并且倡议用水力钻床、水力锻捶之类的水力机械代替人力,以便提高生产力,但是,由于时间不过三个月,老拐子赶死赶活也只是完成了一千多支带有刺刀的新式自生火铳。 相较于从澳门购买来的西式燧发枪,这国产的自生火铳在射程和火力上有更优良的表现。于是,这批自生火铳就装备在旭卫镇的一千老兵手中,作为临战时的第一列。至于第二、第三列则是装备了质量次之的西式燧发枪。 由于产量的关系,如今在同盟军中,铁一镇罗子牛的一千火枪兵用的还是旧式的火绳枪。 燧发枪比起火绳枪不光在完全系数上,在射击速度上有更好的表现,最重要的是,燧发枪大大加强了火力强度。用火绳枪的火枪兵为了安全,必须相隔一米的距离列队,但燧发枪却能贴身而立,这大大加强了相同队列内的火力密度。 作为旁观者,又作为局内人,高旭望着旭卫镇这三千支好不容易拉扯起来的枪杆子颇为欣慰。但在火器致胜的战略之中,第一步撕开敌人战线的利器,不是火枪,而是火炮。 旭卫镇有四个营,每个营下设一个炮兵队。每个炮兵队有四门火炮,一门十二磅的大破虏炮,以及三门六磅的小破虏炮。这次旭卫镇的城外实战,十六门火炮置于阵地前沿。 虽说对于十七世纪的士兵来说,炮兵是一个技术兵种,比如用矩度测量距离,用铳规估算射程,用铳尺来达到药弹相称,用星斗来瞄准,需要简易的数字知识。但高旭结合了当初从澳门重金聘来的葡萄牙教官的经验,再加上他自己所知道的初级几何学、弹道知识,编辑了《炮兵操典》。再通过大量的实弹试验,尽可能把火炮的操作傻瓜化。 比如火炮的俯仰装置,在临战时统一固定为五度。炮弹用定装,把射程分为几个档距,以一百米为一个档距。每个档距配置相应的定装火药包。比如测定敌人在一千米,用十档距火药,五百米用五档,一百米用一档。用一档火药,就意味着敌人已在近在百米之内,基本上用的是霰弹。 对于十二磅的大破虏炮来说,虽然最大射程将近二千米,有效射程有八、九百米,但在实际训练之中,因为瞄准精度的关系,只有在六百米的距离上,火炮兵的命中率最高。同样的,对于六磅炮的小破虏炮来说,最大射程一千五百米,有效射程五、六百米,但命中率精度最好的只是在三百米的距离上。 在实战时,对于骑兵的快速冲锋速度,火炮最多只有二、三发左右的击发时间。大破虏炮在六百米、三百米、一百米左右有击发装填时间,小破虏炮则在三百米、一百米时有击发时间。 所以,实战时,只要炮长确定了射程,下令炮兵装填相应的档距火药,便能实施直瞄炮击。 这关键就在于炮长的射距测量能力。 每一个门火炮配置七到十个炮兵,设置一个炮长,相当于什长,按四四制建军原则,四什归于一队,一营配置一个炮兵队。但这次属于镇级战术,高旭把分属四个营的炮兵队集结在一起,临时设置为一个炮兵营,这利于炮兵队的统一部署。 既然设置为炮兵营,就必须设立一个营级统领。 高旭是旭卫镇名义上的提督,他的职责是制定战略,统筹全局,因为他烦心不仅仅是军务。 徐鸿虽然是副提督,但他才是旭卫镇事实上的镇级指挥官。 这个炮兵营统领的人选,着实让高旭费了一番思量,也验证了一条天生我材必有用的道理。 ∶∶∶∶∶∶ 炮兵阵地布置在阵地前沿,四门大破虏炮居中,十二门小破虏炮居两侧。在西城下长达一里的战线上,火炮集中在西城门外的中央地带,因为西城门洞开,而且高旭的帅旗,以及同盟军的中华旗都在城门之外,这将是清军的重点进攻之处。 高旭静静地立在旗帜之下,望着炮兵阵地上一个大声斥喝着炮长们注意敌情的胖子军官。这个胖子军官与众不同的是,他高举的手中不是拿着指挥刀,而是夹着一支燃烧着的卷烟。 几个月前,高旭初到大明时,就是这个来自常熟名的胖子损友带着他熟悉了大明朝的环境。在江阴举义时,这个胖子毫无忠义之心地弃他而去。最终他穷困潦倒又投奔高旭。经过崇明军训基地一个多月的打磨,这胖子的表现让高旭刮目相看,所以给了老友一个机会,让他出任新兵营的统领,为旭卫镇的后勤打打杂。 但让高旭更刮目相看的是,这胖子又长又细的眼睛有着让人震撼的目力。只要在他的有效视野之内,他几乎能说出某个物体以他为原点的相对距离。 当有人问胖子这个目力如何练出来的? “老子只要把那些东西看成女人……大的目标看成一堆女人,小的目标看成一个女人,更小的?……”某贱人用手摸摸自己的胸,嘿嘿笑道:“更小的东西看成女人的那团物事……嘿嘿,这样.那些东西离老子几分几毫,老子都估摸得一清二楚。……老子从三岁开始就瞧女人,大的,小的,远的,近的,这可有二十多年的功夫啊……” 当徐鸿听说了这个贱人有如此能耐时,便把他拉到城头上,随便指着城外的一个目标问相距多少步,嘿,这贱人竟然说得分毫不差。 徐鸿愣了半天,道:“很好,就算你的目力虽然极端卑鄙无耻,但不得不承认,你有着作为一个炮长所需要的也是最重要的潜质。” 一个炮长最重要的是什么? 就是测量距离。 而这个胖子对目测距离有一种本能的天赋。 让徐鸿更意外的是,当这胖子到炮兵队打了一下酱油,客串了一下炮长之后,想不到他对矩度、铳规、铳尺、星斗相关的火炮测准工具也用得得心应手。并且还指出了《炮兵操典》中的很多不足之处。 最终,胖子发觉自己显摆过头了,他被赶鸭子上架地任命为新编火炮营的统领。 以胖子的本性,他现在虽然洗心革面,但没有献身光复中华这份伟大事业的觉悟,他最喜欢的是负责新兵营的后勤工作,在军中混口饭吃。 火炮营可是顶在战场的第一线啊。 然而,军令如山,胖子没有丝毫婉拒的余地。 当然,好处并不是没有,胖子犯烟瘾时,徐鸿终于睁一只上闭一只眼了。 而且压力越大时,胖子的烟瘾越重。正如这个时候,胖子举起的不是指挥刀,反而是他的卷烟。 “大破虏,六个档距,放!” 胖子咬着牙,恨恨地望着前方扑向他的一堆“女人”,大声对着大破虏炮的四个炮长喝道。 六个档距,也就是相距六百米,相当于一千步,这个时候,马喇希的一千蒙古骑兵还只是慢慢小跑,让马匹热身,还没有开始加速冲锋呢。 胖子喊声一落,四门十二磅的大破虏炮便齐齐地“轰”的一声发出了怒吼。 ∶∶∶∶∶∶ 高旭所立之处与炮兵阵地相距不远,大破虏炮巨大的轰鸣声震荡着他的耳膜,以至他一时之间有点失聪。 在失聪的视野下,喧嚣嘈杂的战场似乎上演一场哑剧。高旭望着火炮击发时猛一耸身,后座力使得火炮后退几步,炮口的黑火药硝烟顿时遮掩了正前方的景象,只是那重达十二斤的实心弹从硝烟飞越而去,掠过两军阵地之间的空隙,狠狠砸在还在预启动的蒙古骑兵当中,掀翻了十数匹战马,以及无情地击穿那些落马骑士们的躯体。 高旭掏掏耳朵,当他恢复了听力,正要再次打量形势的时候,却听立在炮兵阵地上,昔日的损友大声命令道:“大破虏,小破虏,三档!三档!……预备……放!放!……霰弹准备!霰弹准备!” 十六门大小破虏炮一齐的怒吼,交杂在一起,又传来更大震波对耳膜的摧残,那种失聪的感觉再次笼罩了高旭。 似乎宁静的世界更让高旭能观察其中的景象,可惜这个时候,十六门火炮所产生的烟雾更多地掩盖了细节。通过烟雾的空隙,高旭看到了三百米的距离内,那些已经开始冲刺的蒙古骑士,被实心弹掀翻了更多的数量。那些在奔腾中受创的战马啾啾地打个转。有一个蒙古骑士似乎摔晕了脑袋,满脸血红,茫然地起身,却被身后一匹狂燥冲锋的战马当头踩下…… 呛鼻的硝烟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高旭下意识地拍拍耳朵,看着前方楚应麟眯着细眼盯着前方,又大声地吆喝着,高旭听不到声音,但看得出胖子叫喊的口型:“一档!一档!霰弹!霰弹!大小破虏……放!他娘子给老子放!” 高旭又感觉到大小破虏炮的轰鸣声冲激着他的耳膜,这次的震动竟是把他从失聪的世界中拉了回来。战场上双方战士的喊杀声,战马的奔驰声,刀剑的金戈声,炮弹划破长空的呼啸声,倏然地钻进了高旭的耳中。 十六门大小破虏炮喷射而出的霰弹,挟带着无数的铅弹铁沙,形成一道充满死亡气息的弹幕,犹如竖起来的网一样,在一百米之前骑兵的冲锋线上拉起来,激溅出一道肉与血的屏障。 但这时的蒙古骑士依然用徒劳的骑射,射过来稀稀拉拉几十支箭矢,落在旭卫镇的阵前。 让蒙古骑士绝望的是,他们不仅要面对城下旭卫镇的火炮,也要面对城上吴淞城火炮的打击,这种立体式的炮火几乎摧残了蒙古骑兵前进的信心。 但这个时,蒙古骑兵如果停下冲锋的脚步,便像等着地狱开门,只有向前,再向前,冲进旭卫镇的火枪阵之中,才有可能避免城上城下火炮的立体打击。 高旭静立原地,望着一百米开外那个踌躇不已的蒙古固山额真马喇希。高旭很佩服他的勇敢,受创近半,竟然还不退却,不过联想到满清严酷的军令,再加上屠夫贝勒爷尼堪的性子,这马喇希前进是个死,要是后退,也是个死。 马喇希似乎没有犹豫很久,他举着战刀喝着属下冲锋,当他好不容易聚集了三百骑向旭卫镇战线的中央地带,西城城门,高旭帅旗所立之处冲来时,又一阵连绵不断的弹幕迎接了他们。 蒙古骑兵已经进入了火枪的射程,随着徐鸿的一声令下,火枪战线的第一列,近千支自生火铳的齐射之后,原地装弹;第二列,上前一步,齐射,原地装弹;第三列,上前二步,齐射,原地装弹…… 火枪的三轮射击之后,黑火药的浓烟已经笼罩了所有的视线。在旭卫镇的百米之内的战线中,已经没有立着的战马与骑士了。徐鸿大声地喊道:“上刺刀,保持队形,挺进百步!挺进百步!……” 旭卫镇的刺刀冲锋,暂时不会脱离城头火炮的射程之内,挺进百步,只是清除蒙古骑兵的残敌罢了。那个马喇希一马当先的冲锋,大约最先倒在阵前的某处。 高旭举眼望去,十步之内,只见人影。而那楚应麟不知什么时候已立在离自己几步之外,立在浓烟之中,一边呵嗽,一边却又贪婪而又大口地吸着,见高旭注意到他,他地走近,嘿嘿道:“这硝烟的味道可不差于上好的烟草……俺喜欢。” 高旭只是无语。 ∶∶∶∶∶∶ 离吴淞城以西数里之外的清军阵前,尼堪木然地望着马喇希部的一千蒙古骑士,消失在城下越来越浓厚的硝烟之中。当枪炮声缓缓停歇下来的时候,不等烟雾散尽,尼堪知道,马喇希完了. 尽管有后退者斩的军令,仍然有数十骑蒙古骑兵败退,他们慑于军令不敢逃回本阵,却是向南北方向窜逃。尼堪见状,一挥手,数十满清督战队的骑手追了上去,一一把那些逃兵射杀马下。 这种情形看在那些绿营兵眼里,相顾骇然。在长达数月徒劳的攻城战中,对于绿营逃兵的斩杀他们已伺空见惯,但看着满兵射杀蒙古逃兵也是毫不容情,心中不免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阿哈尼堪脸色发白地望着情况,说实在,对于贝勒爷随意地下令马喇希部冲锋,阿哈尼堪心中还是不尽同意的。天下人都知道,蒙古骑兵长于骚扰,迂回,两翼掩杀,而不是这样面对面的冲锋陷阵。 至于贝勒爷强派马喇希上阵,以阿哈尼堪的推测,一是尼堪料不到同盟军的火力凶猛至此,面对薄薄的三列横队,开始都有轻敌之意;二是马喇希从嘉定无功而返,尼堪对他本是一肚子的恼火,不排除让他打打头阵吃吃苦头,哪知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对于同盟军火力的犀利,阿哈尼堪本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这次数百蒙古骑兵已冲到旭卫镇的火枪阵前,却被几轮火枪排-射摧枯拉朽地击败,着实已经脱离阿哈尼堪的理解之外。 这鸟铳,什么时候变得怎么厉害了? 想起以前明军火枪兵一触即溃的情形,阿哈尼堪实在无法想像这旭卫镇的火枪兵是如何战斗的,他只是听着黑火药的烟雾之中几轮整齐的排枪响起,战斗就基本上就结束了。 偏偏烟雾却掩盖了同盟军排队枪毙战术的细节。 良久之后,烟雾被东边二里外吹来的江风吹散,露出了战场的真面目。 旭卫镇那条薄薄的三列横队战线已经从城下的护城河边上,向前推进了的一百米。 在这条单薄的战线前后,满地尽是蒙古骑士的尸首! 首战告捷,旭卫镇的战线仍然在缓缓地向前推进,离城墙越来越远,便意味着他们自信增长得越来越大! ∶∶∶∶∶∶ (看了大家的留言,真的很汗颜。原来时隔虽久,还是有兄弟掂记俺的。谢谢,真的谢谢。这个月尽量努力,下个月争取能稳定更新。这一章是初稿,将近七千,不拆了,到时可能要修一下。打仗神马的,真是难写啊。) ------------ 第九九章 决战吴淞 三 “原来仗也可以这样打的!” 立在吴淞城头,徐玉扬哑然地望着旭卫镇的战线从护城河旁,挟着大胜之威,一步步地向前推进,一直到守城火炮的最大射程边缘。 在城头上观战的除了徐玉扬外,还有罗子牛、项真达等一批铁一镇高级将官,以及宪兵营的邬含蓄,巾帼营的赵明月,甚至还有以幕僚身份观战的陈子龙、孙兆奎等人。 一直以来,高旭一直在同盟军中强调火器致胜,竭尽财力下令高氏工坊铸造枪造,对于徐玉扬这样打仗只凭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草莽英雄来说,向来是不屑一顾于火器致胜论的。至于像陈子龙、孙兆奎这批不通兵事的大明士子来说,对于旭卫镇的排队枪毙战术更是无法置信。 而事实上,旭卫镇的初战绝对算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一千蒙古骑兵的冲锋,在旭卫镇由枪炮交织组成的火力狙击下,竟然没有冲到旭卫镇三列单薄的阵线之内,双方根本没有进行接触战,至于冲破火炮狙击的数百蒙古骑兵早在三千火枪兵的几番轮射下全军覆没。 对于铁一镇来说,徐玉扬向来以最大的牺牲来进行每一场战斗,敢杀敢拼是铁一镇的风格,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也是铁一镇赫赫威名之下的代价。但在旭卫镇的这次战斗中,旭卫镇杀敌一千,却没有自伤八百。 大约八十的伤亡也没有。 枪炮的射程比蒙古兵的弓箭射程还要远。骑弓的准头无法与步弓相提并论。在射程之外,冲锋时以骑射射进旭卫镇阵线内的箭矢根本没什么杀伤力。旭卫镇火枪兵的伤亡除了小部分伤在箭矢下,大部分是因为火枪的误操作而出现的伤亡。 蒙古天下无敌的骑射神话,在旭卫镇的枪炮声中完全破灭了。 这一点让徐玉扬动容不已。 以他的估算,如果把他的疯子营三千人马拉上战场,同样面对一千蒙古骑士的冲击,他会把疯子营的一千枪盾兵布置在第一线,阻挡蒙古骑兵的第一波冲锋,再用二千刀盾兵砍马脚,近身肉搏,取胜是不容置疑的,但付出代价绝对不会像旭卫镇这般低。 众人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战场,只见在旭卫镇前进的列队之后,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小型医务队在忙碌着。 旭卫镇的编制不同于旧式军队,每个营都设有医务队。这些医务兵跟在战线之后,及时救治伤亡的旭卫镇士兵,把那些伤亡的士兵运到城内抢救。 这些医务兵也戴着旭卫镇那别具一格的铁锅盖帽,只是帽子的前头有着一个白色十字架分外触目,这便是医务兵的标志。高旭出身医生,早就编辑了野战急救条例。这些医务兵按着急救条例的章程行事,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与徐玉扬一干武将不同,旭卫镇的初战在陈子龙、孙兆奎这些文人眼里,尽是震撼之色。孙兆奎深深在吸了一口气,心中想把太湖水匪义民组成的白头军与这旭卫镇的战力一比,随即就放弃比较的心思。要是白头军面对这一千蒙古骑兵的冲锋,绝对是一哄而散的结局。 孙兆奎与陈子龙对视了一眼,俩人皆是无法掩饰眼里的那抹激动,道:“直如戚家军再世啊!” 陈子龙也是喃喃道:“有此强兵,何愁鞑子不灭!” ∶∶∶∶∶∶ 在吴淞西城门之上,立着几个英气勃勃的女将,为首的正是有着“东海明珠”之称的女海盗赵明月,身后立着几个身形体格不亚于男子的彪悍女卫。 虽然高旭领着旭卫镇大破蒙古兵,但自始至终赵明月却是一脸的忿然。原因是是高旭严辞拒绝了巾帼营的参战。 赵明月是那种战斗欲望渗入到骨子里的女人,这是一种长期在大海中挣扎求存的惯性。在多年的海盗生涯之中,时刻准备着的不是舒适的生活,而是鲜血淋漓的战斗。 主要的是,赵明月想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巾帼英雄”,就必须以大量的战功堆积出来。但是,自从那次在高老庄的某个早晨,与某人的缠斗之中一不小心心身失守之后,从此以后,赵明月有一种被当成花瓶一般束之高阁的感觉。 昨夜,赵明月为了谋得一份出城参战的机会,不惜“以身伺虎”,奈何某人偏偏以军纪为由,竟然不解风情,最后赵明月只得悻悻地出了东门,回到停驻在东门一里之外江面的“明月号”上。 如今小小的吴淞城内塞满了旭卫镇与铁一镇将近二万条光棍,要是让巾帼营的三百女兵驻在城内,肯定让光棍们狂燥得失眠。所以,赵明月的巾帼营一直以旗舰“明月号”作为移动的营房,布置在吴淞城以西的长江岸边。 今日一早,战幕一拉开,赵明月就带着她那最精锐的一百女兵从东门入城,寻找战机。这一百女兵基本上是身经百战的海盗女战士,就是凭着这支娘子军,赵明月才能纵横海上。至于另外二百巾帼女兵大都是新募的,无论战斗力与战斗意志都与这些积年女盗相差甚远,她们便被赵明月安排在“明月号”守营,由她的心腹汤嫣儿统领。 在高旭的计划中,先把旭卫镇布置吴淞城的射程内背城而战,如果战况不利,则在铁一镇的接应下退回城内;若胜,则步步为营向前推进,铁一镇则是出城护卫旭卫镇的后翼,避免旭卫镇的战线受到满清铁骑迂回包抄,两翼打击。 现在,旭卫镇的初战先声夺人,随着旭卫镇的三列战线气势如虹地向前推进,铁一镇的三个主力营在徐玉扬、罗子牛、项真达的统领下开始从南、北、西三个城门出城,充实着旭卫镇单薄战线的两翼以及后翼。 尽管在战前决议中,没有巾帼营出战的命令,但赵明月望着高旭领着旭卫镇挟着大捷之威步步向前推进,望着徐玉扬领铁一镇三营人马也是气势磅礴出城迎战,她再已按捺不住了。 这样的大战,她要是不参加,不知要遗憾多久! 巾帼营不是同盟军的花瓶! 赵明月想罢,就转身下城,马上集结她的一百女兵,刚想从西城门随着铁一镇的尾巴出城时,却见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宪兵军官领着一队宪兵拦在城门之前。赵明月定眼一望,那为首的军官正是同盟军的宪兵营统领邬含蓄。 邬含蓄仍旧张扬着他那惹人生厌的僵尸脸,翻着白眼道:“大小姐,督帅有令,巾帼营不得出战!” “让开,我要出城!” 赵明月斥道。 尽管在同盟军中谈“乌”色变,这个锦衣卫出身的冷面宪兵头子,简直是同盟军兵士们的梦魇。但赵明月是何等人物,她身为高老头最溺爱的养女,算起来是高老庄半个女主人,而这个邬含蓄不过是高老庄总管的侄子,原本是庄丁队的教习头目而已。 在旭卫镇和铁一镇二大同盟军主力倾巢出城之后,吴淞城的防务就由宪兵营暂时负责。 当然,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宪兵的职责是维护军纪。而赵明月的擅自出战,这是严重违抗命令的行为。 “大小姐,你可以出城,”邬含蓄望着听罢刚刚松一口气的赵明月,又道:“除非踩着属下的尸首……” 赵明月听着城外进军的号角,胸中战意越发沸腾,见邬含蓄拦着城门,不由得勃然作色,猛地抽出腰间的手铳,顶着邬含蓄的脑袋,咬牙道:“让不让?不让的话,老娘今日就崩了你!” 赵明月话声一落,她身后的巾帼营女兵“哗”地一声,对着堵住城门的宪兵们举起了火铳。 ∶∶∶∶∶∶ 随着旭卫镇充满压迫感的向前推进,吴淞城的南、西、北三个门洞开,铁一镇的三个主力营近万马全军出城,开始填实旭卫镇三列横阵因为向前推进而显得空荡荡的后翼。 满将阿哈看着吴淞城源源不断涌出的铁一镇将士,不由对尼堪道:“贝勒爷,趁他们立足未稳,未成阵型,不如现在全军冲杀?” 尼堪瞪了他一眼,道:“你知不知道,爷等这批缩在乌龟壳的土耗子,等了多长时间?!……爷巴不得他们都出来,到时好生一网打尽。” 对于已被棱堡化的吴淞城,的确称得上是乌龟壳,尼堪啃了几个月也是一事无所。每次强令绿营军蚁附攻城,那棱型三角炮台,沿着城墙外体横射出的由霰弹所组成的交叉火力,次次把尼堪口中的烂柿子们砸得稀巴烂。 尼堪虽然野战的自信爆棚,但满将阿哈却是有点忧虑,道:“那贼首高旭的亲卫镇火力犀利,再加上能让镇国将军拜音图也退避三舍的徐疯子,而且对方首战告捷,要是让他们布置好阵势,到时对我军的进攻更加不利。” 尼堪冷哼一声,道:“正因为那高小贼的火力犀利,所以更要让他不知死活地向前推进,让他的火枪兵离身后的炮兵阵地越远越好,也最好出了吴淞城上的火炮射程。要是没有火炮,光靠他那几千破鸟铳,成得了什么气候?……至于那个徐疯子,哼哼,本贝勒可不是拜音图,让一群乡兵吓得尿裤子。……还有,那马喇希真是烂泥扶不上树,一千骑兵,竟然没摸到对方的阵营就全军覆没了,如此不济,实在是死不足惜,丢他祖宗成吉思汗的脸……” 就在贝勒尼堪咒骂不已的时候,却听阿哈又失声道:“贝勒爷,快看,他们的火炮竟然也跟着向前推进了!” 在尼堪这些满清将领的经验中,当初与明军交战时,明军也有五花八门的火炮,但基本上开战时放几炮,战斗开始后要么丢在一旁成了摆设,要么大败之后被清军夺去。至于红夷大炮要么攻城,要么守城,想在野战中机动根本不可能。 但是阿哈却眼睁睁地看着旭卫镇炮兵阵地上的十六门火炮,大的用十来匹战马,小的用六七匹,连带着炮架以及弹药车,组成一辆四轮马车,竟然后发先至,奔驰到火枪步兵的阵前,又组成了一道新的炮兵阵地。 对于旭卫镇火炮阵地如此快速的再次布置,阿哈心底不由冒起一股寒意。 “怕什么,他们有火炮,我们有炮灰!” 尼堪没有像阿哈一样被旭卫镇新的火炮阵地吓破胆,只是转头望了望已方阵地上的近万多绿营兵,冷哼一声,道:“传令下去,命绿营军的车营在前,以盾车掩护,全军压上,督战队随后,敢有后顾者斩!” 对于尼堪来说,死一万绿营兵无所谓然,只要这些烂柿子在正面堵住了对方的炮口,让他那身经百战的二千满清铁骑从侧翼冲进对方的军阵,那结局……就是如同狼入羊群的结局…… ------------ 第一百章 决战吴淞 四 时值正午,虽然艳阳高照,但阳光似乎被那沙场浓郁的杀戮气息浸渍得以至有几份阴冷。一阵阵江风从吴淞城东畔的江岸掠过来,连绵不断地吹散半空中的黑火药硝烟,露出西城之外惨烈无比的屠场来。 所谓慈不掌兵,来到大明短短的几个月,高旭经过数场大战的历练,对于大场面的死亡已经司空见惯。尽管如此,行进在满地尸首的战线上,那冲鼻而来的血腥味仍然让他难以忍受。往往这个时候,他总下意识地蹲下,从地上拨起几根细嫩的草径,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品味着那苦涩的草汁,直至麻木了舌尖,麻木了那几乎崩断的神经。 有时候,麻木也是一种冷静。 蹲下之时,高旭的眼光掠及身旁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蒙古骑士。他正瞪着无神的双眼,侧卧在沙地上,胸前有明显的几个弹洞,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细沙。他的战马正立在身边,用嘴轻轻地推着已死的主人,偶尔抬起头,仰头啾啾地叫了数声,一直不肯离去。 高旭瞧了那骑士一下,伸出手,抹上他那死不瞑目的双眼,犹如抹去一代天娇成吉思汗的那份残存的荣光。 战况的进程比计划中的还要顺利,旭卫镇的战线已经从吴淞城守城火炮的护翼下,向前推进到城前一里处,已在守城火炮有效射程的临界点。这向前推进的一里路程,见证了旭卫镇纯火器战术的成功,高旭从初时的忐忑,蜕变到现在真正胸有成竹的自信。 对于同盟军来说,上到缔造者高旭,下到普通士兵,所有人的军事素质都算是野路子出身。正如这次与尼堪部的决战,身为战术的制定者,高旭也只是摸着石头过河。幸好暂时来说,一切正如高旭期望的那样,凭着城下城上火炮的压倒性优势,初次亮相的排枪枪毙战术就震撼人心。 三匹哨骑来到高旭的面前,领首的年轻传令官翻身而下。夏完淳先向高旭行了一个同盟军击胸军礼,然后大声道:“报告督帅,各部人马已经到达指定位置。” 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夏完淳这个经历家破人亡的江南才子,从嘉定屠城之后追随高旭,弃文从武,经过数月来军营生涯的磨砺,原先的小白脸已晒得黝黑,以前那种怨天尤人的文人思维,已转化为激进的救亡图存行动,成为高旭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事业的坚定支持者。 在同盟军中,作旗帜的中华旗已经成为一种军队和精神的象征,而不是传递那些复杂的旗语。临战时的命令和联络都依靠传令兵。身为高旭勤务兵的夏完淳担任战时联络官,收集战场信息以及传达高旭的最高指令。 各部的确已到达指定阵地。徐鸿领着旭卫镇已经在离城一里停下战线的推进,重新列队,命令士兵检查火枪,预备装填火药。楚应麟也吆喝着火炮营到达旭卫镇的前沿,布置新的火炮阵地。徐玉扬的疯子营已经从北门出城,到达旭卫镇的北翼阵地;罗子牛部从西门出城,到达旭卫镇的后翼;项真达的骠骑营则从南门出城,到达旭卫镇的南翼。 旭卫镇在前,铁一镇拱卫侧后,在吴淞城的西郊集结成一个一万五千人的方阵。敌我双方的阵地相隔也只有三里多的路程。 高旭望了望前方正在调兵遣将组织再一次进攻的清军阵地,又转头向南,问夏完淳:“吴淞江上有什么动静?” 夏完淳道:“水师陆战营的赵统领已奉命封锁了吴淞江下游水域。一刻前,赵统领派人来报,镇守上海县的绿营参将李元胤已领其部三千人马,向北进军,预计半个时辰后到达吴淞江南岸,其部有强渡吴淞江的迹象。” 高旭点点头,对于李元胤的动向,有邬含蓄情报处的秘密渠道掌控,道:“命赵统领按计划行事,黄昏时分留出缺口。” 夏完淳又道:“刚收到嘉定急报,今早苏州守将李率泰领三千多人马从苏州城出发,经水路直趋嘉定,预计黄昏时分兵临嘉定城下。其中主力为汉军正蓝旗三百余人,余部皆为绿营兵。” 高旭听罢,不由得皱皱眉。嘉定光复之后,铁一镇的主力开赴吴淞与旭卫镇合歼尼堪部,只有鲁无巧的辎重营留守。李率泰是有名的汉旗军将领,其人颇具兵略,趁着同盟军主力集结在吴淞与尼堪决战,他便想揪住这个空档来收复嘉定。 与尼堪的决战在即,高旭现在肯定不会分兵驰援,在苏松战局中,只要击破了尼堪的满清主力,除非多铎或者博洛大军驾到,光是李率泰翻不了苏松的局面。 高旭想了一下,道:“传令,命鲁统领坚壁清野,固守待援。” 高旭话声刚落,突听前方清军阵线前战鼓大起,举眼望去,只见一万余绿营步兵推着盾车在前,二千满清骑兵督后,全军一股脑地压上来。尼堪初战失利之后,以他狂燥的脾气,现在开始孤注一掷,打算一决胜负了。 ∶∶∶∶∶∶ 就技术而言,敌我双方的火炮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在性能上的发展方向不同而已。 旭卫镇刚刚凭着犀利的火力击破了蒙古骑射的神话,这不意味着在火炮技术上,同盟军有跨跃性的优势。清军也有火炮,而且是重达二吨左右的红夷大炮,并且是那种铁皮铜芯的神威大将军炮。那数门红夷大炮布置在离吴淞城六里之遥的土台上,每隔一段时间,就向吴淞城方向吐出一口火柱,重达数十斤的实心炮弹,其动能和破坏力极其凶猛。 红夷大炮的射程和火力都有了,奈何命中率并不称心如意。在六里之遥接近有效射程极限的距离上,就算最合格的炮手也只能漫射而已。 为什么尼堪要把红夷大炮的阵地布置得这么远? 当初尼堪对红夷大炮破城寄以了极大的期望,把红夷大炮推到吴淞城下的二里处,近距离轰炸吴淞城。但面对那棱堡化的低矮厚实的城墙,红夷大炮只是徒劳地给吴淞城挠痒痒,想轰塌城墙简直不可能。而且红夷大炮的装卸费时费力,最后尼堪就索性把红夷大炮布置在离城六里的清军大营的营口,高筑了一些土台,当成守营炮火。 尼堪向来没有把大炮用于野战的意识。以尼堪的想法,大炮只用于攻城,只有汉人这些懦夫才会把火炮用于野战。再说,以尼堪的武勇,在野战中大破这些乡兵水贼,用得着火炮么?爷的二千满清铁骑一冲,胜负即定了。 在旭卫镇覆灭马喇希的一千蒙古骑兵之后,尼堪这时已意识到了火炮在野战中的威力,但要把那些红夷大炮布置到阵前与旭卫镇的火炮对轰,红夷大炮长达二个时辰的装卸,黄花菜都凉了。 只是尼堪望着身后轰隆隆的红夷大炮,仍然向吴淞城的上空毫无目标地漫射,不由转头对一个随身戈什道:“告诉炮台上的那些蠢货,把炮口压低一点,这吴淞城下有一万多水贼,总得给爷也轰烂几个。” ∶∶∶∶∶∶ 在尼堪的帐下,本来有三万多绿营清兵,除了在吴淞城下化作炮灰的,除了在黄渡、嘉定两战之后幸存的,如今只有一万出头,而且这支绿营军的两个首领,田雄在嘉定被同盟军俘杀,马得功又因怯战被尼堪斩首示众,可使得绿营军军心动荡。就算是一堆烂柿子,也需要一个骨干。尼堪最后任命了一个曹姓副将为首,扔了块抬籍入旗的骨头,那曹参将就铁心想在新朝里搏个花样前程了。 这个时期,一个“高贵”的满清旗籍,对于像曹参将这样卖身求荣的南明将领来说,是难以拒绝的。加入满清旗籍,就是意味着成为新朝里的一等公民,锦绣前程在向他招手。 于是,那曹参将领着一万绿营兵,在身后满清督战队的弓弦下,硬着头皮向前冲。 敢有后顾者斩! 这可不是句笑话,初入关的满清八旗还没有被关内的花花江山腐化坠落,战斗力强,而且军纪极为严明。至少对于时人来说,观感的确如此。对于那些出身南明军的绿营兵来说,更是畏满如虎。况且身在尼堪这样有着贝勒身份的,又有屠夫之称的帐下,更是马虎不得。 如果前进是个死,那么后退也是死。 就算敢踌躇不前,要是让眼尖的督战队看到,一箭也是当场射死。 就算是避开了督战队的耳目,但是身后跟着贝勒爷二千虎狼般择人面噬的满清铁骑! 尼堪就这样赶着一万炮灰顶在前头,他的二千铁骑紧随其后,只要有机可乘,尼堪就凶狠地扑上前去…… ∶∶∶∶∶∶ 楚应麟立在前沿的炮兵阵地上,望着二里开外排着密集方阵的一万绿营兵慢腾腾地压上来。还在火炮射程之外,胖子悠悠地吸了一口卷烟,惬意地吐出一烟圈。经过刚才旭卫镇的初战,胖子已经完全进入了炮兵统领的角色。 其实成为一个炮兵将领也不错,虽然没有后勤营统领那些安稳,但至少比步兵营或者骑兵营的统领要好,因为炮兵营貌似顶在战线前沿,但打的不是肉搏战。只要在射程之内完成炮击任务,一等敌人近身之后,那就不是炮兵的事,而是那火枪兵,或者刀盾手这种近战兵种的事了。 但要论真正的惬意,楚应麟不由回头看了一眼中军,望了望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上,举着望远镜察看敌情的昔日损友高旭。想当初,俩人在常州城内一样的混吃等死,这不过是过了数月而已,俩人的地位已是天壤之别了。唉,老子顶在第一线流血流汗,这小子只是稳坐中军,就能坐享其成。这人与人差别为什么就这么大呢。 胖子虽然腹诽,但一不小与高旭不经意射来的目光一触,心中不由一跳,忙的转回头。 胖子心想,那家伙的目光似乎平平淡淡的,咋的就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威压,竟然让老子的肥肉都抖得有点打结来着? 楚应麟悻悻然地盯着前方,强行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努力地睁着他的小眼睛,脑中本能地作出距离估算,计量单位从习惯的几丈几步转换为高旭在军中推行的新式米制单位,然后举起手,大声吆喝道:“一千二百米,预备!” “一千一百米,预备!” “一千米,预备!” 大破虏炮的精确射程是在六百米左右。但是现在目标不是快速移动的骑兵,而是密密麻麻的步兵阵营,只要在有效射程内直射,就能命中目标。 当清军进入大破虏炮的有效射程之内时,楚应麟就大声喝道:“大破虏,九个档距,放!” ∶∶∶∶∶∶ 高旭位立中军,骑着战马,举着高氏工坊出品的优质望远镜,目光追随着一颗重达十一斤左右的实心炮弹的飞行轨迹,看着它似乎慢悠悠地砸进绿营兵密集的步兵阵内,只是所到之处,它毫不容情地切割所遇到的一切肢体——包括脑袋、手臂以及大腿,洒出一路四处飞溅的鲜血,再加上绿营兵扭曲惊骇的面容,痛失肢体之后哀嚎时绝望的神色,构成一副惨烈无比的画面…… 听到身旁传来几声呕吐声,高旭转过头,却见一个身穿汉服的年轻书生在捂着嘴在吐。看着高旭投来的目光,沈从文不好意思地笑笑。身为高旭的小舅子,沈从文在父亲的授意下成为高旭的亲随。这次甚至跟着高旭来战场上体验生活。 虽然同是书生,沈从文倒比夏完淳“娇气”得多。这大约没有像夏完淳那样经历家破人亡的苦难,经历惨绝人寰的嘉定屠城,也没有在崇明的同盟军基地受过军训,所以,初次上阵,面对血腥的场面,在老兵的眼里,沈从文难免显得娇生惯养。 当然,沈从文还没有成为一个同盟军军人的觉悟,甚至没有按照旭卫镇的惯例削发明志,也没有身穿同盟军军装,而是作为一个看客置身在沙场之中。 要不是沈从文有着督帅小舅子的身份,身边的旭卫镇军士说不定会露出鄙视的目光。一旁的夏完淳倒是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关切地向他笑笑,低声道:“第一次都这样。” 沈从文问道:“你不觉得难受么?” 夏完淳顿时想起死在满清鞑子屠刀下的亲人,闻着飘洒而来的血腥,深深在吸了一口,道:“不,一点都不难受……因为有些东西必须要用血去洗。” 沈从文有点茫然地望着在血腥与金戈声中陶醉的好友。 随着绿营军的进军在督战队的威逼下到达五、六米百时,十几门小破虏炮也一同开始轰鸣。那顶着前方的盾车在实心弹的撞击下,犹如纸糊的一般支离破碎。 训练有素的旭卫镇炮兵能以每分钟二至三发的速度发射炮弹。当更多的炮弹砸在清军阵营中,火炮强大的杀伤力所带来的威慑力,使得恐慌开始在绿营军中绝望地蔓延。 这个时候,就算清军的督战队如何狠下杀手,也难以抑制已经胆寒的绿营兵的退却。 ∶∶∶∶∶∶ “烂泥,烂货,烂柿子……一堆烂东西!” 当尼堪望着阵前的绿营兵在战线上停滞不前,转瞬之间就有一哄而散的可能时,不由得气急大骂。 尼堪发泄了一下蓬勃的怒火,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对身边的一个戈什亲兵道:“前去告诉那个姓曹的,要是他今日破阵,本贝勒爷赏金千两,在豫亲王面前,保他的富贵荣华。” 但没过多久,亲兵就来回报,姓曹的,死了。 尼堪恨恨地吐了一下口水,骂道:“烂泥一撮!” 数千绿营兵龟缩在几十面破烂盾车之后,离同盟军相跟五百步的距离上,苦苦地挨着猛烈的火炮,向前是火炮,往后是利箭,根本是进退不得。 “驻足者斩!后顾者斩!” 尼堪咬着牙大声喝道,然后对一旁的满将阿哈道:“命令我部将士,利箭上弦,从后阵开始,凡是挡路的烂柿子,全部无差别漫射,这些烂柿子要么死在身前的炮火下,要么死在身后的利箭下,今日爷也要让这群烂货耗光那高家贼子最后的一颗炮弹!……就算是一群猪,爷今日也要把他们全赶到前面去填坑……” ∶∶∶∶∶∶ 在吴淞城以西的六里处,是清军大营的驻扎地。 在营外,有一个高达二米左右的土台,上面架设着数门清军的攻城重炮——红夷大炮。自从红夷大炮无法撼动吴淞城的厚实城墙之后,尼堪就对这些笨重的家伙们弃之如敝屐。大军出战,也由着这些重炮摆在营房之外。 作为炮长,老姜已有十来年的资历。他曾经是毛文龙的部下,因不平于毛帅被袁崇焕所斩,后来随三顺王降清。所谓姜是老的辣,老姜的火炮操作技术颇为精湛,相距六里,能瞄准并打到吴淞城头的,就只有他与徒弟小庄操作的这门大炮。 小庄是一个神色腼腆的小伙子。三年前,老姜见他倒在路旁,奄奄一息,便救了他。老姜无子,见小庄憨厚老实,便认他作义子,也收他为徒弟。 就在老姜悠然地吸着旱烟的时候,只见贝勒爷尼堪的一个戈什亲卫骑着快马来到营前,抬着头,指着炮台上的老姜这一干炮手,吐着白沫骂道:“你们这些天杀的狗奴才,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没看到吴淞城下有成千上万的水贼么,怎么还是尽往城上放空炮,天天在浪费弹药?……贝勒爷有令,让你压低炮口,对准那些水贼狠狠地打!” 老姜无动于衷地听罢那戈什的怒骂,对于这些满清主子的斥责,他早已经麻木了。这些天,老姜得了风寒,身体不适,炮长之责暂时由小庄担任。小庄已深得老姜的真传,对于火炮的操作技术已让老姜极为放心。 “小庄,听见没有?” “听见了。” 老姜咳嗽了几下,打着呵欠,迷糊着脸,看着小庄调低几门火炮的仰角,然后便是红夷火炮连续的震响。老妾无聊地望着实心弹飞掠而去的轨迹,正要再打着呵欠,突然“啊”的一声跳了一下,冲到小庄面前,大声道:“天啊,臭小子,你做了什么啊?!” 小庄转回头,仍然一脸的憨实,无辜,小心翼翼地道:“师父,看来炮口压得太低了……” 半空中,几颗巨大无比的实心炮弹向三里前的清军阵营砸去,数息之间,就砸开了几道血路,犹如在一块稻田中,犁出了几道血红的沟渠。 ∶∶∶∶∶∶ ------------ 一○一章 决战吴淞 五 在贝勒爷尼堪的严令下,二千满清铁骑对近万绿营军炮灰人马的驱赶,以及对友军后翼冷酷无情的射杀,终于使得绿营兵的的阵线推进到离同盟军一百米之内。 这个距离已进入旭卫镇火炮营的霰弹射程,也接近火枪兵自生火铳的有效射程。 绿营清军越在这条死线上挣扎,躲在支离破碎的盾车之后踌躇不前,受到的伤亡越是巨大。在大小破虏炮近距离的霰弹攻击下,绿营清军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进攻。 这些绿营军是前南明降军,其中也有火枪兵。不过这些绿营火枪兵拿着的是旧式的火绳枪鸟铳,无论射程还是射速与旭卫镇的自生火铳和西式燧发枪相差甚远。至于弓箭手,这些绿营兵出身南人,根本不擅骑射,平日也疏于训练,临战时就别提什么箭术了。 无论鸟铳,还是箭矢,绿营军都无法远距离地与旭卫镇的火力形成对峙,在身后满清兵的督杀下,这些走投无路的绿营兵只有在地狱的门口苦苦挣扎。其中也不乏有在满清督战员大声疾呼抬籍入旗和赏金百两的激励下奋勇向前的,但这些奋勇敢先者无一不倒在旭卫镇火炮霰弹和火枪兵队列轮射所组成的弹幕之内。 很显然,对于满清骑兵来说,绿营军这些炮灰的牺牲并不是毫无意义的。绿营军的血肉是吸收旭卫镇火力的最好的盾牌,这面血肉盾牌推进到旭卫镇的近百米处,这也意味着作为主力的满清骑兵可以在大批绿营兵肉盾的背后,能在近距离发起冲锋。 两军相距百米死线之遥,东面是旭卫镇的火炮营,以及十六个正面展开、四队轮射的哨级战术单位有条不紊的火力输出,还有铁一镇的三个主力营拱卫侧后;中央地带是进退皆死的绿营军将士;西面是贝勒爷尼堪二千虎狼一般伺机扑食的满清铁骑。随着战场时间表的逝去,越来越浓重的黑火药硝烟再一次地笼罩了战场。 对于处长崩溃边缘的绿营军来说,一颗来自身后的红夷大炮的巨大炮弹,犹如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 贝勒爷尼堪正沉着脸望着前方硝烟弥漫的战场,计算着发起冲锋的最佳时机,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尖锐的破空声,然后一道黑影从身侧三尺开处掠过,接着便见到近前方一片人仰马翻的惊乱。 尼堪定眼一瞧,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大营口的炮手们竟然对自己的阵地上开炮。这红夷大炮巨大的实心弹在平地上势若奔雷,杀伤力极大,在密集的队型中瞬间就撕开了一条血渠,十几个满清骑兵,以及前方的数十个绿营兵就成了一些支离破碎的躯体。 尼堪回头看了大营一眼,冷声对一旁的阿哈道:“把那些蠢货给爷剁了喂狗。” 阿哈刚刚还以为大营失陷了,以至于营口炮台上的红夷大炮轰击已方阵地。但是回头一望大营,似乎没有受袭的动静,想必是炮手的误操作所至。阿哈犹豫了一下,炮手是技术兵种,要是把红夷大炮的炮手都杀了,一时之间,到哪里找些合格的炮手。至于满清兵都擅长骑射,不长于火器。那些炮手都是由辽东汉旗军的士兵担任的。 尼堪见阿哈发愣,便瞪了他一眼。贝勒爷在盛怒之下,阿哈也不敢相劝,只得一挥手,十几个亲兵就掉转马头,向大营奔驰而去。 来自身后红夷大炮的袭击,由于视野不清,大营失陷的谣传,以及前后火炮夹击的恐惧终于使得绿营军军心全线崩溃。由于前方东面是旭卫镇的火力网,后翼又是贝勒爷尼堪领着二千满清铁骑所组成的“督杀推土机”,幸存的数千绿营兵开始向南北两翼溃逃。 阿哈见绿营兵向南北两翼溃逃,中央火线地带的屏障越来越薄,顿时要勒令督战队追击狙杀,维持绿营军的肉盾阵线。但尼堪顿时阻止道:“别管那些烂货,他们从两翼溃逃,正好空出路来让我们疾马冲锋。” 尼堪说罢,又见布置在旭卫镇南北两翼的铁一镇人马开始骚动,随后袭杀绿营军的溃兵,顿时大笑道:“好,很好,这些烂柿子还是不错的,先把旭卫镇的火力吸收得差不多,现在又冲乱了铁一镇的南北两翼。” 尼堪刚笑罢,身后又传来数道破空声,回首只见数颗红夷大炮的实心弹奔袭而来,在他的身畔又掠起几道血渠,顿时又折了近百多满清骑士。 “反了,反了!”尼堪怒极而笑:“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货?!再派一队人马回营,把那些不长眼的炮手们给爷都挫骨扬灰了!” 这时,却见一骑狼狈驰来,到了尼堪身前,大声道:“禀贝勒爷,炮手作乱,水贼又趁机袭我大营。” 阿哈听罢,不由对尼堪道:“贝勒爷,如今前后受敌,水贼的火力又分外犀利……” 尼堪不等阿哈说罢,顿时当头暴抽了他一马鞭,怒道:“做什么?尔等想不战而退?!就算是前有刀山后有火海,爷也不退!传爷将令,下令全军,向前冲锋,敢言退者斩,敢后顾者亦斩!” 阿哈苦着脸,望着前方浓烟滚滚,不明其中虚实的同盟军阵地,委屈地道:“贝勒爷,末将没说要退,你等末将说完再抽啊……” ∶∶∶∶∶∶ 高旭坐在中军临时指挥部的一张凳子上,默默地注视着前方被硝烟笼罩着的战线。目力已经无法穿透浓烟,对战场的掌握都依靠夏完淳为首的幕僚部的传令哨骑,但战机转瞬万变,无论高旭如何在心中告诫自己要冷静决断,但他不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没有足够的前例经验可循,只有由着战场的惯性走一步算一步。 传令哨骑匆忙地收集战场各处的讯息,把战场的动静呈报给中枢指挥部,又把中枢的命令传达给旭卫镇与铁一镇两个镇级单位。事实上,高旭除了敏锐地抓住了清军炮手误击已阵的时机,命令游离在在战场外围的赵天武的水师水陆营袭击清军守卫空虚的大营之外,对于旭卫镇和铁一镇都没有下达新的临战命令。 在如此混乱的战场上,主要靠的是主将们的随机应变。只是同盟军是第一次参加如此规模的野外决战,人人都摸着石头过河,积累沙场经验。如果应变得体,那是大捷的硕果,如果应变失措,则要付出血的代价。 “报告督帅,”夏完淳来到高旭的跟前,拿着哨骑刚刚得到的讯报道:“炮兵营的楚统领要求停止炮击一刻钟,因为连续的炮击已经让膛管发红,强行发射有炸膛危险。” 平时火炮的训练没有达到如此长时间的发射强度,这火炮的冷却是个头痛的问题。停止一刻钟的炮击,这使得旭卫镇的火力完全依靠火枪营的弹幕覆盖,幸好凭着火枪营的火力压制,绿营兵的战线也不得寸进。 连续性高强度的作战,使得旭卫镇所倚仗的火器暴露出极大的缺限。 除了火炮的冷却问题,高旭也担心火枪的折损率,特别是西式燧发枪的故障率极高.那些从西班牙海盗手中抢来的,从澳门重金购买来的西式燧发枪,在十七世纪中期,西方的枪炮制造工艺并不成熟,枪械身管烧蚀得太厉害,这使得很容易炸膛,比起高氏工坊精工细作的自生火铳,算得上是质量低劣的坑爹货,比起明军旧式的火绳枪鸟铳,只是多了一个燧石击发的性能而已。偏偏这些坑爹货占了旭卫镇火枪营的三分之二。 不得不说,时间是最大的金手指,只要给高氏工坊足够的时间,就完全能生产出大量达到合格标准的自生火铳。问题是,高旭想抓住剃发令初下的有利时机,凭着江南士民汹涌的反抗意志顺势而起,这就让他没有太多的时机。装备在旭卫镇的一千支自生火铳,已是高氏工坊数月来的最大产量。 正如高旭忧虑的那样,旭卫镇火枪营的现状不容乐观。尼堪把近万绿营军驱赶到第一线当肉盾,虽然付出了将近四成的伤亡,但高强度的轮射大大加速了燧发枪的折损率。当高旭听到夏完淳报告说旭卫镇的火枪故障已达到了三成时,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自生火铳的故障只有一成,但红夷火枪却达到了五成。” 夏完淳道,他口中所说的红夷火枪便是那些西式燧发枪。这个时代的人称西洋货为红夷货,比如红夷大炮之类的。 故障达到三成,也就是说旭卫镇火力减去了三成,如果持续作战,火枪的故障仍然会递增。但直到目前为止,对阵的只是蒙古兵与绿营兵,尼堪的二千满清铁骑主力还没有出击。 夏完淳又道:“小提督趁着绿营兵从南北两翼溃逃的时候,重编了哨营,把火枪完好的十个哨集结在中翼,其余火枪故障的六个哨插上刺刀后作为长矛兵。” 高旭是旭卫镇名义上的提督,而实际指挥者是徐鸿。高旭命徐鸿为旭卫镇副提督后,为了与铁一镇提督徐玉扬的称呼区别开来,在同盟军中,习惯称徐鸿为小提督,徐玉扬为大提督。 高旭点点头,徐鸿的应变值得称赞,明白集中火力的道理,而且能趁着战场空隙时机,整编队列,更是不容易。这种调度能力,高旭自叹不如。 ∶∶∶∶∶∶ 随着绿营军的炮灰们向南北两翼溃逃,由于尼堪的二千满清骑兵主力没有出击,徐鸿下令旭卫镇保持战线,对溃逃的绿营兵没有趁胜追击,而是借机让楚应麟的火炮营冷却炮膛,自己则是集中旭卫镇火枪营各个哨队的有效火力。在横尸遍野的战线上严阵以待,以防满清骑兵在视野不清的烟雾中突然袭击。 于是,在战场的中翼,出现了短时间平静的诡异。 这种诡异让高旭感到不安。他从中军的临时指挥所来到前沿的旭卫镇战线,在哨骑的引领下找到了徐鸿。 这时,徐鸿正立在最前沿的炮兵阵地上,高举着随时下令射击的手势,瞪大着眼睛望着前方。只是前方数十步之外尽是黑火药的浓烟,根本看不清景物。当火枪成为战场的主角时,随之产生的黑火药浓烟已成为战场的“新型迷雾”。这个时候,由于空中没有风,浓烟一时之间也不会消散。 尼堪的满清主力没有出现,旭卫镇的阵线也不敢乱动。谁都知道,野战中对峙骑兵,对于步兵来说,阵线就是生命线。 当南北两翼传来喊杀声时,战场的宁静终于打破。 立在高旭身侧的夏完淳听罢,顿时道:“鞑子的骑兵袭击我军南北两翼!” 徐鸿则是又倾听了一下,摇摇头,道:“不,是铁一镇一营和三营狙击溃兵。” 高旭深思一下,完全同意徐鸿的推断。布置在北翼是徐玉扬的疯子营,南翼的是项真达的骠骑营。以徐玉扬的急性子,今日一战坐看着旭卫镇唱主角,铁一镇却是寸未立,面对溃兵冲击北翼,他是按捺不住了啊。至于那项真达,则是一名年轻气盛的悍将,更是立功心切。 沉稳的徐鸿能忍住追击绿营溃兵这个诱惑,但是徐玉扬和项真达却是忍不住了。倒是布置在后翼的罗子牛部还是严阵以待。这不是说罗子牛像徐鸿这样审时度势,而是他老实的性格使然。在没有接到命令之前,罗子牛是绝不会有异动的。 在这个时候,在浓雾中,没有摸清尼堪部满清骑兵的动静之前,一动不如一静。 没有风,浓烟不散,视野不清,向敌阵派出的哨探没有回应,而南北两翼却是喊杀四起。 就在高旭凝神而立的时候,却见前方浓雾处跑回来一个跌跌撞撞的同盟军探子,他正要大声疾呼着什么,却见身后一支利箭洞穿了他的胸膛。 徐鸿见状之下,顿时把一直高举着的手倏地向下挥去,在身后一直盯着他手势的鼓乐队也倏地敲响射击的鼓点。在下令射击的鼓点声响起的刹那,旭卫镇早就作好射击预备的火枪阵第一队立即向浓雾滚滚的前方开火。 炮兵阵地上,在楚应麟大声“放”的破嗓子声中,已经冷却之后重新装填的大小破虏炮也射出了霰弹弹幕。 就在旭卫镇火力网触发的同时,空中也响起无数尖细的破空声,一阵箭雨从浓雾中漫天袭来。接着,在前方影影绰绰的浓雾之中,倏地响起沉闷的马蹄声。只见贝勒尼堪一马当先,满将阿哈随后,领着二千满清铁骑犹如风卷残云一般向旭卫镇的阵线压过来…… 高旭立在阵前,没料到向来粗蛮的尼堪听了阿哈谨慎的建议,包裹着马蹄,压抑着动静,趁着旭卫镇火力休整的时候,借着浓雾的掩护,悄悄地摸上来,以至于出现得如此突然。 望着尼堪满脸狰狞地高举着战刀向自己冲杀而来,高旭突然想起黄渡之战中那个同样浓雾弥漫的早晨。 那一天,田雄身在大自然的浓雾之中,是他的靶子。 而今日,他在自己制造的黑火药浓雾之中,又成了尼堪的靶子。 ∶∶∶∶∶∶ ------------ 一○二章 决战吴淞 六 高旭仰着头,望着从浓烟中向自己疾射而来的一支箭矢,突然想起昨晚的梦魇,那种利箭穿心的麻痹感提前蔓延了他的全身。对于高旭来说,个人的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这个世界失去自己,刚刚有了起色的反清事业将会立即腰折。 如果他死了,这个没有引导者的民族将在满清的奴役压制下,将会在东方死寂二百七十多年! 面对死亡的威胁,高旭有一种“历史的车轮终究从我的身上碾压而过”的感觉。战场的形势转瞬万变,作为一个普通人,他能做到这一步,已是尽了他最大的心力了。 “无论如何,我都已经尽力了。”那个革命尚未成功的徒劳感使得高旭没有惊慌失措,甚至没有一丝躲避的动作,只是迎视着那支疾速的利箭,任着那锐利的箭头贴着他的头皮掠过,射在他身后的一个亲兵身上。 一旁的夏完淳见高旭无恙,下意识地抹去额头的冷汗,望着身后在箭雨打击下的旭卫镇战线,大声地疾喊着:“保持队列!保持队列!” 在嘈杂声中,夏完淳的呐喊并没有传出多远,但阵前下令射击的鼓点早已响起。 让高旭庆幸的是,他为旭卫镇挑选了一个称职的副提督。 满清主力的动向不明,徐鸿集中了旭卫镇火枪营的有效火力之后,就让每个哨的第一队列保持着临战射击状态,在箭雨穿空的“嗖嗖”声中,徐鸿就下达了射击的鼓点命令。 当清兵偷袭的箭雨沿着抛物线落下旭卫镇阵线中的同时,旭卫镇第一轮火枪射出的弹幕也覆盖了前方一百步之内。 箭雨与弹幕的打击几乎同时到达对方的阵线上。 旭卫镇炮兵营胖子统领楚应麟的反应也不算慢,炮膛冷却之后早就装填了近战霰弹,旭卫镇的第二波更猛烈的霰弹弹幕从炮兵阵地上向前方的一百米范围内覆盖,这使得清军射手在重创之下射出的第二轮箭雨稀疏了许多。 这个时候,指挥者任何的命令都是滞后的,在箭雨的打击之下,要保持队列的完整,就得靠平日刻苦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幸好,旭卫镇虽然成军不久,但训练强度丝毫不下于徐疯子地狱式操练下的铁一镇。不疯魔不成活,都是这对徐氏叔侄的风格。 旭卫镇的队列在清军箭雨打击下所产生的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回复了秩序。 高旭始终站在旭卫镇战线的最前沿。这个时候,作为同盟军的最高领袖,无论是出于稳定军心的需要,还是增加战场经验值的需要,高旭都没有躲在战线背后的理由。 尽管高旭坚持身先士卒,但以丹泽尔·华盛顿为首的黑奴卫队仍然在高旭身前展开了防卫线。高旭当初的两个左右卫队已经扩编为徐鸿的旭卫镇,以及史必达的同盟舰队,现在的护卫便由丹泽尔的黑奴火枪队接替。 这些黑奴身在异乡,历经磨难,只要有一个寄身之所,他们就为之而战斗。他们平日基本离群索居,不怕清军的渗透,忠心耿耿于高旭这个待之不薄的主人。他们能在漫长的磨难中生存下来,自然有着非凡的生存技能。他们是称职的火器匠,也是技术高超的火枪兵,更是不知死亡为何物的角斗士。 只要有一个活着的理由,这些黑奴就为之战斗。 ∶∶∶∶∶∶ 远处,满清骑兵主力冲锋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近处,在旭卫镇几轮弹幕的覆盖之下,清军箭矢的密度虽然有所减少,但仍然顽强地保持着一定的数量。 面对这个情形,高旭不由得皱起眉头。没道理啊,在破虏炮的霰弹和旭卫镇火枪兵几轮高密集的弹幕下,位于射程之内的清军射手不可能还有生存的机率。 高旭疑惑地望着前方,当他在浓烟的空隙之处,看到旭卫镇正面前线之前,有一条由大量阵亡的绿营兵尸首以及破碎的盾车所组成的“血肉长城”时,顿时明白了原因。 在清军督战队的驱赶射杀下,近万绿营军炮灰被赶到旭卫镇的阵线之前,他们的尸首密集地倒在旭卫镇的火网下,层层叠叠地堆积着,后阵的绿营兵为了躲避旭卫镇的火力,有意地把这些阵亡者的尸首与被炮弹轰碎的盾车叠成一道临时性壕堤。 由于黑火药浓烟阻碍了视线,楚应麟只是得知绿营兵阵线推进了一百米之内,所以一直用霰弹近距离覆盖射击。霰弹的冲击力自然无法与实心弹相提并论。要是用实心弹的话,凭着动能完全可以摧垮这道临时性壕堤。 现在这些偷袭的清军射手躲在这道“人肉壕堤”之后,以箭矢从空中的曲线射击,持续着对旭卫镇阵地的漫射。而无论是旭卫镇火枪兵的弹幕,还是破虏炮的霰弹,都是细小的铅弹弹幕,平射过去,都被那道“人肉壕堤”吸收了。 发现这点之后,高旭立即指着前方的那道人肉壕堤,对身边的夏完淳道:“马上传令火炮营改用实心弹射击,轰破前方的屏障。” 当夏完淳冒着箭雨跑向炮兵阵地,向楚应麟传达高旭的命令时,尼堪的满清骑兵主力已经冲锋到旭卫镇战线前的一百米距离之内。 比起蒙古骑兵幸运的是,由于绿营兵炮灰的肉盾,战场上浓烟的掩护,以及阿哈三百射手的偷袭牵制,满清骑兵在一千米到一百米的这段进攻途中,没有受到旭卫镇破虏炮的直射轰炸。而蒙古骑兵在这段距离上,就受到了旭卫镇炮火的致命性打击。 但是老天是公平的。那道由绿营兵炮灰与盾车叠成的壕堤,虽然吸收了旭卫镇的弹幕,但也有了拒马的功能,阻碍了满清骑兵的近距离冲锋,无法凭着战马奔驰的高速冲进旭卫镇的阵线之中,犹如一股洪流突然遇到堤岸一般。 阿哈性子虽然过于谨慎,但并不愚蠢,他一边命令射手们压制旭卫镇的火力,也一边命人清理出一段壕堤的缺口。但是由于浓烟之中视野不清,尼堪冲锋的主要方向并不是朝这个缺口。 有一部分满清骑兵凭着马力跃过阻碍,但更多的骑兵在视野不清的浓烟中被阻在这道人肉壕堤之下,骑兵一旦失去速度,正如刀锋先钝了三分。 但是对于尼堪来说,能够毫无折损地挺进到旭卫镇阵前的一百步之内,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满清铁骑虽然号称骑射无敌,但真正玩骑射的是蒙古人。蒙古人是草原游牧民族,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马是蒙古兵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满洲女真人是属于森林游猎民族,他们虽然也养马,但他们并不长于骑兵冲突,更适应身披重甲,下马勇猛步战。 一百步,已经达到清军箭矢的射程之内,只要保持对旭卫镇火力的压制,在这个距离上,就算失去了战马的冲锋速度,尼堪也有信心撕破旭卫镇的阵线。 然而,阿哈并不像尼堪这样乐观,光听着减杀声,就能判断出铁一镇两营人马在浓烟之外的南北两翼轻易地击破了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只顾逃命的绿营军,然后迂回到西翼会合,与旭卫镇形成了对二千满清骑兵的包围态势。虽然清军能凭着浓烟混水摸鱼,但在清军箭矢的压制之下,旭卫镇的阵线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崩溃,仍然保持着针锋相对的火力。 而这个四面楚歌的时候,尼堪仍然固执地向东突击旭卫镇的阵地,就算是突破了旭卫镇,却要面对旭卫镇背后吴淞城厚实的城墙,以及城上防守炮火的直接打击。 但阿哈不敢当着尼堪面前说个“退”字,以尼堪的性子,这个时候言退,定然斩杀他于当场。 而这个时候,东来的江风终于姗姗迟到。 浓雾,被江风一撮撮地揭开,露出战场本来的面目来。 在雾散之时,以悍勇闻名天下的贝勒爷尼堪,在与旭卫镇相距一百步的火线上,以折损愈四成的代价,终于突破到旭卫镇的火力网,展开了尼堪期望已久的短兵相接的肉搏战。 ∶∶∶∶∶∶ 一旦进入贴身肉搏战,高旭才见识了尼堪这些满清开国者们凶猛的武勇。 无论后世对于满清八旗的战力如何高估或者贬低,但高旭身临其境,这些入关初期没有被花花江山腐化的八旗兵,其战力着实称得上强横。尼堪部属于镶白旗,是八旗中最精锐的野战劲旅。他们有着长达数十年的战斗经验,有着比南方人普通高大的体格,也有着初入关时问鼎天下时眼高于顶的荣誉感。 而旭卫镇成军不久,平时着重操练的是队列的秩序与火器的射击技术,拼刺刀的白刃战虽然极为重视,但比起实战经验丰富的满清兵来说,失去了火器的优势火力之后,光凭着肉搏战,明显处于劣势。而且两军交杂一处,旭卫镇倚仗的破虏炮与火枪已失效用。 突击到旭卫镇阵线当中的有近千满清兵,其中特别以尼堪为核心的三百戈什亲兵,又是精锐中的精锐。尼堪素来以悍勇闻名,更是神勇无比,但他的战刀之下,那些插着刺刀被迫肉搏的旭卫镇火枪兵,犹如纸糊的一样。 浓烟散尽,旭卫镇阵线被突破的同时,尼堪的屠刀直指同盟军帅旗中华旗下的高旭。所谓擒贼先擒王,作为同盟军魁首的高旭,是尼堪的第一目标。 在短兵相接之中,旭卫镇无法阻挡像杀神一样的尼堪向高旭直逼而来的杀气。丹泽尔为首的五十多人的黑奴卫队也迎了上去,但也没有支持多久。随后,处于旭卫镇后翼的罗子牛领着三千人马暂时堵住了尼堪犹如狼入羊群一般疯狂的屠杀。 凭着罗子牛部的狙击,在徐鸿旭卫镇将士竭力拱卫下,高旭领着旭卫镇的残部向吴淞城下后撤,试着重新列队,聚集火枪营的有效火力。 但尼堪的脚步,罗子牛也无法阻挡。 ∶∶∶∶∶∶ 在铁一镇的三个主力营中,罗子牛部的人马大都由原南明降军反正而来,要论战斗意志,逊于项真达的骠骑营,更远逊于徐玉扬的疯子营,尽管罗子牛本人也是武勇过人,但相比起身经百战的尼堪来说,仍然相差甚远。 能阻止尼堪的,唯有同盟军的军神,铁一镇的徐疯子! 但是徐玉扬的疯子营,以及项真达的骠骑营正努力地向清军的后面围杀过来,远水一时救不了近火,而且尼堪命令阿哈领着七百多满清兵护住他的后翼,自己只顾领着三百戈什亲兵,一心一意地向前循着同盟军的帅旗中华旗追杀高旭。 以尼堪的狂暴性子,就算今日在同盟军两镇人马的围殴下,就算全军覆没,也要在阵前斩了“贼首”高旭。 尼堪已尼突破罗子牛的狙击,刀锋直指城墙下的高旭。 “督帅,请退到城内,避其锋锐!” 徐鸿望着前方势不可挡的尼堪,向来沉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焦急的神色,指着身后的西城门,向高旭急道。 高旭回头望了望城门,却是寂然地摇摇头,缓缓地抽出了腰间的战刀。 如果今日不能直面尼堪,将来如何直面江阴的贝勒博洛、南京的豫亲王多铎,甚至是北京的摄政王多尔兖? 如果身为同盟军的统帅,临阵丢下自己的将士,逃入城中苟活,将来以什么样的威望来缔造一支恢复中华的虎贲之师?! 有时候,退一步活着,就是临死前的万丈深渊! ∶∶∶∶∶∶ ------------ 一○三章 决战吴淞 七 一直以来,高旭总不免带着后世那种傲慢的偏见,认为满清之所以得天下,归结于崇祯帝的无能,大明政治的腐败,以来不争气的李自成兵败如山倒的一触即溃,最终一句话,归结于辽东女真人的运气。 但高旭自江阴起事以来,且不说刘良佐、田雄、马得功这些绿营军庸将们,光是江阴所遇到的满清都督尼尔康兄弟,折损在吴淞城头的悍将图赖,以及面前杀神一般的贝勒爷尼堪,以近身肉搏而言,这些满清将领算得上是这个时代最为出色的职业军人。 马喇希的一千蒙古骑兵覆没在旭卫镇的前线之前,是出于马喇希对旭卫镇火力的轻视,以及旭卫镇背城而战凭着城上城下所组成的立体式火力网的打击。 有了马喇希的前车之鉴,尼堪先用近万的绿营兵炮灰消耗旭卫镇的火力,然后借着旭卫镇用纯火器战术所出现的战场迷雾,采取了满将阿哈的以射手偷袭压制旭卫镇火力的建议,在这样的情况下,二千满清骑兵与旭卫镇在一百步内的对峙战中,尼堪仍然付出了近千人的代价,才突进到旭卫镇的阵线之中。 而旭卫镇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先在满清射手的偷袭压制下,旭卫镇伤亡达数百人。当满清兵突进到旭卫镇的阵线之后的肉搏战,更大的伤亡接踵而来。旭卫镇的刺刀火枪兵在尼堪这批身经百战的职业军人的屠杀下,很多的哨级建制被打残。在后翼罗子牛的掩护下,能且战且退地撤到城下的旭卫镇火枪兵,能保持完整建制的已不足二个哨,四百多人了。 失去火力优势,成军只有数个月的旭卫镇,其中的将士大都只是乡兵义民,面对尼堪这批最精锐的女真战士,他们能做到的,只是在刀锋下挥洒那满腔的热血。 其实以徐鸿看来,只要高旭愿意入城暂避尼堪的兵锋,只要让旭卫镇的残部在城内喘息一下,就算尼堪势如破竹地冲破罗子牛部的狙击,面对的也是吴淞城的铜墙铁壁。 但高旭却是命令旭卫镇死守在城门之前。 这城里与城外的区别,对于旭卫镇来说,对于出城迎战的同盟军来说,意义极为重大。 如果这个时候,高旭领着旭卫镇退回城内,就是最终胜利了,对于初次上阵野战的旭卫镇来说,没有坚持到最后一刻,也是一种失败! 永不言退! 永不言败! 要是同盟军挺过这个关卡,就是全军人马打残了,这种精神也会烙印在军魂之中! 面对高旭的坚持下,徐鸿只有向他行了一个庄严的同盟军军礼,然后徐鸿大声地对那些被满清兵冲杀得心惊肉跳的二个主力哨将士大声疾呼道:“列队!列队!” 阵线就是生命线! 只要二个火枪哨能重列队型,只要输出二三轮有效火力,就能遏制尼堪三百戈什亲兵凶狠的绞杀。只要相持到同盟军的野战主力,铁一镇的疯子营徐玉扬部赶到,在我众敌寡之下,任这尼堪有三头六臂,也只有败北的命运。 在徐鸿的大声吆喝下,在高旭那高举着战刀迎前而坚定的身影下,旭卫镇的二个主力哨的残兵终于定下军心,开始肩并肩地重新列阵,然后进行紧张的第一轮火药装填,作着排枪齐射的预备。 然而,已经作出齐射预备的旭卫镇二哨火枪兵,首先面对的不是尼堪的三百满清兵,而是一镇二营罗子牛部那些被尼堪击杀得失去斗志只想逃入城内的溃兵。 罗子牛在激战中受了重伤,以至于这些一镇二营的士兵们更加的混乱。他们大都来自原南明军。他们虽然因为有举义反正之心而投诚同盟军,但有着大都数绿营兵那样对满清兵有着天然的畏惧心理。 那些溃兵在尼堪的追杀下蜂拥到吴淞城西城门外,看高旭和徐鸿俩人领着旭卫镇二哨残兵,列着阵型举着火枪阻拦在城门口外,不由踌躇着向两翼溃退,但仍然有大量的溃兵出于恐惧的惯性拥向城门,旭卫镇的狙击队形立即就有被冲乱的危险。 “后退者死!挡我者死!” 徐鸿铁青着脸大声吼道,高举着命令齐射的手,心中却是犹豫着。且不说对友军出手,主要的是以尼堪为首的三百身穿白甲的满清兵就要冲到近前了,要是旭卫镇火枪兵好不容易装填的火力要是浪费在这些溃兵身上,那就没有第二次的装填机会了。 高旭同样在犹豫。 无论是徐鸿,还是高旭,几个月之前,他们都只是一个普通人,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杀伐果断的将帅,他们还有很多的路要走。 但这个时候,背后倏地一番满天的箭雨落在了旭卫镇二哨队列的阵前。 高旭转过头,只见城头上,宪兵营统领邬含蓄黑着脸下令着立在城头上的一排黑衣宪兵,对着一镇二营的那些冲击旭卫镇队列的溃兵们实行无差别射击。 只要有一个理由,屠杀友军,邬含蓄毫无心理压力。 干这个活,邬含蓄一点也不含蓄,这是他最擅长的事。 同盟军制服的颜色是藏青色的,代表的是中华旗中青天白日中的青色,只有宪兵穿的是黑色制服。 同盟军普通将士称呼宪兵为讨厌的乌鸦,不光是宪兵头子姓邬,与乌同音,而且他们的制服是黑色的,并且那些宪兵个个是翻脸不认人的黑面神。 在城门内,面对赵明月的雌威,邬含蓄不惜与巾帼营火力对峙,竟然也能坚持到战场的尾声阶段。 “要么督帅重新下达巾帼营出战的命令,要么本统领横尸当场,要么宪兵营最后一个宪兵倒下,这个前提下,大小姐,你随时可以出城。” 城门事件之中,邬含蓄自始至终一直领着宪兵们堵住城门,也自始至终只有这一句话。 只是当旭卫镇阵线被破,高旭危在旦夕的消息传到城内时,邬含蓄终于不淡定了。 要是高旭有了不侧,大家都没得混了。 他再不睬赵明月的纠缠,马上登上城头观望形势,见二镇二营的溃兵冲击旭卫镇在城门口布置下的防线,当即下令宪兵营清理门户执行军纪的命令。 而赵明月终于摆脱了邬含蓄的阻扰,一马当先,领着近百巾帼营海盗女战士,冲出城外。 ∶∶∶∶∶∶ 在战场的中央地带,徐玉扬领着铁一镇疯子营的三千人马已经把阿哈为首的七百满兵围困起来。 徐疯子上阵,向来是凭着一股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疯儿劲。就算阿哈这七百满清兵如何英勇擅战,但他们面对的不是只擅长火器的旭卫镇,不是有着天然畏满心理的原南明军所组成的一镇二营罗子牛部,而是疯子营。 疯子营真正让人害怕的不是其凶猛的战力,而是疯狂成性的特质。 疯子营的士兵大都来自忠义之乡江阴,人人都是抱着留发不留头的赴死之心。高旭在高老庄办有公塾收留江阴的战争孤儿以及江阴军属的儿童,免去了这些江阴义士们的后顾之忧,再加上高旭以同盟会大力倡导大汉民族的新式概念,这种接近于洗脑的理念灌输,还有提督徐玉扬做起事来不疯魔不成活的劲头,使得疯子营的将士人人都是死士。 疯子营不仅仅是来战斗,他们也是来求死的。 有时候,死志,是一种最犀利、最有震撼力的武器。 ∶∶∶∶∶∶ 战况到了这时候,任何一个知兵的普通将领,都已经知道清军在这次战斗已注定了败北的结局。 尼堪并不是完全不知道这个结局,问题是他不是普通将领,他身上流着大清开国者努尔哈赤的显贵血统,再加上有勇无谋的性格,还有满清铁骑天下无敌的强烈荣誉感致使他不承认失败。 就算失败了,就算折了帐下两千最精锐的满清勇士,只要阵前斩了同盟军“贼首”高旭,便是大功一件,将来在豫亲王面前,就有了交待,至少也能功过相抵。 如今,同盟会的浪潮风靡一时,同盟军快速崛起的态势让满清高层心忧不已。很显然,高旭已成为满清平定江南的拦路石。要平定江南,继而凭着江南的钱粮鼎定天下,就必须先击杀这个同盟会的领袖人物、同盟军的创建者。 对于这一点,满清高层都达成这样的共识。 只要高旭这棵树一倒,至于同盟会、同盟军那些脱胎于江南本地的虾兵蟹将便是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而“贼首”高旭的脑袋,已经近在眼前了。 ∶∶∶∶∶∶ 宪兵营在城头上以箭矢来维持军纪的无情督杀,开始虽然遏制了溃兵对旭卫镇阵线的冲击,但随着尼堪的三百满清兵凶神恶煞般追杀的逼近,又引起了更多的恐慌。 恐慌是会传染的。 况且面对宪兵营的督杀,那些溃兵心中盲目升起一种法不责众的奢望。 在战后,徐玉扬对一镇二营这些出身原南明军的溃兵唯一的一句话,就是:“你们的血,玷污了的不仅仅是你们自己,也玷污了铁一镇。” 当尼堪在亲兵举着盾牌以避城上箭矢的掩护下,借着一镇二营溃兵在进退两难的混乱中,终于杀到了旭卫镇的阵前。 尽管尼堪的身前仍然有数十近百的同盟军溃兵作为移动肉盾,但这次,高旭也好,徐鸿也好,都没有再犹豫。 徐鸿放下命令射击的手,高旭则是挥下迎前的指挥刀。 在六十步的距离上,以尼堪为首向前突进的三百戈什亲兵受了旭卫镇二哨弹幕火力的迎头痛击。 随着近百满清兵倒下的同时,也有大批一镇二营的溃兵倒下。 到了这个时候,尼堪也没有放弃。 凭着刚才所得的经验,只要扑入旭卫镇的阵线,这些只知卖弄火器的南蛮子就像菜瓜一样等着他的屠刀。 只要剁了高旭的“贼首”,江南之地就再无波澜了。 在三十步的距离上,旭卫镇两个哨队的第二轮弹幕又接踵而来。 又有近百名满清兵倒下! 在亲兵的掩护下,尼堪血红着眼,盯着高旭在黑火药烟雾中游离不清的脸孔。 还差十多步! 当旭卫镇的第三轮射之后,尼堪发觉挡在身前的只有不足五十来个能立着的亲兵了。 尼堪狰狞地抹了一把嘴角处的鲜血,暗道不要紧,只要能在阵前斩了那高旭,什么样的代价都值得。 看着高旭领着旭卫镇二哨火枪兵在射完弹药,发起以尼堪看来像小儿科的白刃冲锋时,他嘿嘿地冷笑着。 尼堪像死神一样的目光锁定了高旭。 ∶∶∶∶∶∶ ------------ 一○四章 决战吴淞 八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高旭对自己能在短短的时日内,借着江南发抗剃发令的时机,用同盟会煽动朴素的民族主义,用同盟军创建对抗满清的枪杆子,竟然能掀起如此大规模的声势,有一种如梦如幻的不真实感,犹如吹大了一个充满热血、绚丽多彩却随时崩破的大气泡,随时随刻,都有可能被历史惯性所形成的那种不可抗拒的车轮碾压而过。 以个人之力来拯救一个民族的崩溃,一个时代的殒落,他究竟能凭着什么? 凭着后世的那些超越时代的理念和知识? 一种理念既然超越于时代,比如民主,比如自由,那就不是朝夕之间成为时代的主流,以个人之力能潜移默化一个世界,这不仅需要非凡的推动力,更需要一个足够充分的时间。 最主要的是,这需要一个足够伟大的心胸与意向。 但高旭从来不认为自己与伟大的东西搭边,出身于一个老人倒地都不敢扶,道德严重缺失的世界,面对这个为了发冠尊严而选择留发不留头的时代,一个民族的血性最后迸发的时代,身为后来者,高旭并没有多少的优势感。 他身上带着后世人那种卑微而自私的尘埃,来到了这个让人肃然起敬的时代。 他虽然有时冒出一种救天下为已任的使命感,但更多的,只是为了挣扎求存而已。 这种压力让高旭心底那根弦时刻崩紧着。 而一种知识虽然超越了时代,但是一旦运用于这个时代,以国人历来以久的山寨精神,必然被敌方所模防。比如旭卫镇的排队枪毙战术,比如燧发式的自生火铳代替旧式的火绳枪鸟铳。 对于火器的利用,满清高层一直极为重视。在三顺王降清之后,满清对火炮的铸造与运用都已经领先于大明。在这次吴淞之战中,旭卫镇凭着自生火铳取得胜利,可以预计不远的将来,满清之中诸如睿亲王多尔兖、汉奸大学士洪承略这些有识之士也会大力发展火器。 他高旭之所以能成为同盟会的领袖,那是他在江南全民反抗剃发令的运动中,捞到了这个民族的最后血性;他之所以能创建同盟军,也是倚仗了崇明大海商高氏的财力。当初身在江阴起事时,要是没有崇明岛这块江南汉人最后的留守地画饼,要是没有崇明高氏大力的钱粮支持,他就不可能成为江阴的救星。 身为后来者,除了那些飘渺的脱离现实的后世理念,除了那些随时都有可能被山寨的科技知识,想要站在这个时代的巅峰之上,他,高旭还需要什么? 当他面对满清贝勒尼堪那凶狠的屠刀时,他明白了自己还需要什么。 需要那种真正直面死亡、再死一次的勇气! ∶∶∶∶∶∶ 就个人武勇而言,徐鸿无法与他的叔叔徐玉扬相提并论,他并不是悍将型的,但他无疑是同盟军中智勇最为均衡的将才,他领着旭卫镇的近卫队首当其冲地顶住了尼堪的冲杀。 早在尼堪突进到旭卫镇的阵线之中,就下马步战。虽然没有战马的冲刺速度,但尼堪个人的奋勇以及他那些戈什亲兵身经百战所形成的彪悍近战能力,仍然不是徐鸿所能敌挡的。 尼堪的三百戈什亲兵虽然在旭卫镇的弹幕下幸存的只有数十人,但这数十人在血搏战中所开辟出来的血路,仍然向高旭快速地延伸而来。 在高旭之前,那支好莱坞黑奴卫队已折损得不足十人。那些被高旭命名为韦斯利·斯奈普斯号称为刀锋战士的小什长早已阵亡,只有队长丹泽尔,那个身形敏捷被高旭赐命为威尔·史密斯的的“绝地战警”,以及老而弥坚的车夫摩根·弗里曼,领着几个黑奴在高旭身前坚持着守卫的职责。 火炮营统领的麟胖子已不知所踪,紧紧跟在高旭身后的还有幕僚亲兵夏完淳,以及上阵“实习”的小舅子沈从文。夏完淳虽然经过同盟军训练营地的刻苦磨练,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但实质还是一名少年书生,真刀真枪的实战能力就别指望了。 相比起夏完淳努力镇定的神色,沈从文已经是面色发白,看着眼前一个个旭卫镇战士倒下,看着满清兵那滴血的刀尖,他的脖子已经在发冷了。幸好,在他的身前,还有姐夫高旭那些沉稳而厚实的背影,使得压抑着那种想回头夺路狂奔的冲动。 高旭的战刀早已出鞘,看着尼堪双刀在手,睁着血红的眼睛,在自己制造的血路中那种闲庭信步、所向无敌的从容。那尼堪面对丹泽尔、威尔和摩根三个黑奴所组成的狙击阵型,只见他双手抡着厚重的战刀毫无花巧地搁挡住的丹泽尔和威尔俩人一左一右的刺刀,然后一脚把正中的老黑奴摩根踢翻在地,由着身后的戈什亲兵敌住这三个黑奴的纠缠,自己却是一步步逼进高旭的面前,像猫见到老鼠那般狞笑着。 作为医生,高旭更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所以这几个月来,高旭一直努力地调养着原先那个高大少因为酒色而透支过度的身体,每天跑步、俯卧撑、拳击沙袋的训练也从不敢松懈。因为曾经有一个爱好拳击的死党,时不时被迫当成陪练沙袋,对于搏击的技巧性,再加上职业所需对人体构造的熟悉,面对尼堪的屠刀,高旭倒不至于像常人那样惊慌失措。 但双方在战力上的绝对差距是不容置疑的。 尼堪看了一眼高旭右手的战刀,轻蔑地笑了笑,像尼堪这种级别的久战之士,对方的战力有几斤几两闭着眼也能感觉出来。很显然,这个高旭表面上还装着努力的镇定,但刀尖上无意识的抖动出卖了他的底细。 他的人似乎稳着,但他的刀已经在颤抖了。 他就像一棵迎风而立的韭菜,等着自己去收割! 看着自己的猎物,尼堪欣赏了几眼之后,便失去了兴致。能掀起江南如此风潮的人物,不是南蛮子口中传说中的三头六臂,更不是什么天神下凡,只不过是这么普普通通的连战士都称不上了的家伙罢了。 就在尼堪毫无花式地抡着双刀向高旭砍去的当儿,却见那高旭空着的左手倏地一扬,只见一道银光向自己的脸上奔袭而来,随后就是右眼突然传来钻心的剧痛。 尼堪痛得忍不住大喊一声,下意识地去触摸击中右眼的是什么,一抹之下,才知道那是一把轻为精巧的小刀。 尼堪大意轻敌,恼怒之下,一下拨起那小刀,在飞溅的鲜血中,忍着强烈的痛疼,放在鼻尖前用左眼一看,却见刀尖上挂着一小团物事。 他这一拨,把他右眼的眼珠顺带扯了出来。 ∶∶∶∶∶∶ 医生与战士的共同点之一,都是用刀的。作为称职的医生,手术刀是高旭吃饭的家伙。投飞镖是高旭的爱好之一,玩手术刀是职业需要,当这二者结合在一起,再加上一些平日无聊中琢磨出来的近乎于魔术一般的弄巧手法,当初高旭就是凭着这手出神入化的“小李飞刀”,折服了赵明月这个大明最为彪悍的女海盗。 趁着尼堪见到猎物时那种不屑一顾的大意,高旭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先取了他一只眼睛。要不是他的脖子上有头盔的帽沿护着,高旭还想一刀封喉。 然后,高旭虽然先刀夺眼,但尼堪的悍勇让他咋舌不已。只见他一口咬下自己的右眼珠,然后扔掉高旭的手术刀,满口鲜血地咀嚼着,狰狞的神色在痛疼中几近扭曲,一只左眼死死地盯了一眼高旭,倏地冲近几步,举起双刀,当头高旭劈头砍下。 沙场上的杀戮毫无技巧可言,简单,直接。 尼堪身上穿着厚甲,根本无视高旭的战刀。而高旭身上却只是穿着同盟军的青色制服,与一般的旭卫镇战士一样,除了头上的锅盖帽,身上连锁甲也没穿。 高旭双手握刀,努力地挡着尼堪双刀的第一次砍劈,那刀势中挟带着的强横力量震得高旭双臂发麻。 双方刀锋相抵,尼堪那空洞洞地滴着血的右眼瞳,再加上那眼光凶暴的左眼,几乎面贴面地瞪着高旭。就在高旭刚想提脚猛踢尼堪的下身时,尼堪却先用戴着头盔的脑袋猛-撞高旭的额头。 高旭顿时眼冒金星,抬起的右腿也失去了暴踢的劲道,执刀双手的劲儿也是一泄。高旭借着身体重心向后仰的当儿,向后侧翻倒地,懒驴打滚一般躲避着尼堪一刀刀的劈砍。 好几次,尼堪的刀锋贴着高旭的头皮掠过。 对高旭来说,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的贴近过。 ∶∶∶∶∶∶ 夏完淳心胆俱裂地望着高旭在尼堪的刀锋下苦苦地闪避着,尼堪十几个的戈什亲兵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护卫圈,狙击着徐鸿与丹泽尔这些人疯狂的救主行动。 “救救姐夫,救救他啊……”一旁的沈从文扯着好友的衣袖,嗓子发哑地叫道。 夏完淳嘴巴发苦地望着旭卫镇的战士一个个在满清兵的屠杀中倒下,他清楚自己的战斗力,没有鲁莽地冲上去送死,而是举着早已装填好的自生火铳,通过前面拼杀的空隙中,瞄着十几步外的尼堪。 “别扯了,”夏完淳忍不住对惊恐失色的好友吼道:“你扯着我的衣袖,让我怎么瞄准?!” 沈从文听罢忙的放开夏完淳,看了他毫无把握的样子,又忍不住抱怨道:“平日就没见你打准过靶子,你能行么?” 夏完淳转头恼怒地瞪了沈从文一下,然后回过头,深呼吸了一下,闭着眼,突然扣下了板机,只听一声炸响,火铳冒出一股浓烟,铅弹已经击发了。 沈从文哑口地望着夏完淳,指着他的鼻尖,愤然道:“你眼睛竟然看都不看,简直是乱来……” 夏完淳却是道:“督帅曾经告诉我,用心瞄比用眼瞄的准。” 沈从文不信邪地举眼望去,果真在烟雾中见到那尼堪身形一顿,不由大喜道:“射中……射中那鞑子了!” 但很快沈从文泄气地道:“你只是射中了他的肩膀,这禽兽还是生猛如旧,没事人一样。” 这时,几个满清兵见到了夏完淳和沈从文俩人在战圈之外放冷枪,顿时向俩人扑杀过来。 夏完淳无所畏惧地端着刺刀迎了上去,沈从文却是踌躇了一下,最后咬着牙从地上捡起一把刀,见刀锋上尽是血污,还忍不住擦拭了一下,喃喃道:“今日秀才遇上兵,拿命也说不清了。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沈从文啊沈从文,千万别给沈家丢脸啊……” 就在沈从文慨然赴死的时候,却听身后排枪的齐响,只见眼前几个满清兵顿时倒翻在地。他回过头,却见在硝烟弥漫之中,走出英姿爽朗的倩影,大声问道:“蚊子,看到你姐夫没?” ∶∶∶∶∶∶ ------------ 一○五章 决战吴淞 九 立在吴淞城头之上,陈子龙、孙兆奎这俩个足以代表江南士林的名士,鸦雀无声地观望着城外鲜血淋漓的战场。 陈子龙已年届四旬,他崇祯十年进士出身,曾任绍兴推官,论官阶虽然不高,但他为人颇具节气,身处明末动荡之期,对于天下大势之趋变,仍然心怀救国之志。今年满清南渡以来,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各地望风而降,他则是奔赴太湖义军,以图反清复明大业。 但历经数月,那些由太湖水匪所组成的义军,军纪废弛,所行之事仅是以反清之名,剽掠乡里。这使得陈子龙日益绝望。后来收到弟子夏完淳的书信,再加上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口号的同盟会在江南的发展如火如荼,随之同盟军也横空出世般地崛起,这使得救国无望的陈子龙又升起几份想念。 于是,他来到崇明。 经过屡屡失望的陈子龙对于以崇明为根基的同盟军仍然保留意见。 太湖的白头军出身湖匪,崇明的同盟军则是出身海盗。 以陈子龙看来,这些时势所造就的草根匪盗为主体的反清队伍,在本质上并没有根本的区别。 一句话,不够正统。 陈子龙的看法,代表了整个江南士林的观感。 尽管大明朱氏已尼丧尽民心,但像陈子龙这样的正统文人,还是期望福建隆武政权的大明军队,挥军北上,光复中原。 但陈子龙并不是那种迂腐的文人,在学问上他历来提倡经世实用之学,这也表明他有一双务实的眼睛。各种途径的消息都告诉他,想指望被福建郑氏挟持自重的隆武有所作为,那比指望母猪上树还困难。 幸好,自从来到崇明之后,陈子龙所见所闻,皆是耳目一新。那高旭虽然特立独行,但所行之事,皆是救亡之路。当陈子龙作为高旭的幕僚,参加了同盟军从十月初发起的光复松江的战役之后,每一个胜利,都坚定了陈子龙对同盟军的信心。 而今日,却是把陈子龙的信心推到了至高点。 当一旁的孙兆奎看着高旭在尼堪的屠刀上生死一线地挣扎着,不由皱着眉,转头对陈子龙道:“刚在那高旭已退到城门,为何不退到城内,避其锋刃?“ “退?”陈子龙的目光一边紧张地追随着高旭奋战的身影,一边答道:“现在只要不想卖身投鞑,谁还有退路?如果今日这高旭临危之际,退回城内,我对此人的期望倒要打个折扣。君昌,你想想,今日他要是退回城内,难保将来有一日,要是再遇危机,他会不会弃天下人于不顾,凭着水路之利而退隐海外?……但今日,他告诉我们,告诉江南的士民,告诉天下人,他宁死不退啊!” 陈子龙长叹一声,又对孙兆奎道:“君昌,论海盗之出身,论曾经投鞑之过,论昔日少年荒唐之径,此人虽然白璧微瑕,但英雄不问出处,王侯将相本无种,浪子回头金不换,以同盟会党社之文治,以同盟军威势之武功,今日此人又临危无惧,其智,其勇,实乃我平生所未见。……君昌,无需再犹豫了,就在刚才,我已定下追随之念,你呢?” 孙兆奎沉默了一下,沉声道:“亦然。” 只是孙兆奎望着高旭在尼堪的刀锋下拼杀,而四方八方拥来的救驾人马,却被他那些战力强横的戈什亲卫们所组成的战圈所狙,不由心惊肉跳地担忧道:“要是今日他若有闪失,岂不是我大明痛失砥柱!” 孙兆奎刚说罢,直觉身旁射来一道生冷的目光,一转头,却见那同盟军宪兵营的邬统领闻声瞪了他一眼,似乎是不满他的乌鸦嘴,然后挽起劲弓,向着城下“嗖”的一声射去,一个身穿白色盔甲的满清兵当即倒下,端的一手好箭法。 ∶∶∶∶∶∶ 高旭倒是不知道刚刚在城门前的死战不退,被陈子龙上升到将来如果陆上遇战不利,就退弃海外的高度,也不知道凭着这一次的坚持,让陈子龙和孙兆奎定了的投效之心。而以陈孙二人的身份来说,也意味着高旭终于得到了江南士林的认同。 相比起江阴的舍桥与小石湾之战,以及松江的黄渡之战,这些吴淞之战是第一次大规模地与满清铁骑的正面对撼。比起小石湾之战中尼尔康兄弟的几百满清兵,比起铁一镇在常熟对峙的拜音图部,贝勒尼堪亲领的这二千镶白旗满清铁骑的战力,是满清征战天下中最为精锐的核心力量之一。 尽管高旭知道历史上,身为敬谨庄亲王尼堪中了李定国的埋伏战死,是满清开国时战死沙场的最高级别的满系将领。尼堪虽然粗蛮无谋,但高旭仍然没有轻视之心,因为尼堪的勇猛擅战,也是史书有载,现实中也确是如此。 高旭不认为自己初涉兵事,就能谋略过人,用兵如神,在战术上能达到名将李定国的那种高度。所以,高旭只是先小心翼翼拉开光复松江府的战役,一步一步地剪掉尼堪这支满清力量的枝叶,比如以田雄、马得功为首的数万绿营军。在光复了蒲东、松江、嘉定之后,最后孤立了尼堪之后,回过头来,在吴淞城下与尼堪决一胜负。 今日,高旭亲领旭卫镇出城迎战满清铁骑,检验着这个时代前所未有的排队枪毙战术。身为后世的普通人,虽然在短短的时日内被时势推到万人敬仰、众期所归的程度,但高旭却没有丝毫的沾沾自喜。对于这一次同盟军真正意义上的正面决战,高旭心中还是患得患失的。比如,开战前就告诫这不是玩拿破仑全面游戏,这是活生生的现实,之后,还在炮声中发生短暂的失职现象,这也是潜意识畏惧心理的表现。 旭卫镇的排队枪毙战术虽然覆灭了轻敌至败的马喇希部,但在尼堪的二千满清铁骑之前,旭卫镇也受到了严峻的考验。高旭所期望的纯火器致胜论,在尼堪不计代价地突破旭卫镇的阵线,一旦进入肉搏战之后,满清兵骁勇无比的近战优势立马就显现出来。 如果今日高旭退入城内,旭卫镇的初战就会蒙上阴影。 既然旭卫镇拼刺刀的近战肉搏是弱项,就得用血的代价牢记这一点。 而对于高旭来说,只有通过尼堪的屠刀,斩断潜意识中最后的那一丝畏惧。 置之死地而后生。 能活下来,就是一种涅磐。 但要在尼堪杀神般的屠刀下活下来,又谈何容易? ∶∶∶∶∶∶ 满清兵的白色盔甲在同盟军藏青色制服所组成的人海中分外触目。 尼堪的戈什亲兵虽然在旭卫镇的火力受到重创,但幸存不足半百的人数仍然能组成一个以贝勒尼堪为中心点的坚实战圈,犹如大海中的白色救生圈,抵挡着徐鸿为首的旭卫镇刺刀火枪兵以及丹泽尔为首的黑奴战士一次次的冲击。 当沈从文看着夏完淳举着刺刀上阵作着书生式徒劳的武勇时,突然听到身后清脆悦耳的问话时,这一刻,沈从文不由泪流满面。这世界称他为蚊子的,只有他堂姐沈洁以及她的闺蜜好友赵明月。因为他名从文,与虫蚊同音。而且小时候胆子小,说话细声细气,见女人就脸红,所以被她们取了蚊子这个外号。 外地人如果不清楚赵明月的来历,大都只是着眼于她那深棕色的双眸,高佻匀称的身材,惊诧于她那中萄混血儿的与众不同的美艳,绝对联想不到她的彪悍。 但是所有的崇明本地人,都知道赵大小姐,是绝对的水上花木兰,是大明前所未有的女海盗。 一个女子要靠怎么的努力,以及战力,在海盗横行的水路上创下赫赫的名声? 随着赵明月出城的近百巾帼营女战士则是组成阵线,以火枪的弹幕开路。射击之后,就直接开始白刃战,比起旭卫镇那些火枪兵,这些海盗出身的女战士的战斗力竟然让人刮目相看。 当赵明月见到高旭在尼堪的屠刀险象环生的时候,一颗芳心犹如海啸一般狂乱起来。 她一马当先,疯狂地冲进尼堪戈什亲兵们组成的“白色救生圈”。 她犹如一把锐利的锋刃切进了戈什亲兵们的战圈当中,一杆梨花枪快若闪电,发如雷霆,每一次抖动突击,就是掠起一片血雨。 这些日来,赵明月无聊的时候,老想着那些无聊的问题:比如她是船的话,那他一定是水,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因为他能让她快乐,也能让她恨得直咬牙;比如她是鱼的话,那他还是水,因为现在只要有了他,就鲜活无比,要是没有了他,那就没有了鱼水之欢的滋润,总有一日干涸至死。 总之一句话,无论船也好,鱼也好,如果她是属于海的话,那他就是她的海。 这个时候,赵明月只有一个念头:“谁敢动老娘的男人,老娘刺他个鸟朝天!” ∶∶∶∶∶∶ 高旭都不知道第几次从血地上爬了起来,他那本是幽黑的眸子已经带上几许清晰可见的血丝,每一次用战刀抵抗尼堪的重劈,那强横的力量一次次地把他的手臂震得发麻,甚至心脏都似乎要从崩裂的胸膛弹跳而出一般。 尼堪那高达一米九多的高大身躯上,穿着厚重的白色盔甲,移动起来犹如坦克一般横冲直撞。他每次的劈杀都带着犀利的劲风,双手执着厚背战刀,左右,上下,前后,能从各个方向对高旭进行劈砍。 高旭原以为尼堪身形高大,身穿厚甲,又手执重刀,再加上瞎了一只眼睛,动作必定笨拙,迟缓。 但高旭很快就知道自己错得厉害。 尼堪的临战经验绝非高旭这个沙场菜鸟所能想象。 无论高旭如何翻滚,跳腾,竭尽全力地躲闪尼堪那大道至简的劈杀,但总是被尼堪看破了他下一个折腾的动作,然后用左手一刀封住高旭的后路,右手一刀劈向高旭的去势。 面对于尼堪又一次的双刀狠劈,高旭只有横刀相挡,尼堪强劲的臂力又震得高旭发麻。 俩人的战刀相触,发出尖锐的金戈声。高旭又一次被尼堪震得向后横飞了几步,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想挣扎起身,但努力地几下,又徒劳地放弃了。 尼堪提着刀走到高旭的眼前,俯视着他那苍白无比的脸色狞笑道:“烂小子,今日你弄瞎了爷的一只眼睛,爷要剁碎了你下酒!” 高旭右手执刀为杖,试着起身,左手抹着嘴角的鲜血,听罢尼堪的话,望着尼堪的独眼,认真地道:“你确定只是一只?” 高旭说罢,左手突然一翻,一扬,在飞溅的鲜血中,一道银光倏地一闪。 ------------ 一○六章 决战吴淞 终 尼堪久经沙场,今日还是第一次吃了大亏,刚一照面就被高旭射瞎了一只眼。尼堪狂怒之下,恨不得马上把高旭挫骨扬灰,但高旭凭着颇为敏捷的身手,虽然狼狈不堪,但仍然在刀锋下求存的韧劲倒让尼堪收了少许的轻视之心。 当高旭左手一翻一扬,随后银光一闪的当儿,尼堪下意识地用战刀劈向那道银光。 这种在无数次杀戮中形成的条件反射一般的自卫本能,救了尼堪的另一只眼睛。 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高旭投射的那只手术小刀被尼堪一刀劈了开去,跌落在地。 劈落小刀之后,尼堪再也不敢大意,而是举起战刀,刀势犹如暴风骤雨一般劈向挣扎起身后的高旭。高旭双手执刀,抵挡了数下之后,终于力竭,战刀被尼堪劈得脱手而飞。尼堪揪起一个空挡,猛起一脚,把高旭踢得横飞数步之外,然后腾身跟上,又是一脚踩在高旭那起伏不停的胸膛上,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时间。 到了这个份上,尼堪要是干脆利落地一刀剁了高旭的脑袋倒不足解恨了。他犹如猫看着利爪下的老鼠,想着如何折磨奄奄一息的猎物。 尼堪望着高旭用左手徒劳地推着自己踩在他胸口上的脚跟,不由加重了踩踏的力道,瞪着狰狞的独眼,大声吼道:“你这个烂小子,烂柿子,烂货,烂泥……” 尼堪骂人向来以烂为先,以他看来,这大明的江山,大明的人,无处不烂,无人不烂。今日大意之下,竟然被高旭射瞎了一只眼睛,以后回到京城,必定成为众贝子贝勒们的笑柄。一想这点,尼堪窝火到了极点,一扬刀,一边向高旭那只努力抓向跌落在身旁处的刀柄的右手剁去,一边又道:“先剁了你的手,看你还有什么烂招数! 尼堪的刀锋还未落下,却见高旭的右手突然又是一抓一翻,一把精致细巧的手术刀像魔术一般出现他的掌心。尼堪被高旭那莫测的玩刀手法骇得心头一跳,不等高旭的右手扬起,立即收住刀势,先用刀背护住自己的独眼。而这时,他那只踩在高旭胸口上的脚却传来钻心的疼痛。 刚才高旭的左手假装徒劳地推着尼堪踩踏在胸口的左脚时,就摸准了尼堪牛皮战靴内的跟腱位置,这时,他先以右手翻腕掠出一把手术刀引起尼堪的注意,左手又是掠出一把小刀来,猛地插进尼堪的牛皮战靴之内。 高旭凭着身为医生的职业手感,很准确地割断了尼堪的的跟腱。 跟腱也就是俗称的脚筋。 尼堪全身穿着重甲,要害之处,高旭那小巧的手术刀根本没有杀伤力,只有从这些手脚的关节之处下手。脚筋一断,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接上的可能,这就意味着一只脚就废了。 尼堪左脚的跟腱一断,剧痛之余,重心顿失,身形一斜,低头就想看自己的左脚怎么回事,而这个时候,高旭的右手跟着扬起,又是一刀向尼堪的独眼直取而去。然后一不做,二不休,他的左手指尖的刀锋又向尼堪的右脚跟划去。 当听到尼堪的惨叫声时,那些努力朝外维持着战圈的戈什亲兵们愕然地回过头。 只见那个像蚂蚁一样随时都能被贝勒爷捏死的高旭,缓缓从地上挣扎起来。 而贝勒爷尼堪那高大的身影,犹如一座铁塔一样轰然倒下。 ∶∶∶∶∶∶ 对于贝勒尼堪不计代价要斩杀高旭,满将阿哈是不太认同的。今日在旭卫镇那前所未有的火力之下,清军也处下势。面对铁一镇疯子营徐玉扬部的疯狂进攻,阿哈终于认同了死马喇希的说法,这疯子营真的是名副其实,他们都是疯子,都是以命换命的疯子。 是什么意志支撑着这支队伍的疯狂?是什么意志使得这众“牛羊”如此无畏地反噬他们这众“虎狼”? 阿哈想不出来。 而且,他已经没有时间想了。 当阿哈看到贝勒爷尼堪倒下时,他虽然想不出在猫与老鼠的游戏中,身为猎狩者的贝勒爷是怎么倒下的,但阿哈知道,再坚持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唯今之计,只有突围,以待来日卷土重来。 ∶∶∶∶∶∶ 当尼堪倒下的同时,犹如给在铁一镇疯狂进攻下的满清兵敲响了丧钟,满清兵奋勇的军心也随之倒下。 满将阿哈领着百骑拼死护着贝勒尼堪冲出铁一镇的重围,项真达的骠骑营立即循尾追击。 大捷之下,吴淞城内外,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 高旭立在横尸遍野的战场上,望着眼前将士们的欢呼雀跃,有一种梦幻一般的感觉。 对于他来说,今日一战,是他第一次身体力行的大战。几个月来,也凭着这一战,他终于摆脱了沙场试用期,成为一个真正的铁血军人。 当赵明月看着血人一般的高旭时,忍不住冲到他跟前,先是对高旭一阵拳打脚踢,然后一把抱住高旭,喜极而泣道:“看你以后还让不让我上阵,要是有我在你身旁,那至于这般狼狈……” 高旭的身旁尽是同盟军的将士,看着赵明月如此举动,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众人第一次看到自负巾帼须眉的赵明月露出如此女儿之态。高老庄中本来已有高大少爷与赵大小姐暧昧的传说,今日一见,总算是眼见为实了。 若论一般女子,万万不敢当众如此作态,但赵明月是何等人物,她自然无视于那些世俗的眼光。 高旭抹去赵明月眼眸下的细泪,轻轻拍拍她的手臂,道:“好了,别闹了,大家都看着呢。” 当赵明月问起高旭对付尼堪的情形,得知高旭用手术刀射瞎了他的双眼,挑断了他的脚筋手筋,把他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废人时,吸了一口冷气,道:“太侥幸了。” 高旭心有余悸地笑笑,道:“我不是合格的战士,但绝对是称职的医生。所以,任何时候,我都以手术刀说话。” 在城门口,陈子龙、孙兆奎等一干城上观战的幕僚欢迎大捷归来的高旭。陈子龙庄重地向高旭揖了一礼,道:“今日大捷,同盟军必将名震天下,大明中兴之路,当由高氏始!” 夕阳下,高旭立在城头,踌躇满志地凝望着西下的落日。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江阴峡谷举义时的那个斜日,想起那个扬州书生酸菜,想起那个执着于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的小芸儿,喃喃地道:“我说过给你们希望的……今日,我没有食言!今日,我把希望——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希望,明明白白地摆在天下人的面前!” ∶∶∶∶∶∶ 当阿哈护着已成废人一样的贝勒爷尼堪脱离战场时,在他的身旁,满清兵已不足百骑了。 而在身后,铁一镇的骠骑营统领项真达领着人马紧追不舍。 这时,夜幕已经临下。 “将军,前方已经是吴淞江。” 阿哈望望前方在夜幕中滔滔东去的吴淞江,又望望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再望望身旁坐在马背上一言不发,大败之下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贝勒爷,心中暗叹一声,下令道:“沿着江岸向西。” 一行残兵败将沿着吴淞江岸西行数里,突见对岸灯火通明,有一支绿营清军正在抢渡吴淞江。 阿哈着着那支绿营军的李字旗,喜出望外地对尼堪道:“爷,对岸是李元胤。” 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的阿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道:“汉人有句话说得真好啊。” “将军,是什么话?”旁边一个亲将问道。 阿哈道:“天无绝人之路。” 但愿如此。 ∶∶∶∶∶∶ 今日一战,覆灭了满清南渡的主力之一,尼堪的二千满清主力,除了不足百骑突围之外,余者皆阵亡吴淞城下。此外,全军覆没的还有固山额真马喇希的一千蒙古骑兵。近万绿营军死伤四千余人,被俘三千余人,余者逃溃吴淞、嘉定各地。 战绩虽然杰出,但高旭随后接过夏完淳递上来的同盟军折损统计,也是一阵无语。 作为迎战主力的旭卫镇,其伤亡已达六成多,其中大部份的伤亡是发生在阵型被满清兵突破之后的肉搏战之中。幸存将士已不足五个哨,一千人左右。而且大部分的西式燧发枪因为各种原因出现质量故障,无法再次使用,高氏工坊出品的自生火铳的折损率达到二成。也就是说,就算旭卫镇战损的士兵马上得到补充,但有效火力只有一千多支火枪。 高氏工坊自生火铳的产能不足,已成为旭卫镇恢复战力的瓶颈。 “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啊。”高旭叹了一口气。在这一战中,旭卫镇虽然取得了骄人的战绩,但也暴露出大量的问题,特别是高旭、徐鸿这些将帅在黑火药浓烟中对战场形势的掌控应变能力,以及火枪兵在阵线被破突后的肉搏能力。这些能力都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只有通过以后的训练和实战一步步提高。 光是对付贝勒尼堪,就打残了旭卫镇,接下去怎么应付军力更盛的贝勒博洛和豫亲王多铎? 高旭头痛地捏捏眉头,尼堪大败,满清的注意力更加聚焦在自己身上,连休养生息的时间也没有啊。 就在高旭寻思将来应对之策时,只见夏完淳领着一个旭卫镇的医务官来到跟前。 那医务官神色凝重地对高旭道:“督帅,在清军大营中,发现大量的痘疮患者。” ∶∶∶∶∶∶ ------------ 一○七章 破竹势 这次吴淞之战中,作战主力是旭卫镇,战损最为严重,几乎三去其二;其次是罗子牛部,不光罗子牛重伤,其部在狙击尼堪的冲击时折损大半,又有溃兵冲击城门,邬含蓄的宪兵营正拿人问责,执行军法。倒是徐玉扬的疯子营,以及项真达的骠骑营建制颇为完整,折损不大。 高旭来不及陶醉这份来之不易的胜利,就命令徐玉扬的疯子营驰援嘉定。 满清汉旗军将领李率泰领着三千人马从苏州朝发夕至,趁着同盟军主力集结在吴淞,镇守嘉定的只有鲁无巧的辎重营,欲把嘉定城一战而下。在白天的吴淞之战中,高旭就收到嘉定的急报,直到击败尼堪之后,高旭才派徐玉扬的疯子营马不停蹄地连夜急援嘉定。 追击尼堪的任务由项真达的骠骑营执行。当高旭收到项真达的回报,说尼堪、阿哈为首的数十满清溃骑,在绿营清军李元胤部的接应下,渡过吴淞江时,高旭沉默了一会儿,下令项真达保持对李元胤的压力,严密监察其部动静。 对于李元胤这颗暗棋,已被高旭列为最高机密,只有他与负责情报处的邬含蓄俩人知道。自从十月份发起光复松江府的战役后,高旭一直绕过上海这个县城。因为李元胤奉命镇守的就是上海县。 今日的吴淞决战,以尼堪的傲慢轻敌,并没有要求李元胤领兵参加吴淞战场。但李元胤还是率部兵出上海,作出声援吴淞战场的态势,只是在赵天武的水师陆战营封锁了吴淞江,李元胤整整滞留在南岸一天。 李元胤的动向,也是高旭计划的一部分。 如今摆在高旭面前的是,是让李元胤凭着尼堪这个投名状举义反正,投奔同盟军,还是凭着营救尼堪的功劳以博满清军中进身之阶? 与项真达报告的同时,李元胤的信件也通过情报处的秘密渠道送到了高旭的手上。 看过李元胤的信后,高旭不得不承认这个李元胤是个颇有想法的人,他并不满足于拿着尼堪这个废人来邀功举义。 他想废物利用。 以高旭看来,这个李元胤还是颇有隐忍之心的,读过书的人就是心计密赡,想的是如何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且不说高旭掌握着他当初在嘉定被擒时写下的投效书,又在桃丰坞俩人合力擒杀蒙古固山额真富喇克塔,光凭着这李元胤在历史上的所言所行,高旭并不质疑他的忠义之心。 高旭同意了他的计划。 ∶∶∶∶∶∶ 白天大捷之后,迎来的仍然是无眠之夜。 铁一镇的徐玉扬部驰援嘉定,项真达部追击残敌,罗子牛部接受宪兵的整顿,徐鸿则是领着旭卫镇的预备营打扫战场,清点战利品。而同盟军特有的建制单位医务队则是紧张地救死扶伤,救治重伤的同盟军将士。 至于像陈子龙、孙兆奎这些文士幕僚也没有闲着,他们在连夜撰写吴淞大战的捷报。这些慷慨激昂的捷报以及讨鞑檄文,连夜将交给高氏工坊印制新一期的中华同盟报。数日之内,这批中华报将分发大江南北,必定会掀起新一轮的同盟会热潮。 在这次吴淞之战中,旭卫镇炮兵营统领楚应麟以出色的临战指挥立下了大功,但在旭卫镇阵线被尼堪的满清铁骑突破之后,这胖子竟然趴在地上装死,以避满清兵的屠刀。尽管胖子自认做得天衣无缝,但还是让无孔不入的宪兵督战队逮得个正着。这实在是一大丑闻,高旭恨铁不成钢,底下里踢了胖子一个底朝天,然后要邬含蓄压下这个调查报告,不要通报全军,而是功过两消。 这胖子倒是荣辱不惊,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笑嘻嘻地爬起来,涎着脸,捏捏手指,对高旭道:“头儿,今日俺轰杀了不少鞑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啥军功俺不稀罕,一个满鞑三两银的赏钱,还算数不?” 高旭只是无语,不由又要飞起脚来,胖子见状顿时落荒而逃。看在邬含蓄眼里,倒是极为羡慕这胖子与高旭的交情。要说在私底下敢称呼高旭为头儿的,在同盟军中,大约只有这胖子独一份。 无论如何,楚应麟凭着今日一战,他的炮兵营终是创下了名头。在战后,他又与清军红夷大炮的炮手老姜、小庄等打得火热。那些投诚同盟军的富有火炮射击经验的清军炮手,胖子一个劲儿的招揽过来,充实炮兵营的实力。 伫立在吴淞城头之上,高旭凝望着夜空中那盘清冷而又明亮的圆月。月光挥洒在吴淞西城外的战场上,静静地把那些残酷的沙场景象消溶在无尽的月色之中。 这一战中,高旭直面尼堪的战刀,虽然险象环生,但他的心志经受了前所未有的磨砺,再加上大捷之下,自穿越而来的那种诚惶诚恐一扫而空。 自信,总是在铁与血之中铸就而成。 邬含蓄立在高旭身侧城楼的阴影下,默默地望着这个犹如再次脱胎换骨般的高大小爷好一会儿,然后道:“锦绣楼的燕子传来最新的消息,满清豫亲王多铎的病情突然加重了,亲征事宜已经搁浅。” 邬含蓄见高旭凝望着明月出神,又接着道:“江南水网密布,后勤运输必须倚仗水运,而我军又掌握了制江水路,不管是长江,还是运河,满清的钱粮一旦下水,必定为我所有。满清兵在苏松地区损兵折将,又需要在长江、运河沿线的重镇布置守兵,兵力已极其不足,再加上粮道受阻,南京方面想要大举兴兵,非朝夕之间。” 高旭静静地听着,对于当下有利的局势,眼底也没有什么得色,只是问道:“那个郑森的动向如何?” 邬含蓄道:“属下正要呈报,那郑森领着郑氏舰队活动在南京上游的太平府地区,数日前洗劫了江宁镇、和州等地。” 高旭听罢,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庆幸。想那豫亲王多铎一时之间没有亲征,让他虚惊一场,一个原因是真的病了,更大的原因大约是郑森的牵制。郑森的浪人个性坚强而又冷酷,像一头游离在南京上游择机而噬的恶狼,要是多铎把南京的重兵抽空了,郑森就会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狠劲地扑向南京,以求光复南京这座极具政治意义的城市,从而图得一鸣天下惊的泼天功劳。 那洪承畴大约万万没想到没有搞定郑芝龙那头老油条,反到招惹了郑森这头初生牛犊。这个时期的郑森,在高旭这个模范的激励和支持下,满脑子都是争强好胜的心思。 历史的车轮,高旭或许能撬动一下,但像郑森这种骨子里的枭雄本色,高旭绝对无法撼动,也无法同化,这个郑家大小爷绝不是居于人下之辈,除了引导,别无他法。是金子,总得让他发光,何况在南明这堆瓦砾之中,历史都曾经证明,这个郑森,是一颗名副其实的金子。 高旭又问道:“他那个天地会搞得如何?” 对于郑森的天地会,高旭还是极为关注的。尽管天地会那“天父地母,反清复明”的旗帜,没有同盟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来得大气,但还是契合当下的时势。 邬含蓄摇摇头,道:“那郑森杀戮太过,凡剃发者,一律视之为鞑,虽以反清复明为号,实则行的是抢掠富户、屠杀难民的勾当。这些闽人像昔日倭寇一般在长江沿岸行事,不得民心,想要有所作为,千难万难。” 高旭叹了一口气,历史有载那郑成功生性苛薄,杀戮太过,现实之中,那郑森果真是这种本色,道:“其实我们高氏与郑氏比起来,条件是天差地别。福建是多么好的根据地啊,三面环山,一面环水,易守难攻,而且有铁有煤,郑氏又多年经营海贸,富可敌国。奈何那郑芝龙志在偏安,不然郑家军有钱有粮,有兵有地盘,实在是中兴大明的砥柱中流。” 对于高旭的喟叹,邬含蓄没有接口,对他来说,那些无谓的多愁善感,会影响他的判断力。邬含蓄道:“少爷,你上次要找的人其中一个有消息了。” 高旭“哦”了一声,邬含蓄不提,他倒是忘了,问道:“哪一个?” 邬含蓄道:“那个同安进士陈鼎以及他的儿子陈永华,一家老小十数口人,属下都已安排上船,大约五天后到达崇明。只是那个甘辉,我们福建情报分处的人手寻遍了整个漳州、海澄等地,都不见他的踪影。” 高旭点点头,这种挖墙角的事也讲究缘份的,那个智勇双全的甘辉不能为我所用,当真是可惜了。至于陈永华,现在只是十五六岁,与夏完淳、沈从文一般的年纪,他虽然是好胚子,但没有经过历练,想马上倚以重任,那也不现实,只能当作人才储备。 高旭沉默了一阵,又问道:“江阴的战况如何?” 邬含蓄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顿了顿,道:“刚收到舰队传回的江阴快报,按史统领的说法,江阴,已经流尽了最后的一滴血。如果少爷想为江阴做点什么,得要快点了……” ∶∶∶∶∶∶ 隆武二年的十月十七日,吴淞大战的第二日,同盟军铁一镇提督徐玉扬领着他的疯子营,对围攻嘉定的李率泰部连夜发起了突袭,城内的辎重营统领鲁无巧也命金山小将侯世荫领兵出击,在里应外合之下,李率泰大败而回。 清绿营参将李元胤在吴淞江畔接应了在吴淞之战大败而溃的尼堪、阿哈等满清将士。由于松江府内同盟军已成燎原之势,孤城上海近在黄浦江畔,处在同盟军水陆两栖的威胁之下,李元胤向尼堪进言撤回苏州,已待来日卷土重来。 尼堪在轻敌之下,手脚筋脉尽断,双眼失明,一时间心灰意冷,要不是阿哈时时看护,数次有轻生之举。满将阿哈极为赞同李元胤的进言,如今之计,唯一回到苏州,固守待援,再回上海县,就是自陷牢笼。 因此,李元胤护达尼堪等人,率其部向苏州退却。途径嘉定时,又与李率泰的败军会合,在铁一镇徐玉扬部与项真达两大主力营的追击下,幸亏李元胤殿后,随李率泰、尼堪、阿哈一干残兵败将安全退回苏州。 其间,铁一镇挟着大捷之威,沿途光复太仓、昆山两县。 十月十八日晨,铁一镇的兵锋直达苏州城下。 苏吴之地为之色变,同盟驱鞑的浪潮已达沸点! 苏州势危,守将李率泰求援的快骑,向江阴的博洛急驶而去。 而江阴,在博洛昼夜不断的强攻下,也到了最后关头。 十月十八日晚,清军第一次攻破江阴的北门,在博洛决意屠城之际,收到了吴淞大败,数千满蒙铁骑尽覆,蒙古固山额真马喇希战死,满清贝勒尼堪重残,同盟军兵临苏州下,苏州城危在旦夕的战报。 看罢同盟军势如破竹的战报,无法置信之余,博洛的手都忍不住在颤抖。 就算当年与大明最精锐的关宁铁骑交锋,满清铁骑也从未尝此大败! ------------ 一○八章 时危思良将 每当高旭想起在尼堪的战刀下生死攸关的时候,忍不住扪心自问,那个时候的自置死地,是为了佐证他的武勇,还是超脱他的畏惧?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有这个直面死亡的勇气么? 无论如何,与尼堪的这一战,激斗中所造成的严重内伤,使得高旭几个月来好不容易调养起来的身体,又变得糟糕起来。在吴淞之战的第二日,尽管铁一镇势如破竹一般收复太仓、昆山两地,兵锋直达苏州城下,在捷报频传中,高旭不得不回到高老庄的内院听雨楼,让那虚弱的身体得到最大限度的调养。 “你知不知道,我们高氏九代单传,你要是有一个闪失,我们高氏就要绝后了,你知不知道?!” 高老头瞪着眼,吹着花白的胡子对高旭吼道:“我不懂得兵法,但也知道身为一军之帅,就算不能在千里之内决战帷幄,但至少没有像你这样蠢得上阵呈匹夫之勇的。别看眼下的局势让你折腾得风起水生,要是你有一个闪失,一切就烟消云散了,你知不知道?!” 高旭只是静静地望着高老头的满头银发,他虽然恼得咬牙切齿,但其中的溺爱之情却从骨子里人丝丝地渗出来。 高老头叹了一口气,又道:“以前你没出息,就一直盼着你有出息。但是现在,你太有出息了,我又怀念你以前没有出息的时候。旭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已经与沈大人商量过了,下月初八,是个黄道呈日,那天就把你媳妇娶进门。” 高旭听罢,张张正要说点什么,但看着高老头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沉默了。 高老头盯着高旭的眼,道:“旭儿,答应爹,在爹没有抱到孙儿之前,那种呈匹夫之勇的蠢事,绝对……千万不要做了……你听到没有?” 高旭只有点点头,在婚嫁这点上,真的没有与这高老头有什么好争的。 高老头说罢,气哄哄地拂袖而去。 “爷,该喝汤了。” 高旭闻声转过头,望着风情万千的汤娘子端着参汤走过来,视线掠过她那高高翘起的让他百尝不厌的丰唇,那一举一动之间犹如水滴石穿般的妩媚,还有胸口那泰岳般的丰硕与柔软,真的是任何文字都不足以描绘这个女人的诱惑力,这样的女人她所存生的全部意义,就是无时无刻地唤醒男人那身底下原始的东西。 高旭深深地吸了一口汤娘子那沁人肺腑的充满着肉感与欲望的体香,很显然,有汤娘子侍候的日子,真的不是静养的好时候。 当然,高旭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养伤,因为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 高旭在十月十七日回到崇明中枢之后,目光仍然一直注视着江南的战事。 吴淞之战所带来的激励,直接的结果之一,就是大大增加了苏松地区民众反抗剃发令的信心。在嘉定、昆山、太仓等地,数以万计的乡兵重新集结起来,追随着同盟军铁一镇的脚步,蜂拥到苏州城下。除了各地乡兵之外,孙兆奎回到太湖,带着数千太湖义军上岸之后与铁一镇会师,成为攻打苏州的力量之一。 到了十月十八日,在苏州城下,以聚集以徐玉扬铁一镇为核心,孙兆奎的太湖义军次之,各地乡兵义民所组成将近十数万的人马。在众志成城之下,苏州城内的清军惶惶不可终日。 汹涌的形势虽然鼓舞人心,但高旭却没有盲目地乐观。 对于乡兵义民的战斗力,高旭有清醒的认识。当日在嘉定地区,也曾经云集十万余乡兵,但当时面对的只是李成栋的数千绿营清军,仍然是一击而溃的结局。没有训练,光凭着血勇之气,不足成事,就算像旭卫镇这样短时内经过刻苦训练的正规军,一旦与满清的职业军士进行肉搏,仍然不堪一击。 蚁群虽多,并不是真的能咬死象。 除非这些蚁群得到组织,训练,武装,但这需要时间。 高旭最缺的就是时间。 “这是李元胤的第三封密信,只要得到你的回信,他就举事。” 十月十八日下午,在同盟会总部办公的高旭接过邬含蓄手里递过来的密信,看罢,默默地深思着。 邬含蓄望着高旭的紧皱着的眉头,道:“少爷,现在苏州城内只有李率泰的数百汉旗兵,阿哈的百余满清兵,尼堪又是伤残,清军士气低落,守兵空虚,其中以李元胤部的人马最多,控制了娄、葑两个城门,只要他一举事,里应外合,苏州旦夕即下。” “然后呢?”高旭抬着头,望着挂在墙上的军事地图上的苏州城,道:“苏州有六个城门,城内有五十万人口,光复苏州不难,难的是如何守住苏州?” 高旭指着地图,又道:“而且,我们也不仅仅是守住苏州,还有松江的嘉定、青浦、华亭、上海等地。而吴淞一战,旭卫镇只余三成战力,急需休整,就算兵员能从预备营中马上得到补充到三千人,但自生火铳只有一千支,高氏工坊不能像变戏法一样一下子变出二千支自生火铳来,这起码虽然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 邬含蓄道:“苏州是江南重镇,一旦光复,我们就坐拥苏州、松江这两个天下最富膏的府地。” 高旭喃喃道:“这苏州的确是一块大蛋糕,但也是一块热豆腐啊……” 当日在江阴时,高旭曾誓言死守苏州城,以狙击从浙江北返的博洛、尼堪两贝勒的人马,但事实上,却是江阴阎应元为他牵制了博洛的主力,为同盟军争取了几个月发展时机,从而取得了吴淞之战的大捷,覆灭了尼堪这部满清偏师。 如今经过数场大战,高旭对兵事了解得越多,再不像当初在江阴时身为菜鸟时那般无知者无畏。富得流油的苏州城绝对是满清的必争之地,要是苏州有失,清军必定倾力来救。要说满清是纸老虎,但同盟军也只是初生的婴儿。要守苏州这样的大城,同盟军的主力铁一镇、旭卫镇都必须作为守卫力量。 而要守苏州,刚刚光复的松江府又拿什么去守? 同盟会随后的新政又凭什么力量施行? 高旭原本的战略是以沿江、沿海的据点为堡垒,步步为营,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内陆推进的。光复苏州,这种大-跃-进式的胜利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守城之责,要是保全实力,不守而退,则失民心;要是孤城死守苏州,刚刚初生的同盟军说不定就要夭折在摇篮里。 而且,高旭不敢想象,如果像苏州这样一座有着五十多万人口的大城市交在他手上,他该怎么去守? 不久以前,他还过着二点一线式的平凡生活,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他虽然在短短的时日内改变了很多,但他没有守城的经验,没有足够的自信来肩负苏州这样一座有着五十万个身家性命的大城市的压力。 对于高旭来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也完成不了使命。 但是,如果这个重任交付给阎应元呢? 高旭心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他读南明史时,就有主守扬州城的如果不是史可法,而是阎应元的话,那历史会变成怎样的喟叹。 江阴在博洛十数万重兵的围困之后,仍然能坚持到现在,这就证明了阎应元在青史上的名不虚传。 苏州是兵家必争之地,博洛一旦收到苏州危急的消息,必定分兵来救。江阴的压力必定大减,要是高旭趁机解了江阴之围,要是把阎应元的舞台从江阴移植到苏州,让阎应元主持苏州的防务,这样的话,攻有徐玉扬,守有阎应元,苏州内有徐阎俩人的攻守结合,外有高旭的骚扰与声援,苏州必定固若金汤。 高旭则是可以领着旭卫镇经营松江府嘉定、吴淞、华亭、浦东各地的堡垒要塞,再加上崇明岛这个根本之地,凭着制江权截断满清的南北交通及运河航道,凭着海路商贸外延战略空间,何愁不能立足江南?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要说守城,当今这个天下没有人比阎应元更称职更擅长的了。 而这时,江阴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要是眼睁睁地看着阎应元这样的名将陨落了,这不光是高旭个人的遗憾,更是同盟军的损失。 高旭想罢,对邬含蓄道:“命水营赵天武部,破坏江阴、常州至无锡、苏州的所有运河的航道、桥梁,最大限度地迟缓江阴方向以及南京方向的清兵援军;命铁一镇徐玉扬部在运河沿线狙击清军……” 高旭布置了苏州围城打援、围魏救赵的战术之后,又立即调集驰援江阴的人马。 ∶∶∶∶∶∶ 自从江阴小石湾阵地失守之后,何常重伤之后回到崇明。何常号称打不死的蟑螂,他的筋骨着实让人敬佩。养伤不足半月,伤势还未全愈之后,就开始重整幸存的旧部,从同盟军校的前身——同盟军崇明军训基地挑选合格的新兵,重组同盟军二镇一营的人马。 这些日来,江阴越来越严峻的形势通过驻扎在长江水域的同盟舰队的快报,一道道地传到崇明。何常也是心急如焚地准备着回援江阴的准备。 而在十月十九日晨,何常收到了期待以久的命令。 当日黄昏,高旭领着何常新编的同盟军二镇一营三千人马,徐鸿旭卫镇一营的一千火铳兵,赵明月巾帼营的明月号战舰,在同盟舰队统领史必达部的护卫下,连夜从崇明经水路奔赴江阴。 同一日,博洛收到苏州的急报之后,命汉军旗固山额真佟图赖作为前锋急援苏州,他与满将镇国将军拜音图领满兵主力作为中军随后,恭顺王孔有德则是在攻城江阴北门之后,继续进行巷战屠城,彻底摧毁江阴民众的守志。 隆武元年的十月十九日深夜,当高旭立在明月号上,遥望着烈火焚城中的江阴,喃喃自语道:“但愿……没有来得太晚。” ------------ 一○九章 死人香 一 隆武二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自从进入十月份以来,天气骤然变冷。() 正值夜深之时,高旭立在船头,再次回到江阴,心境犹如江水中游离而碎乱的月色,百感交集之余,更多的是冷意。离江阴越近,那种意识中的冷意越甚,直觉体内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一般。 尽管身为后来者,高旭对未来有充分的预见性,但他做得越多,这历史的变数就越多,未来就变得更加的不确定。历史的车轮并不是任人捏弄的甜甜圈,它那巨大的惯性仍然抗拒着高旭竭尽全力的影响。 正如江阴的沦陷。 为了江阴,高旭当初几乎掏空了高氏的库存,支援了大批的钱粮和物资,又凭着同盟会的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纲领凝聚人心,而且以史必达的同盟舰队一直活跃在长江江阴段水域,让坚守中的江阴看到外援的希望。同时,他又在吴淞开辟新的战场,牵制并覆灭了贝勒尼堪为的这支满清偏师。 但高旭的这番努力,对于江阴来说,仍然付之东流。 隆武元年的十月十八夜,江阴沦陷。 这离豫亲王多铎下达十月初十破城的最后期限,又整整过了八天。 过了初十这个期限仍然没有破城,面对南京豫亲王多铎的雷霆震怒,博洛唯有不惜代价、不分昼夜地疯狂进攻,终于一分分地榨干了江阴城的最后一流血,终于在十月十八夜破城而入,吴淞大捷的二天后,比历史上多坚守了将近二个月的江阴城,宿命般地沦陷了。 只有失去了,才知道人才的珍贵。 尽管收到江阴沦陷的消息,高旭还是奔赴而来,他迫切需要知道阎应元的生与死。清军十八日夜里破城之后,城内的巷战仍然持续到天明。而第二天,博洛还没来得及下令屠城,就急援苏州了。 这给了高旭一点希望,尽管这希望十分的渺茫。 临近小石湾,遥望着烈火焚城中映红着的夜空,高旭突然想起宋代诗人魏宝先的诗云:海角天高月满山,新亭清泪洒斓斑。春风吹断兴亡梦,潮落潮生小石湾。 这一次,小石湾的潮水夹杂着无尽的鲜血落下去了。 明日,它还会来么? ∶∶∶∶∶∶ 自从八月份耿仲明部江南水师覆灭,清军失去了长江制江权之后,2臣洪承畴就向豫亲王多铎进言,以江阴、镇江、南京为支点构建长江防线。这三个支点中当以江阴这个锁江要塞为重中之重。 江阴滨江近海,在历史上向来是军事重镇。在黄山小石湾段,江面最狭处仅二里多宽。大江自京口折向东南,奔腾到此骤然紧束,形成重险,继而滔滔入海,使得江阴素有“江海门户”、“锁航要塞”之称。 博洛夺取了小石湾阵地后,大规模地扩建了小石湾上的炮堤,数十个炮台虎视眈眈地监控着小石湾下的狭窄江面。 尽管博洛在小石湾布置大量的红夷大炮,但要真正达到锁江的战略目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且不说红夷大炮轰击的精度问题,而且受气候、视野的局限。除非是在天气晴朗的大白天,视野一览无余,江上的船队强渡那个江面峡口。在这样的前提下,小石湾炮台的火力还是极重杀伤力的,一炮命中的话,任你船只如何坚固也只有翻船覆水的份。 但是活跃在江阴段长江水城的同盟舰队提督史必达,本来就是出身海盗,以阴险狡诈闻名,对于小石湾炮台,他有无数的法子避其火力,偷渡,骚扰,同盟舰队一直在江流中来去自如。 所以,对于清军来说,小石湾的防江火炮除了偶尔轰翻了几条死鱼作为安慰奖之外,并没有达到洪承畴所企求的锁江目标。 但要取江阴,第一步就是要夺取小石湾这个临江据点。 因为小石湾炮台的火力在北面能覆盖长江,在南面能覆盖大半个江阴城。 “督帅,让俺去夺回小石湾吧……” 在明月号战舰的指挥室里,何常目光坚定地对着高旭道。他大病未愈,原来瘦削的身体更加的瘦骨嶙峋,一眼看去,犹如竹竿一般,全身除了筋骨与热血,似乎毫无肉色。 高旭明白何常的意思,当初小石湾阵地在他手中失去,他就要亲手去夺回。 在哪里倒下,就在哪里站起。 对于收复小石湾的任务,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 何常向高旭敬一个同盟军的击胸军礼,慨然道:“督帅,天亮之前,只要你抬头看去,那小石湾之巅飘扬着的,一定是我们的中华旗!” ∶∶∶∶∶∶ 一到江阴,高旭就得到了同盟舰队提督史必达以及水营统领顾三麻子顾容的接应。 高旭多日未见史必达,只见他仍然还是表面上吊儿郎当,骨子里尽是桀骜不驯的混蛋模样,但不可否认的是,只要沾水的地方,他就能活得有滋有润,有声有色。 记得高旭当初选这个便宜老爹高老头的养子作为他的战卫队长时,看中的就是他这份很有前途的海盗素质,甚至于当时他眼底闪过的莫名其妙的恨意,高旭也忽略了。后来高旭问起赵明月,才得缘由,原来是以前的高大少爷自小就爱折磨这个名为高氏养子实为仆从伴童的可怜家伙。 因为童年阴影的缘故,史必达的性子向来愤世嫉俗。满清的剃令对他来说,没有一文钱的关系,身为在海路混得风生水起的海盗,大海无涯,鞑子的剃刀怎么也剃不到他的头上。 所以,对于江阴人的同心死义,他只是看客而已,没有一丝的感同身受。 他与徐鸿一样的纯粹,不同的是,徐鸿是一个纯粹的军人,而他却是一个纯粹的海盗。 徐鸿追求的是保家卫国的荣耀,而他追求的海阔天空的放纵与自由。 当然,暂时对于史必达来说,他享受的是限度的自由。 高旭随着同盟会浪潮的蓬勃,同盟军的连番大捷,再加上邬含蓄这个宪兵头子的辅助,使得他的威望越来越盛,就算史必达自诩为孙行者,那高旭个人声望已经加持得像是如来法祖。曾经同为高旭战卫队的队长,徐鸿严谨的性格又与他不合,俩人一水一6,在同盟军中,也是相提并论的竞争者。 身为同盟舰队的提督,史必达的职责是骚扰清军的后勤,牵制清军的兵力,这种打劫式的战略目标,正是他最擅长的事。这段时日,他一直在南京、镇江、江阴的长江水域上打秋风,整得长江沿岸的清军风声鹤唳,混得逍遥自得。 他有着“箭鱼”的外号,就是当年无数次海战中创下的名号。箭鱼,是海中一种凶残而又狡诈的鱼类,它拥有让人心悸的度和机变。但史必达变成“箭鱼”时是在他山穷水尽时的亡命状态,而在平日,他总是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无所谓然,简直麻木不仁。 相比起营援江阴的热情,史必达是万万不及同样海盗出身的水营统领顾三麻子顾容。顾容当年打过抢劫江阴的注意,但让时任典吏的阎应元打得落荒而逃。顾容虽然吃了大亏,却颇有江湖侠气,自此之后极为敬佩阎应元。 几个月来,作为同盟舰队的统领,顾容奉高旭之命一直活跃在淮河地区,骚扰了清军在江淮的运输线,对扩大崇明同盟会在江淮地区的影响。老实说,顾三麻子做得不错,但他更掂记江阴的安危。在十月初,他听闻江阴的形势越严峻时,就率领回援江阴来了。 至于对于江阴,以史必达不管他人瓦上霜的觉悟,任顾三麻子如何鼓动,他是绝不会上岸与清军血拼的。 但高旭心忧江阴城内的情势,一到江阴,就想第一时间抢滩登6,他再不允许史必达隔岸观火了。高旭见到史必达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要他从清军手里夺回黄田港码头。 顾三麻子见高旭亲临江阴,尽管来得有点迟,但一到就命令史必达真刀实枪地登岸血拼杀敌,可把他高兴坏了。这些日来,他可是磨破了嘴皮子也说不动史必达分毫。没有史必达的支持,光顾三麻子的力量,是很难撕破清军的江岸防线的。 “督帅来了,江阴终于有救了。” 顾三麻子感慨万端,吴淞之战的大捷在昨日就传遍了同盟舰队的每个船角,这对高旭个人威望的加持已达到无以复加的峰值。 就在顾三麻子满怀热情地进行趁夜袭取黄田港的准备时,史必达却是漫不经心地向高旭问道:“他不过只是一个典吏而已。” 从战略角度上来说,江阴虽然城破,但也完全了它的使命,牵制住博洛这支满清主力达三个月之久,为同盟军争取了宝贵的展时机。以史必达的心机,用脚趾头都可以推断出高旭不顾吴淞大捷的余威,不趁机扩大战果,却是连夜急冲冲地跑到破城已达一日一夜的江阴,所为何事来着。 史必达是唯一一个知道当初小芸儿与高旭所起争执的知情人。正如小芸儿那样,史必达也难以理解高旭对那个阎应元的重视竟然达到这种高度。 高旭听罢史必达的话,静静的盯着他好一会儿。 在高旭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下,史必达最终移开了迎视的目光,继而心生一份难言的忐忑来。因为一直以来,对于江阴的困境,史必达并没有做出最大的努力。 对于高旭,身为仆从伴当的史必达心理极其复杂,没有任何人比史必达了解这个自小让他恨得直咬牙的少主人。但他无法理解的是,今年不知这高大少爷突然吃了什么人参果,竟然在不足半年的时间里,从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蜕变成一个万人敬仰的救亡图存的大救星,着实让史必达弄不清其中的缘由。 高旭身上那种未知的东西,让史必达忌惮。 见史必达躲闪了目光,高旭才突然问道:“如果江阴交给你守,光凭着十万义民,面对数十万清军的围困强攻,你能坚持多久?你能不能坚持了现在?” 史必达沉默了好一会儿,老实地道:“不能。” 高旭道:“所以,他不仅仅只是个典吏。” 史必达又沉默着。 高旭又道:“我知道你在海上浪荡惯了,大风大浪,生生死死见得多了,对什么都无所谓然。但身为男儿,有一道最起码的底线,那就是保持一份对英雄的敬意。……你有么?顾三麻子都有,为什么你没有?” 面对高旭的责问,史必达顿起逆反心理,道:“我又不是英雄,我只是个海盗。” “是的,你是海盗,我也是海盗,我们全家都是海盗。” 高旭忍不住拍案而起,道:“但有谁规定,做海盗,就不能做英雄?就算我们不是英雄,但时势……造就英雄!” 要说起来,高旭的事业主要由两股力量支撑,一股来自江阴的忠义力量,比如徐玉扬、徐鸿、何常等人;另一股则是崇明高氏的家族力量,老一辈的如高老头、邬老家伙,同辈的如邬含蓄、史必达等人。 虽然高氏的家族力量对高旭的支持是最彻底的,但高老头是无利不起早的大海商大海盗,就本质上,他与福建的郑芝龙没有什么区别;那高老庄总管老家伙虽然对高旭的意志在执行力上无与伦比,但他是让高旭时刻保持警惕之心的阴谋家;邬含蓄,则是大乌调养出来的小乌而已;还有眼前这个史必达,要论能力,完全可以赋以重任,但他的懒散、放纵、阴暗的品性又让高旭无可奈何。 很显然,崇明家族力量对高旭的支持,不是基于什么忠义的动机,他们只是把忠义作为手段罢了。 所以,高旭对待像邬含蓄、史必达这些“自己人”,总是不惜严辞。 “马上传令下去,夜袭小石湾,抢滩黄田港,天明之时,我要登上江阴那血染的城头!” 高旭说罢,走出舱门,抬头望着把夜空辉映得通红的江阴城,默然不语。 那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到江边,连江风都吹拂不散。 望着在烈焰中死寂的江阴城,夜风掠起,高旭越觉得冷了。 ∶∶∶∶∶∶ 让高旭意外的是夜袭小石湾、抢滩黄田港的行动竟然顺利无比,镇守两个重要据点的清军竟然只是当初刘良佐的残部而已。 博洛领拜音图和佟图赖两部主力撤离江阴,驰援苏州,在江阴仍然还有孔有德部。让高旭想不通的是,尽管小石湾、黄田港两处杀声震天,驻扎在城南十里处的孔有德却是按兵不动,任同盟舰队登6上岸。 天明之时,高旭得到前哨传回的探报,江阴已经沦陷一天一夜,但城上却没有清兵镇守。监视清军大营的哨兵又传回消息,当高旭正领着人马开向江阴城时,孔有德却是准备着拨营离去。 孔有德的动向实在透着几分诡异。 很快,高旭就知道了原因。 城内大疫。 (蹉跎了这么久,在2o12的前一天,终于写到本∷∷∷∷∷∷∷∷∷∷∷∷∷∷∷∷∷∷∷ ------------ 一一○章 死人香 二 石湾阵地失守之后,清军在小石湾上扩建了大量的炮台,一面全力狙击江面上同盟舰队的骚扰,一面又居高临下地炮轰江阴城内。(请记住我们的人心浮动。大妈性子的陈明遇除了晓以忠义,一时间束手无策,但阎应元却是意志坚定之辈,在他的激励之下,全城又起死守之心。 但是,阎应元因为当初重病未愈,就呕心沥血地主持防务,再加上在城头受到箭伤,以至再次积劳成疾,身体的生机更是透支过度,到了十月初,每天除了晨晚两次抱病巡城,其余时间只得在明伦堂卧床静养。 阎应元病倒之后,其女阎小玉虽为女子,但是她无论坚强的性格,还是出色的统筹能力,都颇有乃父之风。她除了要照顾父亲,传达阎应元的各种指令,而且她在数个月来对各种守城钱粮物资的调度,救死扶伤的安排,都处理得条条有理,这使得她拥有不亚于其父的民望。 在每一次明伦堂的会议上,身为江阴同盟会理事的陆楷仍然怯场,不擅言辞,但他每日在大街小巷上当众呼吁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号召,性情所至,却是一如既往的慷慨激昂。这看在望夫成龙的阎小玉眼里,陆楷虽非像父亲那样的智勇双全之辈,但光凭着他的这番热血,足够让阎小玉心生一丝欣慰了。 阎应元虽然病卧明伦堂,但文事有训导冯厚敦、贡生黄毓祺、戚勋等人商议,武事有陈明遇、季从孝、武举人王公略、汪把总等人各守一个城门,再加上陆楷为首的热血书生们鼓舞民志,而且因为当初高旭大批粮饷的支援,城内没有缺粮之危,阎小玉又把各项琐务安排得井井有条,所以一直以来,虽然城外清兵攻城凶猛,江阴仍然还在坚守。 在阎氏父女的主持下,城内的人力最大限度地调动起来,所有的青壮轮流上城死守,健妇们则是在城内搬运守城用的檑石,捡拾清军射入城内的箭矢。 当日高旭信手涂鸦却有着众人血誓的旭日中华旗,仍然飘扬在明伦堂之前。 在旗帜之下,阵列着无数上城守战而阵亡的义民,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伤亡,大量的积尸堆积如山。城内所有的棺木虽然都集中起来,但不是装死难义民的遗体,而是填满土石,去修复被清军轰毁的城垣。 进入十月份以来,随着清军的攻势越发的歇斯底里,城内的形势也越发的严峻逼人,靠近城墙的民居早就成为一片瓦砾,清军不仅用大炮轰击城墙,也大量地投射火箭入城,不计其数的民居遭到焚毁,城民的伤亡也越发的增多,到了最后,阎小玉都无法调出收聚遗尸的人力了。 尽管战事日趋绝境,每当阎小玉仰望明伦堂前的那面中华旗时,她仍然没有绝望。 “相信我,我会回来的。” 当初高旭在临走之时,曾经很认真地对她说下这句话。 每到黄昏残阳如血的时候,阎小玉总会伫立在明伦堂前高旭亲手缔造的中华旗下,默默地道:“如果你要回来,请快一点,这满城的热血,都快流完最后一滴了。” 直到十月上旬,阎小玉期望的人没有来。 但有一样东西却突如其来。 ∶∶∶∶∶∶ 今年的夏天与往年无异,仍然酷热无比。由于炎热的天气,在残酷的守战中,在江阴的城内城外,尽是成千上万来不及掩埋的尸首。这些遗尸往往在数日之间就发出令人作呕的尸臭,然后是无数的野鼠在偷偷噬食。 阎小玉是直隶通州人,自小在北方长大,对于北方动辄流行的连年大疫触目惊心。大疫最易在炎热的春夏季节滋生。比如崇祯十六年,通州、昌平、保定府均有大头瘟(鼠疫引起的颈项肿大),染者即死,并且传入北京。次年李自成领大顺军入京时,当时也正值京城大疫。 所以,阎小玉每一次看见噬尸的野鼠时,她都在心惊胆战。几乎整个八月份,她都全力以赴地调度民力处理城墙下的遗尸,担心谈之色变的鼠疫爆发。 直到九月秋风起的时候,天气没有像往年那样迎来秋老虎,而是切切实实地凉下来,冷下来,刚进入十月份,冬至的时令未到,但天气已经浑然像个冬天了。 阎小玉担心的大头瘟鼠疫没有爆发的迹象,她终于放下悬着的心思。 但阎小玉并没有放心多久。 十月初九的晚上,清军的攻势仍然像暴风骤雨一般,又有无数的义民在城头倒下。 在城墙下调度守城器械的阎小玉无意地走过一个守卒倒在地上的遗体旁边时,看到这个义士死不瞑目的眼睛,她不由倒下脚步,默默地俯下身,掏出手绢,仔细地擦去他脸颊处的鲜血,然后合上他的眼睛。 就在阎小玉准备无语而去的时候,突然觉得那义士的脸颊有点异常。 阎小玉再细细看去,只见那义士的额部、面颊、臂腕、躯干和下肢都出现新鲜的红色斑疹。 她顿时呆立当场。 愣了好一阵子,阎小玉马上深入调查这种症状,发现很多守卒和城民的身上都出现了皮疹,有的是红色斑疹,有的是丘疹,有的甚至是疱疹。 就在全城义民在城外红夷大炮无停歇的炮火轰击下,在一波又一波清军蚁附攻城下,在转瞬间生死立判的挣扎中,痘疮,也就是俗称的天花,竟然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天花病毒不耐高温,与鼠疫不同,最易流行的是冬春季节。现在尸积如山的残酷战况,气候入冬后的骤然变凉,给天花的爆发提供了最好的契机。 相比起谈之色变的大头瘟鼠疫来,天花虽然也是一种烈性传染病,但在明代的南方已发明了人痘接种术来预防,有专业的痘医世代相传,师承相授。接种办法是用棉花醮取痘疮浆液塞入接种儿童鼻孔中,或将痘痂研细,用银管吹入儿鼻内;或将患痘儿的内衣脱下,着于健康儿身上,使之感染,从而得到抗体来预防天花。 这种种痘技术虽然可以防治天花,但这种技术有着严格的季节限制,痘源是天花病人的人痘,具有极大的危险性,平时人痘难求,无种可种,一旦天花爆发,患者已是成千上万,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这种人痘技术虽然诞生在南方,但直到明末,并没有得到大范围的推广。清军入关后,连顺治皇帝也死于天花,直到康熙年间,这种人痘技术才得到全国性的推广。 当阎小玉诚惶诚恐地把她的发现告诉给父亲时,阎应元沉默良久,然后摸抚着女儿的头发,道:“玉儿,时到如今,城如危卵,须臾之间就是城破人亡的结局,满城之内,尽是视死如归之辈,连死都不怕,区区痘疫,我们还有什么值得好怕的? 阎小玉流着泪道:“难道就由着痘疫在城内肆虐么?” 阎应元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道:“死在痘疫之下,与死在鞑子的屠刀下,终归只是一个死字,并没有什么区别。” 阎小玉哭道:“父亲,我们不死于痘疫,还能与鞑子拼一个算一个。要是死于痘疫,性命都没有了,我们拿什么去拼?” 阎应元擦干了女儿的眼泪,沉默了良久,才道:“就算性命没有了,我们也可以去拼的。” 阎小玉不解。 阎应元道:“满洲鞑子初入关内,水土不服,畏痘如虎,染者即死。所以,痘疫出现城内,不是天欲亡我,而是天逐我愿。你可以想象,满城大疫,城破之时,就是我们与鞑子同归于尽之日。” 阎小玉潸然泪下之余,听罢父亲的话,只是哑然不已。 阎应元又道:“玉儿,为了死守江阴,我们能难上的法子都用上了,诈降、偷营、夜袭、火攻、钉炮眼、草人借箭、装神弄鬼、让耆老去自杀袭击、中秋之夜登陴楚歌,我们无所不用其极。现在,我们又多了一个法子……最后的一个法子。” 阎小玉只是泣不成声。 阎应元胸中一阵隐疼,忍不住咳嗽了一阵,趁着女儿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抹去了嘴角的血丝,又道:“玉儿,就算现在城内四处出现疫情,你不要声张,因为声张也没有用,鞑子攻势日急,我们根本没有余力去照顾病患,扑灭疫情,反而只是影响了军心。而且,切莫让城外的清军得知城内的疫情。” 阎小玉道:“要告诉陈叔叔他们么?” 阎应元道:“这是大事,得要让他们知道。呆会清军攻势稍歇时,你把他们找来,为父与他们详谈。” 阎小玉抹干眼泪,只见父亲疲倦地闭上眼睛,干涩的嘴唇没有一丝血气,道:“父亲,你需要睡一会儿了。” 阎应元疲惫地点点头,就在阎小玉走出房门时,又喃喃道:“玉儿,为父真的后悔……在你小时候,为什么没有给你种过痘……” 阎小玉刚抹干的泪水又迷糊她的视线。 这一夜,阎小玉没有回夫家陆府。 深夜时,陆楷到明伦堂来寻她,阎小玉也是避而不见。 第二日,阎小玉也没有回家。 第三日晚,陆楷又来到明伦堂的偏厢外,拍着房门,哀声道:“娘子,你为什么无缘无故生我的气啊?是不是怪我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是不是怪我手无缚鸡之力没有登城杀敌么?” 由于其父阎典吏在江阴的民望颇高旭,而且阎小玉性格倔强,又通人情世故,嫁入陆家之后,行事大度得体,与性子懦弱的陆楷相比,夫妻之间,自然是阎小玉比较强势。 这几天阎小玉突然对陆楷冷淡之极,连见面都不见一面,陆楷自然患得患失,以为娘子恨铁不成钢,生自己的气。 任陆楷如何诉说衷肠,阎小玉就是没有开门。直至陆楷失望离去。 又是一夜的失眠,让阎小玉分外的憔悴。天明时,陈明遇突然赶到明伦堂,对阎小玉急道:“正明昨夜上夜杀敌了,他……他……” 阎小玉见了陈明遇的神色,顿时明白事情原委,五雷轰顶之余,夺门而出,直向城头狂奔而去。 城头上,阎小玉见陆楷已倒在血泊中,抱着他忍不住嚎啕大哭。 陆楷轻轻抹着她的眼泪,道:“娘子,不要生我的气好么?……我已经尽力了啊。” 阎小玉听吧,失声泣道:“我不是生你的气,只是因为我已身染痘症,不想传染于你……” 陆楷如释重负,道:“原来如此……娘子,莫要悲切,我虽一介小人,今日得之士大夫之烈,为忠义而死,死之犹生也。” ∶∶∶∶∶∶ 隆武元年十月十八日夜,江阴城陷,城外清军蜂拥而入。 城内义士巷战不已,血尽方休。四民视死如归,咸以先死为幸,无一降者。合家、自刎殉节、赴水投井、投缳者不计其数。城内河塘、水池、井眼处处填满,叠尸数重。 满城烽火,彻夜不熄。 次日天明,博洛方知城内大疫,勒令全军急撤城外。午时,博洛以驰援苏州为名,率满兵主力撤离江阴,仅存孔有德一部于城外十里处驻留观望。 江阴,血仍然未冷。 (2012!) ------------ 一一一章 死人香 三 当高旭第一次收到前哨回报城内大疫的消息时,大惊之余,极恐疫情是鼠疫横行,当再次确认是天花痘疮时,才松了一口气。(请记住我p;有句话说得没错,机遇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的。 自从当初高旭在江阴举义起事时,就凭着他身为医生出色的职业素质,为他博得了神医之名。特别是他穿着特制的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怪异样子,让时人印象深刻。 在救死扶伤中,其中不乏有满面痘痕的天花幸存者。就算不论伤患,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高旭眼前,那就是同盟舰队的统领顾三麻子顾容。 当初高旭第一次见到顾三麻子时,看着他脸上那密密麻麻几近毁容的天花痘痕,就深以为戒。身为医生,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比高旭更了解天花这种烈性传染病了,它说得上是古代的生化武器。 不光因为身为医生的敏感,况且高旭来自一个曾经全民口罩的时代,所以,他对于瘟疫向来极为重视。 在八月份,高旭在高老庄创建了同盟公塾,收养江阴、嘉定、昆山等地死难义民的孤儿。这些孤儿来自各地,又身经尸骨如山的屠场,难免带有各种疾病,防疫便是重中之重,其中不乏有出过痘的天花患者。这些学童皆是忠义之后,是将来反抗满清的支柱力量,高旭向来奉若珍宝。 所以,由于职业惯性,高旭对学童们的健康与防疫向来是关注。 除了在同盟公塾,还有在八月份发起的同盟军大练兵正规化运动,高旭对训练营内士兵个人卫生的要求几近于苛刻,并且着手创建了有史以来建制最为完整的医务队。这些医务兵在刚刚结束的吴淞战场就发生了巨大的作用。 对于天花痘疫,古人虽然畏之如虎,但高旭却很清楚它的传播方式,也知道它最好的预防技术。天花病毒的传播除了通过接触传染之后,最主要是通过空气传播。所以,对天花病人要严格隔离外,还要对病人的衣被、用具、排泄分泌物等要彻底消毒焚毁。至于空气传播,只要戴上口罩就行了。 预防天花最好的技术虽然是种痘技术,但并不是高危险性的人痘,而是牛痘。 对于身为医生的高旭来说,只是常识罢了。 历史上,人类需要等到1796年,英国乡村医生爱德华·詹纳才发现了牛痘接种方法。但现在因为高旭的缘故,牛痘预防天花的技术提前了一百五十年。 八月份的某一天,高旭突然听闻同盟公塾的一个学童出了皮疹,这让他虚惊一场,同时也让高旭下定决心把预防天花提上日程。 当要求高老庄总管老家伙寻找痘牛时,这老家伙尽管很奇怪,但阴谋家还是像往常一样,对于高旭的要求,从来不问为什么,只是如实执行了,几天功夫,就为高旭寻来了痘牛。 痘牛只需寻来一头,就可以在健康的牛身上移植牛痘,从而得到一个痘牛场,提供充足的牛痘痘源。 有了牛痘痘源之后,高旭在老家伙惊诧的目光下,自己第一个种植牛痘。高旭可不想自己壮志未酬,就像历史上满清皇帝顺治以及豫亲王多铎那样,年纪轻轻就死于天花。 “这个牛痘会不会有危险?” 当时老家伙忍不住有点心惊肉跳地问。要是在以前,老家伙是万万不会由着高大少胡闹的,但今时不同往日,高旭声望日盛的蜕变,有了胡闹的资格。 “或许吧。” 高旭没心没肺地应道。 有时候,用事实说话最有说服力。 两天后,高旭果然无恙,症状轻微。 老家伙心安之余,又忍不问道:“这样就算接种成功了?” 高旭还是没心没肺地答道:“或许吧。” 老家伙自然不敢要求高旭去接触天花病人来验证这牛痘究竟有没有用,他大可以用别的什么人来验证,反正这年头,人命不值一钱。几天后,老家伙来到高旭面前,以他那老谋深算的心机,也忍不住高兴得像个孩子。 “好,太好了,真的有用!” 老家伙乐呵呵了一阵,阴谋家的本性又立即泛滥起来,道:“我们的痘牛场以及种痘所必须要设在庄内,重兵看护,此秘法为我高氏独家所有,其中蕴含的商机、战机不可估量。……还有,牛痘之名也得改,太直白了,一听就明白痘源所在,实则虚之,改成猪痘,或者羊痘如何?” 高旭只是无语地望着这老家伙。 老家伙见高旭不以为然的神色,又道:“这是少爷你发现的法子,称为高痘如何?或许叫少爷痘,东主痘。……不好?或许可以叫同盟痘,可以借此来扩大同盟会的影响。” 在心理上,高旭不至于恬不知耻地把发现牛痘的功劳归结于自己,但牛痘接种技术暂时性保密,在如今鞑子当道的非常时期,还是有必要的。如果让满清掌握了这种技术,现阶段是严重的资敌行为。 因为清军入关以来,畏痘如虎,染者即死,天花对水服不服的满清兵在战斗力的削弱作用是巨大的,且不说那些名不见经传者,史载死于天花的有顺治皇帝,豫亲王多铎,还有康熙就是因为出了天花幸存而得到帝位的——尽管现在顺治在北京,多铎在南京活得好好的,而且那个康熙也还没出世。 当时高旭再不理老家伙第一次如此失态得发神经,只是吩咐道:“你安排一下,一个月内,高老庄内的仆役佃户,同盟公塾的所有学童,以及同盟军的所有入籍将士,都必须种植牛痘,以防天花。” 当时高旭为了筹建同盟会,整训同盟军,又在高氏工坊改里良火器,根本没有太多的精力投在具体的琐务上。很多时候,高旭只是提供一个可行性的想法和计划,细节的推行,就凭着老家伙超强的执行力了,比如这第一批有限范围内牛痘接种的预防。 如果高旭缺少一份身为医者的职业敏感性,以至他与他的将士们没有接种过牛痘,那么,今日他面对大疫中的江阴城,只有像博洛一样落荒而逃了。 身为医生的高旭,对于天花这种烈性传染病太熟悉不过了。而且在明末,这些大疫的现象屡见不鲜。高旭也曾在网上读到过一则文章,称李自成进京后大顺军战斗力的急速下降,就是因为北京城内发生了大规模的鼠疫所至。且不说这个论点的真假,但崇明年间北方的连年大疫,史书也有确切记载。 历史上清军下江南后,虽然扬州屠城八十万,接着又是江阴、昆山、嘉定等地接二连三的屠城,却没有瘟疫大规模流利的记载。高旭推断与天花流行的季节有关,因为天花大都是在冬季与春季流行。而这些屠城都发生在炎热的夏季。 江阴在历史上八月二十一就已经沦陷,而如今因为高旭的缘故,江阴战事持续到十月十八日。进入初冬之后,天气转冷,再加上大规模的死伤以及残酷的杀戮,天花竟然在城内悄然无声地流行起来。 在历史上,也往往有孤城血战中发生大疫的战例,高旭料不到的是,这种瘟疫竟然眼生生地发生在眼前。 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么? 在曙光中,高旭望着江阴那血淋淋的城墙,在这城墙内的人们,他们不光十万人同心死义,浴血奋战数万,抗拒城外的数十万清军,就算他们死了,他们的遗体也变成一具具武器,他们化身为鬼也没有饶过那些元凶。 高旭完全可以推断,在前天晚上的十八日深夜,清军第一次攻陷了江阴的北门,在欢呼雀跃中蜂拥而入,大肆屠杀,夜色之中,这些胜利者并不知江阴城内天花流行,已成一座疫城,到了天明之时,当他们发现时,已经晚了。 他们夜里乘兴而入,天明时恐慌而出。 这就是为什么博洛收到苏州急报之后,昨天一日之内,就迫不急待地把主力撤离江阴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昨夜袭取小石湾和黄田港并没有遇到清军大规模抵抗,而孔有德部则是驻扎城外观望没有连续屠城的原因。 隆武元年的十月二十晨,在城外十里处驻足观望的孔有德,幸灾乐祸地笑看高旭领着人马开进江阴城,随后,他又想起自己的人马于前天晚上在江阴破城时折腾了一整夜,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 在高旭这个后来者的介入与影响下,历史的车轮在江阴的地面上滚向了另一个方向。 在历史上,江阴沦陷之后,清军屠城三日,城内百姓仅剩“大小五十三人”。 但如今江阴的抵抗力量得到高旭力所能及的加持,并比历史上多出二个月的时候才沦陷了,而且又诱发了天花这个变数,在阎应元以疫制敌的计划下,连城池的沦陷都充满了战略性。而且清军仅是在十月十八日晚破城后,不知城内疫情的情况下屠杀一夜,天明知晓疫情后仓促撤出,这使得城内仍然还有成千上万的幸存难民。 在十月二十日的旭阳下,高旭以赵明月领舰队拱卫江阴-水域,以何常部驻守小石湾阵地,以顾三麻子顾容部守黄田港码头,自己领徐鸿和史必达两部人马入城。 当成千上万的赴义难民从无尽的残垣断壁、染血的瓦砾焦土之间奔赴而出,凝望着同盟军那面挺进城门的中华旗,迎视着高旭那张充满敬意的目光时,他们欢呼雀跃之余,忍不住拥在一处,喜极而泣,泪流满面…… 几度问讯,几度寻觅,高旭终于在某个街坊的角落处,找到了阎小玉那瘦弱而坚强的倩影,只见她正指使着十数个民壮,努力地扑灭着仓库那熊熊燃烧的烈火,抢救着里面的粮食和避难的老少。 高旭立在她的身后,默默地望着那朝晖之下、废墟之上、危难之中,仍然坚强如初的倩影。 看在高旭眼里,朝晖、废墟、烽火、倩影,这些元素构成了这个时代最美丽的风景。 阎小玉犹如心有灵犀一般,蓦然回首,呆呆地凝望着高旭那如释重负的笑容时,两行清泪不由得夺目而出。当高旭一步步走到她的近前时,她已经默默地擦干了泪水,道:“你终于来了?” (其实直到昨夜三点半,俺还纠结是不是让阎氏父女死得其所,通篇七十万言,为的就是记念这个死义时刻。今日晨起时,突然想到就算2012的第一天,就算末日真的如期而至,我们还是需要希望的,对否?……还是让他们在大明时代中活着吧,活着才有希望,尽管这种希望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一份慰藉而已……另,祝兄弟们元旦快乐!) ------------ 一一二章 死人香 四 进城之后,高旭所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寻找阎应元的下落。[]()撒下大批人手之后,各种破城后的讯息接二连三地摆在高旭的面前。 自十月初十之后,阎应元的病情日益严重,再也无法每日坚持巡城,只是病卧在明伦堂中,竭尽最后的心力布置江阴的防务,具体的细节主要由照顾他的女儿阎小玉传达,并由陈明遇等人协助实行。 以阎应元的布置,决定城破后把入城的清军引向疫区,把城中大批没有感染天花的健康儿童集中到明伦堂内,并且以明伦堂为据点,布置江阴城中最后的防线,搬下城头的数门火炮,拿出城内最后的一桶火药,到时在巷战中轰击清军,死守明伦堂。 在江阴城内,天花已袭击了每个角落,大量的城民成为天花病毒的病者和携带者。当清军破城后疯狂在大肆屠杀时,夜中这些零散的天花病患或许清军注意不到,但明伦堂为中心的四个大规模的外围疫区,清军绝对不会忽视的。 南门守将武举人王公略、汪把总等人都以身殉义,抵抗最烈的是镇守北门的冲锋营。作冲锋营的统领,季从孝已经在战火中从一个富家阔少成长为一个敢打敢杀的战将。他领着冲锋营这支江阴城内唯一的支柱力量,从北门且战且退,经过数条街坊的巷战,退守明伦堂。 在染血的中华旗下,季从孝的冲锋营一直坚持到天明时分,就在他寡不敌众,打算与敌同归于尽的时候,清军却开始潮水一般退出城外。 这一战,敌我双方血战数月,都不是最终的赢家。 当高旭来到明伦堂之前,被眼前那惨烈的景象震撼得良久说不话来。 如果说清军在夜里杀入城中,城内四散的疫情没有引起注意和重视的话,但只要清军到了这里,连瞎子都知道了。[] 但到了这里时,基本上已经迟了。 高旭让医务兵拿来急救包,做着他身为医生力所能及的事。 ∶∶∶∶∶∶ 汤娘子是完美型的居家女人,老天给予她最蓬勃的体态,最诱人的性感魅力,在她怯怯的、弱弱的眼神中,随时准备激你身为男人的那种纯粹的原始动力。 而阎小玉则如冷风中的那朵寒梅,她的坚强来自于她父亲的特质。在江阴城内,在她父亲病到之后,她肩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尽管她只是有着一双细眼睛的清丽弱女子。她可以像男人那样丢弃一切,为了某一种坚持,可以是仇恨,也可以是忠义。 但在高旭明亮的目光下,她竟然流泪了。 很显然,无论对于阎小玉来说,还是对于高旭来说,这个时候,俩人都没有一丝关乎于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怀的东西。 高旭缓缓地道,他忍不住伸起手,想擦去她额角的那撮灰尘,但很快反应过来,她是有夫之妇,身在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将会给对方名节带来极大的伤害。何况高大少爷那寡妇杀手的不良名声在外。 高旭的意图让阎小玉愣了一下,随即后退一步,道:“城内痘疫横行,十有六七的城民死了,活下来的又有十有六七的染上痘疫,你就这样入城,不怕染上?赶快出城,有多远走多远。” 入城之后,徐鸿与史必达两部人马正在城内扫荡那些清兵残敌,随军的医务队着手开始营救那些幸存下来的难民。 阎小玉无所谓地道:“我肯定已染上了,种了也无用。” 高旭道:“只要还没有病,就有希望。” “希望?”阎小玉突然神经质地笑笑,道:“你当初就说希望,希望在哪里?在这些血流成河的废墟里么?这么多人都已经死了,我干嘛要活着?” 高旭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道:“活着,好好地活着,只有这样,成千上万人的牺牲才有意义。” 阎小玉道:“活着?就算我们从鞑子的屠刀下幸存下来,但最多过十几天,痘疫作之后,仍然只是一个死而已。我前些日夫君死了,还有我父亲,他还有最后一口气,等他过几天去了,我孤怜怜的一个人活着做什么?” 阎小玉又无所谓地笑笑,道:“这几天来,我一直想死得快点,虽然我不喜欢死在鞑子的刀下,却还是恨不得身上的痘疫马上作,只有这样,我才能与地下的亲人们团聚。” 高旭道:“相信我,我是医生,在痘疫没有作之前,只要种上痘,仍然能产生抗体,仍然还有活着的机会。不管如何,找个干净的地方,先给你种痘,然后告诉你一个必须活下来的理由。” 在一所破毁的民居时,阎小玉缓缓地卷上衣袖,露出洁白的臂膀,看着高旭用消过毒的手术刀小心地刺破她的肌肤,然后从一个小瓷瓶里倒出牛痘的痘苗,涂在伤口上面。 高旭身为医者的专注让阎小玉少了几许被轻薄的担心,至少眼前来说,这个高旭并不像是传说中的那种登徒子。其实对阎小玉来说,经历了江阴如此残酷的守城之战,不计其数的乡亲死在面前,对于生与死,她早就看开了。 阎小玉看着高旭种完痘,然后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我必须活着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我来了。” 高旭望着她那憔悴而清丽的脸容,高旭认真地道:“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医术不错。如果我能医好你的父亲,算不算是一个需要你活下去尽孝的理由?……当初我曾经救过你父亲一次,现在同样还可以再救他一次。” 一听高旭提起阎应元的旧伤,阎小玉不由得旧恨拥上心头,顿时怒道:“要不是你当初在砂山屠尽我阎家数十丁口,使得我父亲重伤垂危,就算你当日假惺惺地施以援手,也落下了病根,何致于如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阎小玉虽然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内情,但她把孙芸任性的所作所为算在他的头上,高旭并没有推却的理由。 这些日来,阎小玉在生死边缘中挣扎,她以区区一个弱女子,接过了父亲在重病后救亡图存的大任,压力已经让她处在崩溃的临界点。而高旭无意中提起阎应元的旧伤,自然激起她的家仇旧恨来。 阎小玉见高旭无语以对,更认为是他心虚所至,顿觉任何的咒骂都不足以解恨,她忍不住扑到高旭面前,一个耳光抽去。那知高旭一点也不闪避,硬生生挨了自己一个耳光。 真要动了手,阎小玉倒是愣住了。幸好室内只有俩人,并无外人见到。 高旭看着阎小玉的眼睛,诚恳地道:“无论如何,请你们父女给我一个机会,一个救赎的机会。” 阎小玉听罢,不由得潸然泪下,想起这些日来的无助与绝望,更是悲从中来,再加上高旭的到来,负在身上的千钧压力突然松下,又听说他能救下父亲的性命,当着高旭的面,平日坚韧的心神第一次失守,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扑在高旭的怀里痛哭失泣起来。 高旭只是默默地抱着她,任着她如注的泪水淋湿了自己的衣领,直至她精疲力尽地昏睡过去。 ∶∶∶∶∶∶g!~! ------------ 一一三章 死人香 五 望着阎小玉那沉睡着的困顿容颜,高旭沉思着接下去该何去何从。(请记住我不敢再来染指,暂时已经安全了。而高旭拥有牛痘接种技术,在这种天花爆的环境中,完全可以派驻守兵镇守。 高旭担心的是,天花会不会以江阴为起点,传遍整个江南,造成天花大流行,就像在崇明末年北方流行的鼠疫一样。但相比于无药可救的鼠疫来说,天花可以接痘预防,病患者也有三成的幸存率,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如果按某种偏激的说法,崇祯十七年,北京城内的鼠疫流行,使大顺军战力锐减,让清军入关之后轻取天下,那么,痘疫天花将成为满人的恶梦。事实在历史上,天花已经这样做了,连满清皇帝顺治、亲王多铎,它都没有放过。如今,江阴疫情的爆,将是满人恶梦的开始。 但是天花病后极高的死亡率仍然让高旭束手无策。他虽然在阎小玉面前为了激起她的生志,扬言能治愈阎应元,但实际上,高旭根本没有一丝把握。重症中的阎应元如果真能活下来,靠的不是高旭的医术救治,而是他顽强的生存意志。 他最多只有一天的时间。 这个时候,有太多的事等着高旭去做。 江阴,这座死义之城,它也需要重建家园。 江阴是兵家必争之地,同盟军必须屯兵镇守。同盟军有三镇人马,第一镇是徐玉扬的铁一镇,第二镇便是阎应元部,以何常的蟑螂营和季从孝的冲锋营为主力营,第三镇是高旭的旭卫镇。 而且,江阴,也是高旭个人信念与力量的源泉。 不敢,也不能。 由于孔有德的消极避战,高旭轻易地取得了小石湾阵地,以及黄田港码头,缴获清军大批的红夷大炮。 除此之外,高旭又决定扩大医务兵的编制,筹建一个医务营,这个医务营将与高老庄总管邬老家伙亲自住持的种痘所相结合,应对将来更大范围内的疫情,第一个要在江阴设立防疫站。在医疗领域,这是高旭身为医生的职业范畴,如何营建这个体系,高旭胸有成竹。 大约有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高旭坐在这所残垣断壁的民房里,他默默地想着那些千头万绪的心事,而怀里的阎小玉睡上数个月来最为安稳的觉。阎小玉是长期来体力极度透支,刚才一番心神激荡再加上重担卸下时的放松,使得她在无意识地扑在这个让他恨又让他期望营救江阴的男人的怀里,像是找到一个港湾一样休憩。 高旭低着头,细细地打量着这个让人肃然起敬的小女子。要说起来,她没有汤娘子骨子里都在荡漾的媚欲,没有赵明月身为混血儿的靓丽,也没有未婚妻沈洁那样美得不带一丝烟火,纯得不带一丝杂质。 她的美,不光在于她算不上至美的容颜,而在于她气质中那种凄婉至极却富有力量的美。 就在高旭感慨万端的时候,房门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在这种情形下,任阎小玉的心志如此坚韧,也不敢睁开眼来应对。相比起来,她宁愿立即死去,也不想身处这种窘迫。而这种窘迫似乎是自己所致,怪不到高旭身上。 高旭走向门口,正要推开门的时候,回头再望了装睡中紧闭着眼睛的她一眼,接着又道:“其实,你又比泰山还重……不管如何,忘了刚才的事,什么也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好好活着,因为有一个父亲需要你去照顾,有一座城池需要你去重建。……至于我,有一个民族需要我去拯救,有一个天下需要我去经营。……所以,大约黄昏之后,我就必须离开了。” ∶∶∶∶∶∶g!~! ------------ 一一四章 死人香 六 高旭推开门,敲门的正是亲兵夏完淳,在他的身旁还有高旭的小舅子沈从文。自从在嘉定屠城中遇到高旭之后,夏完淳便决定弃文从军,凭着出色的文才成为高旭秘书型的幕僚亲兵。对于这个史上有名的少年英雄,高旭自然是刮目相待,什么是人才,在明末时期,夏完淳就是人才,在高旭的着力培养下,他就是有着无限潜力的人才。 与夏完淳不同的是,沈从文并不是弃文从军。作为沈廷扬的侄子,沈从文从他的伯父那里学到了诸多的治政方略,他之所以实习生的身份留在高旭身边,就是沈廷扬了为进一步了解高旭那些新颖古怪而又切实有效的施政纲领,比如在同盟军的占领区,建立同盟会别具一格的的行政体系。 经过吴淞大战的磨砺,夏完淳与沈从文俩人明显有了新的蜕变。夏完淳的英气越发内敛,而沈从文也不再像当初那样“娇生惯养”了,但他进入比屠场更甚三分的江阴城内时,还是忍不住一直在呕吐,甚至戴了两个口罩。 “督帅,阎大人醒了。” 夏完淳强忍着向室内张望的好奇心,向高旭道:“他要见你。” 高旭点点头,向江阴县衙的方向走去,夏完淳跟在他的身后,又道:“督帅,医务队的疫苗已经用完了,发放将士的口罩也远远不够用。” 高旭交待道:“立即派快船回庄,由邬总管安排,让种痘所预备疫苗。还有口罩以及消毒棉之类的防疫用品,也让邬总管向江南联合商会下订单,越多越好。” 夏完淳又递给高旭一份他刚刚亲笔起草好的安民告示,高旭粗略地看了一篇,称许地点点头,要说这夏完淳的文才倒真是没得说的,告示尽是慷慨激昂之言。江阴之战的忠烈很有必要昭告天下,以激起民众的反清热情。 尽管高旭对阎应元病情的好转并不抱多大希望,但是,当高旭再见到醒转来的阎应元时,高旭就知道,这个明末时期标竿性的英雄,无论是面对敌人,还是面对病魔,他从不放弃。 因为他的目光里仍然无形地燃烧着为生存而努力的星星之火,尽管这星星之火游离在熄灭的边缘。 在这个清军渡江南下,各地望风而降的年代里,正是这个男人,他没有史可法的名节,但与那些危时计拙的大人物们不同的是,他身体力行,领着忠义之邦的江阴人,创造了这个沉沦时代里最热血沸腾的奇迹。 “阎大哥,您觉得如何?” 高旭立在阎应元的病床前,为了表示敬意,取下了他的口罩,心情激动地问候着。 阎应元尽管身体虚弱之极,还是忍着强烈的痛楚,向高旭问起了城内的情况,比如城内幸存多少难民,清军的动向如何,还有高旭为什么不顾传染上痘疫的危险入城,高旭都一一如实作答的简报与因由。 接着高旭又向阎应元说起他这几个月来,如何发展同盟会,如何整训同盟军,如何从浦东发起光复松江府的序幕,先是如何击破田雄、孙得功两支绿营军,然后又在吴淞城下与尼堪的主力决战,最终取得了吴淞大捷的胜利。之后高旭命令铁一镇趁胜追击,光复太仓、昆山两地,兵锋直指苏州城的极为有利的战场态势。 听罢高旭的话,阎应元闭上眼,默默消化着这些信息。 高旭只是耐心地等待着阎应元对他这段日子努力结果的评价。 来到大明之后,高旭的每一个脚印都前进得艰险无比,他是这个时代唯一能够洞悉先机的穿越者。 但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就意味着越孤独。 在高旭的身边,没有让他满意的幕僚人选,对于当下局势的掌控,高旭完全是凭着自己的直觉摸着石头过路。对于阎应元,高旭则是寄以极大的期望,因为从他守城无所不用其极的谋略当中,就可以看得出他“让人发指”的智勇双全。 趁着阎应元闭目养神的时候,高旭凭着医生专业的职业素质,仔细地检查着阎应元的身体状况。因为高旭学的是西医,中医虽然有所涉及,但相较这个时代的郎中而言,差的不仅是一点半点。以后阎应元身体的调养,都要靠那些称职的郎中来用药调剂。 当然,高旭的医学理论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还是极具开创性,比如说知道天花痘疫的传染除了直接接触外,还有空气传染。而戴口罩是隔断空气传染最好的有效手段。甚至还有细菌学说之类的。 良久,阎应元缓缓地睁开眼,专注地望着高旭的脸,过了一会儿,才道:“当初在小石湾大捷之后的明伦堂庆功宴上,你第一次提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时,我认为是听到了天下最好听的笑话。但是到目前为止,你不是在说笑话——因为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 高旭道:“阎大哥过奖了。如果不是江阴十万百姓十万兵、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激励和支持,我根本做不到这些。所以,您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英雄?”阎应元微微摆摆手,自嘲道:“我们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微末小吏,江阴城内同心死义的都只是草民而已。我记得你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话,我们都只是顽固不灵、不知变通的底层匹夫罢了。——在这个年头,那些真正识时务的‘俊杰’们,他们只要留个金钱鼠尾,就能安枕无忧,比如北京、南京里的那些高官显贵,贼来降贼,虏来投虏,活得消遥自在。” 高旭听罢,不由想起后世的史料所言:“有明之季,士林无羞恶之心。居高官、享重名者,以蒙面乞降为得意;而封疆大帅,无不反戈内向。独阎、陈二典史乃于一城见义。向使守京口如是,则江南不至拱手献人矣。” 阎应元又道:“无论如何,恢复华夏大业,任重而道远,我们现在不过是迈出了第一步罢了。” 高旭突然笑了笑,道:“阎大哥,如果有一天,我们领着大军光复了两京,你说那些‘俊杰’们会怎么做?” 阎应元目光满含深意地望了高旭一眼,道:“我虽然不赞同李闯入京时拷掠百官的举措,但不得不说,那样很痛快。要说起来,我在京仓做过小吏,见过各色各样的贪墨之事,这大明朝真称得上是……”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俩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高旭问道:“阎大哥,我现在决定趁着满清贝勒尼堪部覆灭,博洛部因为深入城内疫区,仓皇出城后恐痘疫爆发而军心焕散之机,里应外合,一举光复苏州城。苏州是江南重镇,满清势必不甘罢休,必然派遣重兵来攻。而大哥是危城砥柱,江阴之壮举,必定能在苏州再显峥嵘。” 阎应元沉思一下,道:“你可知道守一座城池,只要四个字就足够了。” 高旭问道:“哪四个字?” “同心,死义。” 阎应元道:“同心,方能众志成城,兵法有云,千军如一者胜;死义,才能义之所驱,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阎应元又道:“你知道为什么江阴能坚持到最后?没有什么玄机,唯有城民同心死义尔。想当初史阁部提督扬州,满清兵临城下之际,扬州城内有民八十余万,为什么十日之内,城破人灭,那是因为史阁部有死义之心,但他没有同心之人。城内守军毫无战志,城内民众人心惶惶。这样心不同,义不死,怎么能守得了城?” 高旭道:“大哥说得极是。但是今日不同往日。现以,我们以同盟军作为守城主力,以同盟会鼓动民志民心,只要守住苏州,我们就能立足江南。” “在我看来,苏州与扬州有区别么?” 阎应元道:“林子越大,什么样的鸟儿都有;城池越大,什么样的人心都有。扬州八十万人,就有八十万个心思;苏州五十万人,就有五十个心思。……就算江阴城,十万城民,就有十万个心思,你可知道我把这十万个心思合而为一,花了多少时间?……我在江阴做十几年的典吏,才赢得这份得之不易的民望。” “……你知道当年张士诚在江南经营了十数年,最终只是在苏州守了十个月。而我凭着在江阴十数年的民望,只是从七月中旬坚持到现在,不过实足三个月而已。所以,要是你让我身在苏州城,谁会识得我阎某?” 高旭道:“阎大哥,江阴一战,今后天下谁人不识君?” 阎应元对于高旭的崇敬只是苦笑一下,又道:“取义,你知道潜水的关键是什么?……那就是无论你在水中游多长的时间,游多长的路,最终你得回到水面上再呼吸一口气,然后再持续地游下去,这样才能一直到彼岸。” 高旭明白阎应元的意思,无论是身患重症的他,还是浴血幸存的江阴义民,以及在吴淞大捷中受到重创的旭卫镇,都需要休整了。 或许阎应元是对的。 真的要让一座城池同心死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国破家亡之时,天下城池尽是忠烈如似一城见义的江阴,何来满清鞑子荼毒中华数百年之久? 不是所有的城池,它的名字都叫江阴。 ∶∶∶∶∶∶ 高旭跟阎应元谈了一番之后,见他的神色已极为疲乏,就要求他潜心休息。以阎应元现在的身体状况,在短时间内,他根本没有可能负担大任的条件。而且,还要在他战胜病魔的前提下。 在黄昏之时,高旭大致安排了江阴的防守,由同盟军第二镇何常的蟑螂营,以及季从孝的冲锋营镇守江阴,他领着徐鸿旭卫镇的人马,离开了江阴城。 出城之时,满城幸存的义民挥泪送别高旭,他们好不容易盼高旭来援,但只是一天功夫,高旭又要离去。不过有何常和季从孝的连袂守城,清军因恐痘疫,不敢轻易来犯,暂时江阴不会有安危之虑。而且高旭布置的防疫站又条条有理,让江阴的城民放下不少心思。 离别之际,在高旭的身后,夏完淳正与沈从文俩人嘀咕着,只听沈从文道:“存古,你那安民告示洋洋千言,真的还不如人家弱女子的一句诗云,亏得你还敢以江南才子自居。” 夏完淳只是无语良久,然后才叹道:“要论忠烈之辞,再好的文笔,也敌不过淋漓的鲜血啊!” 高旭听罢,不由得好奇,对着夏完淳问道:“怎么回事?” 夏完淳道:“下午时分,我正在城门张贴安民告示时,那阎小姐正巧经过,她看了全文后,突然咬破指尖,在安民告示的段未,写下了一首血诗。” 高旭愣了下,又问:“什么血诗?” 夏完淳的容色一正,然后吟道:“尸山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城未肯降!寄语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斜阳之下,高旭直觉有一道复杂至极的目光凝望着自己,蓦然回头,只见江阴城上,伫立着一个瘦削的身穿红衣的倩影,犹如落日前最后一片飘落的晚霞,带着一种血色的凄美,又带着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使得整个天地都为之失色…… ------------ 尾声 ∶∶∶∶∶∶ 隆武元年,十月二十日深夜,高旭从江阴回到崇明的同盟会总部。 高旭还没有从江阴城民的壮烈中回过神来,一道突如其来的战报摆到高旭的面前,惊得高旭顿时失色而起。 铁一镇的军魂人物,提督徐玉扬战死浒墅关! “怎么回事?” 高旭当场忍不住对呈上战报的宪兵营情报处统领邬含蓄咆哮道:“你说这倒底怎么什么回事?以徐大哥的武勇,怎么说战死就战死!” 邬含蓄无视高旭的失态,只是如实报道:“这是刚收到的消息。发生在今天中午的事。今日上午,徐提督击溃了博洛大军的前锋人马佟图赖部。趁胜追击之时,在浒墅关,中了贝勒博洛布置下的重兵埋伏,徐提督血战到黄昏,寡不敌众,战死当场。撤退断后的疯子营三千人马,十不存三。一镇二营项统领的骠骑营也是折损近半。” 高旭听罢,强压心中的悲痛之情,道:“徐大哥的遗体呢?” 邬含蓄道:“已经被项统领拼死抢回来,天明之前,就能运回崇明。” 高旭无语地挥挥手,邬含蓄见状轻轻地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高旭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 徐玉扬的死,对同盟军的打击是无以伦比的。且不论当初高字营时期的薛一刀,徐玉扬的战死,这是同盟军建军以来,受到的最大损失。这使得刚刚取得了吴淞大捷蒙上一层阴影。 要说起来,同盟军自成军以来战绩累累,歼击的满系将领有都督尼尔康兄弟、满清悍将图赖、以及重残的贝勒尼堪;蒙古固山额真富喇克塔、马喇希;还有辽东汉旗军的A耿仲明;此外还有绿营参将刘良佐、土宝国、田雄、马得功等人。 在取得这些战绩的时段内,同盟军虽然战死的普通士兵不计其数,但主要的战将一直没有折损。 而如今就在同盟军刚取得吴淞大捷,声势越来越浩大,高旭越发踌躇满志的时候,同盟军声名最显赫的铁一镇提督徐玉扬的突然阵亡,犹如给高旭的一记当头棒喝。 隆武元年,十月二十一凌晨,在崇明港口的码头,高旭亲自接应了上岸的徐玉扬的遗体,直到同盟广场的英烈堂前。 广场之上,成千上万的民众在哀悼铁一镇军神的陨落。 自当日始,三日之内,高旭下令崇明岛上所有的中华旗都降半旗致哀。 十月二十二日,高旭命令同盟军一镇二营统领项真达领铁一镇残部放弃昆山、太仓两城,退守由一镇四营统领鲁无巧镇守的嘉定。同时,通令全军,以旭卫镇副提督、徐玉扬的侄子徐鸿为同盟军铁一镇的新任提督,命他去嘉定收聚、整顿铁一镇旧部,重铸铁一镇昔日的辉煌。 十月二十三日,博洛率大军沦陷昆山、太仓两地之后,各地屠城一日。 二十五日,兵临嘉定城下,强令清军攻城。 在嘉定城内,徐鸿一面抵抗强敌,一面重整着重创之后的铁一镇。 徐鸿刚刚领着旭卫镇取得了吴淞之战的大捷,他的声望也随之水涨船高。而且他是徐玉扬的侄子,骨子里也带着江阴舍桥徐氏的那种疯狂气质,只不过不同的是,徐玉扬的疯狂是外延的,徐鸿的疯狂是内敛的。 徐鸿凭着他严谨的军人作风,徐氏疯狂特质的传承,铁一镇的主要将领史必达、罗子牛以及鲁无巧等人对于他担任提督一职,没有任何的抵触。 没有比徐鸿更适合的人,来提督铁一镇了。 由于清军在吴淞城下战败,以及博洛在江阴的仓促撤离,以至同盟军缴获了清军在苏松地区几乎所有的红夷大炮。 这次得清军没有攻城大炮,唯有蚁附攻城,但嘉定这段时间在鲁无巧抢修下,修筑了大量的棱型炮台,布置了大量的大小破虏炮。城防火炮的交叉火力,使得清军的伤亡与日俱增。 面对嘉定城的棱堡化,博洛遇到了与尼堪一样的困境。 对于这种有着三角炮台的铳城,博洛当年在关外就见到过。当年连他的祖宗努尔哈赤都在这样的城池之前折桂而归。 博洛无法理解这些由江南水盗与乡民之类的乌合之众所组成的同盟军,竟然有这般的见识和能力来修建如此坚固的棱堡铳城。但是,博洛除了硬着头皮攻城,别无他法。 隆武元年,十一月初五,连续攻城十日,却毫无战果的博洛迎来了他最提心吊胆的事。 从江阴染来的痘疫天花终于过了潜伏期,在军中骤然爆发起来。 江阴死难义民的诅咒开始发作了。 面对越来越严重的疫情,博洛束手无策。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同盟军当初也一样进入了江阴这种疫城,为什么他们就没有传染上痘疫?博洛百般打探,才知道同盟军种过预防天花的疫苗。 一方面疫情爆发,一方面粮道又被同盟军水营赵天武部凭着苏松两地密集的水网狙击,十一月中旬,博洛从嘉定撤军。 隆武元年,十二月初一,满清摄政王多尔兖下令南京豫亲王多铎师还北京休整。 十二月十日,豫亲王多铎领博洛、尼堪诸贝勒返京。 南京由平南大将军贝勒勒克德浑和贰臣大学士洪承畴镇守,苏州由满清贝子尚善、汉旗军孔有德、以及绿营军李元胤镇守,杭州在由汉旗军将领张存仁镇守。 十五日,满清贝勒尼堪自刎于回京的途中。 十八日,一直在南京上游水域虎视眈眈的郑森,趁着多铎北返,南京守卫空虚的机会,袭击南京城。那知洪承畴外虚而实,早已布下陷阱等待郑森。 二十日,郑森中伏被俘。 三日后,当高旭收到郑森被俘后的消息后,一夜无眠。郑森的被俘,引起了无数让高旭焦虑的变数。 隆武元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只是既然冬天已经来了,那春天还会远么? ∶∶∶∶∶∶∶∶∶∶∶∶∶∶∶∶∶∶ (第二卷完) ------------ 第一章 形势 由于吴淞战场的损兵折将,再加上大批满清将士染上天花,军中疫情横行,以及豫亲王多铎的病情日益加重,十二月中旬,在豫亲王多铎领着伤痕累累的满清主力北返休整。 表面上,豫亲王多铎自南渡以来,连下南京、苏州、杭州三个重镇,战绩卓著,但实际上,满清有限的兵力主要散布在京杭大运河的沿线城市,而且航道也时时面前着同盟军水师的封锁,在江南抢掠而得的大量钱饷粮食也无法安全运回北方。由于军中尚有疫情,在北京城外,从江南“凯旋归来”的满清将士第一时间被摄政王下令隔离,以免让痘疫天花传入北京城。 至于清军在江南的失利,却被清庭全力掩饰起来。但最终纸是包不住火的,包括贝勒尼堪、满将图赖,蒙古固山额真富喇克塔、马喇希,以及三顺王之一的耿仲明这些主将的折损,让满清军中人心惶惶,甚至连满清高层的诸多亲王贝勒对形势的估计多了几分保守。这使得在天花流行的春季,摄政王多尔兖也放弃了再次兴兵南下的决定。 吴淞之战中,旭卫镇的排队枪毙战术成为一种传奇,这是大明开国数百年来,第一次以纯火器战术对垒满清铁骑的野战冲锋,并且完美了取得了大捷。这不是当初辽东关宁军杀了几百个鞑子就称大捷的战例,而是切切实实地击破了尼堪二千最为精锐的满清铁骑,以及马喇希的一千蒙古兵。这次吴淞大败的贝勒尼堪,因为战败,身残,在北返途中又染上痘疫,绝望之下,自刎而亡。这也为吴淞大战划上了完美的句号。 当满清摄政王多尔兖问及吴淞大战的亲历者满清阿哈的战况详情时,心中越发视像慧星一般崛起的高旭为心腹大患:“坏吾之伟业者,必为此人也。” 由于吴淞之战的前车之鉴,摄政王多尔兖对于火器的重视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他下令调集大批火器工匠,研制自生火铳,同时也实行火炮轻型化,机动化。自生火铳的燧发装置没有什么技术壁垒,而且在明末这种自生火铳早就出现了,只是明军因为各种原因没有遍及而已。至于火炮铸造,满清向来看重,到了明末,满清的火炮数量已大大超过了明军。 只是北方连年灾祸,钱饷缺乏,没有江南的财赋支持,满清想要坐稳天下,谈何容易? 正所谓,江南不定,满清则无以定天下。 在同盟军的崛起之中,大量的清的绿营汉军成为同盟军一步步走向胜利的垫脚石。比如弘光朝江南四镇之一的刘良佐,以及黄得功麾下的田雄、马得功部,这些人马的先后覆灭,为那些投靠满清的绿营将领们敲响了警钟。 满清主力南下的折损,看在这些绿营军的眼里,那种骨子里的畏满心理消弱不了。满清铁骑天下无敌的神话,就在吴淞城下,被旭卫镇一鸣惊人的枪炮硬生生的打破了。此战带来的结局之一,就是越来越多的卖身投鞑者心起观望。这使得同样身为江南四镇之一的绿营将领刘泽清的心理也是蠢蠢欲动起来。 至于在南京城内,由于同盟会的秘密渗入,越来越多的南明降臣获悉了被满清江南总督洪承畴压下的吴淞大捷的详情,还有柳如是为首的这些秦淮名妓的暗地支持,在城内,同盟会的地下活动如鱼得水,城外,各村名各镇的乡民在同盟会的鼓动下趁机起事,而南京的满清兵力空虚,城内城外,已是一片风声鹤唳之势。 随着博洛主力不堪天花痘疫的袭击,在江南水网密集的地区,钱粮后勤的运输又被同盟军骚扰打击得寸步难行,而且面对改建成棱堡式的嘉定、吴淞两城束手无策,不得不撤军之后,在十二十旬,高旭下令同盟军发起了反击攻势。 太仓、昆山以及常熟三地再次光复。 自此,在江南最富膏的苏、松、常三府,清兵只是龟缩在运河沿线上的苏州、无锡、常州三城之内,其它苏、常两府的江阴、常熟、昆山、太仓诸县,以及松江府全境,都在同盟军的控制之下。 在隆武元年年未,经过半年多的浴血奋战,高旭终于实现了他的以崇明岛为基地,以沿海、沿海为动脉,以小城小县为支点,大兴堡垒,步步为营,一步步向内陆蚕食推进的战略目标。 松江府全境光复之后,高旭大力修缮黄浦江畔上海县的城墙,加强城防,把府治中心从原先的松江县移到上海城,又在嘉善、金山、青浦、华亭、浦东等地增修堡垒,倾力把上海府打造成同盟军的第一块陆上根据地。 其实有了李元胤这个内应,高旭可以一鼓作气地攻下苏州城,而且挟着大胜之威,持续收复无锡、常州两城,一口气光复苏常两府,但高旭暂时强压住这个诱惑。有时候,军事上的胜利不难取得,难的是如何稳定地治政当地,稳固统治。摊子越大,责任越大,暂时来说,光是收复了松江府,足够让高旭好好地消化了。 接下云高旭迫切要做的是,在安全上,扩修堡垒,把松江府打造得固若金汤,在治政上,他要把同盟会的诸多新式措施试点推行,为将来同盟军的会社统治设定一个标本模板。 在发展模式上,高旭的战略与当年历史上的郑成功没有实质上的区别。两者都以海起家,一个凭着沿海的金、厦两岛为基地,一个以长江口的崇明岛为基地,都是凭着相对于满清有着绝对优势的水师作为立足之本,都是凭着海上贸易挣取生存空间。但与郑家军不擅陆战不同的是,同盟军有着无比的陆战优势。 这得益于高旭抓住江南反抗剃发令的良机,集中了以江阴为骨干的大批忠义之士,再加上高旭身为后来者的前瞻能力,大力发展火器,不光在吴淞城下的野战中凭着新型战术击破满清铁骑,而且又凭着要塞城防的棱堡化,让清军的攻城无能为力。高旭这种攻守结合的发展模式,让同盟军能在陆上立于不败之地。 而且,苏松财赋半天下,占领了这两个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同盟军没有粮食之忧,不像福建那样缺粮,历史上郑成功为了征集粮草,每光复一地,就迫不及待地大肆抢掠,行事如同倭寇,民怨极大,使得民心倒悬。 同盟军的崛起让天下人瞩目,同盟会的浪潮也以江南为中心,一波波地几大江南北扩散。然而,同盟军军事上的胜利让大明遗老们欢欣鼓舞,但同盟会的政治主张却让福建的南明朝廷隆武政权越来越心惊肉跳。 同盟会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号召天下,但在有心人的眼里,这句纲领中蕴含着的注释却耐人寻味。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什么匹夫有责?以同盟会的解释,因为这个天下是匹夫们的,也就是所有天下人的。 在以顾炎武为主编的同盟会会报《中华报》上,顾炎武一直在呼吁:“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 同时,在中华报上,顾炎武又大力宣传孟子的民本思想,即:“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顾炎武本来就是明末思想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口号本来说是他提出的。所以,他具有最权威的解释权。他从“明道救世”的经世思想出发,反对“独治”,主张“众冶”,他在中华报中倡言“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又道:“人君之于天下,不能以独治也。独治之而刑繁矣,众治之而刑措矣。” 同盟会的会报《中华报》成为顾炎武宣传民本思想的主要阵地。对于顾炎武的激进思想,高旭一直抱着欣赏与支持态度。对于高旭来说,顾炎武的这种思想正是他所期望的。 而事实上,江南民众反抗满清剃发令,抛头颅,洒热血,他们不是为了日落西山的朱明王朝,他们只是纯粹地为了护卫汉人的发冠而已。在满清没有颁布剃发令之前,江南各地望风而降,对于人们来说,王朝更替不过是潮起潮落罢了。但是剃发令一下,全民性的反抗顿时此起彼落。 自大明开国之初,江南就是张士诚的地盘,朱元璋在平江之战费时十个月才攻下苏州城。其后在大明朝的三百多年里,苏州的赋税极重,几为全国之冠。所以,要说苏松两地,当年就对张士诚死心踏地,几百年来又身负重税,暗地里对朱氏不无怨言,再加上南明第一个弘光政权中弘光帝的醉生梦死,糟蹋了大明朱室最后的一丝民望,如今隆武帝也只是偏福建一隅,被时人戏为“闭户天子”,在这种情势下,也难怪朱氏难得人心。 发冠无存,则天下亡,存之,但天下在。 任何的事业都需要一个核心。随着高旭的民望日增一日,在隆武元年最后的一期中华报上,身为主编的顾炎武又刊载了陈子龙在吴淞大捷后的感叹:“大明中兴之路,当由高氏始!” 身在浙江的鲁王朱以海,以及福建的隆武帝看到这样的言辞之后,气愤之余,又想到高旭在江南的威势,又无奈得浑身发冷。在江南观察使李中藻给隆武的密信中,也是苦道:“江南之民只知会盟高氏,而无知朱氏矣。” ∶∶∶∶∶∶ (第三卷开张,求支持。) ------------ 第二章 大时代 在明末经济繁荣的江南,正是资本主义出现萌芽的时期,尽管这种资本主义的发展是无序而又混乱的,但大量的民间资本使得商人成为一个新型的社会阶层,比如以崇明高氏为首的大海商,以及以江阴商人程璧为代表的徽商,这种资本力量在经济发展上需要引导,在政治上需要给予相应的社会地位,而不是明末重农抑商、视经商为贱业、动辄海禁扼杀商贸的国策。 高旭的同盟会,正是吸引了这股商业资本,他才筹措到大量的钱粮用于同盟军的扩张。而且,高旭自己身为崇明高氏的少主,也是大海商的代言人。 明末资本主义的萌芽和发展,为高旭既定的重商主义方针,提供客观的前提条件。唯有奉行重商主义,才能打破闭关锁国,才能有逐利的驱动力来进入大航海时代,与西方的殖民者争夺世界性的诸如南海、澳洲、美洲的全球资源,而不是大家关起门来窝里斗,好不容易大一统了,便以天朝上国自居,又进入固步自封的循环。 除了经济上已构成资本主义发展的客观环境之外,而在政治上,摄政王多尔兖一道剃发令,又为朴素的民族主义的萌芽提供了条件。自秦代以来,无数的王朝更替,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不乏有异族入主中原,但都没有要求百姓剃发的昏招。但历史上证明,摄政王多尔兖这一招并不昏,在这个时代,发冠犹如一道处女膜,一旦捅破之后,就让这些满清鞑子奴役了华夏二百七十多年。并且这种奴性阴魂不散地持续到高旭所处的那个时代。 既然来到这个时代,身为后世人的高旭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民族的沉沦从眼前开始?! 这是一个大厦已倾的时代,也是一个破而后立的时代。 如果高旭没有亲身经历过江南这种“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反抗剃发令运动,还真的难以置信这些大明百姓视发冠比性命还要重。因为这种民族性骨子里的特质,在他的时代早已遗弃了。 他身临其境时,他才感同身受。 他感受到一个民族久违的血性与坚持! 这种观念曾经使当时来华的葡萄牙商人惊诧万分。他们无法理解,女真鞑靼侵占了他们的土地,他们忍了,霸占他们的江山,他们也忍了,只是要剃他们的头发时,他们终于不忍了。他们为了发冠而誓死抗争,血战至死也在所不惜。 这些西方人是无法理解的,他们不知道在这发冠之中,有着一个民族的传承,有着一个民族的尊严! 而满清鞑子却是要阉割这份传承,这份尊严! 当江阴首倡的“头可断,发不可剃也!”时,正是一个民族为尊严而奋斗的先声! 正因为在这样的先声之中,高旭才能顺应时势,以同盟会“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纲领,把朴素的民族主义观念深入人心,把这些捍卫尊严的反抗力量聚沙成塔,才把钱谦益口中所谓的“三吴之地,民风柔弱,不须大兵征讨,传檄而定”的江南,成为成千上万的满清铁骑的葬身之所。 所以,高旭以重商主义调动这个民族的进取心和开拓精神,把江南百姓在反抗剃发令中所形成的朴素民族主义,升华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源动力。 但是,在这个留发不留头、活人不及死人香的时代里,如果将来有朝一日,牺牲无数的英烈,终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之后,难道又要把这个民族禁锢在极端的皇权下,在破与立之间不断轮回的怪圈当中么? 高旭当然不愿意。 但幸好这个时代有他需要的一切东西。 除了明末时期资本主义的萌芽让高旭有了实行重商主义的土壤,以及反抗剃发令让高旭能够倡导近代朴素民族主义之外,还有在意识形态领域中,也产生的反对封建专制的思想。比如明末诞生了三大思想家,除了让高旭寄以重任的顾炎武之外,还有黄宗羲、王夫之俩人。 除了顾炎武以“众治”代“独治”之外;还有王夫之也有“不以天下私一人”的“均天下”主张;而黄宗羲更激进,在他的专著《明夷待访录》中提出“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敲剥天下之骨髓”的君主是人民的“寇仇”与“独夫”,宣布“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提出以“天下之法”取代君主的“一家之法”,从而实现“有治法而后有治人”的理想。 正因为有这样的思想启蒙,高旭起草的体现民本思想的《同盟宪章》首先得到了顾炎武的支持和认同。顾炎武甚至在同盟会的内部文书中,以宪历元年来改称隆武元年。 身为后来者,高旭知道十七世纪中约,正是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而这个时期正是东西方拉开距离地源头。这个时期,英国通过资产阶级革命,推翻了封建专制的君主制,为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开辟了道路。而东方,则是更原始、更野蛮的建洲女真入主中原,一个寄生虫式的少数族群,侵蚀着中华民族的长达二个多世纪的活力,到了最后,便是“量中华之物力,结诸国之欢心”的结局。 一直以来,高旭在深思着如何构建同盟会的治政体系。身为穿越者,有太多的政体可供他选择,考虑良久之后,他把当初同盟五司缩减为三司,即行政司、军政司和宪政司。这种三司分立的体系能否行得通,也需要实践去证明。 行政司下设吏政、民政、工商诸部;军政司下设后勤、陆军、水师诸部;宪政司下设检察、律法、宣政诸部。由于高旭起草了《同盟宪章》,宪政司承担了同盟会宪法解释的任务。每个司设司理长,及副司理数名。行政司司理长由沈廷扬担任,军政司司理长由高旭担任,宪政司司理长由顾炎武担任。 由于高旭是同盟会的创建者,同盟军的最高督帅,他有着足够的威望推行这种看似信手涂鸦式的制度。但是像沈廷扬这样的积年老吏,一眼就看出了高旭的本意,行政、军政、宪政三司分立,每个司的司理长不就相当于秦代的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这三个职务么?当然,如果职务上如果这样称呼,暂时来说,隆武朝廷虽然远水奈何不了近火,但明面上太过僭越了。 在三个司的司理长之上,又设总理一名,统筹协调各个司部。目前来说,这个总理职务自然非高旭莫属,但高旭还是坚持将来举行一次同盟会会员全体大会,通过大会选择的仪式来落实这个总理职务。 尽管高旭这些措施让高老头看来,简直把国家大事当作儿戏一般,但邬老家伙却很玩味地对老东家道:“老爷,您让少爷他去胡闹好了,同盟会那些总理、司理的职称总比江湖帮派称什么帮主、总舵、香主、护法之类的好听。这可是做大事的格局。况且,少爷这大半年的胡闹,所创下的声望和名号,你还不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么?” 高老头只是嘿嘿笑道:“真是我高氏祖坟冒清烟了,这臭小子要么不折腾,一折腾倒真让人大开眼界。” 目前来说,诸事初创,高旭只是大致地规划下框架,然后一步步地从实践中调整方向。无论如何,至少在表面上,高旭还是奉隆武朝廷为主,同盟会只不过是一个乱世而起的党社罢了。在明末,这种党社已见怪不怪,比如当初夏允彝、陈子龙这些江南文人的复社、几社之类,但要论会社组织架构的严谨,以及拥有同盟军这样的会社武装力量,哪里是那些文人所组成的诗社之流相提并论的。 所谓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这段时间以来,高旭一直在深思将来驱逐鞑虏之后,他一手缔造的同盟军该何去何从?不说遥控的将来,就说眼前的局面。比如松江府全境光复之后,军事胜利只是第一步,如何消化光复区才是真正的考验。 怎么治理同盟军浴血奋战光复的地盘,如果隆武朝廷委派个大臣来,难道胜利果实就要交付出去?这当然不可能。根据可靠听消息,在浙东战场折腾大半年仍无建树的隆武重臣黄道周,见同盟军战功显赫,直想来督战呢。明朝历来重文轻武,以黄道周这样的人来看,高旭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 在这样的前提上,同盟军在军事上持续胜利并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同盟会如何在光复区扎稳根本才是最要紧的。没有根据地,再大的胜利都是过眼烟云,刚刚一败涂地的李自成就证明了这条法则。 在高旭的计划中,同盟会参议堂、三司分立的组织框架,也在同盟军枪杆子的军威下,将在元宵节召开中华同盟大会之后正式试行。 尽管时事多艰,但时令总是如期而至。高旭在大明朝迎来的第一个春节。 临近年关的这段日子,高旭过得忙碌而又充实。高旭的四轮马车仍然从同盟会总部、同盟军训练基地以及高老庄之间三点一线地忙碌着。经过整整半年时间的努力,他终于有了一番足以自豪的成就。有时候,回顾自己一路走来,不免恍若如梦,充满着一种不真实感,感觉自己犹如身一个巨大的布景当中,所言所行,皆是浮云。 但是在大年三十的黄昏,在残阳如血之下,当高旭立在同盟广场中那雄伟的中华英雄记念碑之下,望着英烈碑上铭刻着的数以万计的同盟军阵亡将士的名单时,望着广场宣义台上书生许用向台下成千上万的听众大声疾呼“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时,望着广场上那迎风飘扬的青天白日中华旗时,他感觉一种在呐喊中勃发的朝气,一种在牺牲中仍然不折不曲的力量,每一时,每一刻,身处这样一个奋进与尊严交织、希望与努力并存、热血在沸腾、理想在燃烧的大时代,一种恺撒式的强音从高旭的灵魂深处发出呐喊:我来到,我看到,我征服! ------------ 第一章 新形势 由于吴淞战场的损兵折将,再加上大批满清将士染上天花,军中疫情横行,以及豫亲王多铎的病情日益加重,十二月中旬,在豫亲王多铎领着伤痕累累的满清主力北返休整。 表面上,豫亲王多铎自南渡以来,连下南京、苏州、杭州三个重镇,战绩卓著,但实际上,满清有限的兵力主要散布在京杭大运河的沿线城市,而且航道也时时面前着同盟军水师的封锁,在江南抢掠而得的大量钱饷粮食也无法安全运回北方。由于军中尚有疫情,在北京城外,从江南“凯旋归来”的满清将士第一时间被摄政王下令隔离,以免让痘疫天花传入北京城。 至于清军在江南的失利,却被清庭全力掩饰起来。但最终纸是包不住火的,包括贝勒尼堪、满将图赖,méng古固山额真富喇克塔、马喇希,以及三顺王之一的耿仲明这些主将的折损,让满清军中人心惶惶,甚至连满清高层的诸多亲王贝勒对形势的估计多了几分保守。这使得在天花流行的春季,摄政王多尔兖也放弃了再次兴兵南下的决定。 吴淞之战中,旭卫镇的排队枪毙战术成为一种传奇,这是大明开国数百年来,第一次以纯火器战术对垒满清铁骑的野战冲锋,并且完美了取得了大捷。这不是当初辽东关宁军杀了几百个鞑子就称大捷的战例,而是切切实实地击破了尼堪二千最为精锐的满清铁骑,以及马喇希的一千méng古兵。这次吴淞大败的贝勒尼堪,因为战败,身残,在北返途中又染上痘疫,绝望之下,自刎而亡。这也为吴淞大战划上了完美的句号。 当满清摄政王多尔兖问及吴淞大战的亲历者满清阿哈的战况详情时,心中越发视像慧星一般崛起的高旭为心腹大患:“坏吾之伟业者,必为此人也。” 由于吴淞之战的前车之鉴,摄政王多尔兖对于火器的重视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他下令调集大批火器工匠,研制自生火铳,同时也实行火炮轻型化,机动化。自生火铳的燧发装置没有什么技术壁垒,而且在明末这种自生火铳早就出现了,只是明军因为各种原因没有遍及而已。至于火炮铸造,满清向来看重,到了明末,满清的火炮数量已大大超过了明军。 只是北方连年灾祸,钱饷缺乏,没有江南的财赋支持,满清想要坐稳天下,谈何容易? 正所谓,江南不定,满清则无以定天下。 在同盟军的崛起之中,大量的清的绿营汉军成为同盟军一步步走向胜利的垫脚石。比如弘光朝江南四镇之一的刘良佐,以及黄得功麾下的田雄、马得功部,这些人马的先后覆灭,为那些投靠满清的绿营将领们敲响了警钟。 满清主力南下的折损,看在这些绿营军的眼里,那种骨子里的畏满心理消弱不了。满清铁骑天下无敌的神话,就在吴淞城下,被旭卫镇一鸣惊人的枪炮硬生生的打破了。此战带来的结局之一,就是越来越多的卖身投鞑者心起观望。这使得同样身为江南四镇之一的绿营将领刘泽清的心理也是蠢蠢yù动起来。 至于在南京城内,由于同盟会的秘密渗入,越来越多的南明降臣获悉了被满清江南总督洪承畴压下的吴淞大捷的详情,还有柳如是为首的这些秦淮名妓的暗地支持,在城内,同盟会的地下活动如鱼得水,城外,各村名各镇的乡民在同盟会的鼓动下趁机起事,而南京的满清兵力空虚,城内城外,已是一片风声鹤唳之势。 随着博洛主力不堪天花痘疫的袭击,在江南水网密集的地区,钱粮后勤的运输又被同盟军sāo扰打击得寸步难行,而且面对改建成棱堡式的嘉定、吴淞两城束手无策,不得不撤军之后,在十二十旬,高旭下令同盟军发起了反击攻势。 自此,在江南最富膏的苏、松、常三府,清兵只是龟缩在运河沿线上的苏州、无锡、常州三城之内,其它苏、常两府的江yīn、常熟、昆山、太仓诸县,以及松江府全境,都在同盟军的控制之下。 在隆武元年年未,经过半年多的浴血奋战,高旭终于实现了他的以崇明岛为基地,以沿海、沿海为动脉,以小城小县为支点,大兴堡垒,步步为营,一步步向内陆蚕食推进的战略目标。 松江府全境光复之后,高旭大力修缮黄浦江畔上海县的城墙,加强城防,把府治中心从原先的松江县移到上海城,又在嘉善、金山、青浦、华亭、浦东等地增修堡垒,倾力把上海府打造成同盟军的第一块陆上根据地。 其实有了李元胤这个内应,高旭可以一鼓作气地攻下苏州城,而且挟着大胜之威,持续收复无锡、常州两城,一口气光复苏常两府,但高旭暂时强压住这个yòuhuò。有时候,军事上的胜利不难取得,难的是如何稳定地治政当地,稳固统治。摊子越大,责任越大,暂时来说,光是收复了松江府,足够让高旭好好地消化了。 接下云高旭迫切要做的是,在安全上,扩修堡垒,把松江府打造得固若金汤,在治政上,他要把同盟会的诸多新式措施试点推行,为将来同盟军的会社统治设定一个标本模板。 在发展模式上,高旭的战略与当年历史上的郑成功没有实质上的区别。两者都以海起家,一个凭着沿海的金、厦两岛为基地,一个以长江口的崇明岛为基地,都是凭着相对于满清有着绝对优势的水师作为立足之本,都是凭着海上贸易挣取生存空间。但与郑家军不擅陆战不同的是,同盟军有着无比的陆战优势。 这得益于高旭抓住江南反抗剃发令的良机,集中了以江yīn为骨干的大批忠义之士,再加上高旭身为后来者的前瞻能力,大力发展火器,不光在吴淞城下的野战中凭着新型战术击破满清铁骑,而且又凭着要塞城防的棱堡化,让清军的攻城无能为力。高旭这种攻守结合的发展模式,让同盟军能在陆上立于不败之地。 而且,苏松财赋半天下,占领了这两个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同盟军没有粮食之忧,不像福建那样缺粮,历史上郑成功为了征集粮草,每光复一地,就迫不及待地大肆抢掠,行事如同倭寇,民怨极大,使得民心倒悬。 同盟军的崛起让天下人瞩目,同盟会的浪潮也以江南为中心,一bōbō地几大江南北扩散。然而,同盟军军事上的胜利让大明遗老们欢欣鼓舞,但同盟会的政治主张却让福建的南明朝廷隆武政权越来越心惊肉跳。 同盟会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号召天下,但在有心人的眼里,这句纲领中蕴含着的注释却耐人寻味。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什么匹夫有责?以同盟会的解释,因为这个天下是匹夫们的,也就是所有天下人的。 在以顾炎武为主编的同盟会会报《中华报》上,顾炎武一直在呼吁:“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 同时,在中华报上,顾炎武又大力宣传孟子的民本思想,即:“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顾炎武本来就是明末思想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口号本来说是他提出的。所以,他具有最权威的解释权。他从“明道救世”的经世思想出发,反对“独治”,主张“众冶”,他在中华报中倡言“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又道:“人君之于天下,不能以独治也。独治之而刑繁矣,众治之而刑措矣。” 同盟会的会报《中华报》成为顾炎武宣传民本思想的主要阵地。对于顾炎武的jī进思想,高旭一直抱着欣赏与支持态度。对于高旭来说,顾炎武的这种思想正是他所期望的。 而事实上,江南民众反抗满清剃发令,抛头颅,洒热血,他们不是为了日落西山的朱明王朝,他们只是纯粹地为了护卫汉人的发冠而已。在满清没有颁布剃发令之前,江南各地望风而降,对于人们来说,王朝更替不过是潮起潮落罢了。但是剃发令一下,全民xìng的反抗顿时此起彼落。 自大明开国之初,江南就是张士诚的地盘,朱元璋在平江之战费时十个月才攻下苏州城。其后在大明朝的三百多年里,苏州的赋税极重,几为全国之冠。所以,要说苏松两地,当年就对张士诚死心踏地,几百年来又身负重税,暗地里对朱氏不无怨言,再加上南明第一个弘光政权中弘光帝的醉生梦死,糟蹋了大明朱室最后的一丝民望,如今隆武帝也只是偏福建一隅,被时人戏为“闭户天子”,在这种情势下,也难怪朱氏难得人心。 发冠无存,则天下亡,存之,但天下在。 任何的事业都需要一个核心。随着高旭的民望日增一日,在隆武元年最后的一期中华报上,身为主编的顾炎武又刊载了陈子龙在吴淞大捷后的感叹:“大明中兴之路,当由高氏始!” 身在浙江的鲁王朱以海,以及福建的隆武帝看到这样的言辞之后,气愤之余,又想到高旭在江南的威势,又无奈得浑身发冷。在江南观察使李中藻给隆武的密信中,也是苦道:“江南之民只知会盟高氏,而无知朱氏矣。”G@。 ------------ 第三章 游子归 汤娘子默默地坐在窗帘前,望着在窗外在寒风中纷纷扬扬的落叶,茫然地望着朦胧不清的天空,良久之后,一滴冰凉的清泪从她那柔媚的眼眸中滚落,无声地落在她丰硕的xiōng脯上。 她倾听着高老庄内院里在大年三十中的欢声笑语,那份新年的欢乐越泛滥,她的心情却是越是惘然若失。 自从来到高老庄之后,她一直以待妾的身份住在高旭的听雨楼里。 在高老庄内,只有屈指可数的三个人拥有自己的专门楼宇,除了身为老庄主高老头的“成仁楼”,以及高旭的听雨楼之外,还有赵明月的望月楼。赵明月虽然是高老头的为数群多的养子养女中的一个,但她的亡父曾于高老头有救命大恩,而且赵明月自己的能力也极为出sè,所以最得高老头的宠爱,这才拥有自己独立的楼房。 听雨楼是原先那个高大少爷的寝居,正如他老子高老庄爱好附庸忠义一般,这个大少爷却是爱好附庸风雅。高老头以“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来自称高成仁,又把儿子的字称之为让后来者高旭颇为无语的高取义,但那大少爷向来视忠义为无物,自少就有无数的不良嗜好,并且执意把自己的寝居从原先高老头命名的“取义楼”改称为听雨楼,然后在听雨楼中豢养不计其数的乐妓,以供他yín乱。 高旭入主高老庄之后,第一步就是遣散听雨楼内所有原先高大少爷的大批乐妓,甚至连仆役都不留一个,只留他从江yīn带来的汤娘子一人,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从那时起,听雨楼就有“寡fù楼”的别称。 但过了年,这听雨楼也将不是她所独享了,因为尽管高旭迎娶沈大小姐沈洁的日子由于军务繁忙一直拖延,但急着儿孙满堂的高老头已经对高旭下达了最后的通碟,而且高沈两家的联姻预备已进入最后关头,大年正月初六,正是沈大小姐母仪高老庄之时。 汤娘子不知道庄里人对她的观感是什么?因为她几乎足不出户,儿子汤浪离家出走之后,除了偶尔女儿汤嫣儿回来,偶尔赵明月来找高旭的“麻烦”,几乎没有人进入听雨楼。因为高旭的xìng子酷爱清静,而且身为穿越者的秘密太多了,生活习xìng与以前的大少爷廻然不同,所以以前那些大群的女婢仆役们都让他辞了。 正如大多数女人那样,汤娘子一直活在等待中。每到黄昏的时候,她总是坐在窗帘前,望着园门,纹丝不动,直到高旭的身影走入园中,然后,她像燕子一般迎上前去,每当这个时候,男人那温暖的拥抱让她心醉,让她熔化,她活着的大部分意义都在于这个温暖而有力的拥抱。 她是个寡fù,不祥之人,苦命之人,本来这辈子她不在期望什么了,她知道自己拥有让男人狂燥的身体,她不知道被男人称之为祸水的那种女人是什么样的,但有时候,她对着镜子顾影自怜的时候,望着自己那xiōngrǔ丰满得异峰突起,那腰围纤细得惊心动魄,这时,她知道了,知道为什么高旭如此mí恋自己的身子。 但他不像一般的男人那样,他虽然mí恋,但不是沉mí,他拥有的是整个世界。每一个深夜,他都会在烛火下静思着什么,每一个清晨,他都会打磨着他那日益健壮的身体,每一个白天,他在繁琐的事务中忙碌。而在他的世界里,汤娘子只觉得自己犹如冬日里某一片雪片一样,最终会消溶在他的越发厚实的臂膀里,像一滴水一般蒸腾而去,不留一丝痕迹。 正如女人终将逝去的年华。 在大年三十的爆竹声中,汤娘子带着自卑、自怜而又茫然的心情等着高旭回来。 她是个女人,也是个母亲,在这团圆的时节里,今天,她等的不仅仅是高旭,还等一个渺茫至极的音讯,她儿子的音讯。 当门外传来马车熟悉的车轮声时,汤娘子抺去了细泪,奔向门口,只见那个被高旭称作为摩根的老黑奴车夫勒住马头,向她慈祥地笑了笑,然后,高旭跳下马车,微笑地迎上来。 高旭望着楚楚可怜的汤娘子,怜爱地把她拥入怀里,道:“过一会一起去内院吃团圆饭吧。” 每一年大年三十,高老庄内便要举大盛大的高氏家宴。高氏虽然直系子弟人丁单薄,但高老头几十年来收留了大量的养子养女,要论人气,不输于任何一个高门大族。 汤娘子顿了一下,怯怯地问:“贱妾可以不去么?” “得去。”高旭呵呵一笑,道:“你不要一天到晚窝在楼里,庄子这么大,得要到处走动走动。” 娘子弱弱地应道。高旭的话,她向来都听。 高旭望着汤娘子眼角处的泪痕,举手轻轻抺了一下,知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她肯定又起了思念儿子的愁绪。对于汤浪的下落,高旭一直通过邬含蓄的情报渠道寻找。但大半年过去了,却没有一点音讯。如今时值乱世,各地兵荒马乱的,要寻找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无疑于-海捞针。但以那汤浪坚强的个xìng,有了家传刀术护身,凭着不俗的身手,要活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回到听雨楼之后,正如往日一样,高旭在汤娘子的服shì下脱下中山装式的同盟军制服,换上了宽袖汉袍,然后喝上汤娘子端上来的一碗热腾的滋补参汤,然后静静地倒在厅前辅着厚棉的躺椅上,闭上眼,让整天在繁杂事务中崩着的神经好好地休憩一下。 每当这个时候,汤娘子都会让高旭的脑袋枕在她丰满而又柔软的xiōng脯上,再用无师自通的手法按摩着高旭的头部,最大限度地消解着他的疲惫。而高旭则是非常享受这充满惬意的一刻。经历过现代无限声sè洗礼的高旭,也不是没有经过那种充斥着暧昧sè彩的推拿按摩,但要论舒适度,着实不及汤娘子的万分其一。她骄人的傲峰绝不是硅胶的产物,她温柔的指法蕴含着毫不做作的甜情mì意。 当汤娘子的指尖按捏着高旭的额头,那份轻微的作用力通过高旭的后脑传递到她的rǔ-峰之上,不停地liáo拨着她的两个敏点之处时,她的吐息总是由缓而急,由温凉而炙热,那种强忍着的情动使得她的指尖都在高旭的额头上擅抖。这个时候,高旭会睁开眼,欣赏着她脸颊处泛滥的潮红,这个汤娘子不仅xìng感得liáo人到极致,而且她的燃点又很低,总是敏感得一塌糊涂。 高旭不由得坐起身来,拥着她,伸手探入她的怀里,肆意地搓揉了一番,直至她喘不气来,腻声告绕道:“爷,呆会还要参加家宴呢。” 而这时,门外又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汤娘子听了一把推开高旭,急道:“嫣儿来了。” 高旭呵呵一笑,放开了汤娘子。不得不说,汤娘子才是一碗最好的参汤,在她yù拒还迎之中,高旭一日下来全部的心神劳损顿时烟消云散。 汤嫣儿像只快乐的小雀儿一般从门外进来,她一眼见了汤娘子脸上残存的潮红,眼神溜溜地在高旭与母亲俩人的脸上转了一会,调侃地笑道:“这个……天还没黑哪……你们……” 对于这个女儿,汤娘子根本拿不出母亲的威仪来。这个汤嫣儿当年曾在江yīn万花楼抵过父债见过各种风流场景,如今又随着赵明月从军杀敌,更是身染了几分杀伐果断的巾帼气概。 汤嫣儿笑嘻嘻地扑腾到高旭身前,一个劲儿地往他的怀里钻,道:“爷,我过了年就十四岁了。娘亲这个年纪都已经生下我了啊。” 对于这个越来越古灵精怪的汤嫣儿,高旭也是越来越头痛。古人早熟,女子十三四岁就已经谈婚论嫁了,但对于来自现代的高旭来说,只是未成年人而已。可是这个汤嫣儿好几次偷偷在夜里钻进高旭的被窝,在汤娘子的纵容下,百般挑衅高旭的底线。 高旭不以为然地“哦”的一声,又道:“你要是看上哪家少年英俊了,爷给你做主,到时风风光光嫁过去。” 汤嫣儿恨恨地拧了高旭大tuǐ一把,转头扑在汤娘子怀里,挤着眼泪假意哭道:“娘亲,你瞧,爷又欺侮嫣儿。” 汤娘子忍不住莞尔一笑,道:“别闹了,爷不是说了么?等你十八岁了,到时自然给你个名份。” “十八岁?”汤嫣儿幽怨地瞧了高旭一眼,道:“十八岁都成了老姑婆了。” 汤娘子难得地轻斥道:“那照你这样说,赵大小姐年方十九,再过六天就要成为高夫人的沈大小姐也年仅十八,她们都是老姑婆了?别胡闹了。” 汤嫣儿哼哼一声,擦掉干巴巴的眼泪,嘀咕道:“看来只有再虚度四载的年华了。” 高旭只是无视之,闭上眼睛养神。要说起来,女人的风情没有经过岁月的酝酿,总的不免过于青涩。尽管有汤娘子珠玉在前,汤嫣儿未来的魅力足够让人期待,但对于高旭来说,现在这个汤嫣儿不过只是个女孩罢了。 当楼外又传来敲门声时,汤嫣儿闻声去开门。这听雨楼的仆役让高旭肃清得极为彻底,连门房都不留一个。 “大约是老爷使人来摧了。”房内的汤娘子瞧着仍然懒洋洋的高旭道:“爷,你得马上去内院赴家宴了。” 高旭点点头,正要起身时,突然听到门口处汤嫣儿一声尖叫,接着便是怒不可遏地骂道:“哈,你这臭小子,终于晓得回来了,这大半年的,你死到哪里去了,害得娘亲整日以泪洗面!”G@。 ------------ 第四章 蜀地行 虽说汤浪只有十三岁的年纪,但他自小练习家传刀术,身体康健,又出身铁匠世家,骨架颇大,再加上流浪途中的磨砺,使得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大上二三岁,看上去起码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自从八月初汤浪随着那名自称张定国的行商入川之后,才知那个长相英武的张定国并不是真的是行商,他是四川大西朝皇帝的养子,原姓为李。 汤浪并不关心什么大西朝啥的,只要有路,他就一直流浪下去。他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想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在入川途中,汤浪数次经不起那些随行的大西军士的挑衅,就放开手脚比试了一番。汤浪的性格颇为偏激,你要是惹上他,他一定竭尽全力地让你不好过。正如当初以高旭在江阴的声望,汤浪也曾想行刺他一雪其母落水后被高旭以人工呼吸施救的“耻辱”。 比试的结果,让李定国侧目不已,且不说汤浪那不俗的刀法,更让他刮目相看的是,汤浪那死不认输的性子。所谓比试,本不是以死相搏,但汤浪却是一出刀就是你死我活的架试。让李定国无语的是,他的亲兵好些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但竟然十有六七都败在汤浪的刀下。 这并不是说汤浪真的武功无敌,而是如果你想赢这小子一场,得拿命去换,这种买卖谁会去干?但也不得不佩服这小子,因为对于每一场比试的胜利,他都是用命去换来的。 汤浪的的刀法,以及博杀的狠辣,绝非出身寻常人家。这使得李定国对他的来历颇感兴趣。 但汤浪对自己的身世守口如瓶。 然而,酒是最好的开瓶器。 汤浪并不嗜酒,但不可否认酒的确是个好东西。他要么不喝,要喝起来,酒风如他的性子那般辣,寻常几个大汉绝对灌不倒他。当然,李定国那些彪悍的亲兵当然不是寻常大汉。一次,汤浪终于喝多了,指着面前的这些大西军士,道:“你们杀过鞑子么?这个年头没杀过鞑子的,还枉称什么英雄好汉?” 众人正要发恼,李定国摆摆手,问道:“怎么,志远,你杀过鞑子?” 汤浪打着酒嗝道:“嘿,怎么没杀过?当初数十万鞑子围住我们江阴城,登上一个,我们杀一个,爬上两个,我们宰一双。那满清鞑子的都督,也让我用镰刀勾住,一刀剁了脑袋……” 到了最后,汤浪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但第二日醒来,众人看望他的目光似乎多了某种东西。 许久之后,汤浪再明白这种东西叫做敬意。 大约一个月后,李定国派出打探消息的人终于确认了汤浪酒后吐的确实是真言。而这时,汤浪在李定国的招揽下,成为大西军的一名小头目。对于汤浪来说,参加大西军,不像江阴守城,无关乎忠义,纯粹是为了混口饭吃。 在十月底的某一日,在李定国的引见下,汤浪在成都有幸参见了在四川称帝整整一年的大西朝皇帝张献忠。 “你就是那个江阴小子?”大西皇帝饶有兴趣地饶着汤浪走了一圈,道:“老子神鬼不敬,但对于宁死留发不留头的江阴人还是有几分佩服的。” 这个时候,江阴反抗剃发令的誓死抗清,以及江南同盟军崛起的事迹已在李定国的打探下,传到了四川。至于邬含蓄的情报渠道在短时间内,还没有染指四川的能力,最远只能达到湖广荆襄等地。但荆襄已达四川的门户之处。 张献忠在四川威势极盛,一张黄脸下充满着杀戮与暴虐的扭曲感,一般人见了他免不得心惊肉跳,但汤浪却是神情自若,光是这份镇定,便让一侧的李定国颇为欣赏。但今日张献忠突然命他带汤浪来参见,并不知道这些会面,对于汤浪来说,是祸还是福。 张献忠见了汤浪不卑不亢的表情,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听你说这年头没杀过鞑子的,统统枉称英雄好汉?” 李定国听罢张献忠的话,目光不由得一凝,他这个养父向来喜怒无常,要起杀心从来不讲道理,他急忙上前解释道:“父皇,那是志远酒后乱语罢了。要论天下英雄,又有谁出父皇左右?” 张献忠瞧了养子一眼,又瞧瞧汤浪,目光游离,不由心中想着什么。而李定国却是急了,这汤浪说这年头没杀过鞑子的,统统不是英雄好汉,便眼前这个大西皇帝,平生杀人盈野,唯独就是没有杀过一个鞑子,以汤浪的话来说,那他岂不是算不上英雄好汉?至于他的同乡李自成,虽然已兵败身亡,但好呆去年在山海关一片石战场,与满清铁骑火拼了一场。而在历史上,张献忠在一六-四七初的出川途中的西充,打探满清豪格部的入川人马时,光一个照面,就让人家一箭射死了。 汤浪见李定国急着为他辩解,情知祸从口出,但他性子倔强,说过的话从不改口,竟是又道:“没错,鞑子要留头不留发,我们江阴人却是要留发不留头。所以,平生未染鞑子血,纵称英雄也枉然。” 李定国见汤浪如此不知死活,正急着想用什么言辞来迂回,见张献忠脸色一沉,心中叫了一声糟,却听张献忠拍案道:“平生未染鞑子血,纵称英雄也枉然。没错,老子兵出川北,杀他娘的鞑子去。” 自从张献忠去年在成都称帝以来,他在四川的扩张并没有多大的作为。在川东,他在三月份命养子之一的抚南将军刘文秀水陆并进,夹攻重庆,却被重庆明军守将曾英伏击败北。在川南,又有明参将扬展部的威胁,张献忠屡次派出攻打,也是屡屡败北。而且在他的屠刀下,川人越发对大西朝离心离德,这让张献忠有穷途末路之感,心情极为郁闷,只有靠杀戮泄愤。 川东受阻于曾英,川南又受阻于扬展,川民又离心离德,流民起家的张献忠又心生去意。何去何从?唯有向川北出川回陕西老家。去年还有李自成堵在川北,但如何大顺军李绵、高一功残部在隆武政权的招揽下,改编为忠贞营,正攻打荆州城,想谋一块生息之地,自顾不暇,哪里会来挡他的路。只是这时的陕西已在清军的控制之下。 所以,张献忠要想回老家,只有杀尽盘踞在陕西的鞑子。 杀鞑子,也是一个回家的好理由。 去意已定,张献忠不想留着成都这个锦绣之城便宜他人,血洗成都的心意顿时萌发。 当李定国惊魂未定地领着汤浪离开大西朝的皇宫时,转头对汤浪道:“我很欣赏你的坚持,但人的死法有很多种,你恰恰选一种最没意义的一种。你可知道触怒父皇的后果是什么?父皇要你的命,就算你那个继父的同盟军在江南威名赫赫,但他远水救不了近火。” 汤浪瞪着李定国道:“我再说一次,我的父亲已经死了!” 李定国悠悠道:“我没说你的父亲,我说的是你的继父。” 汤浪恼羞成怒,竟是伸手捏住刀柄,指尖都在颤抖。李定国身边的一个亲兵指着汤浪道:“嘿,你这小子,想作死不成?!” 李定国早就打探出汤浪的身世,知道母节是他的逆鳞,见他刚才如此不顾自己维护他的苦心,忍不住打趣一下,在这家伙心灵的伤口上撒把盐取个乐子。 汤浪自然不会真的对自己青睐有加的李定国发狠,但他的那些亲兵自然就倒霉了。李定国无语了一阵,对自己的亲兵们道:“轮番上,制服这个倔驴,再灌酒了事。” 十一月中旬,决意弃城北返陕西的张献忠下令部属驱全城居民由东、南二门出,于南门外沙坝桥边,大肆屠戮。数日之内,成都城内外,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河塘皆塞,船行不通。 想起江阴城民为了抗击清军众志成城,军民互为鱼水,汤浪无法理解这大西皇帝的作为,既然成都城内都是大西顺民,为什么还要屠杀一空。但对于成都城来说,他汤浪不过是个过客而已,而且他的想法无足重轻。大西军内有汤浪这样想法的人很多,但无人敢违抗军令,因为违令者皆斩。 汤浪没有参加成都城外的屠杀,只是领着他的一个小队在城内执行驱逐民民的任务。 当部属踢开一家民居的大门时,看着里面的雕梁画栋时,汤浪就知道这是户大户人家。这些天,驱逐城民出城屠杀的消息早传遍了整个城内。那些闻讯的居民不肯出城,大西兵大都当场屠杀了事,有姿色的女子便奸-淫作乐。 当房来传来居民临死的惨叫声时,汤浪坐在厅前,麻木地望着堂前的一副山水画,这种事件已是见怪不怪了。当房来传出女子的惊叫声,汤浪皱了皱眉,闻声赶了过去。一直以来,汤浪在他的小队里,坚持着不奸-淫妇女的底线。 汤浪踢开房门,不分由说,就一脚把施暴的部卒踢出门外,然后转头望着房内的女子。那女子十六七岁的年纪,算不上十分娇美,但还生得眉清目秀,而且这个女子似乎有点眼熟。只是这些日子来在成都城内,汤浪什么样的女子都见过了,也不以为然。 那个女子用撕破的衣裳遮住自己的胸口,抹着清泪站了起来,但她美好的身段仍然让汤浪一览无遗,只听她道:“你就是那个传说当中的江阴将军。” 这个女子一开口,汤浪便听出这个女子说的口音是地道的江阴土话。 骤然见到家乡人,汤浪不由得有几分不自在。 那女子继续望着汤浪,突然问道:“你是浪儿?……你真是浪儿!……” 汤浪听这女子叫出他的乳名,顿时确定她真的认识自己,只是一时间想不起她是谁了。只听那女子急道:“浪儿,我是你表姐小依儿啊,五年前我随父亲移居四川。浪儿,你怎么也到四川了,还参加大西军……” 汤浪不等那小依儿说完,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夺门而去。 他想起来了,为什么初见时就觉得她有点眼熟,女大十八变,这女子虽然有点变了模样,但汤浪确信她就是他的表姐小依儿。要说起来,这个小依儿虽然比他大三岁,却算是他的青梅竹马,当年她随着做行商的父亲移居四川之后,他还失望了好一阵子。 汤浪坐在厅前发愣,往事历历在目。 他的十几个部卒早已屠尽这人家数十个户口,背着抢掠的钱财有说有笑地聚集在大厅,准备要分身为头目的汤浪一份。 众人见汤浪发愣,笑道:“头儿,上了没有?那个女子不错,一刀杀了多浪费啊。” 一个兵丁低声笑道:“嘿,你们不知道,头儿到现在可能还是童子鸡呢。” 汤浪木然地起身,然后关上厅堂的大门,再缓缓地拨出了刀,指向眼前十几个大西部卒…… 当那小依儿绝望得打算自尽的时候,突然听到厅前的一片喊杀声,过了好一阵子,只见汤浪浑身血淋淋地走进房内,立在她的眼前,道:“他们杀你全家,我也全杀了他们。” 那小依儿哭泣着扑到汤浪的怀里,道:“浪儿,你把我也杀了吧。” 汤浪摇摇头,道:“小依姐,快穿好衣服,我们逃出成都城。” 当李定国收到汤浪斩杀十几个部卒,挟着一个女子潜逃之后,一时之间难以相信。来到现场之后,李定国探问了这户人家的情况,得知那个女子是江阴人之后,就推断出大致的情形。 对于养父张忠献的屠城令,李定国心中自然也有抵触,但在他的长年积威之下,谁又敢逆他的心意。而且张献忠的心思越来越难以琢磨,因为他已下令先杀百姓,次杀军眷,再杀大西军中除老家陕西籍外的湖北兵、四川兵。至于那个来自江阴的汤浪,早迟也得成为养父的刀下亡魂。 张忠献闻讯汤浪的潜逃之后,大为震怒,严令大索全城。如大西皇所愿,十天后,李定国闻讯汤浪的下落,亲自领兵围住城南一处废弃的民居。汤浪顽抗到底,杀伤数十大西士卒,最后与那女子一同自焚而死。 张忠献得知之后,才得以罢休,嘀咕着:“平生未染鞑子血,纵称英雄也枉然。哼哼,我黄虎纵横天下数十年,我不是英雄,谁是英雄?鞑子么,老子杀给这天下人看看。老子可不是那李跑跑,见到鞑子就从北京一路跑到湖北九宫山,一死了之。” 次日,成都城外,李定国望着汤浪以及他的表姐小依儿,然后问道:“志远,你打算去哪里?” 汤浪望着东方,却是道:“我想一直西去。” “西去?”李定国道:“再往西就是西藏了。志远,听兄长一语,我自幼父母双亡,要是我母亲至今在世,无论如何,我定在跟前尽一番孝心。因为你杀的人越多,心就越冷,你就越需要亲人的暖和。” 那小依儿也是偎着汤浪道:“浪儿,是啊,我们回江阴吧。你走得有多远,你的心结就有多重。二年前,我娘亲去世之后,父亲娶了继母,她也对我很好。只是如今除了你、嫣儿和姨娘,现在我什么亲人都没有了。四川现在处处是屠场,再往西就是化外之地,深山野林的,你难道真让表姐做野人去?” 李定国转过身,道:“志远,不管你想要去哪儿,蜀地不宜久留,得赶快了。如果你见到那高取义,替我问候一声。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可谓壮哉!但是,如他所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鞑子血,胡虏肉,非他一人独享,有朝一日,我李鸿远也不甘人后!” ------------ 第五章 高氏年会 对于江南无数的大明遗民来说,艰难的一六-四五年终于过去了。 从六月份起,由江阴开始星火燎原的反抗剃发令运动,在同盟会的浪潮以及同盟军的崛起中,在江南各地死伤近百万之众的巨大牺牲下,终于取得了松江府全境,以及半个苏州府、常州府的光复区。反抗剃发令最烈的江阴、常熟、昆山、太仓、嘉定、松江诸县都在同盟军的控制之中。而多铎、博洛的满清主力在吴淞大败以及天花的袭击下,不得不返京休整。清军遭受自入关以来最大的迎头痛击,至少短时期内无力南征,这给江南百姓暂时休养生息的时间。 崇明岛已成为天下最为瞩目的复兴中心。崇明位于长江口,正处于南北中心,不像福建的金、厦诸岛,偏居南部一隅。为了加强崇明的江防,在沈廷扬的主持下,数以万计的绿营兵降军,以及大量的民力,修筑崇明岛的防沙堤,每隔数里就设立哨所炮台,再加上崇明港口有常驻的巡逻船队,清军想以渗透崇明本土绝非易事。 在崇明岛上,形成了崇明县城、高老庄以及以同盟会总部大本营、同盟广场、同盟军训练基地三个板块所组成的已初具雏形的同盟城。而其中,高老庄又成为崇明岛的心脏地带。 高老庄分内外两城,东南西北四个坊区。东坊是高氏佃户、商户的住宅区,南坊是对外的商贸区,西坊原是大量户田,如今已修建了大量民居,以便接纳从江阴、常熟、昆山、嘉定等地的孤儿以及幸存难民,称之为忠义坊,而北坊则是高老庄重兵镇守的禁区重地,包括已成为同盟军兵工厂的高氏工坊,天花种痘防疫中心,以及同盟舰队的船舶修建中心。 当庄内的居住空间达到瓶颈的时候,高老头又在庄外规划了大片的居住区,满足大量的居住需求。高老庄虽名为庄园,但实质上已等同于一般的小县城了。 大量的难民拥进崇明岛,岛上人满为患,但处处却井然有序,这得益于沈廷扬这个积年老吏超强的治政能力,以及以高老头为代表的江南本地商人,还有以程璧为代表身家巨富的徽商,这些商人所组成的江南联合商会后大量钱粮的募捐。 高旭的重商主义政策,在新起草的《同盟宪章》中,赋予了商人相应的政治地位,由于高旭设计了同盟会的会员制度,为了得到星级荣誉会员勋章,那些商人往往不惜财力,这便最大限度地调动起商人阶层的积极性。这些商人在大明朝重农抑商的国策中压抑了数百年,一朝得势,爆发出的活力的确是前所未见。 除了商人的涌跃募捐之外,还有同盟军的水师控制了运河漕运,截击了大量清军从浙江劫掠而来的北运钱粮,成为救济难民的重要来源。 大年三十之夜,高老庄内外花炮连天,处处洋溢着过年的节日气氛。在这个团结的节日里,尽管大量的家庭都在烽火中残缺不存,但活着的人,除了默哀这外,又在一面面迎风飘扬的中华旗中,看到了来年的希望。 对于汤浪带着他表姐从四川意外归来,汤娘子自然喜极而泣,问长问短。而高旭却是一直在旁边微笑地看着汤浪在大半年猛然窜高的个子,以及越发沉默不语的性子。每当汤娘子问起详细,都是他的表姐小依儿作答。小依儿伶牙利齿,说起一路来的险情,有如亲历一般。高旭也是在那小依儿的话中,得知了这小子竟然在李定国的帐下当过兵。 虽然高旭穿越在这个高家大少身上,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但他在实际年龄已近三十,看待汤浪这样的少年在心态上自然就比较宽容。汤浪这小子对高旭装作视而不见,但高旭却是一直盯着他看。最后汤浪受不了高旭的目光,迎着高旭的视线狠狠回瞪了一眼,高旭却是觉得有趣,忍不住呵呵一笑。 汤娘子见儿子如此无礼,忍不住细声央求道:“浪儿……” 汤嫣儿见状便要像往常那样要拧弟弟的耳朵,发觉他已经长得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便推着他,嗔道:“嘿,像驴一样的臭小子,还不快向爷请个安?” 汤浪无视汤嫣儿的话,只顾瞪着高旭,目光里极是复杂之色。这时,那小依儿先是向高旭执了一礼,然后扯着汤浪的衣袖,软声道:“汤儿,给爷请个安。” 那汤浪在小依儿软绵绵的目光下,神情终于有点缓和下来。汤娘子与高旭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看来向来硬软不吃的汤浪终于有了克星。 高旭呵呵一笑,既然这汤浪肯回来,自是表明了他的态度。凡事得讲究一个过程。他拍拍汤浪的肩膀,笑道:“回来就好,先好好休息。” 说罢,高旭就去内院参加高氏一年一度的盛大家宴,让汤娘子一家人在听雨楼内诉说离别衷肠。 听雨楼内冷冷清清,但一出楼外,却尽是一片欢声笑语。在高老头的成仁楼内外,数十个养子济济一堂,见到高旭到来,便齐齐的恭声见礼道:“少爷。” 如今的高大少爷再不像昔日那般傲慢无礼,目中无人,看着高旭充满着亲和力的笑容,那些从外地赶回来团聚的高氏养子们,忍不住面面相觑,人人心中暗想大少爷果真像变个人样似的。 高老头以仁义自诩,收养大批养子,并不是真的仅仅是附庸忠义,这些养子成为高氏家族事业中的中坚力量。他们大都是当年随高老头起家的那些无数兄弟们的孤儿后代。他们散布全国各地的商业渠道之中,有北方的,有南方的,甚至有澳门、南洋的。每个年终,这些养子都会回崇明参加年会,除了看望高老头这个养父之外,更主要的是呈报分管事宜。 在这些养子养女当中,高旭除了认识的除了史必达、邬含蓄、包洪志、赵天武、赵明月之外,大部分仅是初见。与一般人收养养子不同的是,高老头在每个养子养女成年之后,都让他们改回本姓。这一着,高老头行得颇为高明。因为姓氏对于古人来说,极为重要。 在高老头收养的子女当中,赵明月向来是大姐大的存在,她领着高旭一个个介绍着这些异姓兄弟姐妹。其实高旭早在邬老家伙给他的高氏秘要当中,早就参阅了这些人的档案。那些身居要位的养子,高旭都能根据高氏秘要中的资料叫得出他们的姓名。 当大家寒喧一番后,高老头领着他的妻妾,在高老庄总管老家伙以及高氏工坊管事老拐子的陪同下,来到大堂。 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名声在外的“高氏三宝”,指的就是高老头、老家伙和老拐子这三个性格浑然不同的老人家。高老头总是乐哈哈的,一副商人本色的猥琐相;老家伙是个冷性子,骨子里尽是阴沉的东西;那老拐子是工坊的铸炮专家,是个轰天炮般的火爆脾气,看到不顺眼的,非得要闹个天翻地覆,连庄里人望而生畏的老家伙都让他三分。 高老头标榜仁义,爱惜名声,在私生活方面与以前的高大少爷是两个极端,他只有一妻一妾,都已四十开外。也曾有人传说,高老头在一次海上火拼中伤了元气,所以,他才志不在女人。那个高大少爷的生母早就去世,这让高旭省了很多认亲的麻烦。 在这样的年会上,按照惯例,高老头坐在高堂之上,接受养子们精心准备的供奉礼物。至于他的妻妾,则是负责发放堆积如山一般的红包,到场的家眷们人手一份。轮到高旭这个亲生儿子时,却是两手空空,这是因为高旭事务繁忙,而且又是个冒牌货,根本不知这年会的惯例,一时之间,又哪里来得及准备。 “这个……这个……爹,我把自己当礼物献给你成不?” 高旭倒不怯场,落落大方地赖起皮来。众人见状,忍不住莞尔。高老头则是嘿嘿一声,笑骂道:“你这臭小子,我希罕个啥。正月初六,老老实实完婚,把沈大小姐娶进来,明年这个时候,再老老实实把老子的孙子献上来。” 高旭只是苦笑,而众人则是捧腹大笑。 只是赵明月的眼底闪过一丝苦涩之色。如今赵大小姐与高旭的关系,在庄内已是无人不晓,人人心中暗道他俩可谓是天作之合。但在身份上,比起沈大小姐的门弟,再加上指腹为婚的娃娃亲来说,自然正妻的名分,非沈大小姐莫属。 高老头是个人精,赵明月眼底的黯然也逃不脱他的眼,只有安慰地对她笑笑。 随后,数十桌的宴席开张,高旭身为少主人,绝没有像往年那样露个面就跑,而是与大家打成一片,一桌桌酒敬过去,端的是大家风范。对于这种宴席,高旭在现代不知经过多少了。交情是酒桌上拼来的,这个道理几百年前几百年后,对于国人来说,可谓是一脉相成。 高旭一般不喝酒,但酒量着实不错,只是挡不住高氏养子们人多势众,人人见大少爷如今脱胎换骨,高兴之乐,更是大畅酒兴,几轮下来,已到深夜,高旭终于不胜酒力,整个人都迷糊了。 次日醒来,高旭睁开眼,却见怀里玉体横陈,正是不着片缕的赵明月。环顾房内布置,正是她的望月楼闺房。 ------------ 第六章 男人与刀 在从纱窗透进来的薄薄晨曦中,赵明月缓缓醒转,睁开了她那双有着深棕色眼珠的双眸,分外认真地凝视着高旭的脸。 她长着一双让时人望而却步的深棕色双眸,靓丽的容颜充满着混血儿野性的魅力,高佻匀称的身材以及极为彪悍的战斗力又让大部分男人自惭形秽,她的肌肤因为久经风霜侵袭,虽然不够白皙,却是一种极富健康质感的小麦色。 这样的女子要是放在现代,无论何时,无论何处,都是焦点所在。 高旭轻轻拉上被子,把她裸露在被子外的锁骨压上,免得她着凉。这种下意识的呵护举动似乎让她很不自在,高旭见状,不由问道:“怎么了?” 赵明月不答,却是扯去被子,猛地坐了起来,慵懒地举起手打个呵欠,任着胸前两团羊脂般的物事在高旭面前晃荡颠簸。在她的右乳上,有一道已经伤愈的深长创口。她平生经历的战斗无数,身上带着无数的大小伤痕,其中以右乳上的这道刀创最为触目惊心。 “做女人的感觉真好。”她闭着眼道。 高旭明白她的心境,自小从海盗窝里成长,九岁就开始杀人,十年后就拥有自己的旗舰和船队,这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事。再加上中萄混血儿的出身,她在后世推崇至极的相貌,在这个时代却被喻为红夷鬼女。所以,她一直也没有把自己当成女子,她一直像男人一样战斗生存。 一直在高旭没有附体高大少之前,以那草包枕头一样的高大少是入不了赵明月的法眼的。但高旭的来到之后,一个浑然一新的高大少爷不由得让她好奇。对于女人来说,好奇往往是打开她们心房的钥匙之一。当然,赵大小姐的威严是不容冒犯的,不揍得你像花儿一样,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高旭就是在与她一次次的贴身激战中,慢慢地撼动了她的心房,直到她心身最后全面沦陷。 第一次是几个月前,在高旭听雨楼的卧室内。而昨天俩人酒后无意识的疯狂缠绵,也才是第二次。在此之前的一个多月里,高旭因为在吴淞之战中受了内伤,身体需要调养,也没有纵欲的本钱。再说,现在百废待兴,正是开创事业的阶段,高旭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肆意享乐。 “但有一样不好,”她睁开眼,翻过身,骑在高旭的身上,道:“做女人虽然快乐,但让我越来越害怕。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快乐也是一种比刀更厉害的武器。因为我快乐得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想与你在一起,那管他娘的什么巾帼不巾帼,须眉不须眉的,只想…… 她停顿一下,伸手向身下摸索一番,捏住那柱火热,引导着它进入自己的体内,刀剑加身也不吭一声的她,忍不住皱着眉头发出长长的呻-吟,然后又道:“你瞧,我只想这样……就算现在立即死了,我也没有什么不愿意,就算这样死了,我也甘心情愿。我怕这样下去,有朝一日,我会不会连拿刀的勇气都没有?” 高旭也是喘息起来,抓捏住她在眼前颠簸不停的在右乳上犹如小蛇一般扭动着的伤痕,道:“那就不要拿刀了。” 越来越炙热的空气让她越发疯狂,只是断断续续地道:“好……我不拿……刀了,就拿你……” 当她在力竭的尖叫声后,无力地趴在高旭的胸上,陶醉良久之后,她缓缓地回过神来时,伸手从床边的刀鞘中抽出她的柳叶刀。她仔细地用满是汗痕的指尖拂过刀身,道:“这把刀是用上好的精钢所铸,它十年如一日地陪着我。” 高旭望着她眼角细细的泪痕,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如果是汤娘子,高旭一个轻吻就能让她溶化,一个拥抱就能让她迷失。但眼前的是赵明月,心神在无数的战斗中淬砺得坚韧无比,她不是一般女子。甚至在没有被高旭挑拨得情动之前,她一直没有自视为女子。因为她的红夷血统以及深棕色的眼珠,向来被世人视为异类。尽管她拥有极为养眼的靓丽容貌,模特儿一般的高挑身材。 她拨下一根头发,横放在刀锋上,落下,头发当即被刀锋断为两份。她抬眼望着高旭,有点神经质地笑笑,道:“是不是很锋利?” 在高旭的印象中,她从来就是明媚而又明快的人,但今日,她异常的情绪让高旭担心。高旭轻轻地捏住她的手腕,道:“小心,别伤了自己。” 高旭话声刚落,赵明月却是一抖刀锋,飞快地在自己的右乳上划过,顿时现出一条新鲜而长细长的血痕,与那道陈旧的伤痕交错着。高旭想不到她竟有自残的倾向,一时之间连阻挠也来不及,只得加紧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别闹了,放下刀!” “不放!” 她一手固执地捏着刀柄,另一手用指尖沾沾乳身上的血滴,放在唇里用粉红的舌尖舔了一下,然后妩媚而又示威一般地斜视着高旭。 刀与鲜血,诱惑与挑战,看在高旭眼里,心中又起征服者的狂澜。 无论从开始还是到现在,无论在床上还是床下,俩人之间,总是进行着暴力与征服的战斗。当初在嘉定那夜,俩人就开始斗得个头破血流,胜负难分。时至今日,俩人的战斗方式已深入对方的身魂深处,更是不会有赢家,当然,也不会有输家。 赵明月就像一朵带刺的玫瑰,高旭每拨去一颗刺,得冒着鲜肉淋漓的危险,正如这个时候。 高旭死死地扣住着她的手腕,设法拿去她手里的刀。但不论战斗经验,还是战斗技巧,经历过刀山火海的赵明月显然更胜一筹。一时之间,高旭根本无法夺去她的刀,反正投鼠忌器,怕那锋利的刀锋伤了俩人。 在挣扎之中,俩人不着片缕的身体上开始摩擦生热,趁着高旭喘息未定之机,赵明月一翻手腕,刀锋倏地架在高旭的脖子上,惊得高旭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不敢再刺激她。 高旭知道这赵明月从昨晚的年会开始,就有点不对头了,喝起酒来,简直是牛饮。她郁闷的心情高旭大约猜到几分,他与沈家大少姐的正月初六的婚期越近,这赵大小姐就越发暴走了。 赵明月用刀锋高旭僵硬的脖子,轻轻一抖,高旭的脖子上就现出一条细细的血痕,她又伸舌把那血痕舔去,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放刀?因为刀从来是属我一个人的,但是你,再过五日,你就是人家的了。” 高旭只是无语地望着她。 赵明月道:“我无法想像有朝一日,我赵明月也像平常女子一样,整日窝在家里,为了博得丈夫的一丝欢心,与他的妻妾们勾心斗角。如果是那样生活,真是生不如死了。” 高旭轻轻地推开刀锋,道:“那个沈小姐单纯至极,犹如一张白纸,怎么与你争风吃醋?” 身为高家大少爷这个身份,对于娶沈家大小姐,高旭并没有什么理由好拒绝的。正如高老头整日念叨的美若天仙那样,那沈家大小姐的确是个古典美人。 赵明月哼哼一声,道:“单纯至极,一张白纸?三天前,我在同盟广场上邂逅到那在广场上游玩的沈大小姐,她虽然还是不认得我的样子,但直觉告诉我,她是认得我的。” 高旭愣了一下,分辩道:“她当初为了守节而撞梁自尽,撞坏了脑袋之后,引起了失忆,怎么可能是装的?” 赵明月道:“你知道我最好的武器是什么?不是我的柳叶刀,也不是手铳,而是我的直觉。每到生死关头,直觉总是让我洞悉先机,直指本质,比如你……” 高旭道:“我?我怎么着?” 赵明月道:“你让人敲了一棍,你对以前的事的确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相信,直觉告诉我,你的确是失忆了,但你已经不是你了,我觉得你是别的什么人。” 高旭心头一跳,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但揉-搓着她胸前的丰满处,直至她喘不过气来,但她一缓过气来,又接着道:“我虽然读书不多,但也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你忘了以前的事,性子也不可能变得如此天翻地覆。你看看,在这半年的时间里,随便哪一件事也不是原来的高大少爷所能干得出的。” 赵明月道:“所以,我直觉告诉我,那沈洁没有真的失忆,她只是用失忆来转移大家对她失节的疑问。她可以骗所有人,但骗不了我。你说她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但你看过年包红包的红纸么?一面是白色的,另一面是什么颜色,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不过是高氏的养女身份,身上又有世人所不屑的红夷血统,她带着这样的机心入主高老庄,将来还有我什么好日子过?” 以赵明月的直性子,不至于故意中伤他人。但这毕竟是她的一面之辞,高旭只是无语以对。 赵明月又道:“我母亲是红夷女子,自从嫁到赵家作妾后,除了我父亲,人人视之为妖女。我出生后,自小就望着赵家大妇日日折磨我母亲,直到我九岁时,她不堪羞辱,偷跑到澳门再乘红夷商船回家。我当初恨她为什么不把我带走,后来我明白了,如果我到了她的娘家里,我却是个黑头发的异类。而在赵家,我又是一个有棕色眼睛的异类。终归我无论在哪里,都是个异类。我父亲去世后,若非养父的收留,我哪能长在成人?” “所以,这几天来,我一直在你与刀的选择中犹豫不决。我喜欢与你在一起缠绵到死,那像飞一样的感觉,使我觉得以前的日子都白活了。但是你又不是属于我一人的,你就像年糕,虽然好吃,但终究要分成好几块,就像当初我母亲与那些赵家妻妾一般,分享我父亲的宠爱。只有刀,它完全属于我一人,它能给我带来不输男子一般的成就,就像当年石柱秦良玉秦将军那样威震天下。” “你来告诉我,在男人与刀之间,我赵明月该做如何选择?” 高旭默默地抚摸着她那靓丽的容颜,抹去她眼角处的润湿,轻轻地吻着她右乳上那处新鲜的血痕,在她的颤栗之中,缓缓地进入她,道:“鱼不是熊掌,的确难以兼得。但相信我,有些男人,他本身就是一把刀,他不仅能劈开你,也能把劈下这个世界送给你,他能合而为一给你想要的一切。……而我就是这种男人。” 高旭接着在她耳畔喃喃低语:“如果你将来在高老庄住得不开心,到时我在琼州府建一个专属你的望月山庄如何?琼洲不像崇明,四季如春,而且岛上资源丰富,有铁有煤有木料,建庄的所需物资都可以就地取材。……相信我,驱逐鞑虏之后,我就随你扬帆海外,在这个大航海时代中,收复荷兰人盘踞的东番台湾岛,夺取西班人手中的南洋吕宋诸岛。甚至有朝一日,我们环球旅行,一起到西洋的葡萄牙去寻找你的母亲……” 赵明月听罢,顿时睁圆了眼睛,道:“真的?你可不许骗我?!” 高旭认真地点点头。 赵明月兴奋地叫喊一声,一把扔掉刀,随后双手紧紧地抱着高旭的背,一口咬住他的肩膀,任高旭如何推托也不松口。高旭无奈之下,只得身下发起狂风暴雨般的冲刺,她难以忍耐快意那如潮般的袭击,最终下意识地松开,张着嘴,任着血丝在她的贝齿中游离,一边大声喘息着,一边道:“过了正月十五……我就出海,去琼洲……筹建我们的……望月山庄……然后……收东番……取吕宋……下西洋……寻娘亲……” ------------ 第七章 以水制水 (兄弟们,新年快乐!) 南明隆武二年,清顺治三年。正月初一。 南京。 金陵之地,向来繁华。大清剃发令一声令下,满城的汉民发冠一夜之间尽覆,那些高官显贵们恬不知耻地苟活在满清铁骑的阴影下残喘,至于不愿剃发者,早在去年剃发令初下时设法出城避祸。南京历来升平已久,秦淮河的丝竹没有因为国破家亡而丝毫停顿,反而越发的清响而又迷乱。 尽管在去年年底,豫亲王多铎领兵“凯旋”北归,但朝野之间,暗流潜涌。满清军征讨江阴、吴淞两地的败北,大批满清兵或战死沙场,或死于痘疫天花,北归休整之时,已是强弩之末。 在这种形势下,作为满清寄以重任的贰臣洪承畴,在年底的一次战斗中,设计擒获活跃在南京附近的长江水域大半年的“闽南水贼”郑森,斩首近千余,密密匝匝地悬挂在南京城头示众。在腥风血雨中,南京的躁动一下子安静下来。 豫亲王多铎、贝勒博洛的满清主力北返休整之后,留下平南大将军贝勒勒克德浑镇守南京。 勒克德浑是清王室努尔哈赤家族的第四代,是代善第三子和硕颖亲王萨哈璘的第二子,年仅二十六岁,深得摄政王多尔兖的器重。他的性子既没有同为贝勒的尼堪那般粗鄙不堪,也没有博洛的那样狡诈难测,但绝不失八旗弟子初入关时的雄心壮志。 勒克德浑以恭顺王孔有德、绿营参将李元胤两部人马驻扎在苏州,与同盟军驻扎在昆山、嘉定一线的铁一镇对峙,以汉军参将张存仁的镶蓝旗驻守杭州,凭着钱塘江与南明军隔江对峙。而他则是领着数千满兵主力驻守南京中枢。 当勒克德浑收到清湖广总督佟养和的紧急请援,说大顺军残部忠贞营进攻荆州,荆州已危在旦夕。勒克德浑收到战报之后,却是一一筹莫展,因为他的兵力应付蓄势待发的同盟军已经捉襟见肘,想要驰援湖广更是有心无力。 高旭的蝴蝶效应终于影响到远在长江中上游的荆州地区。在历史上,没有同盟军的牵制,勒克德浑全师溯江而上驰援荆州,击败大顺军残部李边、高一功的忠贞营,使得忠贞营无法立足荆襄,局促一隅毫无作为。 但如今,变数已经产生。 就在勒克德浑对荆州之危束手无策,正在犹豫不决该不该抽调兵力驰援时,洪承畴进言道:“贝勒,虽说荆襄为江淮上游,乃兵家必争之地,大顺军的军势虽炙,但李闯死后,众龙无首,败军之将,也不足言勇,与同盟军这个盘踞江南的心腹之患比起来,不堪一提。切莫不可抽调南京、苏州、杭州三地的兵力,以免那同盟军趁虚再起。” 勒克德浑皱着眉道:“那荆州之危何解?” 洪承畴道:“急报北京,请求满清摄政王另派援兵。比如抽调驻扎在陕西的平西王吴三桂部。” 勒克德浑道:“暂时也只有如此了。” 满清入关以来,收编南明降兵为绿营军,招揽大批降臣,向来奉行以汉制汉的国策。在设计擒获郑森之后,洪承畴针对崇明同盟军的水上优势,又向贝勒勒克德浑提出了以水制水战略。 “欲除崇明匪患,在水不在陆。” 洪承畴进言道:“江南水网密集,军粮物资全赖水运之利,但不论江运、漕运、还是海运,尽为贼有。我军如要征讨,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但没有水运,何以先行?” 勒克德浑道:“我军水师早已尽覆,要想与崇明水贼争夺制江水权,谈何容易?” 洪承畴道:“福州郑芝龙早有与我朝亲善之意,若非他儿子郑森在那高旭的挑拨下阻挠,早已定了盟约。那郑芝龙只重实利,且与崇明高氏素有纷争,只要许以闽粤总督之职,许以海贸之利,其人必为我朝所用。要论水师之雄,郑氏纵横海上数十年,远胜于崇明高氏。到时,郑氏在南至南洋,北至日本全面封锁崇明的商道,再派出水师直取崇明岛。只要崇明一失,没有水利之便,没有海外基地,那同盟军就成了无水之鱼,无源之木。那时,陆上满清铁骑征讨,水上郑氏水师围剿,崇明水患自会消解。” 对于洪承畴的智略,勒克德浑素有耳闻,但对他的胸有成竹还是心存疑问,道:“郑芝龙是残明隆武帝的拥立者。他真的能弃明投我?” 想起残明的朱氏王爷们,不论是福王,还是潞王,想想他们的庸碌有为,洪承畴心中只是一声叹息,至于那隆武帝虽然有中兴之意,但身在郑芝龙的势力范围,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大明朱氏,早已成了昨日黄花,要想东山再起,谈何容易。要是崇祯帝在位,洪承畴还可能因为羞愧而念一点故主之情,但对于如今这些南明王爷,他一点忠义之念都欠奉,以他看来,明亡清兴不过是王朝更替罢了。他只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而已。 洪承畴道:“能,要是以前,他还可以拖延,但如今有他的爱子为质。当然,除此以外,还要再给他一些压力。” 勒克德浑静静地看着洪承畴,等着他的下文。 洪承畴道:“如今苏、松两府内,年后春季正是痘疫流行时节,不宜大军征讨,如果军中再染痘疫,将再一次不战而败。那崇明同盟军窃据松江一府,苏州府的嘉定、太仓、昆山,以及常州府的江阴等地,这些地方皆是反抗剃发令最烈之处,屠城之后,尽是残破之地,暂时由他去。我军只要守住镇江、常州、无锡、苏州、嘉兴这些漕运据点,与同盟军对峙,保持漕运通畅即可。” 勒克德浑道:“难道就由着那些崇明水匪坐大?” 洪承畴道:“坐大?坐大需要时间,但我们给他们的时间不会太多。春季天花最易流行,夏季天气太过酷热,只有秋季才是出征良机。所以,时间最多不过只是半年而已。” “半年而已?”勒克德浑仍然静静地看着洪承畴,道:“那高旭只用了半年时间,就从无到有拉起一支同盟军来,要是再给他半年时间,天知道他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来?” 洪承畴道:“剃发令下达之际,除了江阴、嘉定、昆山这些小县城,南京、苏州、杭州这些大城那一处不是风平浪静。剃发易服乃是大势所趋,江南反抗剃发令不过是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对此,贝勒勿要多虑。只要诱降郑芝龙,倾覆福州隆武伪朝,江南大局转瞬即定。” 在满清诸多的贝勒贝子当中,勒克德浑是较为杰出的一个。不然也不会让摄政王寄以重任,替代豫亲王多铎镇守江南半壁江山。与当年的皇太极与现令当政的多尔兖对洪承畴这些明朝降臣的重视不同,在满清宗室的年轻一代中,对这些降臣颇为不以为然。勒克德浑也不例外。 对于洪承畴以老卖老的口气,勒克德浑心中不满,但他自幼熟读汉人诗书,不像一般的武夫那般粗蛮不堪,也没有发作在脸上。而且当时与洪承畴一同南下时,摄政王一再告诫他要多听听洪承畴的意见。 洪承畴借用郑氏水师的“以水制水”战略,勒克德浑深为赞同,但对他放高旭这个“小”抓隆武这个“大”的权宜之计,却又另有想法,在他看来,那隆武只是夕阳,而高旭是朝日,放任他十分不智。但苏、松地区天花横行,而且清军兵力不足的劣势,短期内又无能为力。 勒克德浑看着一切似乎尽在掌握之中的洪承畴,沉默了一会,道:“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天在长白山放牧,下山后,回头后,却见山火满野,才知道我扑灭的一堆篝火死灰复燃了。你说的那些江阴、嘉定、昆山这些小县城,它们虽小,却是一堆堆篝火。所以,我们不能放任它们在燃烧,不能给那高旭太多的时间。” 洪承畴听罢,立即说道:“贝勒,豫亲王多铎北归之后,我军兵力单薄,防守有余,进攻不足。除非豫亲王多铎和尼堪贝勒在北京休整之后,年初再次大军南下,不然,贝勒不可轻举妄动。” 勒克德浑表面上谦和,但内心却极是气盛,对于洪承畴如此说法,极是抵触,他虽然受封为平南大将军,自然不甘一事无成。吴淞一战,贝勒尼堪的满蒙精锐朝夕尽覆;江阴一战,贝勒博洛的人马受挫于天花痘疫死伤无数;只有他勒克德浑在去年镇守杭州,连番大败浙东的南明军,佳捷频传。 所以,他难以相信那些由乡兵与水匪所组成的同盟军,竟然强大如斯。要不是春季是天花最为流行的季节,而且常州、苏州、松江三府又是疫区,勒克德浑早就领军征讨同盟军。 勒克德浑道:“不管兵力如何不足,杭州有汉旗军参将张存仁,苏州有恭顺王孔有德、绿营参将李元胤,南京有你洪先生,守城足足有余。本贝勒决意先领本部三千满兵,征讨福建,覆亡隆武,逼降郑芝龙,待天气入夏之后,没有天花流行之忧,然后再回头与那高旭决一胜负。” 洪承畴见勒克德浑心意已决,心知再劝也是无用。他知道这满清的王爷贝勒们,个个不是易与之辈,人人都是想方设法地捞取军功。去年豫亲王多铎水土不服,患疾北归,重残染痘的贝勒尼堪又在归途中自尽身亡,至于那贝勒博洛也是损兵折将,再加上畏惧江南的天花痘疫,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休整,满清军哪有这么快再次卷土重来。 但眼前这些满清贝勒又是立功心切,要是他万一有所闪失,那江南的局面就更不可收拾了。 洪承畴沉思了一阵,道:“贝勒,苏松已是疫区,满兵不服水土,畏痘如虎,不可轻易涉险。欲征福建,不一定非要经苏州、杭州出征。贝勒可以亲领三千满兵,声称驰援荆州,从南京溯江而上,行到九江,暗地南折,进入江西,统领江南绿营参将金声桓、王得仁其部人马作为辅兵,从南昌至广信,奔袭福建仙霞关。” “属下会修书一封,以其子郑森之性命,以及闽粤总督的职位,诱那郑芝龙撤去仙霞关的守军。至此,贝勒可长驱直入,直捣福州,擒贼先擒王,只要那隆武一网成擒,浙东就可以传檄而定。然后,贝勒挟大捷之威,回师杭州,从陆路征讨苏松,那郑氏水师则从水路直捣崇明。到时,水陆并进,双管齐下,何愁同盟水贼不灭?至此,贝勒的‘平南大将军’之名,可谓名副其实也。” ------------ 第八章 洪承畴 在明末清初,抛开节操问题,无论是文韬,还是武略,洪承畴是闻名的能臣、谋臣。在崇祯时期,他就是崇祯倚以重任的救火队员,当年在他的征讨之下,李自成的农民军几近覆灭,其后他领兵出关,松山之战虽然大败,但有部分原因归咎于崇祯的急于求成。历史上,满清入关之后,能够顺利的平定江南,坐稳天下,这个贰臣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这个让后人掩面叹息的时代里,那些居于高位的大臣们有节操的,却没有能力,比如史可法、黄道周以及何腾蛟之流,危难之际,唯有一死而已,于国无民毫无建树;而无节操的,比如洪承畴、范文程之流,却有经世之能。 无论后世的满清王朝如何腐朽不堪,但在入关初期,诸如皇太极、多尔兖皆是雄才大略之辈,以十万铁骑而问鼎天下,绝非易事。要是弘光、隆武、永历这些朱明宗室有他们一半的文治武功,坐拥财税最为充足的半壁江山,这南明的天下不至于糜烂至此。 清兵下江南之后,基本是草根阶层在抵抗,比如反抗剃发令运动中的以江阴、嘉定为代表的普通民众,以及以大西军、大顺军为主的农民军。 在明面上,去年清兵下江南势如破竹,连下南京、苏州、杭州这些南方重镇,俘获了无数的朱明宗室,但在实际上,被同盟军玉石俱焚的抵抗以及江南突然流行的天花大伤了元气。 要知道满兵入关的总兵力只有六万左右,而去年光在苏松地区或死于战场、或死于天花就已愈六千有余,几乎是总兵力的十分之一折损在江南。豫亲王多铎的镶白旗几乎就打残了,而这部人马是满清最精锐的一支。这种讨伐同盟军的成本大大超出了满清高层的心理承受力,严重消耗了满清的实力,以及摄政王多尔兖再次南征的决心。 而勒克德浑袭击福建,一是消灭隆武朝廷以覆人心,二是逼降郑芝龙以水制水,也是一种战略上的迂回。至于发起荆州之战的大顺军残部忠贞营,比起同盟军这个心腹之患比起来,实在不足一提。 对于贝勒勒克德浑弃荆州之危而直捣福建隆武朝廷的行动,洪承畴是支持的,战略目的是尽早地逼降他的福建老乡郑芝龙,借用他的力量对付崇明同盟军的水上优势。 但是豫亲王多铎、贝勒博洛北返休整之后,清兵在江浙两地的兵力本来就捉襟见肘,要是勒克德浑这支满兵主力离开之后,那么,在南京、镇江、苏州、杭州这条相峙同盟军的防线就完全倚仗张存仁、孔有德、李元胤这批绿营汉军,镇守在南京的除了不足二万的绿营兵之外,只有满清将领巴山一部,不过千人,兵力实在太过单薄。 要是这个时候,同盟军突然发起反击,截断漕运,进而与浙东的南明军连成一片,或者从水路威胁南京,万一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点,洪承畴颇为忧虑勒克德浑过于蓬勃的进取心,继而进言道:“贝勒,江宁(满清改南京为江宁)是江南根本重地。如要万无一失,贝勒最好等摄政王再派遣援兵南下后,再谈出征事宜。” 勒克德浑摇摇头道:“时不我待,直捣福建这个残明根本之地,覆灭隆武伪帝,我意已决,先生勿需再言。” 在去年十二月底,勒克德浑已收到北京摄政王多尔兖的诏书,已经明确告诉他援军要出了天花流行的春季之后,起码在夏秋季节,才再次南下。要是让勒克德浑再等三个月而一事无所,对于急于建功立业的他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 顺治三年的正月初三,满清平南在将军、贝勒勒克德浑在南京城内醉生梦死的大明遗民欢度春节的氛围之中,领着三千满兵,悄悄离开南京城,向江西进发。勒克德浑并没有采纳洪承畴的建议从长江溯江而上,而是不惜费时费力走陆路。对于擅长陆战的满清兵来说,在同盟军把持制江权的前提下,水是最不安定的因素。万一被同盟水师追击,在水上,这些不擅水战的满清兵只有全军覆没的下场。 昔日南明第一个政权弘光朝倚以干城的江南四镇,其中高杰、黄得功已死,刘泽清、刘良佐降清。刘泽清降清后闲居北京,其部属镇守山东、江淮诸地;刘良佐部出征江阴,本人重残后成为废人,其部属几近覆灭;黄得功部的田雄、马得功已在吴淞战场战死,其部已烟消云散;高杰部的李成栋已死,其部李元胤镇守苏州,而李元胤则是高旭埋在清方的一个定时炸弹。也就是说,弘光朝的江南四镇人马,虽然是绿营军的主力,但基本上已残破不堪了。 如今让满清寄以重任的还有左良玉的残部金声桓、王得仁部。金声桓降清后,领兵进入江西,不费满清一兵一卒,光靠他的人马,就征服了整个江西省。尽管历史上,金声桓、王得仁在二年后自负劳苦功高,但不得满清朝廷的重用,继而反清投明,但目前来说,他们对新主子还是忠心耿耿的。收到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进入江西巡视的消息之后,他们自然深感荣幸。 历史上,是贝勒博洛领李成栋部先陷浙江,而进军福建,从而覆灭隆武朝廷,挟持郑芝龙北上,郑家军众龙无首,福建尽为清有,然后李成栋继而南下广东。但如今,因为同盟军的崛起,以及天花在苏松两地的肆虐,豫亲王多铎、贝勒博洛、尼堪为首的满清南下主力受到重创,不得不返京休整,又顾忌天花痘疫,不出春季,根本不敢再度南下。而李成栋早已在嘉定之战中战死,郑氏少主郑森则是被洪承畴所擒,在南京作质,成为洪承畴与郑芝龙谈判的重要筹码。 但满清颠覆隆武朝廷的既定战略没有改变,只不是换成贝勒勒克德浑以及绿营参将金声桓部,从江西迂回进入福建罢了。未来的变化会成为什么样子,已根本不是高旭所熟悉的那个面目了。 勒克德浑离开南京之后,洪承畴力所能及地加强南京的防守力量。 他从山东调遣绿营总兵柯永盛部移驻南京,又让恭顺王孔有德的人马从苏州移驻镇江,重点拱卫南京。至于苏州,则是由李元胤部镇守。尽管苏州不光在东面面临驻守在昆山的同盟军铁一镇的压力,在西面又面临以吴易、孙兆奎为首的太湖义军的压力,可谓腹背受敌。但是苏州城内天花流行,已成为重灾区。 以洪承畴看来,只要在满清主力再度南下之前,只要以镇江孔有德部、杭州张存仁部遏制同盟军有可能发起的攻势,至于常州、苏州、松江三府,只要守住大运河沿线的主要据点,就万事大吉了。 当然,洪承畴在战场之外,他也作出了几个措施。 其一,就是封锁崇明同盟军的海上贸易。 自从高氏少主郑森在去年十一月底被俘之后,洪承畴一边让郑森昔时的老师、复社大佬、如今时任满清礼部尚书之职的钱谦益苦口婆心地劝降之外,同时派出使者到福建,与郑芝龙秘密谈判,要挟郑芝龙封锁以高氏为首的江南联合商会的南洋航道,以及日本航线。 封锁南洋,对于郑芝龙来说,很简单,他只要封锁台湾海峡就行了;至于日本航线,也很简单,郑芝龙年轻时在日本长崎呆过,一直以来,郑氏是长崎的主要华商,而且日本幕府奉行锁岛国策,主要的贸易商也是郑氏。只要郑芝龙放出话来,长崎方面自然就可以断绝与高氏的贸易。 由于福建郑氏与崇明高氏素来存在竞争关系,而且随着同盟军的崛起,高氏的态度越来越强硬,只是无论同盟军在江南如何风起水生,但郑氏在陆上的地盘富有福建一省之地,在水路上又把持着台湾海峡,郑芝龙自然不甘心把制海权拱手让人。 就算没有郑森为质,郑芝龙也乐意遏制高氏的海上扩张。 对于这点,双方可谓一拍即合。 明亡清兴,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两者内部的凝聚力。 尽管满清宗室内部也存在竞争,但对外的步伐在摄政王多尔兖的主政下,基本一致。反观南明的各个势力,满清没打到家门口前,要么明哲保身,苟且偷生,要么窝里斗,比如立哪个王爷当皇帝,先是弘光帝福王与潞王的立贤与立亲之争,后是隆武帝与鲁王在福建与浙东两地政权的纷立,再后又有永历帝与绍武政权的兵戎相见。要是清军打到门口,皆是一触即溃。 所以,国难当前,以郑芝龙的海盗风范完全以自己的利益为主,不顾大局,同室操戈,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崇明高氏以海路起家,封锁了海上商道,就相当了扼住了同盟军的后勤钱粮。 这个措施在去年十二月就开始实行了。 年初,这个措施的效应就会立竿见影。 其二,就是议和,招降。 以洪承畴看来,既然征讨的代价难以承受,当然可以试试议和。当去年年底,北京的摄政王多尔兖收到洪承畴的建议之后,就授宜洪承畴全权实行招降事宜。 以汉制汉,借力打力,向来是摄政王多尔兖主政的方略之一。他不像崇祯帝那样,一提和议就遭到文臣们的大义相逼,打不起,总可以谈谈。无论如何,满清已座拥两京,早已成全国性的政权,而同盟军不过是地方势力而已。既然清方能放下身段而谈谈,也是同盟军莫大的“荣幸”。 当然,洪承畴也深知,就算谈,也不会谈出个所以然,光是留头还是留发的问题,就陷入两难了。但洪承畴的目的不是要谈出个所以然来,而是争取时间。最好的如意算盘自然是整个春季都在谈,只要出了天花流行的春季,满兵主力再次南下,那时,谈不谈就无所谓了,大家在战场上再见真章。 洪承畴探得高氏少主、同盟会与同盟军的双料魁首高旭,在正月初六大婚的消息之后,就决定派出以复社大佬钱谦益为首的代表队携带重礼,开赴崇明,商谈和议之计。 致于那高旭接不接招,唯有到时试试看了。 其三,就是不惜任何代价,取得同盟军的天花疫苗。 摄政王多尔兖在诏令中再三对洪承畴强调,只要能取得天花疫苗,任何的代价都是值得的。对于这点,洪承畴当然也深以为然。满兵入关以来,不服水土,且不说在南方,光在北方,死于天花的也不计其数,就连大内禁宫也无可幸免,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天敌。 既然疫苗如此重要,同盟军方面自然奉若珍宝。 但是,就算高老庄的高氏工坊是铜墙铁壁,洪承畴对高老庄的渗透早就进行了。 ∶∶∶∶∶∶ ------------ 第九章 风云际会 /*360*300,创建于2011-11-4目录*/ var cpro_id = 'u666730'; /*360*300,创建于2011-11-4目录*/ var cpro_id = 'u666730'; 从大年初一开始,连续三天的大雪把崇明岛变成一个银妆素裹的世界。(请记住我们的网址) 在大雪纷扬中,人们沉醉在瑞雪兆丰年的喜悦里,再加上大年初六高旭的婚期转眼即至,高沈两个崇明本地望族的正式联姻,高老头望穿二十来年,才等到这样的日子,自然在庄内大撒红包,庄内不论佃农,还是商户,皆是喜气洋洋。 由于儿子的出息,面对沈家,高老头再也不想往常那样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而是tǐng直了腰杆。俩人的婚事不再像以前人们以为的那样,是海盗高老头要挟了沈尚书,才得以定下这门娃娃亲,以如今两个家族的实力对比,反倒是沈家高攀了高氏了。 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高沈两家的地位正印证了这句老话。至于同盟会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看在那些通晓历史的有心人的眼里,暗想那高旭分明以明太祖朱元璋自居啊。要知道,这句口号的出处,正是当年朱元璋北伐méng元的檄文。如今这高旭不过是套在满清的头上罢了。 而且恢复的是中华,而不是大明,这其中的寓意值得让人深思。如今以同盟会的蓬勃的声势,以及同盟军慧星般的崛起,在这种乱世之中,凡事都有可能,那文武并起的高旭其前程简直不可估量。 至于高氏出身海盗,那高大少爷以前的不学无术,对于这点,大都数有心人都以英雄不问出身来看。要说起来,当年明太祖朱元璋还只是个放牛娃、和尚,还要过饭,汉高祖刘邦还曾是个无赖呢。 无论如何,同盟军在江南对清军砥柱xìng的抵抗,振奋了人心,大批不甘剃发的仁人志士从北方、从满清的控制区,投奔同盟军控制下的江yīn、常熟、嘉定、上海等地,有水路可走的则是直奔同盟军的大本营崇明岛。 尽管是在年关,但事业初创、百废俱兴之际,无论是同盟会的会务,还是同盟军的军务,高旭都没有丝毫停歇下来。在大年初一至初三,高旭还是上午在同盟会总部大本营办公、下午在已经改称为同盟军讲武堂的军训基地巡视,晚上回到高老庄也不得安歇,毕竟是年节之际,庄内大办年宴,身为少庄主的高旭,自然得要出席。 至于婚事的操办细则,自然无需高旭自己操心,由高老头全权负责,只要等初六大婚这一天高旭进洞房就行。 听雨楼要作为新婚之所,由于汤娘子的寡fù身份,她在新年的第一天就搬出了听雨楼。赵明月把汤嫣儿视为心腹,自然爱乌及屋,让汤嫣儿把母亲接到她的明月楼居住。(百度搜索最稳定)赵明月打算过了元宵节出海,她的明月楼也需要人打理,汤娘子是个好人选。 尽管沈家大小姐沈洁初六就要母仪高老庄,但新年伊始,赵明月在庄内与高旭出双入对地奔赴各种宴席,俨然以高老庄的女主人自居。对于赵明月强势的作态,庄民们并没有觉得不妥,赵明月虽为养女,但自小深得高老头的宠爱,而且赵明月颇有侠女风范,爱好打抱不平,庄民们每遇到不平之事,第一想到的是向赵明月这尊女菩萨寻求帮助。 所以,她在高老庄内的威望向来极高。 只是高大少爷突然变得知书达礼,对庄民来说,与往年那胡作非为的印象实在是大相径庭,天差地别。至于赵明月与少东主高旭的关系,大家都已经心照不宣了。大约在庄民的眼里,要不是当年高老头一心想“高攀”沈氏的门弟,挟恩图亲,这个童养媳一般的赵明月,才是高老庄真正的女主人。 就算沈大小姐入主高老庄,但是庄民们仍然会视赵明月为高老庄半个女主人。要知道,高老头为数众多的养子养女,这些人已成为高氏的中坚力量,而赵明月则是这支力量的大姐大身份。况且沈大小姐当初曾被义阳王所掠,虽然守住贞节,但名声上总归白璧微瑕。而且以如今身为海盗家族的高氏,再无需借沈氏的门弟来镀金。 无论如何,对于高沈两家的联姻,有人欢喜有人忧。 而有些有心人则认为这是个机会。 大年正月初三,高旭得到南京方面通过高氏商业渠道抛过来的橄榄枝,说是正月初五,大清新任礼部尚书钱谦益携夫人柳如是,将亲自从南京赶赴崇明,恭祝高大少爷新婚。 而在同一天,一直赖在崇明不肯走的隆武朝廷的耳目、时任江南观察使的兵部给事中李中藻,亲自求见高旭,言道隆武朝首席大学士、江南督师黄道周将亲处奔赴崇明,同样恭祝高大小爷新婚。 一时之间,高旭有点头大,无论是钱谦益,还是黄道周,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对于钱谦益的到来,无论带来满清怎么样的和议条件,高旭自然故妄听之。不管钱谦益的操节如何,但在历史上,他暗地里对反清势力还是比较同情与支持的。至于其出身秦淮八艳的夫人柳如是,无论明里暗里,对邬含蓄的同盟军情报处在南京城内讯息渠道的建设和掩护,还是功不可没的。其中很多收集消息的“燕子”,大都还是她的秦淮姐妹。 对于高旭来说,黄道周显然比钱谦益更头痛。对于浙东明军的动向,高旭一直颇为关注。这个黄道周自命隆武朝的首席大臣,在福建受尽了郑芝龙的窝囊气,倒是在浙东地区扬眉吐气起来,向来作为隆武帝临危受命的江南督师自居。 只是大半年来,他指挥数万明军在钱塘江畔瞎折腾,到了年底只是损兵折将,失败后便一蹶不振。大都数明军尽是各地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不经训练,又无战志,比那些绿营兵也不如,又开始争饷争粮闹起内哄来。 至于黄道周yù恢复杭州,想效仿南宋旧事,把隆武帝从福建迎到杭州来的如意算盘,根本难以实现。 在这种前提下,以黄道周隆武朝廷重臣的身份奔赴崇明,高旭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肯定想来争夺同盟军的胜利果实,因为李中藻委婉地对高旭暗示了这个可能。 李中藻一直身在崇明这个大染缸里,亲眼见证了同盟会运动的风起云涌,同盟军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历程,他的立场更倾向于用事实说话的高旭,而不是自命清高、空喊口号却不通实务的黄道周。 黄道周其人的确是忠义的,但他的能力却是与他的节操成反比。不然的话,同盟军在苏松地区以巨大的牺牲拖住了满清的主力,给黄道周提供了整合浙江反清势力的有利机会,而且又没有历史上鲁王争立的忧患,他至少该做出一番成绩才对。但事实上,他每次上书给隆武画着光复杭州的大饼,其实他连杭州城的砖块都还mō着。 说到底,这个黄道周不过是有点名望的老愤青,xìng格刚烈,对失节者深恶痛绝,而且天真地认为,只要他振臂一呼,无数的仁人志士便纷踏到他的帐下,致死效力。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从福建出征江西的,最终征到千余乌合之众,遇到清军一触即溃,自己则是兵败身死的结局。 要是他来到崇明,仗着隆武重臣的名义对同盟会、同盟军指手划脚,高旭是无法容忍的。 说到底,以黄道周为代表的这些大明遗臣、官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了尽节以谢天下的行为值得敬仰之外,他们对于国难当头时所起的作用,真的还不如江yīn城头血战到底的一个普通义民。 初三当天,高旭就命令邬含蓄把崇明岛的警戒力度从三级提高到一级。高老庄内的要害地区,特别是同盟军军工力量的核心动力——高氏工坊,更是抽调了一个营的黑衣卫宪兵加强守卫。 “任何人没有我的亲笔手令,接近并试图进入高氏工坊以及疫苗种痘所两处的,当场格杀勿论。” 高旭神sè凝重地对情报处绰号黑衣卫宪兵头子的邬含蓄道:“同时,对高氏工坊、种痘所内所有的工匠杂役及其家属,对他们的出身再进行一次核查。” 高氏工坊内其实没有什么技术壁垒,比如自生火铳,在明末早已出现,只不过是把火绳改为燧石击发罢了。自生火铳不是高旭的独家秘笈,但铁模铸炮法,以及水力钻孔技术却是。而且这些技术不难,难的是一种创新的意识。要是让满清偷学了去,特别是铁模铸炮法,以前一个月甚至几个月用一具泥模铸一门炮,如今用一个铁模铸在一个月内可以铸造数十甚至上百门质量合格的火炮,这样的生产效益,以满清坐拥整个北方的生产力,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种痘所的牛痘技术,说破了一文不值,但没说破时,疫苗可谓是万金难求。要是让满清得到牛痘技术,在天花这个天敌面前,得有多少鞑子得以活命,然后再次拿上屠刀? 一方是雄才大略的摄政王多尔兖,加上老谋深算的洪承畴;另一方是空有抱负的隆武帝,加上碌碌无为的黄道周,两方借着祝贺高旭大婚之名,各自抱着不同的目的而来。 无论是钱谦益,还是黄道周,他们要来,高旭也只有抱着以不变应万变的心态,由着他们来。 有些人让高旭头痛,但有些人却让高旭分外期待。 大年初三晚上,大病初愈的阎应元,应高旭的邀请,在同盟水师的护卫下,从江yīn到达崇明。 在崇明港口,高旭以最盛大、最隆重的场面欢迎这位英雄的到来。 在历史上,尽管给于阎应元的舞台太过蹩窄,但在弹丸之地的江yīn城内,阎应元仍然在“螺丝壳”里做出一番“道场”来。 在如今,高旭将会把更大、更宏伟的舞台交给阎应元,那种无限的可能xìng,让高旭充满了期待。 在混乱的时势中,高旭迫切需要有一个能够寄以重任的幕僚参谋,知兵,明势,懂取舍,通大局,能想他所不能想,能做他所不能做。 这个人,除了阎应元以外,高旭似乎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任何时候,高旭都清醒地明白,自己最多只是个引导者,正如《黑客帝国》里的那个先知,比如把同盟会从清末移植到清初,比如铁模铸炮法、牛痘技术,比如对天下大势前瞻xìng的了解,都是超越这个时代的东西。 而真正能救赎这个时代的力量,来自这个时代本身—— 比如那些反抗剃发令运动中无数抛头颅、洒热血的义民; 又比如像阎应元这种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的草根英雄!G@。 ------------ 第十章 江阴系 /*360*300,创建于2011-11-4目录*/ var cpro_id = 'u666730'; /*360*300,创建于2011-11-4目录*/ var cpro_id = 'u666730'; (一直以来,我总是认为想要有所得,必定有所失。(请记住)同盟军在大半年取得如此的胜利,那么多的清军将领折损了,同盟军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所谓死人香,总得有人死,对不?而且这些同盟军将领在历史上都是英烈。在阎应元和徐玉扬俩人之间犹豫,最终选了徐玉扬。于是,大纲中,徐玉扬是血战而死的,场面应该很壮烈,只是在第二卷写完死人香的章节之后,实在太累了,信手把大纲作为尾声了。这样,重要人物徐玉扬的死就少了辅垫,显得很突然。于是,这一个月,我一直想着如何辅垫徐玉扬的死。前几天,突然悟了,干么这么吃力不讨好,让豪气万丈的徐疯子活着不行么?) 大年初三的晚上,连绵三天的大雪仍然在纷纷扬扬地飘洒着。 阎小玉立在船舱的甲板上,望着父亲在渔火中投射下的伟岸的背影。从父亲的侧面举眼远望,只见崇明港的灯塔在闪烁着,犹如阎小玉那起伏不定的心情:复杂,畏惧,而又隐隐含着一份让她自责不已的期待。 她没有想到时隔一个半多月,又要再见到高旭了。 她全身穿着雪白的缟素——这个时期,从江阴出来的女人们几乎全部穿着缟素,因为在浴血数月中,她们的家庭几乎没有完整的。正如她的夫家陆氏,全族皆殒,这般的遭遇,江阴城内比比皆是。 她素服,素颜,细而精致的眼眸里尽是一丝丝憔悴之色。 这些日来,她一直担心父亲阎应元的病情,担心这个唯一的亲人舍她而去。每一个深夜,在阎应元昏迷不醒的时候,她总是扑在父亲的怀里哭泣。但每一次醒来的晨光中,她睁开眼里,总是能看到阎应元温和的目光,然后听着他笑笑道:“玉儿,昨夜为父在梦中又跟阎老大下了一盘棋,嗯,最终还是为父胜了。” 阎老大自然是要人命的阎罗王。 望着父亲宽慰自己的笑容,阎小玉却觉得一点不好笑,只是不停地抹着清泪。 让她庆幸的是,阎应元的病竟然真的一天天好起来了。 收到高旭的喜帖时,阎小玉是不同意大病初愈的父亲奔波到崇明的,尽管水路坐船,不像陆路坐马车那样颠簸。 但阎应元却是道:“玉儿,除了这份喜帖,还有一张入门券。所以,为父必须去。” “什么入门券?”阎小玉当时疑惑地问道。 阎应元道:“正月初九,第一次同盟会全体大会将在崇明召开。为父身为同盟会的创始人之一,怎么可以缺席?” 每当阎应元想起当初在江阴明伦堂初创同盟会的情景时,就忍不住激动万分。当时见证同盟会诞生的许多人,虽然先后牺牲在惨烈的守城战之中,但他们当时滴血盟誓的旗帜,却成为一种不朽的精神留存下来。()当时高旭信手涂鸦的中华同盟旗,如今已成为江南千千万万黎民追随的目标;而同盟会的会社武装——同盟军,已快速成长为江南驱除鞑虏的中流砥柱。 “要知道,江阴是同盟会的发源地。为父参加同盟大会,不仅仅代表的是自己,还有我们江阴的十万忠义之魂。为父得让天下人听到我们的声音,让江阴的血不会白流,让同盟会的反清事业继续发展下去,让我们的中华旗继续飘扬下去。……所以,我必须去崇明,去参加第一次同盟大会……” ∶∶∶∶∶∶ 当阎小玉随着父亲踏上崇明港岸边的浮桥时,便看到以那高旭为首的欢迎队伍迎了上来,问候,寒暄。 阎小玉默默地立在人群中,望着了那高旭一眼,不得不说,他那踌躇满志的神情,再配以英俊倜傥的外表,犹如鹤立鸡群一般触目。但阎小玉早已过了少女怀春的年龄了,她的目光自然不会像一般女子那些浅薄,太过注目高旭那英姿焕发的范儿,而是判究着他欢迎的热情,是故作的,还是真诚的? 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不仅长得细而精致,更不失一种洞悉人心的犀利。 经过她细心的观察,很显然,那高旭目光里对父亲的敬仰是真诚的,出自肺腑的那种。 阎小玉长长地舒一口气。 当阎小玉看着高旭从人群中寻找着什么,最后他的视线捕捉到自己的目光时,她忍不住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同时,心底突然闪出一丝没由来的慌乱。 当阎小玉收拾好心神之后,又对自己的那丝莫名的慌乱自责不已:“你慌乱什么?你不过是一个偷生在世的未亡人罢了。” 在人群中,由于阎小玉的妇人身份,高旭自然没有跟她说过一个句话。 但阎小玉知道,自己的身影一直落在他的视野之中。 “你就是阎姐姐。”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边突然响起,阎小玉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桃、容颜靓丽、且又生着一双与众不同的棕色眼眸的年轻女子,乐呵呵地凑到自己的面前道:“我是赵明月,明月照沟渠的那个明月。” 赵明月的自我介绍大咧咧的,以她那清清爽爽的性子,自然没有一般女子那般矜持。 赵明月不等阎小玉回话,便一把抓着她的手,道:“当初到江阴时来去匆匆,根本没有入城拜见阎姐姐。姐姐快跟我说说,你们当初是怎样杀鞑子的?” 阎小玉自然也听说这个赵明月,对她的巾帼营也有所耳闻。这个女海盗是个女人中的异类,身经百战,而且武艺高强,随着同盟军的崛起,她的巾帼营也名扬江南。江南地域,要是提起巾帼英雄,第一个肯定会想这个赵明月。 赵明月是个急性子,而且是个自生熟,阎小玉没来不及开口,只听她又道:“阎姐姐,你想加入巾帼营么?——明月弄刀弄枪比较在行,但比起阎姐姐号领江阴十万城民,几个月让数十万鞑子无法愈雷池一步,实在小巫见大巫了。要说妹妹是百人斩,那姐姐可是万人敌啊。——阎姐姐,加入咱们巾帼营,做个女军师,如何?” “……” 面对初见之下就想拉人入伙的赵明月,阎小玉不由无语不已。 ∶∶∶∶∶∶ 阎应元的接风宴,设在高老庄的忠义坊。 忠义坊原先是高旭为收留江阴、嘉定这些反清义城的孤儿与难民,在高老庄的西坊临时开辟出来的难民营。后来,随着同盟军越来越多的江阴籍军属入驻,高旭就着手规划了西坊,然后把规划图交给高老庄总管邬老家伙。 凭着老家伙出色的执行力,以及高氏雄厚的人力物力,半年的时间,西坊内的民居错落有致,特别是同盟军的高级将领,比如徐玉扬、徐鸿为首的舍桥徐氏,也安置了府邸。除了民居,以及配套的诸如菜场、商铺之类的生活设施之外,第一所同盟公塾也诞生在忠义坊。 如今,由于高旭让同盟会的会报中华报大力宣传江阴一城见义的事迹,江阴已成为忠义的代名词。高老庄内忠义坊的居民,不是各地义城英烈的孤儿,就是同盟军军属,其中大半都是江阴人。 所以,阎应元要求高旭在忠义坊内腾出了一个干净的民居作为他们父女的临时落脚点。对于这点,高旭自然答应。 参加接风宴的,基本上是江阴籍将领及其军属,比如徐玉扬、何常、徐鸿等同盟军高级将领。 徐玉扬是在高老庄过的年,由于他的疯子营亲兵大多是江阴籍的,而这些亲兵的军属基本上都在忠义坊,徐玉扬就把疯子营带回崇明,一边为了团圆,一边也是休整。至于铁一镇在昆山的防务,则暂时由有狗头军师潜质的鲁无巧打理,守卫则由项真达、伤愈不久的罗子牛俩个统领负责。年关之际,又是天花疫区,清兵不可能有什么行动,所以不会有大的战事。 至于何常,他是护送阎应元来崇明的,同时也是为了探亲团聚,参加高旭的婚礼和第一次同盟大会。江阴重建的事务现在由徽商程璧负责,防守则由季从孝负责。阎应元为首的江阴人马,原本是同盟军第二镇的编制。自从江阴守战结束之后,同盟军第二镇便有了新的称谓:忠义镇。 徐鸿身为旭卫镇的副提督,他从吴淞赶回崇明,是因为同盟军训练基地第二期的新兵已满三个月,他要来挑选一些合格的新兵充实旭卫镇。 望着宴席中济济一堂的江阴籍将领,高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江阴系。 ∶∶∶∶∶∶ 在江南反抗剃发令的运动中,以江阴人为首的誓死留发不留头的仁人志士造就了同盟军崛起的奇迹。 在大半年的血战之中,同盟军已形成三个主力镇:第一镇是徐玉扬的铁一镇;第二镇是阎应元的忠义镇;第三镇是高旭的旭卫镇。 旭卫镇是高旭苦心经营的新式纯火器建制,以四四制建军,每个营只有一千多人马,每个营设有炮兵队以及医务队新型编制,全镇五千人马,其中火铳兵只有三千人。而铁一镇和忠义镇都是以冷兵器为主的作战单位,每个营都是加强营的编制,达到三千余人。 在作战风格上,徐玉扬的铁一镇以攻闻名,疯子营已成为同盟军的野战主力;而阎应元的忠义镇以守闻名,江阴城一城见义的忠义之举,在同盟会中华报的大力宣传下,早已闻名天下;至于高旭的旭卫镇,犹如它的主将徐鸿那样,攻守兼备,以破虏炮犀利的火力撕开敌人的防线,又以火铳轮射的弹幕战线推进,这种在高旭主导下的近代火器战术在吴淞战场的一鸣惊人。 无论同盟军三个主力镇风格如何不同,但他们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那就是这三个镇的骨干主将都来自江阴,比如铁一镇以徐玉扬为首的疯子营将士;忠义镇的阎应元、何常,以及旭卫镇的徐鸿等人,他们都出身忠义之乡江阴。 江阴是高旭的举义之地,他将来征战天下的班底来自此地,也是无可非议。无论将来同盟军如何发展壮大,江阴系,将成为同盟军最核心的骨干派系。而在江阴系的将领之中,阎应元凭着他在江阴崇高的声望,又成为仅次于高旭的领导者。 在陆战领域,江阴系成为同盟军的核心体系,但在水战上,以史必达、赵天武、顾容为首的以高氏海盗水师为代表崇明系又成为水战核心。 作为以高氏为代表的崇明系海盗人马,他们不同于江阴系纯粹是自发性的因忠义而起,因忠义而死,崇明系投身于同盟事业,绝大部分是出于投机性质。此外,高老头首的明末江南商人对同盟反清事业不遗余力、不惜工本的支持,自然是谋求相应的商业利益。 对于这点,高旭心知肚明。 在明末,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已形成国穷民富的情况。崇祯当政时,国家虽然已近破产,但在民间,有着大量的资本在屯积着,特别在经济发达的江南,百万豪富比比皆是。把这支资本力量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也是高旭的既定战略之一。 在军事上,高旭在陆战上依仗江阴系这支忠义力量,在水战中依仗崇明高氏的海盗力量;在经济上,高旭依仗高氏为首的江南商人阶层,以及以程璧为代表的身家豪富的徽商;在政治上,高旭凭着以顾炎武的同盟会,大力提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观念,提倡民为重、君为轻的民本思想,团结那些对朱明宗室有着烂泥扶不上墙怨念的传统士绅阶层。 无论如何,在新的一年来临之际,高旭反清事业的框架也初具雏形。 ∶∶∶∶∶∶ ------------ 第十一章 酒水之争 /*360*300,创建于2011-11-4目录*/ var cpro_id = 'u666730'; /*360*300,创建于2011-11-4目录*/ var cpro_id = 'u666730'; 时值正月初三,今日在高老庄忠义坊内举行的宴会,不仅是阎应元的接风宴,也是高旭与这些诸如江阴、嘉定、昆山等江南各地义城的幸存赴义者所举得的年会。(请记住我)。 与往常不同的是,在这次宴席之中,设有女席。女席中,赵明月作为主人,阎小玉作为主客,作陪的还有夏完淳的姐妹夏淑吉、夏惠吉俩人,妻子钱秦篆,堂姐盛蕴贞,还有嘉定有名的女商人张氏。 在同盟会运动中,妇女儿童的地位得到大幅提高。比如在同盟公塾中,设有女学。教授的老师便是夏淑吉姐妹以及盛蕴贞等人,这些女子都是江南有名的才女,启蒙童学足足有余。 除了在军事领域,赵明月的巾帼营声名远播;还有在教育领域,盛蕴贞与夏氏姐妹起女学,也已经是人所周知,影响极大;在商业领域,那个在嘉定屠城中幸存的商户女子张氏,在高氏的支持下,以及李元胤在暗中大批转移过来的财物,张氏的纺织作坊得到飞展。她的成为同盟军除高氏之外最大的供应商之一,诸如同盟军的制式军服之类的军用必须品。 三个女子一台戏,何况这些都算是时代弄潮儿的女子们,她们凑在一起,更是话题不断。阎氏虽然不是大户,但阎小玉自从家教极严,举止大方得体,人情世故极为练达,而且经过江阴之战的磨砺,气质卓绝不凡,话虽不多,但句句烁金。她说起江阴血战,语气之间,虽然风轻云淡,但众女仍然如同身临其境,那一寸山河一寸血的壮烈,在阎小玉冷静的陈述中,扑面而来。 阎应元大病初愈,冷峻的脸宠上,数颗清晰的痘痕,表明着他正从天花的荼毒中挺了过来。他虽然形容憔悴,但眼底的那丝精光,却是时而闪现。自从崇明港到高老庄,沿途之中,他一直保持着沉默。对于众人的敬仰,他也一直保持着淡定。 在开席之前,阎小玉就对高旭道:“父亲大病未愈,不能饮酒。” 这是阎小玉来到崇明以来,对高旭说的第一句话:“但他病情稍有好转之后,就不顾身体,几乎天天酗酒。这次来崇明,他特地戒酒三日,今日宴席上,你切莫让父亲再饮了。” 高旭听了,意外地瞧了阎应元那镇定自若的面容,料不到他竟然会不顾身体酗酒。其实不用阎小玉叮嘱,高旭为阎应元的健康着想,也会让他以水代酒的。但阎应元却是道:“若是兄弟以浓酒待我,我又岂能还以清水?酒是酒,水是水,何来相代之说?——别担心我的身体,每个走出江阴城的人,都死过一次了。刀山血海都趟过来了,难道还怕几杯薄酒么?” 高旭只是无语以对。(更新我们速度第一)这个阎应元不仅固执,而且执着于细节。当初危难之际,他被江阴十民城主奉为主心骨,正是他这种令出必行,杀伐果敢的性子。 对自己残忍,才能对敌人残忍。只有这样,才能对自己热爱的土地布施仁慈。 大约阎应元,就是这种人。 只是以阎应元之智,高旭不知何故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难道经过江阴之难,他的潜意识中有一种求死之心? 阎应元以兄弟情谊为名,不以自己的身体为念,执意不以茶代酒,而阎小玉却是充满“杀气”地盯着自己,警告自己不得给她的父亲饮酒。 身为高老庄少庄主,又身负同盟会会长、同盟军督师之职的高旭,不论身份,还是地位,都算是酒宴的主人。等众人落座开席之时,高旭却是立了起来,望着济济一堂凝视着自己的人们——这些新时代的先驱者,这些他倚以重任的干将们。 众人看着高旭似乎有话要说的神色,便安静地凝视着他。 高旭默然片刻,然后道:“甲申事变之后,满清入关,山河变色。去年鞑子南下之时,扬州十日,惨绝人寰。接着,鞑子就踏着扬州城的八十万尸骨,听着秦淮河的丝竹,坐着我们汉人的大好河山。然后,又颁布留不留头的剃令。虽说身体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但是,鞑子仅仅只是要剃去我们的头么?” “不,他们想阉割我们的精神,剥夺我们的尊严!看他们在北方干了什么?只要他们的旗人骑着马,跑地一圈,一个个村镇都是他们的土地,土地上的人都是他们的奴才,生死予夺,这就叫做跑马圈地!除了屠杀、抢掠、圈地、投充之外,他们还要像猪羊那般,把我们剃毛蒸煮,作成他们的盘中餐,让他们十数万的满人世世代代地鱼肉!” “留头,还是留?这是两难的选择。北京剃了,南京剃了,苏州剃了,杭州也剃了,这些大城市,里面的人,留着头,留着金钱鼠尾的型,还有人恬不知耻地称剃令是‘新朝雅政’。他们选择了留头,但是江阴出了第一声留不留头的呐喊,然后是嘉定,昆山,松江……” “很多人,在血战中死了,他们成为记念碑上的一个名字,但他们死了么?——没有,他们活在我们心中,他们活在后世的青史里!——记得我当初举义的时候,一个扬州书生要自杀成仁,我要他活下去。但他说看不到希望。我说只要活着,就能看到希望。他问我希望在哪里?当时,我无言以对。于是,他最终杀身成仁了。” “但是,如今,我却是看到了希望——因为英烈记念碑上每一个英烈的名字都是希望。正因为有这么多英烈前赴后继地奔赴国难,我们的希望之光,犹如星火燎原。” “我们的牺牲有多少,我们的希望就有多大!——所以,今日,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把手中的所有美酒,都奉献给所有死去的先烈,去浇灌我们的希望,去抚慰他们的英魂!” 酒宴是在坊内的忠义堂里举行的。在会堂之外的道地上,竖立着一块铭刻着死难英烈名字的记念碑。 自从高旭在同盟广场矗立起第一块最宏伟的中华英雄记念碑之后,中小型化的记念碑就在各地如雨后春笋一般生出来,激励着后人。在高老庄内的忠义坊,自然有这么一块。这是坊内的英烈之后出资修建的,上面铭刻的都是他们的先人。 当高旭下令夏完淳命人把酒宴中所有的酒坛供奉在堂外的记念碑下时,阎小玉暗地里看待他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至于阎应元,看着高旭的目光却是颇为复杂。其实阎应元不是这种迂顽、拘于小节而又不知变通的人,要真是这样的人,面对着十数万清军兵临城下时,他又如何应付自如?他自然知道高旭提出以水代酒是好意,是为了他的健康着想。 可阎应元却不是这样想的。 如果他阎应元是一杯酒,在哪里都不会成为一杯水的。 他来到崇明,虽然在某种意义上已承认高旭的领袖地位,但他的风格节操绝不容许质疑,他该坚持的也绝不妥协。 但是阎应元料不到高旭却是用个祭奠英烈的名义,把所有的酒全搬到忠义坊外的记念碑下。宴会上全部以水代酒,并声称,今后在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业未竞之前,今后凡遇宴席,皆以水代酒,所有美酒则全部祭奠英烈,以慰先灵,当大业竞成之日,便是我等不醉不休之时。 高旭以禁酒令的方式,同样向阎应元表明,他的坚持,也绝不妥协。 没有人知道高旭套着大义光环的禁酒令是与阎应元交锋的产物。 除了阎小玉。 她望望脸色仍然如常日般冷峻的父亲,又望望容色镇定自若的高旭,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宴席是高旭办的,身为女儿,阎小玉以健康为由,告诫高旭不得给父亲饮酒,但父亲却是执意不肯以水代酒。 这看似喝水还是喝酒的小事,让阎氏父女变成留头还是留一样的大事了,这让高旭两难了。 没有人比阎小玉更了解自己的父亲了,在江阴之战无所不用其极,若论智勇、执着、决断,简直万无其一,他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身为女儿当然也不能。 他想喝酒,没有能阻得了他。 但高旭却做到了。 而且做得太漂亮了——你不顾身体,执意要喝酒?好,我先大义凛然地演说一番,再把所有的酒都祭奠给英烈,并且以高老庄少庄主、同盟会会长、同盟军督帅的身份下达禁酒令。这样子,大家都没酒喝,难道你要跟英烈们去抢?反过来,阎应元没有逞强喝成酒,但也没有失面子,因为大家都喝水了,你跟谁逞强去? 以阎小玉看来,这一个虽然微不足道却又极具深远意义的回合中,那高旭的格局比父亲的来得更大气、更强势。 或许,正是因为高旭具有这样的大格局,才让才高气傲的父亲心甘情愿地来到崇明辅助他,才让父亲起了良禽择木而栖的念头——而且,纵观这高旭在江南所折腾起来的声势,他已经不再是沙滩上的木头,而是中流之中的砥柱了。 阎小玉相信,在将来,会有更多像父亲这般的人,向崇明飞蛾扑火而来。因为她突然想起高旭当初对她所说的那句话:“我拯救的是一个民族,经营的是整个天下……” 后来,阎小玉跟父亲提起这句话时,她清晰地看到父亲眼底那丝炙热的东西。 在这个民族危亡之际,这句话像有一种魔力一般。 或者,正是这句话,让他们阎氏父女踏上了前来崇明的征程。 坐在晚宴的主席位上,高旭望着自己左边坐着阎应元、徐玉扬、何常、徐鸿这些同盟军将领,右边坐着顾炎武、许用、陈子龙、归庄这些同盟会骨干,在身后又立着弃笔从戎的夏完淳,内心不由得感慨万千——这些人,大都是历史上有名的英烈,经过自己的努力,他们又活了下来,为他们搭建了崭新的舞台,成为自己开创反抗满清、传承伟业的团队。 要论时世之艰难,赴难阵容之强盛,气节之凛然,这个时代的节烈之士是历史上鲜有堪比的。 这些人就像华夏民族在黎明前最黑暗时的那些流星,在这个民族将沦陷在二百多年的黑暗与禁锢之前,是他们回光返照式却又极度灿烂的星辉,警示于后人,让他们莫要遗忘这个民族的逐渐趋灭的那些风骨与质气! 而高旭,他却在这个民族即将陷入最黑暗之前,抓住了这群流星! 这些人不仅仅是让后人仰望的星辉,也是一个民族之所以能传承下去的火种! ------------ 第十二章 所谓和议 /*360*300,创建于2011-11-4目录*/ var cpro_id = 'u666730'; /*360*300,创建于2011-11-4目录*/ var cpro_id = 'u666730'; (今日完成了二章,将近八千字,终于给三月份开了个好头。(请记住)坚持的感觉真好啊。另外,今天大家的红票很给力,希望我们一起明天再接再励。正是因为您们的支持,我才找到坚持写下去的理由。谢谢。) 晚宴之后,高旭恐阎应元路途劳顿,让他早些回房休息,但阎应元却说在船上休息得够多了。于是,高旭又请阎应元、顾炎武、徐玉扬、陈子龙等人来到忠义堂内厅,商议一些迫在眉睫的事情。 “根据情报处探子回报,南京的礼部侍郎钱谦益携妻妾柳如是,从大年初一始,就从南京出,先到镇江,然后经漕运到达常州,今天经无锡到达苏州,大约明后天就到达崇明。” 确认了钱谦益真正来崇明的消息之后,今日高旭第一次跟大家说起这件事。 “怎么,牧斋先生要来崇明?” 陈子龙诧异道。牧斋是钱谦益的号。提起钱谦益,众人皆是露出不屑的神情来。钱谦益虽为晚明东林领袖人物,但他畏死降清,大节有亏,历来让世人所不齿。 徐玉扬“嘿”了一声,道:“这糟老头来崇明做什么?莫非弃暗投明来了?” 阎应元没有出声,听了徐玉扬的话,不由盯了他一眼。 徐玉扬是有一说一的性子,见了阎应元的神色,摸着脑门只是嘿嘿笑着。 要说起来,凡是江阴人,没有不悚阎典吏的。阎应元生性冷峻,不苟言笑,令出如山,在江阴当了十几年的典吏,民声极好,再加上江阴之战的威望,连徐玉扬都极为敬重。虽然徐玉扬已经与阎应元都是一镇提督,阎应元还兼任同盟会的副会长,同盟军的总幕僚长,地位仅次于高旭。 顾炎武沉着脸道:“如果真是弃暗投明,哪有这般磨磨蹭蹭、唯恐天下不知的走法,大可以经长江水路溯江而下,直达江阴,或者崇明。……哼,什么是国耻?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 顾炎武生性耿直,极重节操,对于卖身求荣者,向来不假辞色。 阎应元皱眉道:“鞑子想要来和议?” 还是阎应元一针见血,高旭点点头,道:“应该是这个想法。” 高旭话声刚落,只见顾炎武骤地拍案而起,道:“万万不可!且不说谈不谈得成,只要与鞑子议和的风声一旦传出,那我们同盟会将成千夫所指,我们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民声就毁于一旦。” 陈子龙也是道:“是啊,这定是那洪承畴使的花招,不管我们接不接招,只要一碰就算输了。正如亭林所言,只要和谈风声一出,再加上有心人的造谣惑众,到时我们就百口莫辩了。江南先烈不下数百万,他们的英魂哪容得我们跟鞑子妥协?” 徐玉扬又是“嘿”的一声,道:“以俺看来,没那么复杂,只要那钱老头一到了崇明,不管他愿不愿意,一刀剪了他的金钱鼠尾,然后说他反正了,这样,不就啥事都成了。们的网址)别跟俺说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什么的——又不是真的要斩,只不过是剪个辫子而已。” 高旭听罢,不由笑笑,徐玉扬的法子虽然简单粗暴,但可行。那洪老儿敢派钱谦益来,难道没想过这老头一去无回? 高旭转头望着阎应元道:“先生有什么想法?” 这次阎应元来到崇明,高旭对他都以先生相称,以示敬意。 阎应元沉吟了一下,道:“能战方能和,能和方能战,战和之道,仍兵家常态。当时博洛十数万大军阵兵城下,阎某也以和谈来拖延时间,修缮城墙,整治武备,然后再与鞑子决一死战。鞑子久战不下,而我方又久战疲惫,于是,双方又开谈和议,接着又战。如此循环往复,仍守战持久之道。” 阎应元又道:“纵观我方,吴淞一战,旭卫镇虽然取得大胜,但尼堪部是野战精锐,旭卫镇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再加上浒墅关一役,铁一镇激进失利,也折损极大,而我部忠义镇也在重整之中。所以,在军力上,我们急需休整。” 高旭点点头,道:“阎先生说得不错,这与打拳一个道理,需要先收回来,蓄劲,然后出拳,这样才有力量。” 阎应元的分析很冷静,客观,没有因为暂时性的胜利而盲目乐观。同盟军的三个主力镇的确都需要休整。旭卫镇除了加强肉搏能力之外,还有一个瓶颈就是自生火铳的产量无法满足军需。三千火铳兵至今还有一千支自生火铳的缺口,暂时只是以旧式的鸟铳替代操练。旭卫镇要全副武装,起码要等到三月份之后。 至于徐玉扬的铁一镇,阎应元的忠义镇,也是伤痕累累,需要补充新兵,加强集训。 以简陋初创之师,对阵满清身经百战之悍卒,没有勇气是万万不能的,但勇气又不是万能的。唯有平日刻苦训练,才能形成真正的战斗力。 隔了一会,阎应元又道:“我们需要时间,不仅是同盟军军力的休整,还有同盟会会政的试验性措施。如今,我们坐拥整个松江府,包括上海、华亭、青浦诸县;另外还有苏州府的昆山、太仓、常熟诸县;常州府的江阴、靖江诸县,以及江北扬州府的通州县。这些地方虽然历经屠城,残破不堪,但所谓不破不立,这正是我们破而后立的机会。除非我们同盟会具有有效治理这些府县的经验,不然的话,我们同盟军再打下多少地盘,也是无用,因为时间不足,消化不了。” 阎应元又看了高旭一眼,道:“鞑子需要时间,我们也需要时间。所以,谈谈也无妨,反正大家都是为了争取时间,积蓄力量而已。” 陈子龙道:“那么,我们需要多少时间?” 高旭与阎应元对视了一眼,才道:“同盟会在地方上的新政措施,起码半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初见成效。但是同盟军的休整,无需太久,训练是必须的,但实战也是必要的,以战练兵才是强军之道。我军整编三个月之后,就可以展开反击。” “今年之内,我们的战略目标就是全境光复江南最富裕的二个州府:苏州府、常州府。然后,就是如何站稳脚跟的问题。在北部,于镇江一线与南京方面的清军相峙;在南部,则在嘉兴、金山一线,与杭州方面的清军相峙;而西部,整个太湖都是我们的屏障。那时,我们完全截断清军的漕运和长江的水路,南京、杭州两地清军则成为孤军一支。” 阎应元沉声道:“江南三府为财赋重地,鞑子绝不可能轻易放弃。到时,鞑子将会倾力来攻,正如进攻江阴那样。杭州方面的鞑子不足为虑,但鞑子援军南下之后将云集镇江,然后进攻常州,常州城将再演江阴旧事。” 高旭道:“我们要的就是这样的江阴旧事!一个江阴城已经让鞑子伤筋动骨了,如果有二个……三个……无数个呢?我们就要一次又一次地重演江阴旧事,一次又一次把一座座城池变成新的江阴城,成为鞑子的绞肉机。满清总共只有八个旗,光是去年我们就打残了最为精锐的多铎部镶白旗,他们能有多少个旗经得起这样的折损?” “他们折损不起!满人入关的总兵力不过六七万人。他们死一个,就是少一个。而我们呢?我们就算一役之中死了一万人,只要我们有足够的钱粮,我们就能立马再拉起十万人。要知道,鞑子与我们汉人最大的差距在哪里?那就是他们缺人,而我们或许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只要我们的中华旗帜飘扬着,只要我们的冠尊严尚存着,我们就会越打越精锐,死的人越多,就越证明这种尊严的可贵,那么追随我们的人就越多。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百姓十万兵,只要我们坚持战斗,无数的仁人志士就会蜂拥而来。我们的事业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鞑子呢?他们越打只有越虚弱,越畏缩,死的人越多,女真天下无敌的光环破灭得越快,那些追随他们的仆从绿营军也就越少。” “所以,鞑子最怕的是什么,最怕就是我们这些死不要命的‘二愣子’。以后每一年,我们都要上演一场‘江阴旧事’。去年,我们吴淞一战,光复了松江府全境。今年,三月份开始,我们要趁清兵空虚,重启战幕,光复苏、常两府的全境。那时,常州,将会是下一个江阴!” “我相信,守有阎先生的忠义镇主守,攻有徐大哥的铁一镇,再大力加强常州城防,增修棱型炮台,加上有苏州、松江两府的后方纵深支持,同盟水师制江水权的垄断扰敌。可以想象,鞑子将会在常州城下,付出多大的代价才可能再次死心?!” “或者这种代价,鞑子铁了心可能一二再,但他们还有余力再二三么?” “没有!” 众人听罢高旭怕言,皆是神情振奋,激动不已。 但在众人当中,大约阎应元是最冷静、最有主见,最不受高旭感染的人。在江阴之战中,清军大批红夷火炮猛烈的集点轰炸,使得江阴的城墙一次次地倒塌。为了抢修那些城墙,城内义民不知付出了多少条性命。每想起那时的场景,连阎应元如此坚韧的心志,也忍不住心有余悸。这就是为什么这些日来,他不顾健康而自残式的酗酒。如果在后世,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战场综合症。困为没有酒精的麻木,晚上他根本无法入睡。 阎应元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望着踌躇满志的高旭,认真地道:“阎某记得督帅当初在离开江阴之前,曾许诺绝对制江权,许诺鞑子的红夷大炮无法经过水路运到江阴城下,但最后,正是那些红夷大炮轰破了江阴城。” 听罢阎应元的话,高旭沉默片刻,回想当时他的确许诺过控制长江水路,不让清军的红夷大炮运到江阴城下,但去年中秋节当日,耿仲明偷袭史战史必达的水师,后来虽然击败了耿仲明,但江阴-水域失去了三天的制江权,使得清军趁机从南京运来的大批火炮。 阎应元又道:“兵无常形,阎某并非问责督帅,只是想说,如今战事,火炮之利,已非城墙所能抵挡。” 高旭听了对阎应元笑笑,道:“阎先生,你没有去过吴淞城,去过,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固若金汤。” 在具体的军略实务上,高旭自然无法与阎应元相提并论,但要说对战争越时代的前瞻性,那就是他的优势了。比如,在棱堡的体系下,什么样的红夷大炮都是浮云啊。 没有眼见为实,阎应元自然是保留意见的,道:“是么?要真是如此,甚好。明日,阎某就会去看看。” 顾炎武道:“不管以后如何,如果现在和议,万一风声泄露怎么办?” 高旭接口道:“所谓谈判,不过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就像菜市场的小贩一样,根本不过是权宜之计,大家都不会当真的。当然,鞑子方面会拿议和大作文章的,但谣言止于智者,我们只需一场胜利,就能清清白白了。” “其实——”高旭喝一口茶,不由笑道:“鞑子要来和谈,藏着掖着,倒会授人以柄,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公开。比如就在中华报上言称,鞑子去年大败,年关没过,就屁巅屁巅来求和了。然后在同盟广场贴出告示,向民众征集议和条款。所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嘛,大家都可以表意见。我想意见最多的便是血债血还、叫鞑子滚回老家这些呐喊。如此一来,满清方面打算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方式来和谈,用暗通款曲的法子,来削弱我同盟军的民心,便成为笑谈了。这样,和谈不但不会削弱民心,反而把鞑子的外强中干大白于天下。而民心受到激励则更加众志成城。” 徐玉扬听罢,呵呵一笑,道:“要真是这样,这可有趣了。” 顾炎武犹豫道:“这样个弄法,有前例可循么?” 徐玉扬笑道:“反正没当回事,这要啥前例。” 这时,众人只见夏完淳拿着一份战报快步进入大厅,来到高旭眼前。 高旭问道:“什么事?” 夏完淳把战报递给高旭,道:“邬统领刚刚命人送过来的。” 高旭打开战报,默看了一下,抬起头,望着众人道:“和谈之事,看来我们无需再议了。” 说罢,高旭心底忍不住感慨万千,不知还会有多少人的命运,因为他的缘故,而变得面目全非。 隆武二年正月初三,满清新任礼部侍郎钱谦益,奉命出使崇明,携其妻妾柳如是,数百随员,以及大批金银财物,贺祝同盟军督帅高旭大婚,商谈招抚事宜。由无锡经往苏州的运河途中,遭遇太湖水贼的抢掠袭击。其随员尽悉被诛,本人也溺水而亡,其妻柳如是则为水贼所掠,不知所踪。 ------------ 第十三章 他的影子 “城破了!……城又破了!……城墙又让鞑子轰塌了!” 一声凄厉而又绝望的声音从寂暗中突然响起,骤然惊醒了沉睡中的阎小玉。她坐起身,回过神来,才觉又梦到当初江阴破城的那个场景。 她望着窗外,已是晨曦初现。环顾室内的摆设,才恍觉身在崇明高老庄忠义坊的新居里。 阎小玉起床后,来到父亲的卧房。却见房门开着,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她昨夜为父亲准备的小酒瓶,仍然满瓶放在床边的桌椅上。 昨天晚上,父亲没有酗酒。 如果是平常人家的女儿,父亲的身体如此糟糕,死也不会让他碰酒的。 但阎小玉从来不劝父亲戒酒,反而每天晚上会在他的床头放上一瓶酒,只是瓶子越来越小罢了。 终于有一天,阎应元忍受不了酒瓶每天变得越来越小的郁闷了,他指着只有姆指大小的酒瓶子,对着女儿大声道:“你还敢再小一点么?” 阎小玉很认真的道:“好的。” 第二天的酒瓶果然只有小指头大小了。 阎应元终于忍不住道:“你既然不想给我酒喝,想要劝我戒酒,那就直说。” 阎小玉静静地看着父亲,道:“我为什么要劝?我说你不要喝了,你会听么?” 阎应元恼道:“那你至少得试试。” 阎小玉冷哼一声,道:“自小你就教导女儿,任何时期,都不要做徒劳无用的事。” 阎应元无语,顿了顿,转身离去。 当时阎小玉望着父亲的背影,只是默默地抹着清泪。 每天晚上都从梦魇中惊醒,这个感觉比死还难受。没有酒的麻木,根本无法驱逐那些无时无刻在脑海中翻滚的杀戮和绝望。 她理解父亲,因为她也如此。 只是,来到崇明的第一个晚上,父亲床头的瓶子仍然是满的。他没有喝酒。 这真是一个好的开始。 天色一亮,阎小玉就听到屋外马车的响动,她走出门口,仆人就已经打了门,举眼望去,只见一辆通体黝黑的四轮马车停在门口,驾车的又是一个浑身黝黑的黑奴。第一次见到黑人,阎小玉极是稀奇,但良好的自制能力,使得她没露出一丝异样来。 马车门开,跳下一个精神抖擞的青年人来。 正是高旭。 阎应元父女初到崇明,高旭招待得极为隆重,昨晚就在忠义坊举行接风宴。今日,又打算陪他们视察同盟会总部大本营、同盟广场、以及同盟军练武堂这些崇明的核心区域。 “早上好。” 高旭微笑着望着阎小玉,道:“今天你的气色不错。” 阎小玉听罢,淡淡地看了高旭一眼。 这个家伙无论举止,还是话语,都显得与众不同。一般来说,男子不应该对女子说出这种近似轻薄的话来。只是她今天的气色的确不错,因为父亲终于决定戒酒了,这点让她非常开心。 当然,高旭并没有什么轻薄她的意思,这只不过是一句普通的问候而已。 对于高旭来说,阎小玉是个值得他敬重的女子,只是一想起她身后的一座义城,她手中的一血诗,那心情就变得沉重起来。 “你父亲呢?” “每天早上,他都有出门走走的习惯。” ∶∶∶∶∶∶ 从正月初一开始,连续三天的大雪,到了初四天气骤然好转,早晨虽然有点冰冻,但望着白的东方上空,旭日将升,定然是个好天气。 行走在忠义坊内的街头上,阎应元感慨地望着两边井然有序的商铺,以及在地上堆雪球、打雪仗的小孩。路人见到阎应元,基本上会来恭敬地招呼一声。要说阎应元初入高老庄,照理该没有人认识他才对。但在忠义坊内的民众,大都数是当初从黄田港大撤退来的江阴人,其中又都是同盟军前身高字营的军属。阎应元在江阴做了十几年典吏,再加上江阴保卫战的威望,自然有很多人认识他。 遥想当初江阴危难之时,高旭运用大量船只从黄田港撤走这些江阴民众,着实是先见之明。这些人如果身在江阴,不管身在城内还是城外,大约最终只是十不存一的结局。 阎应元在路边的一个小摊贩上吃早点,与摊贩的主人,一个老头儿闲聊起来。那老头儿极为健谈,让阎应元得到所想要知道的一切,比如江阴人在庄内的生活状态。在如今,江阴人已成为同盟军战力的核心来源和骨干力量,大都数幸存的江阴弟子兵都参军了。那些同盟军的军属,基本上在高氏的手工作坊内做工。至于烈士家属,则有每月都有一定额度的抚恤金可拿。而所有的适龄儿童,不论男女,都在同盟公塾中免费读书。 从来只听过私塾,没有听到公塾。阎应元当然有点好奇。走过几个街区,在路人的指引下,他就来到公塾的门口。 由于还在假期之中,公塾内空荡荡的。如今高老庄内几乎寸土寸金的地皮,但光看公塾偌大的占地面积,以及十数橦整齐划一的楼房,就知道建这个公塾所费不菲。 阎应元没有进去,而是立在公塾门口,心中喟然长叹。那个高旭为何在短短的半年内,能展出这么大的声势?就是因为抓住了一个适合的时机竖起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旗帜,从无到有缔造了同盟会;又欲取先予,以丰厚的军饷和抚恤金,军属地位的提高,子女的免费教学,解决了将士们的后顾之忧,从而完全打破了明代好男不当兵的怪圈。 阎应元接着又漫步到忠义坊北边的城墙根处,只见一队守军穿着同盟军藏青色制服,扛着插着刺刀的火铳,一副精悍本色。在城头,一面面青天白日的中华旗在迎着晨风飘扬着。 那城卫队的哨官是江阴人,昨晚有幸参加了忠义坊的宴会,自然认得阎应元。只见他前来,行了一个同盟军击胸军礼。阎应元点头示意自己随便走走看看。那哨官便回到自己的岗位。 阎应元昨晚是坐着马车进入高老庄的,而且又是大雪之中,自然对于高老庄的城防只是管中窥豹。但现在,他立在高老庄外城的城上,望着那又矮、又厚的城墙,外墙上每隔百米,就有一个突出墙体的棱形炮台。他默然良久,心中评估着这种城墙所带来的防御力。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阎应元转头看去,只见高旭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大步向自己走来。 等高旭刚在身边立定,阎应元便道:“督帅,你所说的吴淞城,我想不用去了。” 高旭微笑一下,知道阎应元所指的是什么。这高老庄是当年高老头不惜工本请红夷人监造的棱堡形要塞,端的是固若金汤。而吴淞城不过是高老庄的翻板而已。 阎应元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棱堡形要塞,也就是所谓的红夷铳城。以他的心智,自然能评估出这种城池强大的防御力。这种铳城,当年明军在辽东战场也有。 高旭解释道:“传统的城墙都是越高越好,但这种铳城为了防范炮击,却是又低矮、又厚实。所以,大炮要轰破这样的城墙,几乎是不可能的。城墙厚实,除了能遏制炮击之外,而且因为宽阔所以能布置更多的城防火炮,以及军伍的防守队列。至于以前突出城墙外体的马面,全部改成棱形的炮台。这些炮台的火力可直可横,特别是横向射击,利用霰弹就能完全封锁城墙外体,敌人想蚁附攻城,那代价无法承受。” 阎应元沉默良久,才道:“以前,阎某听闻吴淞城在满清贝勒尼堪的数十门火炮连轰数月之下,仍然屹立不倒,当时阎某不信,现在信了。只要这种铳城城内有足够的火药,有足够的存粮,敌方想要破城,简直是妄想。如果当初江阴有这样的城防,任那博洛有多少人马,也只能望城兴叹啊。” 阎应元接着又道:“但是要营建这样的铳城,时间长,代价极大,而且太倚仗着火器,需要足够的弹药。如果守到最后,守城火炮没有弹药,那就是烧火棒,这低矮的城墙根本不足倚仗。” 高旭道:“这种新式战术,打的就是后勤。这次在吴淞、江阴两缴获了清军大量的红夷大炮,我们可以重铸一批机动性强的大小破虏炮。但是我们所需的煤铁资源都需要从外地采购,火药的产量也是最大的瓶颈之一,因为没有足够的硝土。我们的火药来源通过各种途径收集,除了自制之外,大部分从清军手中缴获,从广东、澳门等地重金购买,甚至在海路上红夷海盗手中黑吃黑。去年吴淞一战,几乎掏空了我们火药库存。” 阎应元沉思片刻,道:“如果我们今年计划光复苏常两府全境,一定要趁着春季之内,鞑子顾忌天花起反击。入夏之后,鞑子肯定卷土重来,在常州必有血战。所以,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大约到了三月份,我们便会有足够的火药存量进行一次战役。要说起来,满清的瓶颈在于他们的人力,则我们的瓶颈则是在于资源不足。当然,我们的瓶颈是可以突破的。” 高旭又道:“至于营建,这种铳城可以在旧式高大的城墙上改建,削矮,加厚,那些城楼、马面也可以改建成棱形炮台。吴淞、嘉定两城就在原来的基础上改成铳城的。凭着吴淞、嘉定两城棱堡改修的经验,我已下令成立专门负责土木营建的辎重营,称之为工兵营。除了在旧城上改建铳城,已可以在战略要地新建相当于中小型哨所的铳堡,由一个哨队负责,作为城外的据点。” 其后,高旭又领阎应元参观了同盟军火器军械的核心动力——高氏工坊。对于阎应元,高旭几乎毫无保留地把高氏工坊的核心技术向他展现,包括能造出望远镜的玻璃坊,自生火铳的生产线,火炮的铁模铸法,水力机械技术,还在实验中的水泥技术,以及种痘所的牛痘疫苗。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铁模铸法,其法不仅仅用于铁模铸炮,还用于印刷的活字技术。 高旭重视教育与宣传,这就与印刷业息息相关。 传统的印刷业虽然也是活字技术。但那些木、铜、锡、铅活字,竟然都是工匠一个个刻制出来的,而且磨损也很快。这种低效的制造成本自然让书籍的普及成本极高。 当新式的铁模铸法一旦用于活字技术之后,印刷生产力就得到革命性的提高。 只要铸出一个字的铁制阴模,就可以浇铸出无数规格大小统一的铜、铅活字,哪里用得着工匠费心费力地一个个去刻?所以,只要出一套字模,活字就能大批量产,迅推广使用。这就是为什么同盟公塾里的学生能人手一本课本,而且同盟会的中华报能在短时间大批量出刊的原因。 同时,高氏工坊出品的普通书籍也声名鹊起,不仅售价便宜,而且字体工整,规格如一。印刷业在江南素来达,但高氏工坊在印刷领域的冲击,为高氏带来大批利润的同时,也迫使苏州大批印刷工坊倒闭。 书籍的普及,使得寻常百姓也能买得起,这就大大加了教育的普及,读书将不再为高门大户专享。这大大加了对民智的启蒙力度,这要是放在以前,这简直不可想像。 所以,整个上午,阎应元被工坊里的见闻震撼得麻木了。 他的震撼,不仅仅是为这些新技术本身,还有“明”、创建、监理这些新技术的人——高旭。 自从走出高氏工坊,高旭就觉得阎应元望着自己的眼神极度异常。他似乎在看着某种怪物一样,一副无法置信又不得不信的样子。 看着阎应元那虽然装作冷峻却忍不住动容的脸色,高旭心中爽快得无与伦比。 能得到一位名垂青史的英雄的敬意,没有比这个更愉快的事了! 哈哈,从来都是我来敬仰你,这个时候,总该你来佩服一下我了吧。 ∶∶∶∶∶∶ 用了午餐之后,阎应元向高旭提出,下午打算独自与女儿到崇明最有名的地方同盟广场看看。 望着阎应元似乎镇定自若的神色,高旭心里偷着乐地答应了。想必整个上午的所见所闻,足够让他琢磨个够了。阎应元要自由活动,高旭自然由他,交待邬含蓄安排人手护卫他的安全。要知道,如今崇明鱼龙混杂,安全万万不能大意。 黄昏,阎应元立在夕阳下,默默地凝望着同盟广场中那雄伟的中华英雄记念碑。 整个下午,阎应元都沉浸在漫无目的的思绪中。 每当想起砂山的阎氏之祸,要说阎应元对高旭毫无芥蒂,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当初在江阴守战之中,因为在非常时期,阎应元自然不会以私仇而废公义。 只是如今,江阴之难已经暂时过去。 昨晚的酒水之争,未必是阎应元心中芥蒂的一个缩影。 但今日在忠义坊见了江阴父老乡亲们安定的生活,在高氏工坊中见识了诸多的新式技术,且不说火枪火炮生产率的大幅提高,提高了同盟军的战力,特别是牛痘疫苗,将来可以救多少人的性命?而印刷活字技术的革新,又为普及教育和开启民智带来无法估量的益处。 这一切,皆是造福天下苍生的公义。 而这一切,又尽是出自高旭之手。 私仇与公义之间,他该何去何从? 阎应元矛盾而又煎熬着。 眼前这高达六七丈的英雄记念碑,也是出自高旭之手。 这是这个时代最雄伟的建筑! 不是因为它的高度,而是因为它其中蕴含的意义与力量! 当阎应元无意识地并立在记念碑的旁边,看着夕阳把自己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无聊之余,再侧眼看去,却见记念碑的影子更长,更远,似乎望不到尽头…… 这一瞬间,他似乎突然有所感悟,默默望着记念碑的影子出神。 身边的阎小玉见父亲呆,不由问道:“父亲,你怎么了?” 阎应元指指自己的影子,又指指记念碑那长得看不到头的倒影,问着女儿:“你说,这是谁的影子?” 阎小玉担心地望着父亲,道:“父亲,这只是英雄记念碑的倒影啊。” 阎应元道:“不,这是他的影子。” 阎应元说罢,默默走近碑墙,让俩个影子合而为一。 ------------ 第十四章 海贸危机 /*360*300,创建于2011-11-4目录*/ var cpro_id = 'u666730'; /*360*300,创建于2011-11-4目录*/ var cpro_id = 'u666730'; 大年初四,艳阳高照,冰雪融化,实在是一个好天气。们的网址) 高旭的大婚已进入倒计时,高沈两家已是忙得不可开交。对于自己的新婚,高旭其实没有别的什么想法。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就得遵从这个时代的规则,特别是婚姻大事,完全是父母作主,身为人子只要记得入洞房就好了。 他高旭需要一个妻子,那么就得有一个妻子。 一直以来,与高旭最亲密的汤娘子是个寡fù,以她的身份做个小妾也已经招人非议了,更别说正妻了。 还有一个人选,便是赵大小姐赵明月了。赵明月以她自小就在海盗窝里成长的经历,注定她是个富有浪漫主义并渴求自由的冒险家。要想她安安稳稳呆着家里相夫教子,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女子,那比杀了她还难受。在男人与刀之间,很显然,她倾情于后者。 对她来说,男人是禁锢的,而刀是自由的。 幸好,高旭也是不安分的人,也是向往进入大航海时代的人。在高旭的支持下,赵明月开始准备在四季如春的海南岛,打造她在大航海的前哨站——望月山庄了。 至于未婚妻沈家大小姐,在容貌上,美得无可挑剔;在品xìng上,又有贞烈之举。至于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失忆,高旭并不在乎。如果她真的如赵明月所言,以失忆来掩饰当初在义阳王之祸中差点失贞时的窘迫,那倒也无可厚非。如果某一天,她对自己坦诚相告的话。 所以,作为妻子,暂时来说,的确没有比沈家大小姐更合适的人了。 沈氏是书香门弟,家主沈廷扬官至户部尚书,在江南官绅阶层之中有着很高的声望。当年崇祯帝就曾言:“居官尽如沈廷扬,天下何难治!”这是因为沈廷扬长于经济,又是闻名的海运专家,在崇明朝时,就为南粮北调,以及辽东战事的物资供应立下大功。 沈廷扬在政事上的卓越能力让高旭极为看重。难得的是,沈廷扬对他这个女婿的支持也是不遗余力,特别是同盟会新政在地方上的推行,沈廷扬的支持是关键因素。 如果说,高旭在兵事上,倚仗江yīn系的忠义力量;商业上,倚仗崇明高氏为首的海商集团;思想上,倚仗顾炎武的救亡论和民本论;那么,在政事上,就得倚仗沈廷扬这样具有丰富实干经验的积年老吏。(请记住我) 不管如何,后天就是自己大喜的日子了。要结婚了,要成为真正的大明人了。那沈家大小姐沈洁尽管只见过几面,但马上就要正式成为自己的妻子了。如果放在现代,简直不可想像。 就在高旭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望着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雪水发呆时,一个家仆来请高旭,说老爷子请他去议事。 高旭皱皱眉,这个时候,老头子找自己,想必是结婚的什么事情。 那知高旭刚跨入成仁楼的门槛,只听老头子正暴跳如雷地怒吼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 “怎么回事?”高旭诧异地问道。要知道高老头素来赚钱第一,以和为贵,为人谦卑,甚至有点猥琐。不管他骨子里如何,至少表面上就是这样。所谓生意越大,脾气越小,就是这个道理。 能把老头子气成这样的,想必不是小事情。 高老庄总管邬老家伙见高旭到来,就告诉了他缘由。几天前,高郑两家的商船在福建海峡因为贸易航线发生摩擦事件,郑芝龙悍然扣押了高氏十三艘载满物资的北返货船,并声称高氏商船不得再参与南海航线。高氏最大的贸易伙伴葡萄牙商人,也收到郑氏的警告。除此以前,日本方面也拒绝再与高氏贸易,在日本航线上,高氏在最近一次航行中商船被倭寇洗劫一空,损失极大。 “终于来了。”高旭心中默默地道。 自从去年郑森被俘之后,高旭就已预计到了这个结局。当时,他就要高老头注意高氏海外航线的安全,但老头子虽然加强了商队的护卫力量,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郑芝龙不是曹操,如果他拥立隆武帝,真的像曹操拥立汉帝那样,是出于争天下的勃勃野心和政治见识,他去年就会趁着满清主力被同盟军吸引在苏松地区,领着他十几万郑家军进军浙江,一举恢复杭州,开创新局面。 可怜,郑芝龙是海盗,留头还是留发,他不在乎,是大清还是大明,他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郑氏家族在东南地区的商业利益和地方霸权。要他像同为海商的高老头那样撒尽家财来反清,他自然不做这种有可能血本无归的赔钱买卖。 郑森在南京被俘为质,不过是加快了他向满清寻找政治投机的进程而已。 据高旭所了解的历史,今年年初,博洛会领兵南下,然后沦陷浙东,进军福建,隆武朝覆亡,郑芝龙被博洛挟制北上,郑氏家族群龙无首,降的降,散的散。 但如今呢?历史已变得面目皆非。去年满清在江南的失利,使得博洛一时之间无力南下。这倒创造了郑芝龙继续苟安下去的机会。但这家伙不来感jī自己,反而拆台来了。而且因为儿子郑森这个变数,使得郑芝龙拆起台来更给力。 老子在江南拼死拼活,你们在后方拼命拆台。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老家伙用yīn郁的目光往大厅内扫了一眼,厅内的家仆便鱼贯而出,厅内只余下他与高氏父子三人。 高老头虽然jī动,但他久经风浪,经历过无数困难,自然不会失了方才。一旦他冷静下来之后,就开始寻思解决之道。郑氏家族在海上经营数十年,几乎垄断了日本、东南亚贸易,可谓富可敌国。同盟军虽然在陆上强势崛起,但以高氏海上力量为主体同盟水师,在船舶与火炮的数量上仍然无法与郑家水师相比。 高旭深深吸了一口气,沉思了一番,说出这些日来考虑良久的解决之道:“郑芝龙去年命令副将施天福与满清的盟约副本,我们手里有一份,现在拿出来,交给浙江的黄道周,作为郑芝龙勾结鞑子、颠覆隆武朝廷的证据。” “然后再把郑芝龙扣押我方商船作为佐证,因为商船是我们同盟军的军需物资。我们同盟军在江南浴血奋战,他敢扣押我方军需,就是资敌,就是卖国!与此同时,中华报发起言论讨伐,下令在江浙、福建、两广的同盟会分部发讨郑怒潮。要让天下人看清福建郑氏自sī自利,不顾大局,同室操戈,通敌误国的真面目。” “我想黄道周收到郑芝龙那个白纸黑字的通敌盟约,再加上隆武帝与郑芝龙的矛盾分歧越来越深,肯定没这个闲情逸致来崇明参加我的婚礼了,说不定他心急火燎地带着浙江的南明军回头去福建清君侧,拯救隆武于水火之中。无论黄道周个人的能力如何有限,但他对隆武的忠心是无可置疑的。” “到时黄道周的回师救驾,以及隆武帝与郑芝龙的矛盾,必定有我们的可趁之机。我们的水师也要做好出征准备,寻找战机。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如果郑芝龙铁了心要断我后路,只有与之决一死战。” “无论如何,我们的海上贸易通道绝不能断.一断的话,到时就算我们坐拥苏州、常州、松江这三个天下最繁华的州府,但要是没有海外贸易,再加上满清的封锁,那么在商业上就是一滩死水。而且,如果没有海外贸易的巨额利润支持,那我们同盟会持续xìng发展、同盟军再扩张的巨大经费就失去了最主要的来源。” “我们崇明岛的纵深就是大海,我们只有背靠着大海,才能一步步地向内陆吞食扩张。就是我们真正完成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业,最终还是要进入大航海时代,争霸海权的。所以,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扩展海上空间。” 总管邬老家伙听了高旭的话,不管他这些对策是否有效,但他能在片刻之间就想出这些应对之法,心中不由大赞。当然,老家伙自然不知道高旭早就想着如何应对拖后tuǐ的郑芝龙了。 高老头沉思良久,又问高旭:“那日本航线该当如何?日本幕府与郑芝龙关系极好的。” “日本?”高旭拍脑袋,沉吟着。这是他来到大明朝以来,第一次面对关于日本的问题。 这是一个恶狼一样的民族啊。 后世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三个月灭亡中国的狂妄,还有731之类的细菌部队之类的事件,便浮现上高旭的思绪之中。 想到731细菌部队时,高旭突然想到天花,继而想到西班牙人用天花征服美洲的典故,想到春季正是天花流行的时节,而且日本本土既没有人痘技术,当然更没有牛痘技术,完全没有防疫能力,以天花病毒不足三四成的幸存率,只要感染列岛,其族必危。 该以直报怨么?该以其道还治其身么?该夷平其族,尽诛其民么? 一时之间,高旭不由得踌躇起来。 就在这时,却听家仆来报,说锦绣楼的东家顾君眉求见自己。 高旭听罢,不由一愣,这个女人以前想通过邬含蓄的情报渠道来接触自己,拒绝几次之后,@。 ------------ 第十五章 顾君眉 位于高老庄南坊的锦绣楼,经过大半年的发展,规模已经很大,.CaiHonGeNXue1,” 在明末时期,郑芝龙曾在金门料罗湾大破荷兰人,又歼灭了大海盗刘香部,独霸日本、东南亚海域,连红夷人都要仰其鼻息。身为海盗同行,高老头对郑芝龙还是非常“敬仰”的,梦想有朝一日,能达到郑芝龙这样霸气侧漏。所以,高老头听高旭要在海上挑战这个海盗行业的巨头,自然不免有点心理yīn影。 高旭自然对郑芝龙毫无心理压力,只是道“父亲,当初我在江yīn举义时,起始不过数百人马,而当时刘良佐却有十几万人马。你说胜算有多大?……郑芝龙垄断海路数十年,家资富可敌国,是个有钱人,但有钱人怕死。想想当初清军南下渡江时,守卫长江防线的郑氏舰队为了保命而不战自溃,其战力就可知一二。” “……而我们同盟军经过血的考验,要论死战之决心,岂是郑氏之流可比?郑芝龙在海上有多少舰队,但他的根本还是在金厦诸岛,以及福建内陆。只要我们派遣一支人马抢滩登陆,直捣他的心腹重地,任他有多少舰队,也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所以,郑芝龙,充其量只是一个海路版的刘良佐而已。” 听着高旭如此“低贬”自己的偶像,高老头只是无语以对。其实就本质上,高老头与那郑芝龙并没有什么不同,骨子里都是海盗思维。他不遗余力地支持高旭的事业,一是他的根基在崇明,而崇明离江南内陆太近了,不可能独善其身;二是支持同盟军,也不过是一种政治择机罢了,这与郑芝龙背弃隆武、投机满机没有什么区别,区别的是,在这个以天下为棋盘的赌局上,高老头买小,而郑芝龙买大罢了。 高旭又道“郑芝龙通敌买国的行径传遍天下时,必定使隆武朝廷与他更加离心离德,到时,战端未起,郑氏便早失人和。而且我们同盟军又占大义名份,只要端了他的安平老窝,便大局已定。” 老家伙突然问道“如果少爷起兵南下,打算派哪支人马去?” 高旭道“我会带徐鸿的旭卫镇,明月的巾帼营,以及赵天武的水营亲自南下。” 高老头听了一愣,道“旭儿,你可是从未出过海的啊,能经受得住风浪么?还有,你要是走了,那江南怎么办?” 高旭笑笑,道“我以前也从未打个仗啊,最终还不是取得了吴淞大捷?凡事都有第一次的。……春季之内,满清畏惧天花,不可能兴兵南下,没有大的战事,就算有,守有阎应元的忠义镇,攻有徐玉扬的铁一镇,水路上又有史必达部的同盟水师支援,足以无虑。……至于同盟会的会务,行政司有沈大人负责,律政司有顾炎武负责,军政司则有阎应元负责,三司分立,各行其职。” “父亲,我们想要取得更大的胜利,就必须拥有稳定的军需资源。虽说苏、常、松三府的人力财力为天下之冠,但是没有煤铁。没有铁,我们同盟军就无法铸造更多的枪炮,战力就大打折扣。所以,我们现在迫切突破这个瓶颈。不管是为了海上巨额的商贸利益,还是福建丰富的矿产资源,都是解决这个瓶颈的办法之一。” 高老头听罢,与老家伙对视一眼,然后目瞪口呆地望着高旭道“旭儿,你不光要夺郑芝龙的海上航线,还要抢他的陆上地盘?” 高旭道“当然。想要他的航线,首先得先砸了他的地盘。不然的话,我们身前有鞑子的铁骑,身后有他的枪口,到时腹背受敌,哪还妄想什么竟成大业?” 高氏的两个当家老头子被高旭的雄心壮志震动得无语良久。如果在以前,他们肯定认为高旭是狂妄之言,但如今想想他一手创建的同盟会和同盟军,没有人会认为他是胡言乱语。 过了一会儿,高老头又道“旭儿,如果你决意兴兵南下,打通商路,那得大婚之后再说。” 高旭点点头道“那是当然,最快也要等召开完同盟大会之后,起码过了元宵节。再说还要观望福建的形势,如果黄道周与郑芝龙两者相争,我们必有渔利可图。” 高旭说罢,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这种大敌当前同室操戈的内哄,是他最厌恶的,但形势所逼,又不得不为,实在是无可奈何。 “至于日本航线,我们还是先等打通东南亚海峡再说吧。” 最终,高旭还是暂时没有向高老头建议以天花病毒感染日本列岛的灭绝计划。 ∶∶∶∶∶∶ 高旭从高老庄内城的成仁楼回到明月楼时,天sè已晚。 在明月楼外,高旭见门外有一辆外表装饰素雅的马车,便知明月楼来了客人。一问在门房处值守的巾帼营女兵,顿时就知道了来者何人。原来那个顾君眉到成仁楼求见不着,竟然直接跑到明月楼来了。而高旭也没料到,她竟然能攀交上赵明月。要说以身份来说,她们根本是南辕北辙的两种女人啊。 到了这个时候,高旭倒要见见这个顾君眉了,她这样费尽机心,究竟是所为何事? 高旭皱着眉,刚走近房门,却见汤嫣儿与一个身穿黑sè紧身皮衣,腰间插着长短双手剑,面容清丽但目光凌厉的陌生女子对峙着,俩人大眼瞪小眼,丝毫不让。 “嫣儿,她是谁?” 高旭诧异地问道。 汤嫣儿见高旭回来了,顿时迎上来,习惯地向高旭的怀里钻了钻,然后指着那黑衣女子道“爷,她是个倭女。” 那女子听了汤嫣儿告状,也不出言分辩,只是冷哼一声。她见到高旭,也不前来见礼,只顾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打量着高旭。 这时,房内人听到高旭的声音,都迎了出来。 高旭举眼望着走出房门的人当中,除了汤娘子、赵明月之外,另外还有一个让他忍不住侧目的女子。 对于这个顾君眉的美貌,高旭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的确,她没有让高旭失望,或许她没有汤娘子艳丽,没有赵明月那样狂野,没有沈洁那样纯洁,也没有阎小玉那样精致,但这个女子,毫无疑问,她拥有这些女子所没有的东西那种无可名状的、而又若隐若现的沧桑。 沧桑,也是一种美。 所以,她是一个能让人忽略了她年龄的女子,因为她似乎揉合了女人各个年龄段的那种标签比如十几岁的清纯,二十岁的妩媚,三十岁的成熟……她整个人就像一个魔方一样,把这些相异的甚至是矛盾的标签揉合在一起,形成她自己独有的,虽说不出所以然,但却能让人过目不望的那种特质。 她的年龄能使你忽略,但她的容貌却是让你无法忘怀。你无法找到一个真正能恰如其分描绘她容貌的形容词,因为她的那种与众不同的特质,已经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你的注意力。 但高旭的注意力没有被她侵蚀。 初见之下,高旭就捕捉到了她隐藏在美貌之下的,那种复杂的、野心勃勃的、极具侵略xìng的东西。 这个时候,高旭才明白,以邬含蓄那让人谈之sè变的yīn狠手段,也没有在这个女人身上取得掌控力。 虽然每个女人都是一盘菜,都有各自的sè香味。而男人通常是本能意义上的美食家。 但高旭却没有这个兴致来品尝。 对这些从秦淮欢场中成长起来的奇女子,她们尝尽人间冷暖,知道如何把握每一次机会,像藤蔓一样固执地缠绕在树干之上,一圈圈地向丛林上攀爬,为的是获取她们所企求的那份阳光。 小芸儿就是来自这样的群体,比起这个顾君眉来说,固执己见而任xìng妄为的小芸儿便像小孩子一样。 再说,这个顾君眉不仅仅只是某一盘菜。 她一个人就是满汉全席。 这个顾君眉究竟在他的身上,企求一份什么样的东西,高旭无从猜度,也不想去猜度。 就因为小芸儿的前车之鉴。 ∶∶∶∶∶∶ 让高旭意外的是,这个顾君眉刚在成仁楼说有急事求见自己,但此时俩人见面了,她只是落落大方地向自己见了见礼,然后告别女主人赵明月之后,带着她那个腰间插着双刀、貌似武力值不弱的小倭女,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她来做什么?” 高旭皱着眉问赵明月。 赵明月没心没肺地道“顾姐姐听说我又要出海了,所以她来看看我,顺便让我去捎一些南洋特产的香料回来。” “哦。” 高旭不置可否。 赵明月望着高旭那种见到毒蛇一般的神sè,不由奇道“怎么?你不喜欢顾姐姐?你没听过只要顾姐姐到大街逛一圈,整条街的男人都要失眠的传说?” 高旭忍不住捏捏赵明月的脸蛋,心中不由暗叹,如果那个顾君眉把她买了,或许她还帮人家数钱。 高旭当然不会认为这个顾君眉就这样一走了之的。 当晚,当邬含蓄把一份情报交到高旭的手上时,高旭就知道了顾君眉的来意。 光是这份情报的价值来说,自己的确有点怠慢人家了。 大年初三,满清贝勒、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领三千满兵,秘密出征,经陆路,向江西进发,目的不详。 相隔一天,锦绣楼就得到了这个重要情报,而邬含蓄的情报处却是懵懂无知。 “这个情报属实么?” 高旭沉着脸问邬含蓄。 邬含蓄道“需要一天一夜确认。” 高旭道“你放下手头上的一切事务,全力侦查勒克德浑的动向。我要知道这个时候他去江西干什么?” 邬含蓄点头领命。 那个顾君眉拿着这份重要情报亲自来见自己,想必要达到她的什么目的。很显然,她并不是那种无事献殷勤的人。 高旭问道“她今日来到内庄寻我,所为何事?” 邬含蓄道“她要我们从太湖水贼手里,救出她的姐妹柳如是。” 高旭听罢,道“这个交易很合算。你派出一队人马去太湖,同时找一下孙兆奎。太湖是他的地盘,让他帮忙寻人。” 等邬含蓄离去之时,高旭又道“三天之内,给我一份那个顾君眉的资料,要详尽。同时,严密监控锦绣楼,查清她们的情报来源。这个情报,为什么她们能比我们知道得更早?” ∶∶∶∶∶∶ 在同盟会总部的议事厅内,烛光在闪烁着,照耀着众人yīn影不定的脸。在议事厅的墙壁上,悬挂着高旭亲自监制的大明全国地图。当然,这种地图不可能很详尽,只能看出大致的山河地形,以及每个省府的主要城市。 由于福建郑芝龙悍然封锁航线,以及勒克德浑出兵江西两个事件,高旭当晚召开了紧急会议。 同盟会中所有的骨干都到了。高氏家主高老头、总管老家伙;行政司司理长沈廷扬、副司理陈子龙;律政司司理长顾炎武、副司理许用;军政司陆军提督阎应元、徐玉扬,以及水师提督史必达、统领赵天武、顾容等人;还有巾帼营统领赵明月、情报处及宪兵营统领邬含蓄等人。会议记录则由夏完淳负责。 这些人便是高旭复兴事业中的核心团队。 在会议上,高旭不仅要推测勒克德浑的动向,还要定下同盟军的海权战略,不仅要在陆上谋取根据地,同时,在这个大航海时代,@。 ------------ 第十六章 军议 上 见识过高老庄内各地忠烈遗民的安定生活,以及高氏工坊内大量革新技术之后,阎应元心中震撼之余,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高旭潜意识中因为私仇作崇的芥蒂与抗拒感。 在公义与私仇之间挣扎不休的他,就在同盟广场的英雄记念碑之下,看着记念碑在夕阳映射下长长的影子,他突然有所顿悟,当高旭竖立这个时代最雄伟的建筑之时,就注定了他的身影如同这碑石的投影一般,无人所能企及。 自古以来,史不及草根,名不书微未。 但望着英烈碑林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阎应元知道自己无法再抗拒这个刻录这些名字的人了。 面对迎着血雨腥风中,飘扬着青天白日理想的中华旗,阎应元不由扪心自问,既然高旭以国士遇已,自己为什么还要心存犹豫与质疑? 以阎应元的目光,自然知道江阴的安全也只是一时的.鞑子未除,剃发令未解,满清铁骑总有一日会再次兵临城下。既然今日这个高旭能肩负中流砥柱的重任,虽说那高旭野心勃勃,但以同盟会的热潮,以同盟军的崛起,已初具问鼎一方的声势,在乱世之中,高氏的未来充满了让人遐想的成长性。 来到崇明的第二天,阎应元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确立一种追随者的心态。 阎应元是个杀伐果断的人,一旦决定的事,他就全力投入其中。 高旭也是对阎应元切切实实地寄以重任,任命他为同盟会军政司的副司理。 由于阎应元是同盟会当初在江阴明伦堂诞生的见证人与创始者之一,早在去年年底的时候,高旭就把自己起草的一些重要纲要专门送给阎应元参阅。比同盟会的律法基石《同盟宪章》,会务施政纲领《行政简要》,以及同盟军讲武堂的《练兵操典》。 所以,阎应元对同盟会新式的组织架构极为了解。 军政司掌握着同盟会的会武力量——同盟军,而他作为军政司的副司理,意味着他在同盟军内的地位,只居高旭一人之下。高旭对他的倚重,可见一斑。 初四晚上,阎应元第一次来到同盟会总部大本营参加核心会议。同盟会总部是个堡垒式的庄严建筑,其风格大气,简洁,厚重,没有多余的装饰与浮华。当阎应元得知这个总部设计规划图出自高旭之手时,他除了喟叹之外,只是无语。不来到崇明,他根本不知道这个高旭还会给他多少的惊奇与意外。 位于总部大本营三楼的议事厅,在这个同盟会最核心的地方,装饰风格依然简单之极,甚至称得上简陋。而且桌椅的摆放也很怪异——所有的座位都是按圆形分布,以致于有种主次不分的感觉。 除了一屋子的桌椅之外,就是正厅墙壁上,一侧挂着一面青天白日的中华旗,另一侧则是一幅大明全局图。另外,在室内左右侧的墙壁上,书写着同盟会的纲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在高旭的引见下,阎应元参见了初次见面的高老头和沈廷扬俩人。 江阴一义见城的血战,使得阎应元的智勇之名已经名扬天下。阎应元曾任京仓大使,江阴典吏,要论官职,实在是微不足道,甚至还称不上官,只不过是吏而已。但无论是出身大海商的高老头,还是昔日官居尚书高位的沈廷扬,都不会因为阎应元是个微末典吏而小视于他。 阎应元虽然大病尚未全愈,形色颇为憔悴,但他那眼中偶尔闪现着充满着敏锐的目光,再加上他那不卑不亢的态度,高老头与沈廷扬这俩人站在高旭背后的二大巨头,对高旭如此重用阎应元的担心就放了下来。 有些人,盛名之下,难副其实,但有些人你只要一眼就明白他是个实至名归的人。 这个阎应元显然是后者。 作为会议召集者和主持者,高旭没有诸多废话,而是直奔主题,首先向众人陈述贝勒勒克德浑的满兵主力从南京进入江西的探报。 同时,高旭又示意邬含蓄,向众人解释介绍江西的大略形势。就算高旭知道历史大势的走向,但他做得越多,历史就越变得面目全非。所以,高旭对于情报的收集极为重视。作为后来人,高旭知道,没有情报支持的任何决定,都是盲目的。 由于高旭的重视,再加上在高老庄总管邬老家伙及其侄子邬含蓄这两个大小阴谋家的操作下,被后世称之为黑衣卫的同盟军情报宪兵处,以崇明为中心,先南后北,先东后西,以高氏原有的商业渠道为支架,以各个省份为区域,不遗余力地渗透着,并取得了相当的成效。 邬含蓄得到高旭的示意,立起身,如数家珍一般介绍起起来:“自从去年左良玉之子,左梦庚领十数万明军向鞑子英亲王阿济格不战而降之后,其部将金声桓为保其兵权,自告奋勇领兵进入江西,为主子开疆辟土。五月下旬,明江西巡抚邝昭望风而逃,六月下旬,金声桓不费一兵一卒占领南昌。至八月底,江西十三个府除赣州、南安之外,尽为金声桓连同原大顺军的绿营降将王得仁两部所有。” 听罢邬含蓄的介绍,高旭又指着墙壁上的江南形势地图,道:“如今在江南,控制在明军手中,有首席大学士黄道周督师下的浙东地区;郑氏家族控制下的福建全境;江西省以赣州为主的赣南地区;湖广总督何腾蛟节制下的湖南、云贵地区;以及广西巡抚瞿式耜主政下的两广地区。” “要论起来,在南方,明军控制的地域不算少,拥有福建、湖南、两广、云贵六个完整的省份。但去年下半年抵抗满清的却只有我们同盟军在苏松地区浴血奋战,给满清以重创,此外还有浙东明军进攻杭州、大顺军余部忠贞营进攻荆州的战事。像福建的郑芝龙、湖南的何腾蛟、两广的瞿式耜,他们坐拥这些钱饷最为充足的省份,自清军南下以来,却是一味坐食后方,毫无作为。至于郑芝龙,更是通敌买国。而云南、贵州过于偏远,就不说它了。” 高旭略略停顿一下,给众人一个足以消化这些背景信息的时间之后,又道:“在这个时候,那勒克德浑的满兵主力兵出南京,秘密入赣,他究竟有什么企图?” 对于这种军务范畴的问题,像高老头、沈廷扬这样的大佬,当然不会有看法。高老头长于商务,沈廷扬长于政务。至于顾炎武,他向来只专注于同盟会会务,鼓动民众加入恢复中华的大业中来,这才是他最擅长的事。还有陈子龙,他诗才虽好,但实务能力不过中人之资,而且他初入同盟会,资历不足,一时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好建议。 在军方将领中,徐玉扬是名将不错,但他长于临阵撕杀,而不长于全局参谋;徐鸿虽然综合素质不错,但在军略方面的能力尚须磨砺;至于何常、史必达、赵天武、顾容等人,都只是方面之材,还有赵明月,纯粹是来打酱油凑数的。 要说起来,高旭不免心酸,人家打天下,端得的名将如云,谋臣如雨。而他呢?名将有个把了,谋臣在哪里?要说南明时期,最好的谋臣,自然莫过于洪承畴。但这家伙已铁了做二鞑子了。满清朝廷得其辅助,平定江南时不知省了多少的烦心事。 说来说去,只余下一个阎应元值得让高旭期待了。 从阎应元的简历上,他只做了京仓大使,以及江阴典吏,本来也是默默无闻,只是江阴之战中他一战成名。但有些人,只要给他的一个舞台,他就回报你一个奇迹。很显然,阎应元就是属于这种人。 江阴之中,全城的守战方略都出于阎应元之手,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就算清军最后的破城,也着了阎应元利用天花疫情来进行玉石俱焚的算计。这也直接导致了博洛部满清主力在战力上的锐减,而不得不撤出苏松疫区,北返休整。 要说起,贝勒尼堪部的覆亡,这个胜利是属于高旭的;但博洛部的损兵折将,大伤元气,皆是阎应元之功。 在江阴之战中,这个阎应元展现了那种身为谋士的天才与潜质,而不是单纯的一个武夫。 再加上青史上的忠烈之名,高旭对阎应元寄以厚望。他来到崇明的第二天,就让他参加同盟会的核心会议,一方面示以倚重,另一方面,也有考验的意思。 其实,对于勒克德浑入赣,高旭也有自己的看法,但他想听听阎应元怎么说的。 当阎应元见高旭的目光投向自己,沉吟了一下,不急不缓地起身,走到江南形势图之下,道:“那勒克德浑为什么要进入江西?这是由江西在南方所处的重要位置决定的。” 阎应元做过北京通州的京仓大使,京仓汇聚全国各地的钱粮物资于一处,这使得阎应元不仅有出色的后勤调度,而且有统筹全国性的战略眼光。也就是说,他既然下得江阴这个弹丸之地的“小厨房”,也上过京仓这样的“大厅堂”。所以,面对着全局性的形势,他也能胸有成竹。 只听阎应元又道:“大家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出,江西以赣州为中心的赣南地区,不仅东连福建、西接湖南,又是南部广东的屏障。只要赣南在手,那么就能把福建、湖南连成一片,如果赣南一失,那些福建与湖南便东西孤立,而且广东就失去屏障,由赣南入A,广东这个大后方也在满清的威胁之下。所以说,江西赣南地区的位置极为重要。” 沈廷扬听罢,不由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勒克德浑入赣,是为了取赣州,占据赣南?” 阎应元却是摇摇头,道:“不是。” ∶∶∶∶∶∶ ------------ 第十七章 军议 下 (' 阎应元道:“赣州明军守卫虚弱,如果鞑子欲取赣南地区,光凭着绿营将领金声桓、王得仁两部人马足以胜任,无需勒克德浑满兵主力的劳师动众。勒克德浑挥师入赣,既然不为赣事,必为赣途,一定是为了借道江西。若是为了借道,必定有三个方向可去:西进湖广,南下广东,或者东入福建。” 高旭听了,笑着点点头。阎应元这句不为赣事,必为赣途,可真是与他想到一块去了。[搜索最新更新尽在.Z 阎应元见了高旭那种英雄所见略同的神情,他那张向来冷峻的脸孔也没有一丝得色,只是又道:“勒克德浑会途经江西向哪个方向进军?先说西边的湖广方向。刚刚以高督帅所言,大顺军余部忠贞营进攻荆州,那么,勒克德浑会不会驶援荆州?以阎某看来,如果没有我们同盟军,勒克德浑没有后顾之忧,可能会挥师驶援。” “但江南的根本在于南京,而比起荆州的忠贞营,我们这支光复苏松、剑指南京的同盟军,才是满清的心腹大患,那从北京开始兵败如山倒的大顺军残部不过是手足之癣而已。所以,勒克德浑不可能舍近患而取远虑的。” 高旭又点点头,道:“不错。” 阎应元又道:“第二个方向,南下广东?更不可能,江南战事未了,南京、杭州危机未解,清军怎么可能孤军深入广东?那么,只剩下一个方向了:东入福建。” 陈子龙问道:“那勒克德浑为什么要进袭福建呢?” 阎应元接着道:“隆武帝在福建登极,号令天下,鞑子自然欲除之而后快。他们最好的南下途径是先取江浙,再直捣福建。但由于我们同盟军大势已成,已成为鞑子经江浙南下福建的拦路虎。而且苏松地区已成疫区,春季之内,天花流行,满兵不敢以身犯险。所以,要进福建,只有绕道赣东。” 众人听罢,皆觉得阎应元说得有理。 高旭看着阎应元回到座位上,极为欣赏地点点头。阎应元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这样确凿的判断,已极为不俗。 但阎应元推断勒克德浑的目标仅仅是覆灭隆武朝廷,这显然还不够。那满清贰臣洪承畴深刻洞悉南明的虚实,不会天真的认为拿下隆武帝,这南明就众龙无首了。这些朱明宗室还有很多,随便找一个就能奉上大位,再竖起大明的旗帜。 高旭接着补充道:“阎先生说的不错,那勒克德浑的目标虽然是福建的隆武皇帝,但归根结底的目标,仍然还是我们。郑芝龙押扣我方军资货船,这便意味他已决意降清,并且实际付绪行动。只要勒克德浑一进福建,郑芝龙必定把福建拱手相让,以换取他在满清的高官厚禄。” “隆武皇帝本只是被扶植的傀儡,如果郑芝龙弃之如敝屣,他只有沦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结局。勒克德浑沦陷福建之后,再挥师北上,与杭州清军夹击浙东明军。大胜之后,再从杭州向我们的光复区发起进攻。那时,满清必有主力再次南下,进行南北夹击的攻势。由于有福建郑芝龙的降清,我们便丧失了水上优势。崇明本岛有可能面临郑氏水师的直接威胁。” “到时,我们将面临三面受敌的境地。这大约是那勒克德浑的如意算盘。” 阎应元望了高旭一下,眼里闪出了一丝异采。高旭这番话,的确指出了自己忽略的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的视线光是着眼在陆上,而忘了海上。想不到,这高旭终是比自己看得更深远几分。 其实,这倒不是阎应元在眼光上与高旭有多少差距。这样比较显然是不公平。因为高旭的眼光是超越这个时代的,他清楚知道郑芝龙在历史上是如何覆亡的,其中的细节或许不会如期重演,但在趋势决定了结局。由于高旭对郑芝龙这个人的深刻了解,再加上向来重视制江海权带来的影响,在某些方面,能比阎应元看得深远几分,也不足为奇。 既然推断出勒克德浑的动机,大家就开始讨论相应的对策。就算勒克德浑从江西奔袭福建,已非朝夕之间,其行程起码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邬含蓄会派出大批的情报处黑衣卫的哨探,确认勒克德浑的动向。 原来高旭打算趁着隆武帝与郑芝龙的矛盾,以及郑芝龙通敌买国的确凿证据,鼓动黄道周回闽清君侧,不管黄道周能否成功,高旭就能找到一个名义,介入福建的博弈当中。但如今因为勒克德浑的加入,这使得局面更加的复杂。 同盟军是赶在勒克德浑入闽之前,以勤王名义强势代郑而立? 还是等勒克德浑入闽之后,以光复名义再收拾残局? 对先发制人,还是后发制人的选择,高旭一时之间难以决断。因为各有各的好处,各有各的坏处。 抢先机的好处是如果进行顺利,便能以逸待劳,等勒克德浑赶到福建时,埋着地雷等着他。但是以勤王名义抢先机,入主福建,且不说会不会高郑两虎相争,让勒克德浑这个猎人得利,还让隆武朝廷这顶大帽子戴到自己的头上了。到时戴着肯定不自由,扔了又落人口实。 历史上说隆武帝人品不错,吃得起苦,也有中兴大明的志向。但同盟会是高旭亲自缔造的划时代的组织,身为皇帝,隆武会同意同盟会那些激进的民本思想么?他会支持自己将来奉行的重商主义以及海权扩张么? 高旭不敢拿自己的心血去冒险,也不敢拿整个民族的未来做赌注。 那么后发制人呢? 勒克德浑入主福建,隆武朝廷覆灭,郑芝龙降清,福建全省沦陷。要说起来破而后立,后发制人的好处,就是以光复的名义收复河山,收到一块地盘,都是兜里的,那些徒有名分的朱明宗室休想来染指。 当然,破而后立的难度似乎也不小,也有相应的不确定因素。 郑氏水师一旦填补满清在水路上的薄弱环节,后果不可设想。同盟军在江南的制江权就会面临严峻的考验。同时,海上贸易受到封锁,同盟军的各种军需物资就越来越捉襟见肘。 福建郑氏严重威胁同盟军的海路安全,以及高氏的商贸利益。 在这方面,郑芝龙比满清的危害还大。 不解决郑芝龙问题,同盟军就处在清军与郑家军的水陆夹击之中,面临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 当赵明月听到高旭确定了整备水师、伺机入闽的计划之后,可把她高兴坏了。一想到能与高旭一起征战海上,就激动无比。 高旭决定把阎应元的忠义镇,徐玉扬的铁一镇,以及史必达的同盟水师留在江南,自己领徐鸿的旭卫镇,楚应麟的火炮营,赵天武的水师陆战营,赵明月的巾帼营三支人马南下。 阎应元与徐玉扬俩人的搭配可谓攻守兼备,再加上史必达同盟水师的策应,高旭完全可以放心江南光复区的安全。 除此以外,高老头也决定把高氏家族的私家舰队——包洪志的高氏舰队,也交给高旭。 包洪志绰号包头鱼,一直是高氏舰队的队长。要论资历,他对史必达、赵天武这些高氏养子还来得深。当年高旭在江阴进行黄田港大撤退时,包洪志的水上支援,为击退刘良佐的狙击立下大功。也正是那一次,高旭才认识他的。 包洪志的高氏舰队与同盟水师不同,是高氏船队海上航线的护卫力量,直属于高氏家主。这次高老头把高氏舰队交给高旭,也表明儿子成大器了,值得托付家族重器了,他也想退休颐养天年了。 其实,高旭对郑氏的战力评估还是尽量地高估一些的。在水战方面,如果出身郑氏的水师名将施琅还在世的话,高旭是肯定有心理压力,肯定会把史必达的同盟水师也带上的。但那施琅去年横死了。有了赵氏兄妹、包洪志三支舰队,在海上自保足足有余了。 因为高旭不会以已以短对郑氏之长的,最终的决战,是陆战,而不是水战。 而徐鸿的旭卫镇,楚应麟的火炮营,有正面战场决胜满蒙铁骑的吴淞大捷,只要抢滩福建内陆,最多只有绿营军实力的郑氏陆军,根本是不足为虑的。 如果高旭要面对的是历史上郑成功的人马,当然也不能掉以轻心。问题是,现在郑森身陷南京为质。而且就算他没有为质,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但这个时期的郑森还只是一介热血书生,还未经过诸多磨砺成长为历史上郑成功那样拥有十万雄兵的大枭雄,也不足为虑。 其实高旭南下福建,决战郑氏,争霸海权,更多担心的是事关隆武朝廷的政治性问题。 ∶∶∶∶∶∶ 初四晚上会议结束之后,高旭把满清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离开南京入赣、奔袭福建,郑芝龙封锁海上航线,悍然押扣、抢掠高氏商船的消息,以及当初郑芝龙与满清的秘密盟约,交给隆武朝廷在崇明的江南观察使李中藻后,李中藻顿时失色。 当晚,李中藻就紧急离开崇明,次日就到达浙东绍兴,找到隆武朝首席大学士黄道周商议。黄道周正准备出发崇明,以祝贺高旭大婚为由,借机摆摆督师的威风,捞点好些,哪知李中藻亲自带来福建急报,听罢自然心急如焚,一边让李中藻再回崇明,催促高旭发兵勤王,一边调集战船,聚集忠于隆武的兵马,准备回师福建救驾。 而高旭就算要南下伐郑,不光需要一番时日准备,而且也要选择适当的时机,所以起码需要十天左右之后才能正式启航。 再说高老头现在的指望就想抱上孙子,自然不论高旭多忙,也要把婚礼结了先。 正月初六,高旭的大婚如期进行。 自从初三开始,一到初六,整个崇明岛上基本是一片喜庆之色,各地赶来崇明祝贺的人群川流不息。高沈两家皆是本地大族,再加上高旭身为同盟会领袖、同盟军督帅的身份,更是非同小可。 所以,婚宴的规模将会是前所未有。 大婚当日,高旭麻木地进行着大明诸多的繁琐礼节,一直到了深夜,才来到已布置成新房的听雨楼。 进入洞房,走近床沿,高旭默默地望着新娘子的红盖头,良久之后,才伸出手,掀开红盖头,看着那张犹如天仙般的容颜,问道:“你好,还记得我么?” (呃,我给力二更了,兄弟给力投票没?)。.。 更多到,地址 ------------ 第十八章 大婚 panshi_a ="2430592_531584"; panshi_b ="336_280_1"; panshi_a ="2430592_5346432"; panshi_b ="336_280_1"; 虽然古人婚姻大事,历来由父母作主,高氏九代单传,高老头急着抱孙子,而沈氏有女嗷嗷待嫁。们的网址)当年沈廷扬因为被高老头挟亲之下定下娃娃亲事,被沈氏中人视为奇耻大辱。高氏是海盗之家,沈家是书香门弟,这门户之差实在天地之别。 沈氏有意悔婚,但大海盗高老头岂是好欺之人,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不成?你当高氏私家舰队是吃素的?沈氏悔婚无门,而高家大少爷的名声又太差,所以,沈廷扬只有一个拖字决应付,一直把女儿拖到十八岁。 古时女子早嫁,十三四岁就有出阁的,十八岁可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过了年,可是十九了啊。 但去年高氏祖坟发了,高旭顶替原来那个浪荡公子成为焕然一新的高家大少,短短时日,同盟会应势而起,同盟军横空出世,其声望在江南顿及峰顶。与之相反的是,沈家大小姐有义阳王之祸,撞柱守节之后又有失忆之名,所以,沈氏对于这场大婚也是迫不及待。 但是,在这样留头不留发,在空气中都充满着血与恨的壮烈时代,在如此国破家亡之际,举办盛大的婚宴并不是适合时宜的事。 当年霍去病就曾言“匈奴未灭,何以成家?”的誓言,套用在今时今日,就是“鞑子未灭,何以成家?”而高旭作为反抗鞑子的领导者,当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可是国人又向来崇尚成家立业,不成家,又何以立业?要是一般人也罢了,但高旭不是一般人哪。当初吴淞大捷之时,陈子龙的一句“中兴大明,当由高氏始!”的喟叹,在朱明宗室丧失人心的前提下,再加上高旭如今的声势,实在让无数有心人引发无限的遐想。 如果高旭是一个纯粹的武夫,大约也不会引起那些诸如陈子龙之类的有心人的联想,但他还一手缔造了同盟会。如今同盟会已成为立足江南的庞然大物。想当初,反抗蒙元就是由白莲教红巾军开始的。而同盟会何尝不是另一个白莲教?还有那号称青天兵、白日旗的同盟军,又何尝不是另一支红巾军? 虽然作为追随者,自然不希望已经二十出头的高旭还是孤家寡人。有了子嗣,才让那些追随者有更多的想念哪。 所以,高旭的大婚,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事。 在这种前提下,高沈两家的联姻要是大张其鼓,不妥;要是太过低调,沈家人不答应:我家大小姐虽然遭过横祸,但还是冰清玉洁的,你们这么低调,难道以为我家大小姐见不得人?至于高老头,更是好面子的人,不把这大婚搞得轰轰烈烈,怎么来展示高氏如今的身份地位? 最终,高旭头痛地提出了他的解决方案:在大婚的高调、隆重之中,又赋予了这个时代的主题色彩。(百度搜索) 古时新婚之日,应有三拜,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然后是夫妻对拜。 如今的天地,已非朗朗乾坤,因为半壁江山已沦于鞑子之手。 只有无数英烈的牺牲,才能创造出新的天地。 所以,第一拜,不拜天地,而是拜英烈。 把大婚的仪式先放在同盟广场上举行,拜中华英雄记念碑,作为第一拜。 而这一拜英烈的举动,所带来的声望也无法估量。 第二是,婚宴有喜,但无酒。正如阎应元的接风宴一样,以水代酒,所有的美酒都祭奠英烈。有朝一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业完成,再解除禁酒令。 虽说高旭这二个措施不免有做秀的性质,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在这个国破家亡的时代,对激励忠烈、凝聚人心的作用,凭着高旭的身份,无疑是极为巨大的。 由于高旭的坚持,高老头和沈廷扬都勉强答应了。 所以,在正月初六这一天,在同盟广场上,人山人海,无数人见证这桩前所未有的婚礼。 只见新郎高旭与披着红盖头的新娘沈家大小姐,先对着广场主席台上的中华英雄记念碑进行第一拜,然后是对于高老头、沈廷扬夫妇第二拜,再然后是夫妻对拜。 这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婚礼。 同盟广场上雷鸣般的欢呼声,庆祝着这桩别具一格的婚礼。 高旭此举,开创了在同盟广场上举行婚礼的先河。在此之后,有无数的新人,以高旭为榜样,在英烈之前,立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誓言。 ∶∶∶∶∶∶ 广场婚礼在下午举行,晚上自然高沈两家都办了盛大的宴席。 宴席虽然以水代酒,但菜肴极为丰盛,客主尽欢。 当高旭进入洞房内,默默地揭开新娘的红盖头,默默地看着红盖头下的新娘。她有一张极具古典美的瓜子脸型,睫毛长长的,眼睛大大的,如玉一般的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羞涩的红晕。她美得不带一丝杂质,似乎不为世间所有。 高旭回想起以前与她相遇的情景,第一次是初到崇明港时,她女扮男装的样子。然后,就是她在义阳王府血溅五步的撞柱守节。然后,她伤好了,失忆了,高旭很无语地陪着她看蚂蚁,陪着她水中钓月,陪着画画。 再然后,就是现在了,她成为自己的新娘。 高旭虽然出身医生,但对于沈家大小姐沈洁是不是真的失忆,还是无法辨别的。再说,每次看着她清纯的气质,那清澈的目光,清丽的气质,脱俗得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高旭的心就觉得很宁静。 但前些天,赵明月的质疑让高旭心生一些好奇。 这个沈大小姐究竟有没有失忆? 如果赵明月的直觉是对的,这沈洁只是装失忆,要是在以前,以高旭看来,还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义阳王之祸对于她来说,是不堪回忆的,用失忆来掩饰一切,逃避现实,也不失一种好办法。 但如果今日新婚之夜,她不向自己坦诚,那这个婚姻就很无趣了。 因为夫妻一体,任你如何掩饰,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的。 除非她真的是永久性的脑损伤,不仅导致失忆,而且导致智力受损,那就无解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任她如何美若天仙,但只有六七岁的智力,那么把她当成女人来看,还是把她当成孩子来看? 所以,揭开她的红盖头,高旭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还记得我么?” “记得。”她的忽闪着大眼睛,脸颊上的浅浅红晕,使得她看上去有点可爱,只听她说:“我以前画过夫君你的样子,然后天天看着,当然不会忘记你啦。” “你还记得以前的事么?” 高旭认真地问。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高旭仍然认真地望着她的眼,道:“你再想想看。” 看着高旭那很认真的目光,她做着努力想的样子,但神情已经很委屈了,似乎表明,硬让她想那些想不起来的事,这个夫君实在是太残忍了。 高旭抚摸着她脸上如玉的肌肤,道:“洁儿,你知道么?那个逃到浙江的义阳王,去年年底,我已经安排一场意外,杀了他替你报仇了。在那种事情里,你以死守节,没有人怪你的。如果你真的恢复了,那就做回原来的你,好么?我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妻子,为了掩饰错不在已的过去,整日戴着像孩子一样懵懂无知的面具活着,蒙蔽了自己,既让自己不开心,也让所有关心你的人担心……” 她听罢,缓缓地低下头,良久无语。 高旭轻轻地把她揽入自己的怀里,闻着她发梢里的幽香,道:“人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是夫妻,以后心连心,坦坦诚诚地过日子,好么?” 过了好久,怀里的佳人耸动着香肩,微微地抽泣起来,然后,便是强自压抑着的啼泣了。 高旭则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难道真的只有女人才能看破女人么? 赵明月凭着自小从生死场磨练出来的直觉,还真是让她说中了。 而这个沈洁也过得不容易啊。那恶梦一般的以死守节的经历,对于任何一个女子,都是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她以失忆的方式,让自己像个孩子一样活着,伪装着,逃避着,也绝非一般人所能忍受。 洞房花烛之时,她在高旭的怀里,整整哭了一夜。 ∶∶∶∶∶∶ 高老庄的内城里,赵明月的明月楼与作为新房的听雨楼相距不久。 直到深夜,赵明月还在窗口旁,若有所失地瞧着听雨楼。跟着她一起偷窥的,还有汤嫣儿。 汤嫣儿的身份虽然是赵明月的亲卫侍女,但俩人的关系已情同姐妹。 赵明月向来颇有侠女风范,行事磊落无比,性格爽朗明快,但在生活细节上,着实是丢三落四。汤嫣儿年轻虽小,偏偏是个鬼精灵不说,而且衣食住行相关的琐事无一不精,正所谓穷人的女儿早当家。在汤嫣儿的打理下,赵明月的生活终于变得有条有理了。 “赵姐姐,我们搬来一门破虏炮,把那洞房给轰了,如何?” 汤嫣儿嘻嘻笑道。 在俩人的身后,汤娘子正在烛光下缝着衣裳,听了女儿的胡扯,不由轻柔地斥道:“嫣儿……你休要胡说……” 赵明月“嘿”了一声,一本正经道:“嫣儿,你这个注意不错。快去搬来,然后我要把你塞进炮膛里轰过去,如何?” “啊呀,姐姐,你好狠心哪。”汤嫣儿又是嘻嘻笑道:“真不知爷的雄风,今夜是否依旧。要知道,这些天,他可是被姐姐与娘亲榨成人参了啊。” 汤嫣儿说罢,赵明月和汤娘子俩人忍不住同时扑着跳过来,非要撕烂这小蹄子的嘴。 ∶∶∶∶∶∶ ------------ 第十九章 同盟大会 一 panshi_a ="2430592_531584"; panshi_b ="336_280_1"; panshi_a ="2430592_5346432"; panshi_b ="336_280_1"; 新婚第二日的早晨,照着礼节,高旭携着新婚妻子沈洁拜见她的公公婆婆,也就是去成仁楼拜见高老头夫fù。(请记住我们的网址) 高老夫人见了媳fù红肿的眼圈,不由嗔怪地瞧了高旭一眼。暗想这浪dàng子莫非旧疾复发了?要知道当年的高大少爷折腾fù人的法子可是数不胜数的。如今身份不同的,还是如此胡闹,把好端端天仙一般的美人儿媳fù,折腾成这般模样。 高旭其实是无辜的,沈洁是哭了一夜,才使得落得了一双熊猫眼。 当高旭宣布沈洁的记忆恢复了,众人听罢,不由得又惊又喜。 高老头捶着xiōng脯大声笑道:“咱高老庄的风水真是不赖啊!媳fù一进咱高家的门,瞧,这病情就全好了!全好了啊!真是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啊!” 于是,高老头大喜之余,屁颠屁颠跑出去,一边昭告全庄,一边大撒其财积人品去了。 高旭则是由着沈洁在听雨楼休憩,自己独自到同盟会总部去办公了。 如今大业初创,是没有时间渡啥门子mì月的。 ∶∶∶∶∶∶ 由于是在年初,高旭有很多的计划要作出规划。而且初六大婚之后,接踵而来的就是初九同盟会第一次大会的召开。初十,又是江南联合商会召开年会的日子。这两个大会,高旭都不能缺席。而在同时,高旭又要作着整军南下的准备,征讨郑氏,打通商道,已势在必行,就等着确认勒克德浑进军福建的确切消息,以及福建的事态会如何发展了。 初七上午,高旭一来到同盟会总部,沈廷扬、阎应元、顾炎武等人见高旭新婚的第二日,也是如期来操办公务,恭贺之余,也对他的敬业分外欣赏。 当高旭告诉老丈人沈廷扬,他的女儿在新婚当夜,病情突然有了好转,已经完全恢复如常了。那沈廷扬大喜之余,不由得老泪纵横。 后日初九,同盟第一次全体大会就要在总部大本营的一楼大会堂召开。对于会议的相关进程安排,都由沈廷扬主办,陈子龙、顾炎武协办。而高旭,要做的是,凭着各方面的数据,评估同盟会的发展状况,作出趋势xìng的计划调整。 江南苏松常三府之地,人口素来密集,尽管像江yīn、嘉定、昆山、松江等县城遭到清军残酷的屠城,许多村庄也毁于一旦。(请记住我) 但江南水乡的人口基数本来就极为雄厚,而且大批心怀忠义之心、yù留汉族发冠的大明遗民,从北方,从南京、扬州这些州府,奔赴同盟军的控制的光复区,加入同盟会的各地分会,聚集在以崇明为核心的松江府全境、苏州府的昆山、太仓、常熟地区,常州府的江yīn境内,以及江北扬州府的通州境内,这些幸存者与不计其数的移民一起,成为各地破而后立、重建家园的主力军。 大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啊。 对于这些从北方、从清军控制区奔赴光复区的遗民,同盟会的策略自然不会像当初的弘光政权那样短视与排斥,而是热烈欢迎。当然,情报宪兵队黑衣卫对其中满清探子的必要预防与侦查,还是很必要的。 所以,同盟会的应势而起,大批人力、物力奔赴而来,其蓬勃的发展程度远远超乎高旭的意料之外。 到了年底,沈廷扬行政司统计上来的数据,已拥有同盟会会民近百万,会员达十万,其中作为骨干的会务员已愈千人。 如果在广义意义上来说,同盟会控制区的民众都称之为会民的话,数量更不止百万。要知道,在明末,一个大城市的人口动辄四五十万以上,一个县城的人口也基本在十万左右,更不要说还有为数众多的像卫星城一样的大型坊镇了。 沈廷扬统计的数据是狭义上的会民,也就是有直属参加同盟会或同盟军的家庭,称之为会民家庭,将享有同盟会的各种福利,比如免费义务教育、同盟田的优先分配、会民补贴、烈士抚恤金之类。 所谓同盟田,也就是在光复区,来源于收缴那些曾经有投鞑行径且为祸乡里的豪强,还有一些因战乱而无主的田地,这些都统称为同盟田。当然同盟田的分配是有限度的,打破农民对土地的依赖,打破地方宗族势力,废除路引,发展工商业,一直是高旭的目标。 成为同盟会会员,或成为同盟军士兵,从当初的泥石俱下,到后来越来严格的考核,更使得会民身份的含金量越来越大。 大多数同盟军将士同时拥有同盟会的会员身份。同盟会的十万会员里,将近三成拥有同盟军军籍。而这三万人,便是同盟军的核心战力。 在会员之中,高旭又设计了九个星级体系。星级体系分荣誉xìng和实务xìng。实务xìng的星级会员,称之为会务员,是同盟会会员中的骨干力量,他们将成为同盟军控制区各级新型机构的管理者。所以,在同盟会中,星级相当于传统官场的品级。 荣誉xìng的星级体系是各种星级勋章,奖励给那些为同盟事业作出杰出贡献的人,包括军事,工匠新技术发明、商业等等各个领域。 这次参加同盟大会的主体,是作为同盟会总部及江南各地分会的骨干xìng会务员,以及各个领域的荣誉xìng会员,数量大约千人左右。这些人当中,一部分是内陆的,早在正月初三开始,先后开始来到崇明。初六参加高旭的大婚,初九参加同盟大会,就在去年年底,就安排下这个行程了。 作为同盟会成立以来的第一次正式大会,高旭首先要正式公布《同盟宪章》,这将是同盟会的会律,凡是同盟会的会民、会员都必须遵守。 高旭与顾炎武俩人一起起草的《同盟宪章》,经过数次增修之后,终于在确定下初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自然是《同盟宪章》的主要条款之一。 但在《同盟宪章》之中,民本、平等思想是作为一切会律的基石。而这两种思想都可以在历史上找到诠释。 比如在宪章中,把孟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作为会律之一,这就是民本思想的体现。 至于历来有“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说法,又让高旭延伸出“宪章之前,所有会民一律平等”的条款。高旭强调平等思想,不仅仅在律法方面,也在社会地位上,把士农工商各个阶层平等化,提高商人、工匠的地位,为资本主义发展以及重商主义的策略提供土壤。 实际上,同盟会的蓬勃发展,与江南商业资本的支持密不可分,而且这些资本的所有者,也成为同盟会的主要骨干,比如海商高氏为首的江南商人。由于同盟会不光是军事团体,也是一个有着明确纲领的政治团体,再加上高旭倾向xìng的重商主义策略,这就使得资本力量第一次登上了政治的舞台。 资本虽然是肮脏自sī的,但资本的力量是人类有历以来最积极进取的。正因为这股力量,导致了大航海时代的繁荣,西方资本制霸全球的崛起。 在中国的明清时代,资本历来都是权力的附庸,而没有成为权力的主人。而且,巨大的资本也因为时代的局限,甘心臣服在腐儒的虎皮之下,比如郑芝龙这样富可敌国的大海盗,仍然把儿子郑森送到钱谦益门下攻读四书五经。 士大夫腐儒阶层操纵的社会制度下,导致了资本的虚弱与异化,空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却无法转化为相应的政治力量和军事力量。比如今时今日的江南,经济发达,民间资本涌跃,家资百万的巨富比比皆是,但在满清的屠刀下,却像纸糊的一样。而高旭就凭着同盟会这个组织,给这些资本一个登上历史舞台的机会。 ∶∶∶∶∶∶ 就在正月初四晚上,高旭就让夏完淳起草讨郑檄文,连夜交给印刷工坊。由于活字技术的革新,印刷效率的提高,新年第一期的《中华报》次日就出了样刊。同时,同盟会宣政部在同盟广场组织讨郑活动,一日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崇明。对于福建郑氏的通敌买国、同室操戈的行径,闻者哗然。 抢先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大声疾呼,jī发全民xìng的力量,向来是高旭的后现代手法。在这个时代里,大约没有人会比高旭更重视社会言论的力量。某种意义上来说,随着江南各地越来越多的同盟会分会的设立,凭着同盟会严整有序的组织力量,高旭如同伸向这个时代的一条条触手,凭着同盟军的震慑力,他的意志总能被各个渠道执行下去。 初七黄昏,当高旭回到高老庄的时候,却见前头的大街上,一群人正在围殴一个少年人,造成了交通堵塞,使得高旭的马车无法通过。夏完淳立即领着几个亲兵上去驱赶人群,查问究竟。 众人一哄而散,只留下一个满面灰尘血迹的少年人,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 那少年人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遭到殴打,但神sè还是镇定自若,没有什么嫉恨,也没有什么自怜,而是拍拍灰尘,朝夏完淳致礼相谢,又向高旭马车的方向,远远地致了一礼,然后不卑不亢地迈步走了。 高旭见罢,心中大禁对这个少年从容的气度大为赏识,忍不住问回来的夏完淳:“这些人为何殴打这个少年?” 夏完淳道:“回报督帅,如今福建郑氏通敌买国,庄民都痛恨闽人。那个少年是同盟公塾中陈教谕之子,名永华。” “陈永华?”高旭喃喃道。去年他命邬含蓄的情报处的探子从福建挖墙角,把这陈氏父亲接到崇明,扔到公塾之后,由于事情太多,就一直忘记他们的存在了。 ∶∶∶∶∶∶G@。 ------------ 第二十章 二楼争锋 panshi_a ="2430592_531584"; panshi_b ="336_280_1"; panshi_a ="2430592_5346432"; panshi_b ="336_280_1"; “平生不识陈近南,纵称英雄也枉然。()” 想起这句话,高旭望着那陈永华远去的身影,不由微笑起来。 果真是个好苗子啊。十六七岁的年纪,放在现代,还是叛逆少年,但在古时,一般男子到了这个年纪,都已经成了家,正如夏完淳一样,妻子都已经有了身孕了。 而这个年纪,也正是英雄养成的好时候。 随后,高旭问夏完淳:“存古,那个陈永华你认识?xìng子如何?” 夏完淳眼里lù出几分赞赏道:“那陈永华,字复甫,属下见过数面,也聊过几次。他xìng子虽然沉言寡语,但才学极好,见识不俗,且识得大体,不以物喜,不以已悲。自从去年广场事件之后,我们崇明人对闽人素有偏见。在这次福建郑氏断我商道之后,更是众情汹涌,对庄里的闽人施暴泄恨。但这个陈复甫却临乱不惊,临危不惧,向来泰然处之。” 高旭听罢,不由点点头。 该把这个苗子放到哪里去呢?现在百业待兴,各个方面都缺人才,那里都好安排。只是高旭一想到就要南下福建,便打算把这个陈永华带上,毕竟他是闽人,熟悉福建的情况。 ∶∶∶∶∶∶ 汤浪回到崇明之后,把自己名字改为汤志远,以表志在远方的理想,这次回来,不过是暂时xìng的倦鸟归巢而已。 他携带着表姐小依儿从四川逃难回来,以他的个xìng自然不想随着母亲住在高老庄里。他说要回江yīn老家。高旭听罢,对他道:“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想隐居故里了?同盟练武堂第三期学员已经开始招生,你可以去试试看,以你的条件,看看能不能合格?” 原先是同盟军训练营地的练武堂已经结业了二期学员。第一期自是去年八月份同盟军地狱式的正规化集训。正是这一次集训,高氏强调绝对服从与纪律的现代军训方法,把原先高字营那些不知军纪为何物的江yīn乡兵,在练武堂上强行灌输军人意识,然后在战场上以铁与血的实战来锤练,凭着巨大的牺牲,活下来的老兵,无一不是一步一个血印,蜕变成同盟军的骨干力量。们的网址) 自从去年九月份徐玉扬的铁一镇、徐鸿的旭卫镇tǐng进吴淞之后,同盟练武堂就开始第二期集训。经过三个月,第二期学员也在年底补充到各地营镇战斗单位。过了年,练武堂就要招募第三期学员。 由于反抗剃发令运动的风起云涌,大批不甘心剃发易服的仁人志士,参加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已任的同盟会。在高旭那种朴素民族主义的煽动下,这些参加同盟会的人都以投身同盟军为荣。而同盟军威名显赫的胜利又成为参军的另一个驱动力。好铁要打钉,好男要当兵,在满清的屠刀下,在同盟会的号召下,完全颠覆了传统观念。 现在同盟练武堂的招生一期比一期严格,这次第三期的学员,以高旭的要求,不光年龄要求在16至25周岁,身体要健康,具有一定的认字能力,还要身家清白,并且以江yīn、昆山、嘉定、松江这些死义之城的籍贯作为优先。所以,其中大部分的学员来自高老庄的江yīn忠义坊,来自同盟会的会民家庭,还有来自同盟公塾的优等生。其中还有一些是年轻的、有实战经验的、作战表现优异的现役士兵,再次奉命回炉集训。这种回炉学员,高旭要求占到一成,作为新学兵的骨干和模范标兵。 除了招生条件越来越严格,招生名额也越来越少,从初期的近万人,到第二期的三千人,第三期只招学员一千人,也就是一个新编营。而且结业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从初期仓促的一个月,到第二期的三个月,到第三期暂定为半年时间。 从第三期开始,高旭开始走精兵路线,完全以培养基层士官为目标。 对于这个xìng倔强、冷漠的汤志远,经过流浪入川、参加大西军的磨砺,越发有一种铁血的风范。这样有着悍将潜质的人才,高旭自然不会放过。早就准备安排他到练武堂磨磨xìng子。但是他的逆反心理极重,高旭要是自作主张给他安排,他肯定不去。但如果说他不够招生的条件,他肯定不服气。 毫无疑问,这汤驴子不服气,牛叉哄哄报名去了。 要说起来,夏完淳、陈永华、汤志远、沈从文,这四人的年纪都差不多,都处于可塑xìng最好的时期,或文,或武,他们的未来,值得让高旭期待。 的确,在未来,他们成长为闻名天下的“同盟四杰”。 ∶∶∶∶∶∶ 初七晚宴是在高老头的成仁楼举行的。 能把沈家大小姐娶进门,高老头完成了多年的愿望,比儿子还高兴。以前的晚餐由着高旭让汤娘子shì候,但新婚之后,高老头非得要在成仁楼里日日全家福。 作为海盗世家,没有大户人家那些诸多的规矩,一家人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都可以坐在一起进餐。高老头向来好热闹,高氏本来人丁单薄,全靠为数众多的养子养女们撑门面。如今儿子大婚,孙子指日可待,自然越发的老怀开慰。于是,一家人济济一堂,高老头夫fù,高旭,新娘子沈洁,童养媳养女赵明月,至于shì妾汤娘子也给她留了位子,但她拘于自己的身份,自然不肯僭越。 尽管表面上一家人和睦相处,但高旭还是感觉到其中的氛围有点异常。特别是赵明月与沈洁俩人,似乎有点不对头。高旭不清楚明代有没有平妻的说法,但在高老庄内,虽说沈洁是正式的高氏少夫人,但看上去没名没份的赵明月,也是浑然以女主人自居。 这个沈洁也是没想到,她嫁到高老庄来,主fù的地位受到赵明月严重的挑战。因为无论在高老头夫fù的眼里,还是高旭的眼里,看待她与赵明月的眼光都是一样的。 沈洁出身沈氏这样的书香门弟,官绅之家,潜意识里不免对赵明月这个女海盗的身份有些抵触。至于她装失忆,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往事不堪回首,完全是一种逃避心态在作用,倒不是说她有多少重的心机。 但赵明月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她原本很同情沈洁的遭遇,但她以自己敏锐的直觉发现沈洁装失忆来骗大家时,以她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脾气,自然对沈洁生出一份芥蒂来。 所以,今日赵明月遇到沈洁的第一句话说是:“沈妹妹,进了高家的门,终于一下子都想起来了呀?” 赵明月那语气中含着的嘲讽让沈洁难以忍受。当日在她在同盟广场偶遇赵明月时,就直觉自己的内心被赵明月那分外敏锐的眼光瞧个通透。谁说这个女海盗是个没心没肺的粗线条,眼光毒着呢。 当时沈洁也不甘示弱,只是应道:“都托我夫君的洪福。” 沈洁那加重语气的“我夫君”三个字听在赵明月眼里分外刺耳。但论名分,她啥都没有,而沈洁却是高氏明媒正娶的少夫人。这沈洁有说错话么?没有。而自己虽然已与高旭的关系众所周知,养父高老头也一直视自己为童养媳,但直到现在却是没名没分的,凭什么与沈洁来争? 赵明月以前一直挣扎浮沉在海盗窝里,从来没当自己是个女人,但身为女人的天xìng一旦被高旭jī发,但便觉得自己缺少女人的某些东西,且不谈温柔什么的,至少在皮肤上,她常年在海上风吹雨打的,哪里像沈洁这样白得像玉一般,晶莹剔透。什么事都怕个比较,当她与沈洁站在一起,就觉得自己像个黑炭。尽管她在高旭的眼里,皮肤其实不算黑,而是健康的小麦sè而已。 以赵明月看来,且不说自己生得“黑”,没有沈洁生得这般如花似玉,不免自惭形秽,此外加上她还有红夷血统,总觉得在沈洁面前低人一等。 而沈洁呢,她经历了义阳王之祸,差点失贞,本来就心结未除,心存自卑自怜,在强势的赵明月面前,更觉得直不起腰杆。 于是,俩个人心中都有刺。 但俩人都是骄傲的人。所以,都变得像刺猬一样。为了自己的尊严,各不相让。 看来不光一山难容二虎,一庄也难容二女啊。面对这种状况,高旭不由得头痛,谁说齐人之福好享的?他一碗水端平,却是两边都不讨好。晚餐完毕,俩个大美人都不睬她们的夫君,赵明月领着汤娘子、汤嫣儿直奔她的明月楼,而沈洁则是领着她的陪嫁丫鬟小兰儿顾自回听雨楼了。 高旭也是恼了,反正时间还早,他没有早睡的习惯,两边都不去,顾自出了内庄,直奔外庄的忠义坊,找他的那些部属商议正事去了。 忠义坊是同盟军的烈属重地,也是高旭开创事业的力量源泉,江南反抗剃发令期间那些死义之城在高老庄的浓缩版。像来自江yīn的阎应元、徐玉扬、徐鸿、何常;常熟的楚应麟;昆山的顾炎武、归庄;松江的夏完淳夏氏兄妹、盛蕴贞以及他们的老师陈子龙等人,他们都在居住在忠义坊之内。 (第二更1 ------------ 第二一章 阎家夜谈 panshi_a ="2430592_531584"; panshi_b ="336_280_1"; panshi_a ="2430592_5346432"; panshi_b ="336_280_1"; 高旭来到阎应元家里,正碰上徐玉扬、何常这些江阴系将领都在,他们正在一起商议同盟军整训、部署方面的详情。(请记住我们的网址)至于旭卫镇的徐鸿已经回到吴淞城,作着旭卫镇整军南下的准备。 对于阎应元,高旭寄以重任,任命他为同盟军军政司的副司理,统筹同盟军军务。而他也不负高旭厚望,尽管他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就进入了自己的角色。 由于现在无论是同盟会,还是同盟军,都处于蓬勃的上升期,事务堆积如山,就积高旭日理万机,事事亲为,也是无用。所以,高旭现在基本上定下框架,确定指导性方略,其中细节的执行,就要靠手下的这些人才去完成。 现在高旭的重心将要倾向水师建设,争霸制海权,扩张同盟军的海上战略空间。没有了郑芝龙这个后顾之忧后,再全力北伐满清。至于江南光复区的军务,暂时由阎应元全局负责。如今阎应元的舞台不再仅仅是江阴一隅,而是以松江、苏州、常州三府为主的南直隶地区。 一个人的成就有多大,往往取决于他的舞台有多大。 虽然同盟军在常州、苏州的控制区只有半境,但自从高旭把苏州绿营将领李元胤的反正倾向,这个属于绝密性的内应告知阎应元之后,阎应元就完全把苏州、常州两府作为光复区来看待了。因为常州清兵的防守不足为虑。同盟军在苏松常地区的主要对手,在北,是重兵驻扎在镇江府的恭顺王孔有德部,在南,便是驻扎在杭州的汉旗军张存仁部。 徐玉扬是闲不住的主,他的血液里充满了好战因子,由于清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的主力离开南京,徐玉扬建议,趁着清军兵力空虚,同盟军立即发起反击,光复苏州、常州两府全境,再向北击破镇江的孔有德部,然后挥师兵临南京城下,一举光复南京城。 徐玉扬的说法极具诱惑力。要是能一举光复南京,那同盟军的声势将是再攀一个高峰,而且光复南京的象征意义,是无比重大的。 但阎应元却是摇摇头道:“其实在去年年底,督帅就有趁胜光复苏州的想法。但属下认为,同盟军立足未稳,不宜激进。当年李闯三个月内,从陕西北上,就陷了北京,结果呢?没有厚实的基础,最终一败涂地。” “为什么不宜激进?如果我们直取苏州、南京两城,就算我们成功了,但因为根基未稳,根本无法消化这个胜利,最终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要是那些朱明王爷来了,我们该如何是好?为什么我们同盟会能得到这么快的发展?就是因为没有了干扰。如果有一大堆腐儒在我们头上指手划脚,我们同盟会的发展根本无从谈起。” “去年属下不赞成光复苏州,认为原因之一,是我们同盟军因为实力大损,需要整训;之二,我们在陆上立足未稳,漕运便不可全断。)/ 首.发如果苏州一下,漕运全断,那么杭州的清军成了孤军,就会全力进攻我们,进行困兽之争,为打通漕运而不惜代价。之三,我们要是完全包揽下清军的全部压力,你们看看我们的背后,隆武帝这个闭户天子躲在后方坐享其成,而福建郑氏又扯我的后腿,断我们的商路。所以,如果我们的根基不稳,将来一切皆是云烟。” “另外,属下对督帅以崇明岛为基地,步步为营,一步一个脚印,一城一个据点,凭着江南水网密集的地形,沿江沿海大修铳城、堡垒,向内陆渗透的方略极为赞同。” 高旭听罢,不由得深思。这徐玉扬与阎应元俩人,一攻一守,一急一缓,两相并济,着实是最佳拍档。让高旭心底长舒一口气的是,这阎应元终于在自己面前自称“属下”,而不是初到崇明时的“阎某”了。这其中的差别可大着呢。 阎应元又道:“尽管去年我们的人马有所折损,但在年底,我们同盟军的三个镇的兵员都得到补充。铁一镇与忠义镇各有四个主力加强营,各有战兵一万有余,另外还有督帅旭卫镇的四个新编营,这样,我们同盟军陆师就有三万主力。这三万人马由老兵为骨干,占了六成,补充的兵员是经过训练的,只要经过磨合,就能形成战力。” 高旭听罢阎应元的话,心中不由有点小得意,算起来,如今他可是手里握着三万枪杆子的小军阀了。 阎应元又道:“除了三万主战精兵之外,我们还需要库存大量的预备战力。所以,属下建议,我们在江阴、吴淞、浦东三地增设三个集训军区,招募乡兵组建预备营。” 高旭道:“这个想法不错,打算招募多少人?” 阎应元道:“每个集训军区招募十个加强营,总共三十个。每个军区三万余人,总共大约十万人。今年出了春季,满清主力必定再次南下。到时这三个集训军区的十万预备营辅兵,也必定走上战场。大浪淘沙,只要幸存二成,我们就得精兵二万。” 高旭听罢,不由深思一下,要养这十万人马,得需要不少的钱饷哪。 无论如何,扩军是必须的,也是迫在眉睫的。 高旭想罢:“好,这个扩军整训计划,由阎先生全权负责,所需钱粮器械之类的物资,交给行政司办理即可。” 同盟会的行政司是由沈廷扬负责的,统筹着会武力量同盟军的后勤事务,也是行政司的职责之一。 如今同盟军的钱粮一部分来自对漕运、江运上满清物资的打劫,一部分来自江南联合商会的捐献,最大的部分是来自高氏海上贸易的利润。至于光复区的赋税,短期之内就别想了。所以,要扩军,就必须要钱粮;要钱粮,就必须通商路;要通商路,就必须打破福建郑氏的海上垄断。 想起福建事宜,高旭又问道:“阎先生对于出兵福建有什么建议?” 这几天,邬含蓄派遣大批情报宪兵处的黑衣卫进入江西境内,打探勒克德浑的行踪。消息传回来,初步确认了锦绣顾君眉所提拱这个重要情报的真实性。 对于出兵福建,同盟会内部出现两个看法,一个是以沈廷扬为代表,认为赶在清兵入闽之前,不光从福建郑氏手中抢回海上航线,还要救出隆武帝,以保朱明人心不失。沈廷扬毕竟属于老派官绅,对于朱明宗室还是有一定感情的,而且隆武帝在福建清吏治、图救存的举动,深得沈廷扬的肯定。这些日,作为隆武朝的代表,李中藻正极为游说着沈廷扬,南下勤王。 另一个看法,是以顾炎武为代表。且不说去年南京的福王弘光帝、杭州的潞王庸碌无用,先后降清,甚至崇明岛上原先那个义阳王更是人渣。他认为朱明宗室人心已经早失,也不可救药了:“吾等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号召天下,非是为了一氏一姓之利,而是为了天下万民。剃发令下,江南死伤百万,是为其朱氏么?非也,唯汉之发冠尔!” 对于救不救隆武帝,同盟会的行政司司理长沈廷扬是传统派,认为要救;宪政司司理长顾炎武是激进派,认为同盟会只有弃朱自立,才有前途。 而作为同盟会会长兼军政司司理长、同盟军督帅的高旭,当时并没有明确表示。 因为这个问题比较敏感。 所以在私底下,高旭问问阎应元的意见。 阎应元只是说了四个字:“不破不立!” 徐玉扬也是粗声粗气道:“我同意顾亭林的说法,老子拼死拼活,可不是为了那个傀儡一样的闭户天子。” 这时,阎小玉提着一个小茶壶,来到桌前,给大家加上热茶。 徐玉扬喝了一口茶,皱着眉道:“取义,你没事弄个禁酒令做啥?没了酒,你让老哥怎么过日子啊?” 徐玉扬出身草莽英雄,不拘于礼节,他自从在舍桥与高旭结为异姓兄弟之后,在私人场合,就一直呼着高旭的字,时至今日,任高旭的身份如何变化,也是不变。高旭倒时喜欢徐玉扬的这种真性情,也一直以大哥相称。 至于阎应元,高旭以前也是称大哥的,但时至今日,却已是尊称先生了。相对的,阎应元当然也不会像徐玉扬那样大咧咧叫高旭的名字,而是以督帅相称。 从这种称谓上就可以看出,徐玉扬是性情中人,可以视之为兄长。但阎应元却不是那种可以用私情绊住的人。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屏除私仇,一心为了公义,来辅助高旭的恢复大业。 高旭可以与徐玉扬的私人交情做到亲密无间,但这个阎英雄,只肯为臣,为属,绝不肯为兄,任高旭如何放下姿态,但在私谊方面,人家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又有什么办法? 以高旭想来,这阎应元追随自己,大约纯粹是激于公义啊。 高旭听了徐玉扬的抱怨,笑道:“大哥,你真当自己的身体是铁打的?你也不数数身上已经有多少伤口了,也不瞧瞧自己比在舍桥的时候瘦了多少斤。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得为铁一镇的兄弟们想想。没了大哥的铁一镇,还叫铁一镇么?” 说实在,自从徐玉扬在当初常熟血战中受了重伤之后,他的生命力受到严重透支,无论是体格,还是战力,再无往日雄风。但他那股临战时有我无敌的疯魔气质,已经成为铁一镇独特的军魂所在。所以,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高旭不求他冲锋陷阵,只求他好好活着,这铁一镇就有不朽的赫赫威名。 徐玉扬知道高旭是为了自己好,只有干笑不已,转移话题道:“今晚才新婚第二天,你不在洞房里抱媳妇,怎么跑到忠义坊来了?” 这下轮倒高旭干笑不已了。 阎小玉一直在一旁给大家添着茶水。今日她披着一头乌黑的秀发,素雅的脸上不施一丝粉黛,细长的眼睛习惯地眯着,偶尔触及高旭的视线,也是不留痕迹地移开。只是这时,见高旭眼底隐隐的苦笑,目光不由动了动。 高旭又与众人闲聊了一番,便起身告辞了。 高旭出了阎家,上了马车,行到远时,蓦然回首,却见阎家门口的街灯下,仍然伫立一个纤细的倩影,一道目光虽然复杂难明、但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关切之意。 长街虽冷,只是高旭在那道目光的凝视下,突然感到一份恰到好处的温暖。 ∶∶∶∶∶∶ ------------ 第二二章 同盟大会 二 隆武二年,正月初九,第一次同盟大会在崇明总部如期召开。 这次盛会的召开,无论对高旭本人,还是对江南整个形势,都具有深远意义。 尽管同盟会的各项措施仍在草创之中,但框架已经搭建起来。其会员来自社会的各个阶层,包括士农工商,是江南全民反抗剃发令的产物。同盟会不仅有明确的政治纲领,有严密组织架构的会务员体系,还有打破女真满万不可敌神话的会武力量同盟军。 同盟宪章的正式颁布,对于宪章当中极力倡导孟子君为轻、民为重的民本思想,对于家天下的反思,自然引起了极大的波澜,赞同者有之,鞭笞者有之。 除此之外,宪章还规定了会民享有的权利,以及与之相应的义务。所谓高旭所倡导的权利和义务的概念,也容易理解,你想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比如说,身为会民,你享受同盟会所带来的诸多福利,同时,你得为这个团体作出贡献。 宪章是作为同盟会的会律来颁布的,只对同盟会会民有效。所以,对于会外人士来说,宪章是没有约束力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所谓同盟会的宪章,与一般江湖门派的门规、帮派没会什么区别。在世人看来,也是如此。 以高旭看来,这个时代是个大箩筐,他想到什么适合的,就在里面放什么,如果水土不服的话,他放入的东西总会被时间淘汰的。他把清末同盟会这个组织移植到现在的清初时期,很显然,非常符合这个形势。至于有着隐含着未来宪政意图的《同盟宪章》,现在不过是初具实验性质的会律而已,这个时候,没有人知道到这部宪章将会把这个天下引向何方。 同盟宪章的解释权归于同盟三司之一的宪政司。作为宪政司司理长的顾炎武,在思想领域,在高旭的“忽悠”下,如今已成为高旭的“铁杆粉丝”。 对于自己起草的每个宪章条款,高旭自然相应的解释,特别是对顾炎武。高旭知道,如果思想激进的顾炎武也说服不了的话,那么这宪章条款再好,也不过是空中楼阁。幸好,时至今日,在思想方面,顾炎武已经是高旭最铁杆的信仰者,以及最得力的执行者。 在同盟大会中,确立了同盟会的领导机构。同盟会的组织架构由二堂、三司、诸部组成。二堂就是大、小参议堂;三司是行政司、宪政司、军政司;行政司分设会政、民政、商政、教育诸部,宪政司分设检察、宣政诸部,军政司分设参谋、后勤诸部。 高旭暂时只求把架子搭起来先,有些机构是后世的山寨版,暂时来说只是个称谓。 身为同盟会的缔造者,高旭无可非议当选为总理事长。行政司司理长为沈廷扬,宪政司司理长为顾炎武,军政司司理长由高旭兼任,具体军务由副司理阎应元负责。 同盟大会召开之后,在同盟军控制区的地方事务,将由同盟会派遣的专员接手。这些专员,以高旭的说法,不是官,只是会务员,受理的是本地的会务。但以旁人看来,在同盟会控制下的光复区,其会务与政务有什么区别?所谓同盟会指派的县理事,与原先有知县根本没有区别。 如今在同盟会控制的县城,有松江府的上海、青浦、华亭、嘉定、崇明;苏州府的昆山、太仓、常熟;常州府的江阴;扬州府的通州等十个县城。其中松江府已更名为上海府,府治由原先的华亭县移到上海县。其中嘉定、崇明原是属于苏州府的,现在高旭按后世的划到上海府范围内了。 虽然这十个县城完全在同盟军的控制之下,但这些地盘光复了,只是个开始。考验高旭的,如果治理、消化这些地方,成为同盟会立足江南的根本。 非常之时,任用非常之才。 比如同盟会在江阴县的县理专员,就是由当初撒尽家财,支持江阴抗战的忠义徽商程璧担任。这开创了同盟会以商绅从政的先河。 如何治政,制定选拨人才的新体系,又是其中的重中之重。那些派到地方上的同盟会专员理事,绝不能像以往那些什么也不懂,只会八股文的书呆子啊。 对于八股取士,顾炎武是深恶痛绝的。 如果同盟会废除八股取士,肯定会失去一批腐儒士大夫的支持。对于这点,高旭是无所谓然的。南京城内那些在满清主子面前跳腾得最欢的,就是这批人。 但选拨人才的科举制度,当然不能废除。 要有效地选拨人才,这取决于构建教育新体系的成功与否。 其实,在这方面,高旭已经在做了。比如高老庄内的同盟公塾。 同盟公塾不同于以前民间私塾和官方学院,高旭完全采取了类似于后世的教学课本。那些无数儒生穷其一生的四书五经,不过是语文的选修课之一。算术、天文、地理、自然这些全方面知识的教授,这样公塾培养出来的绝不仅仅是书呆子。 对于这种教育体系,高旭自然信手从后世移植而来。虽说这些教育体系在后世也被视之为僵化,但八股取士相对于这种教育体系来说,无疑没有可比性。 高旭的计划之一,就是在现在同盟会的光复区里,开设大批公塾,普及这种新教育体系。由于高氏工坊印刷活字技术的革新,生产效率得到极大提高,书籍将得到快速传播。这也意味着知识启蒙的代价大大降低。 这个重任,高旭交付于顾炎武,他只提供纲要性的发展指导。 当然,对于些公塾课本的编修,高旭也投入了大量精力。 这就像春季播种一样,你撒下什么样的种子,将来你就会得到什么样的收获。高旭当然不能等闲视之。 要和道,人类历史上最伟大、最有影响的科学家牛顿,是1643年出生的,现在已经三四岁了。要是现在还是抱着八股文不放,不提供自然科学的土壤,那这个民族在未来还有什么竞争力? 当然,这样的重任,光是他高旭与顾炎武俩人,是不足以完全胜任的。但高旭记得明末有四大家之说,除顾炎武之外,还有黄宗羲、方以智、王夫之这些人么? 这些明末大家,顾炎武、黄宗羲在思想方面独树一帜,王夫之、方以智则在天文、地理、哲学、物理方面也颇有成就。而这些人,现在都在三十岁左右,正值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只要他们肯投入高旭所构建的这个新教育体系,何尝没有功成之日? 尽管现在只有一个顾炎武,但高旭相信,这个时代的骄子们,总有一日,会被自己构建的新教育体系所吸引而来。 ∶∶∶∶∶∶ 次日,正月初十,聚集了以高氏为首的海商、以程璧为代表的徽商、以嘉定张氏为代表以苏松地区纺织大户为主体的本地商人、以及大批江淮之地逃难而来的盐商,这些商人所组成的江南联合商会,在同盟大会堂举行第一次扩大会议。 在这次会议中,作为会长的高老头依照高旭的建议,把江南联合商会正式更名为华商会。 在高旭的设想之中,同盟会是政治组织,则华商会为经济组织。 同盟会对内,目标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华商会则是对外,目标是进行大航海时代,将来进行全球性的资源开拓。 所以,高旭参加两个会议,带着的地图不同。 参加同盟大会时,高旭带的是中国地带; 参加华商会时,高旭则是带着世界地图。 这世界地图,是高旭根据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所绘制的世界地图《坤舆万国全图》为基础,再根据自己的记忆完善的。当然,像没有被西方人发现的澳洲,自然没有标出来。 纵观历史,在中国这样的大一统格局里,如果资本力量不向外扩张,如果失去睁眼看世界的视野,早迟会走闭关锁国的老路,早迟会成为政治权力的附庸。 对于同盟会与华商会这两个组织的关系,高旭的想法是应该相辅相成。同盟会汇集了社会各阶层的力量,商人阶层只是其中之一;而华商会则是纯粹的商业机构,由股东出资组成。两者的成员虽然有重叠,但既要有联盟,又需要独立性。 高旭的计划,就是要把华商会作为同时代西方的东印度公司一样,作为一个经过海路向外扩张的殖民机构。 由原江南联合商会改制而来的华商会,在这次大会时,已经确定了股本结构。毫无疑问,崇明高氏是作为华商会的控股方,占有51%的股份,其余将由徽商、盐商、以及江南内地的大商人,占有余下的股份。这种原始股份当然可以买卖,可以转让。 与同盟会一样,要完成恢复大业,就必须有像同盟军这样的会武力量;而华商会作为东方人第一个正式向海外殖民的公司,为了保护商业利益,也需要武装力量的保护。 所以,在高旭的建议下,以高老头为首的华商会大股东们,也开始筹建华商会的海上力量——中华舰队。暂时来说,这中华舰队名字虽然好听,但不过是各个大海商的私家武装商船的集合体罢了。 建议华商会筹建中华舰队,高旭当然也是有小算盘的。以后同盟军的发展方向,主要是陆军,同盟军虽然也需要水师,但不过是江防水师,保持长江、漕运、近海的制江权即可。 但要走入大舰海时代,就必须有远洋水师,必须有像西方那样的风帆战舰。 不得不说,就造船业来说,自郑和下西洋之后,大明已经落后了。 无论是高氏的、还是福建郑氏的海盗战船,比起同时代的西方风帆战舰来说,差距太大了。历史上,郑成功收复台湾,击败荷兰人,靠的是人海战术,跳帮肉搏。 没有巨炮战舰,连大航海时代的入场券都没有。 所以,从现在起,以高氏作为股控主导的华商会,高旭有充分的发言权,提出海权战略,打造东方远洋制海力量——中华舰队,为将来走上全球制霸定下基石。 当然,目前华商会的第一个目标,便是打破福建郑氏的航线垄断。 这一点,也符合同盟会的政治利益。 ------------ 第二三章 闽海风云 一 (二连更,今日终于坚持下来了。苦逼,兄弟们,求支持啊!) 同盟会第一次大会结束之后,光复区的事务完全由行政、宪政、军政三司的沈廷扬、顾炎武、阎应元接手。 沈廷扬、陈子龙的行政司,着重于光复区社会生产的恢复;顾炎武、许用的宪政司,着重于同盟会的会员发展、新教育体系的筹建;阎应元和徐玉扬则是负责同盟军的扩军整训事务。 高旭正式落实了同盟会的组织框架,并把这个框架付之实践。至于成效,自然需要时间来检验。 至此,高旭的目光开始投向闽海。 由于投入了大量的侦查力量在江南境内,满清贝勒、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的动向,一直在高旭的掌握之中。到了正月十五日始,勒克德浑领三千满兵,以及绿营参将金声桓部一万余人,向赣东进发,预计正月下旬,将经过福建的仙霞关入闽。 正如高旭所意料的那样,仙霞关的郑氏守军已经后撤,郑芝龙已是完全引狼入室了。 让高旭同样意料之外的是,他一直以为郑森被押在南京为质,想不到情报处的黑衣卫暗探,在勒克德浑的部队中,竟然看到了郑氏少主郑森的身影。 “确定么?”高旭若有深思地问着邬含蓄。 “确定。”邬含蓄道:“经过三个探子的确认,而且,锦绣楼也传来情报,说郑森确实不在南京。” “他的情况如何?” 邬含蓄道:“据探子回报,已经被整得没有人样了。” 高旭寻思着。郑森没有关在南京,而是随着勒克德浑回福建,这想必是郑芝龙开关、投降的条件之一。大约以那洪承畴的想法,郑森不光是个筹码,也是一个打开福建大门的钥匙,让郑森随军作质,是为了怕郑芝龙万一变卦。 至于郑森在南京为质时的情况,高旭经过锦绣楼的情报渠道了解到一些,这个郑森果真是个倔强孤傲又不失大义的性子,当日他的老师钱谦益来劝他剃发,他当场扯袍断交,以绝师生之情,然后破口大骂,以明留发不留头之志。 要说起来,这个郑森的脾气也是很极端、也很矛盾的。历史上,郑芝龙被掠到北京为质,郑成功照样不以为然,照样走自己的路。或许他固执地认为,只要他不降,满清就不会杀他的父亲。但结果是,满清招降不成,当即在北京杀了他的父亲兄弟。 不管如何,无论这个郑森在性格上有什么样的缺陷,其坚韧的心志,起码值得高旭佩服。但高旭佩服之余,又因为郑森的回去,会对福建的局面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更加的无法估量起来。 ∶∶∶∶∶∶ 黄道周自从李中藻口中得到福建危机的消息之后,就立即打算回师勤王,但是让他想不到的是,因为清兵由赣路入闽,郑芝龙通敌买国,隆武朝廷危在旦夕的消息传出之后,浙东官绅们的态度一下子暧昧起来。 自从去年八九月份,黄道周以隆武首席大学士督师的身份来到浙东,自认凭着自己的声望,浙东必定众志成城。但是黄道周的声望是有,但他没有与他声望相匹配的能力。他督师身份领原浙江总兵方国安、防倭总兵王之仁以及肃虏伯黄斌卿部的舟山水师,在进攻杭州遭到大败之后,就一蹶不振。随后,黄道周就失去了对浙江明军的实际节制能力,各部明军为了钱饷又开始闹内哄。 现在隆武朝廷危急的消息传开之后,浙东官绅又起了别样的心思。要是隆武指望不了,台州不是还有个鲁王么?去年他们本来的打算就是要立鲁王监国的,都是因为黄道周的来到才奉了隆武帝的诏书。 要是隆武有了什么三长二短,无所谓,他们就地取材,再立鲁王就好了。 至于黄道周说要领着浙东人马回福建勤王,像方国安、王之仁这些人就开始打哈哈了,皆以杭州城内清军大敌当前作为理由推托。以他们想来,那满清贝勒勒克德浑去年就镇守杭州,差点灭了他们。他们哪里还敢把脑袋向勒克德浑的刀口凑,何况福建是郑芝龙的地盘,既然他都决意降清了,以勒克德浑和郑芝龙两者的势力,他们这些浙东人马跑到人生地不熟的福建,不是纯粹找死么? 不去,绝对不去! 黄道周百般央求也是无用,只有指着大家大骂一通,然后带着当初随他来浙东的几千多人马,从舟山黄斌卿处募得数十艘船只,急急忙忙赶回福建了。当时,高旭正召开同盟大会和创建华商会,经不过隆武观察使李中藻苦口婆心的恳求,就由着如今已成为华商会会武力量的骨干——即将更名为中华舰队的高氏私家舰队,由包洪志率领,作为探路前锋,随着黄道周几千残卒先行南下了。 郑芝龙虽然敢扣押高氏商队,封锁航线,自然就等着高氏的报复。以高旭的计划,包洪志的舰队作为明面上的人马,而他领着徐鸿、楚应麟为首的旭卫镇,赵天武的水陆营,赵明月的巾帼营,将作为暗地里的人马,以便保持抢滩登陆福建的突然性,不至于遭到郑氏水师在海路上的狙击拦截。 郑芝龙虽然决意降清,但还是保留着最后的底线,没有像弘光帝江南四镇之一的刘良佐一样,缚了弘光帝献给满清主子。毕竟隆武帝是他一手扶上帝位的,总得保留一丝颜面。他只是撤了仙霞关的人马,等着勒克德浑入闽,由着满清兵进入福建。 黄道周领着几千残卒回到福州,郑芝龙也是不理不睬,他关注的是驶向金厦二岛的高氏舰队。他派出大批战舰监控高氏舰队的异动。包洪志只是依着高旭的计划,派出使者来谈判,要求释放被扣押的高氏船队,赔偿损失的物资,态度上虽然坚决,但不是强硬。 这看在郑芝龙的眼里,显然是一种外强中干的表现。以他看来,崇明高氏虽然在江南整出了一支同盟军,打出了一点名声,但在海路上,高氏舰队的实力相对于郑氏来说,着实不值一提。 高旭当然也知道这点,他就根本没有想在海上与郑氏决战。包洪志中气不足的表现,不过是为了麻痹郑芝龙的戒心罢了。 对于黄道周,郑芝龙没有阻止他见驾。黄道周的几千人马,郑芝龙当真没当他回事。 于是黄道周顺利地回到当时已改为福京的福州城内,当他与神色憔悴之极、面对困境一筹莫展的隆武帝相见时,君臣俩人忍不住抱头痛哭。 “老臣无用,”黄道周老泪纵横地道:“奉陛下旨意督师江浙,哪知时到今日,仍然一事无所!” 隆武也是抹着泪花道:“如今福京城内,满朝文武,人人身怀降表,只等鞑子入城,便争先屈膝相向。唯有爱卿之心,天地可鉴!寡人得汝一忠臣,死而无憾矣!” 黄道周泣道:“陛下,时至今日,该何去何从?” 隆武咬着牙道:“寡人欲行中兴大业,此志不矢。爱卿,如今虽已山穷水尽,但仍有柳暗花明一途。” 黄道周大喜:“计将安出?” 隆武道:“寡人决定以亲征之名入赣。” 黄道周一愣,道:“听闻鞑子重兵来袭,臣下唯有数千残兵,恐有以卵击石之忧啊,陛下。” 隆武道:“鞑子自赣东而来,由仙霞关经建宁府而来,吾等则经经延平府、汀州府而入赣南,只要寡人到达赣州,就可以节制、调遣赣南、湖广、两广等地的总督、巡抚、总兵来会师赣州,与鞑子决一死战。如果寡人身在福京,却身陷那郑贼的囚笼,处处受制,无计可施。只有坐等鞑子的屠刀临头。” 黄道周听隆武要入赣南,不由道:“那郑贼肯由着吾等离开福京么?” 隆武道:“他若阻挠,寡人唯有以死相向。这早死一日,晚死一日,有何区别?” 当郑芝龙得到隆武要离开福建的消息之后,沉思良久,道:“就说皇帝要弃闽人而去,出城之际,安排一批人马混在人群中,阻挠隆武出城。” 如此,隆武受阻数日之后,黄道周日日跑到郑府来骂。黄道周虽然迂腐,但文名极盛,而且怀着求死之心,郑芝龙又不能真的一刀杀了他,徒添一份骂名。郑芝龙烦不胜烦,恼道:“反正清贝勒就快到仙霞关了,他们要走,能走得了多远?让他们去,让他们去!” 于是,隆武二年,正月二十日上午,隆武帝与曾皇后、以及首席大学士督师黄道周领着数千人马,数百随臣,从福京出城,号称御驾亲征,却是向赣南进发。 ∶∶∶∶∶∶ 这段时间,高旭一直在崇明关注着福建形势的发展,当他得到贝勒勒克德浑就要兵临仙霞关下,扣关而入,而隆武御驾亲征的消息之后,最终在一个二十一日夜里,领着徐鸿的旭卫镇、楚应麟的火炮营、赵天武的水陆营、赵明月的巾帼营,沿海而下,介入隆武二年的闽海风云中来。 ------------ 第二四章 闽海风云 二 (月初写得有点急,写出的章节自我感觉不好,有欲速则不达的感觉。所以,停了一周,理了理思路,因为历史被高旭凌乱了,怎么发展得要推敲推敲。在构思情节时,总觉得有不合理的地方。于是,又重看了一篇顾城先生的《南明史》,看得痛心疾首之余,又想,最大的不合理,不是我们的YY,而是这部历史啊。 比如说,郑成功算是杀伐果断的主吧,他领着十万大军,兵临南京城下,却是磨磨矶矶,再怎么骄狂自大,怎么也不会蠢到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哪?!他脑子秀逗啦?!由着清兵援军入城,初战失利,就一触而溃,退出长江。海盗思维,实在难当中兴大任。下次文中高旭遇到郑森,得K他一顿。 还有李定国,孙可望没反的时候,他打仗很厉害,尼堪、孔有德全败亡了。孙可望同室操戈败北降清之后,李定国主政永历政权,据有云贵地区,兵力还很强盛,但李定国是将才,而非相才,他用人不当,心胸不够宽广,容不下孙可望的旧部,猜疑刘文秀,以至清兵三路而攻,李定国又是一败涂地。不说了,越说越无语。 另,还有半个月,百万字承诺没过失效期。我继续努力,请兄弟们继续支持。明天开始恢复更新。前几章略有修改,看过的就不需再看了。) 进入南明隆武二年(1646年)以来,尽管现在的天下大势与高旭印象中的历史面目大相径庭,因为去年同盟军在江南苏松地区的崛起给予满清重创,但在全局来说,满清坐拥南北二京,仍然占据了绝对优势。 在湖北,原为大顺军残部李锦、高一功所部在隆武朝湖广巡抚堵胤锡的努力下,接受联明抗清,改编为“忠贞营”。堵胤锡是南明少有的具有战略眼光的大臣,他整编忠贞营之后,趁着满清重兵云集江浙,湖北清军兵力空虚的形势,不失时机地以忠贞营发动恢复湖北的荆州战役。 尽管高旭在江南牵制了清贝勒、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的主力,使得他挥师挺进福建,企图实现洪承畴以水制水的战略,而不是像历史上那样溯江而上驰援荆州。但在正月初,满清摄政王多尔衮命郑亲王济尔哈朗为定远大将军,挥师入湘,追剿忠贞营。二月中旬,忠贞营失利,被迫退入川鄂交界的贫瘠山区。 济尔哈朗入湘之后,驻守在湖南的湖广总督何腾蛟惊慌失措,湖广战局对于明军来说,越发的严峻。 在四川,张献忠毁成都,弃四川,企图收复陕西老家作为基业,领大西军向川北移动。清廷侦知之后,命肃亲王豪格为靖远大将军,挥师入陕,领平西王吴三桂部,迎击张献忠。 在福建,郑芝龙引狼入室,先撤去仙霞关的守军,使得勒克德浑领金声桓部顺利进入福建。在隆武以亲征为由奔赴赣州离开福州之后,郑芝龙又弃守福州,全师撤回他的老巢安平。至此,勒克德浑未遇到任何抵抗就占领了福州。 郑芝龙虽然决意降清,一路弃关,弃城,由着勒克德浑入主福建,但他还无法确定清廷将给凶多大的官职和爵位,所以,他把兵力集中了以安平为中心的闽南沿海,凭着强大的水上力量,作为讨价还价的本钱。同时,他派人北上福州,意图迎回儿子郑森。但勒克德浑却是推托了,反而诚邀郑芝龙亲自北上福州商议招抚事宜。 就在郑芝龙犹疑不定的时候,勒克德浑一边派遣绿营军金声桓部经延平府、汀州府追击意图入赣的隆武帝,一边又派遣奉国将军巴布泰领兵直逼泉州南安,障显清军兵威;一边又亲笔写信招降,言辞切切,直言以闽粤总督之职,虚位以待。 勒克德浑不像一般的满清亲王贝勒那般粗鄙不堪,他不仅精通汉文,写得一手好字,并且文采也不俗。 在郑氏家族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郑芝龙降清的,比如驻守厦门岛的郑彩、金门岛的郑鸿逵,以及南澳岛的陈豹。但事到如今,郑芝龙拿着勒克德浑的亲笔招降书,有了闽粤总督的确切许诺,正如历史上所载那样,为表示诚意,他虽然坐拥十万郑家军,却只领五百亲兵去福州,并且携带着他的另一个儿子郑渡。 “还是蠢得这样不可救药!” 高旭看着同盟军福建情报分处传回崇明的简报,忍不住拍案而起。而简报至此,却是戛然而止。想要知道后事如何,要么等情报处的下一次简报,要么高旭即时挥师南下。 尽管进入福建的是勒克德浑,而不是博洛,但这个郑芝龙跟历史上自投罗网的行径毫无二致。高旭可以影响满清方面的局势,却是无法改变郑芝龙的海盗思维。 时间已至隆武二年的正月二十八日,尽管高旭对福建采取阎应元不破不立的策略,但坐看福建局势的快速糜烂,仍然恨不得立即挥师南下。 阎应元对高旭进言道:“若闽未破,郑氏在福建经营数十年,无论陆海,其势无隙可乘。我师冒然南下,闽海民心势必在郑,如两强相争,必为鞑子得利;若闽破,郑芝龙引狼入室,则大义在我,挥师南下,解民倒悬,即为破而后立。” 除了高旭采取阎应元不破不立的策略之外,还有高老头子的谨慎也影响了高旭南下的时间表。 尽管高旭本意以抢滩陆战来决定福建局势,但高老头对于高旭重陆轻水的策略极为担心。他非得要高旭作好水陆两手准备,加强水师力量,也就是让史必达的同盟水师与赵天武的水师陆战营、赵明月的巾帼营一起南下,再加上包洪志的高氏武装船队,也就是崇明的水师几乎抽调一空。 对于郑芝龙这个海盗行业的佼佼者,高老头素来极为重视,至于崇明的水师抽调一空,也在所不措。高老头道:“旭儿,满清水师不振,江南留下顾三麻子顾容一营人马,足以自保。” 而且高老头对于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水师将领,也有清醒的认识,他对高旭道:“天武为人虽正,但少了一份变通;明月虽悍,却失之一介女流;洪志为人老持,却鲜有决断;唯有必达,虽然生性愤世嫉俗,但在海上,素有些‘箭鱼’之名,狠辣,一击致命,堪以大任。” 对于老头子的分析,高旭还是深为赞同的。当初他在江阴挑选徐鸿徐见山、史战史必达作为自己的左右战卫队队长,就证明了自己的眼光。这俩人一陆一水,一正一奇,最终成为自己的嫡系臂膀。这俩人,或许在将来会成长为名满天下的“同盟双璧”。 自从高旭起事以来,所取得的成就让高老头老怀开慰,也从不干涉高旭的决断。但在这次,高老头却是坚持自己的看法:“旭儿,就算你的旭卫镇抢滩福建,在陆上势如破竹,但在海域,郑氏水师水曾破红夷舰队,也大破实力远胜我们高氏数倍的大海盗刘香,绝不可掉以轻心。” 以高老头看来,高旭没有水战经验,当初虽然覆灭了满清江南水师耿仲明部,但那时仓促成立的满清水师比起郑氏强大的海上实力来说,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同盟军在江南的胜利,使得高旭更加的雄心勃勃,而且他对郑芝龙没有由来的蔑视,也让高老头不安。 至于高旭想在福建代郑而立的目标,高老头深思熟虑之后,又语重心长地对儿子道:“旭儿,我们吴人与闽人语言不通,风俗不一,海路商贸,也素有争端。郑氏家族在福建根基雄厚,绝不可能溃败于旦夕。郑芝龙虽已降清,其它诸如郑鸿逵、郑彩之流,就算他们不降于满清,也不会臣服于我们高氏。所以,你想把福建作为我们崇明的后方基地,绝非朝夕之功。” 当时高旭听罢,只是沉思。的确,国人素来怯于外敌,而勇于内战。就算抢滩福建之后,同盟军取得压倒性的军事胜利,但要消化地方,以福建丰富的煤铁资源,成为高氏工坊的放大版,可这个时代地域分化极大,崇明人跑到福建人的地盘上刨食,绝对不是容易的事。 高老头又道:“旭儿,以为父看来,你这次南下,既然志在海上商道,就必须先取金门、厦门两岛作为据点。特别是厦门,地处泉漳之交,雄视漳泉两府,扼台湾之要,为东南之门户,十闽之保障,可谓海疆要地。不取金厦,你就算在陆上取得福建全境,也是徒劳无功。而金厦两岛是郑氏的根本重地,我高氏若想取之,可谓虎口夺食。所以,我水师若不倾力而下,以何取之?” 在历史上,国姓爷郑成功也是取得了厦门之后,才有了发展壮大的根本之地。老头子的想法很不错,但是,现在想要从郑氏手中夺取金厦二岛,就无法避免高郑两家水上力量的对决。而以同盟水师现阶段的实力,这显然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尽管高旭不完全赞同老头子的意见,但还是让高旭决心加强了南下水师的力量。见高旭终于重视水师力量,高老头极为欣慰,对神秘兮兮地对高旭道:“旭儿,为父还为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高旭当然知道老头子所谓的礼物是什么。 高旭至今还记得初到崇明时,就遇到了西班牙海盗与高老头的宿怨,以及对盛名南海的东方女海盗赵明月的“仰慕”,在福建郑氏的指引下,找到了高氏老巢崇明岛,炮轰崇明港时的情景。当时来袭有三艘西班牙风帆战舰,击毁二艘小型战舰之后,俘虏了一艘中型战舰改为同盟号。后来,同盟号又与耿仲明部激战中,被清兵纵火船所袭,几近焚毁。高老头痛惜之余,决定打造一艘新同盟号。 但要新造一艘拥有强大火力的西式风帆战舰,起码得数年之久。但高老头向来是个急性子,而且他久劳成疾,身体大不如前,常常感慨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发誓要在有生之年,要打造一艘巨型炮艘,以满意他那好大喜功的性子。 同盟号当时虽然着火,但在高老头极力抢救下,船体没有全毁,仍然保持了一定的完整。高老头花费大量人力,把同盟号的残骸拖到高氏船坞。此外,又设法捞起另外二艘小型西班牙战舰的残骸。崇明水域正是长江入海口,不是深海区,分体打捞沉船虽然费事,但不是不可能。而且高老头需要的是战舰上的橡木肘材。 高老头召集大批船匠,开始在西班牙中型战舰的残骸上拼凑他的巨艘梦想。他又不惜重金,从澳门聘请西方船匠,购买橡木、麻绳、焦油、沥青这些西方战舰的主要构件。 对于高旭来说,对于风帆战舰自然不会陌生,也大略了解明代东西方造船的巨大差异。比如在船帆上,东方用的是纵式硬帆,西方用的是横式软帆。硬帆由于帆布自重过大,而造成面积过小,相对于大面积的软帆来说,吃风小,动力小,航速也就小。 在船体上,中国帆船运用水密搁仓技术,不像西方船只那样使用肋材,船体的强度由水密隔仓的隔板来支撑,这样使得船体在横向方向上强度不够,不能承载大量火炮发射时的后坐力。这种船体结构无法适用西方全通型火炮甲板,也就影响了战舰的火力密度。 这些差异造成了中国帆船在速度、灵活性、武器输出火力密度方面和西方帆船比较都处于劣势。 对于新同盟号的诞生,高旭自然也一直关注。 由于是在旧有的残骸上重建,再加上高老头不惜工本的投入,新同盟号从去年八月底开始,不足半年的时间内,又基本恢复了原貌,但完全竣工下水,起码要到二月中旬,这也是高旭一再推迟南下福建的原因之一。 立在高老庄北坊的干船坞内,望望舰体巨大的新同盟号,又望望站在身边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的高老头,不由感慨万千,没有这个老头子,他的事业将会倒塌一半。 新同盟号是三桅风帆战舰,船帆除了大型横帆之外,又加上三角帆和支索帆来利用顺逆风。它拥有二层甲板,总共六十余门大中型舰炮,全是高氏工坊用新技术铁模铸造,在质量和规格统一上,已远胜同时期的西方舰炮。 不过,当高旭一想起同时代的英国,在十年前的1637年,就已经拥有了一百多门火炮、三层甲板的“海上君王”号,再望望眼前的新同盟号时,知道在这个大航海时代,自己仅仅是拿到了一张山寨版的入场券,还有太多的事等着自己去做。 “少爷。” 丹泽华盛顿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同盟军制服,来到高旭面前行了一个击胸礼,道:“还……需要十天……新……同盟号,就能下水了……” 望着这个酷似那个好莱坞影星,并以之命名的黑人,高旭笑着点点头。 让高旭意料之外的是,丹泽华盛顿这批黑奴不仅是称职的火铳手,工匠,战士,甚至还是有着航海经验的水手。这也难怪,当年这些黑奴被西方海盗所掠,除了贩卖澳门做劳工之外,其中表现优异者也成为船员帮工。而这个丹泽华盛顿就是一个称职的水手。 由于大型软帆的操作需要一定的技术性,所以,丹泽华盛顿在西式风帆战舰上的操作经验受到了高老头的重视,继而任命他为新同盟号的大副。 作为新同盟号的舰长,同盟水师的统领史必达,正立在高旭身旁,瞧着船舷两侧的由六十门火炮所组成的火力,一副急不可待的神色,道:“有此大炮巨舰,还怕福建佬个鸟!” 望着史必达踌躇满志的神情,高旭却是摇头苦笑。 尽管拥有了这艘二层甲板拥有六十余门舰炮的风帆战舰,但面对坐拥西太平洋海上强权的郑氏家族,高旭是不会头脑发热的。这段时间来,高旭让邬含蓄搜索了福建郑氏相关的资料,特别是当年击败荷兰人的金门料罗湾战役。 在料罗湾战役中,荷兰人有九艘三层甲板的风帆战舰,大明称之为夹板船,以及海盗刘香的五十艘哨船。结果荷兰人的风帆战舰被郑芝龙以纵火船和跳帮肉搏的人海战术,击毁三艘,俘获一艘,余者落荒而逃。 所以,以同盟水师现在的实力,高旭想要与郑芝龙决战海上,绝对是以卵击石,是下下之策。 想罢,高旭转头对众人道:“你们说鞑子不擅水战,都是旱鸭子,连一支像样的船队都没有,哪郑芝龙为什么屁颠屁颠去投降?——因为他还相信满清铁骑天下无敌的神话。……所以,我们得赶到福建去,当着他的面,把这个神话砸破了!当我们比他的主子还强时,他就会多一份清醒,多一分选择了!……暂时来说,解决海贸问题的关键,最终还是在陆不在海啊。” ------------ 第二五章 闽海风云 三 隆武二年的二月初,满清靖远大将军英亲王豪格入陕,定远大将军郑亲王济尔哈朗入湘,平南大将军贝勒勒克德浑入闽,这三支主力南下,在陕西、湖南、福建三地势如破竹,战事进行得轰轰烈烈,但在天下的心腹之地——江南的苏松地区,却出现了诡异的平静。从南京出发的满清招抚使者,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崇明进发。 很显然,在苏松战场,清廷改变了策略,由征讨转为招抚。因为入关满兵总兵力在六万左右,但去年豫亲王多铎部在江南遭到重创,其战损就达到十分之一。这个战损,让清廷无法承受。所以,征讨的重点转向四川张献忠的大西军,湖广的大顺军余部忠贞营,以及福建的郑芝龙。 失去江南苏松两府这个财赋重地,再加上浙江的钱粮无法通过漕运北上,就算挺而走险,也常常受到劫掠。而北方在崇明未年天灾人祸不断,残破不堪,这使得满清的经济难以为续,只有重兵谋取号称天府之国的四川,以及“湖广熟,天下足”的湖南地区,作为粮饷的新来源地。至于征讨郑芝龙,自然是抄崇明高氏的海上商路,利用降清的郑芝龙,达到以水制水的战略。 与此同时,清廷不遗余力地招揽高旭,许以高官厚爵。 “……定南王?呵呵,这画饼好像不错。隆武给咱的不过是个崇明候而已。……授江浙总督?江苏、浙江两省全归俺节制?嗯嗯,这个画饼好像也不错哪。……。” 只要高旭愿意,他就能成为继三顺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平西王吴三桂之后的第四个汉奸王爷了。 浮云,啥都是浮云。就是给个铁帽子王也不干。高旭抱着“深筑城,广积粮,练强兵”的策略,大肆利用江南丰厚的人力物力,由沈廷扬主持,把江阴、常熟、昆山、上海等县城的传统城墙,加厚加固,增修棱型突出炮台,加强防御。同时,又在沿江沿河要地,增修小型堡垒,作为防卫据点。 在农业方面,全权由陈子龙负责。陈子龙曾整理过徐光启的农学巨著《农政全书》,在农事方面颇有见地。应高旭所要求,他大力推广蕃薯和马铃薯的种植,这两样作物在明末已传到福建、江浙一带,只是没有大力推广而已。在这个年头,只要有了充足的粮食,做啥事才有底气啊。 至于整训新兵方面,自然由阎应元负责,设在浦东区的新兵集训基地已经招募完成十个加强营,总共三万人马,正投入高强度的训练当中。 而同盟会的会务发展,以及同盟宪章的宣传,自然由顾炎武、许用等人竭尽全力。 当然清廷方面也没有闲着,构建一道长江防线,以对抗同盟军的水上优势。 在镇江的长江南岸,到瓜洲的长江北岸,这段长达十里的江面,开始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用巨木和船只修筑了一道跨江长坝。坝面宽达三丈,顶上覆土,可以跑马。坝顶还设有木栅栏,可以从栅栏后面向江上射击。每隔不多远就有炮位,木坝的下游还以直径一尺的铁索横过长江,用来阻挡海船。与此配套的还有数座浮动在江面上的营盘,准备随时增援薄弱环节。在江心的潭家洲上还驻有两千士兵及大炮十余门。 对于清军的这道防线,同盟水师统领的史必达却是嗤之以鼻:“这鞑子实在来得天真,真想把长江给锁了?俺都想好一百个法子来破了。……他们倒不如想法子把长江给填了一了百了?让他们折腾,等他们辛辛苦苦折腾完,咱们轻轻松松破除起来才有趣。” ∶∶∶∶∶∶ 高旭一边制定入闽计划,一边关注福建态势,只要等二月中旬,新同盟号下水之日,就是他南下出征之时。 当正月底的时候,当高旭收到隆武已进入赣州城的消息,而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在汀州被清兵所杀,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在南明皇帝当中,这个隆武出身罪藩,经历磨难,比起醉生梦死的弘光帝,胆小怕死的永历帝来说,论手腕与魄力,都是值得称道的。如今南明好不容易形式上一统,要是隆武有所闪失,到时又要陷入内哄之中。 要不是高旭决定在南明这个体制之外发展,在南明诸帝当中,这隆武帝大约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高旭没得选择。 如果选择在南明这个体制内发展,到时将面临没完没了的党争、内哄、扯皮,同盟会的事业最终就是夭折的结局。因为无论是南明的皇帝,还是那些士大夫们,都不会支持顾炎武的民本思想,以及高旭的海权战略、重商主义政策。 但是高旭没有庆幸多久。 隆武二年的二月初,坐镇赣州的隆武帝还没开展他的中兴大略,从福建追尾而来的金声桓部绿营军,会同赣北南下的绿营总兵柯永盛部,攻破了赣州城。赣州城内,大学士黄道周、杨廷麟、江西督师万元吉投水自尽,兵部尚书郭维经自焚死,隆武帝自杀殉国。 至此,赣州失守,江西全境沦陷。 消息传到浙江,浙江官绅们莫名惊诧之余,立即奉鲁王为监国,另起炉灶。 消息传到两广,广西巡抚瞿式耜等两广官绅拥戴桂藩朱由榔继承明统,年号永历。 在明末宗室中,同崇祯皇帝朱由检最亲的是他的祖父明神宗的子孙,桂藩是其中之一。所以,就血统亲近而言,当今天下,没有比朱由榔更适合的人选了。隆武继位得不得南明官绅们的衷心支持,就是他出身罪藩,血统疏远,且得位不正。 据说朱由榔相貌堂堂,颇有人君威仪,奈何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生性胆小怕死,遇事毫无主见,当不得中兴大任。在历史上,他即位后,除了迈开步子逃跑,没干别的,最后一直跑到缅甸,成为人家的阶下囚,最后让汉奸吴三桂以弓弦勒死。 收到隆武俘杀的消息之后,这些天来,高旭的情绪有点低落。 这的确不是件愉快的事。 阎应元见状,对高旭道:“督帅勿要自责,这南明帝统,早已如同水中残月。就算督帅早些出兵勤王,但在隆武帝的眼里,督帅不过是另一个郑芝龙罢了。” 在同盟会的高层之中,大约只有沈廷扬还对于朱明正统抱有执念。至于高老头是大海盗,阎应元是微未小吏,见多了明末官场的腐败,顾炎武是激进的思想家,他们对朱明王室都已经失望透顶了。 ∶∶∶∶∶∶ 自从高旭收到福建情报处关于郑芝龙像历史一样自投罗网地带着五百士兵,从安平到福州谒见满清贝勒勒克德浑的简报之后,高旭就一直期待勒克德浑像历史上的博洛那样,欢宴三天后,突然挟持着郑芝龙北上,让郑氏家族群龙无首,以便让自己介入闽海事务时浑水摸鱼。 但是,勒克德浑没有。 郑芝龙来降的姿态放得很低,勒克德浑也完全以国士的架势相待,并为了表示诚意,竟是释放了作为随军人质的郑森,让他回安平养伤,与去年底就来到福建的日本母亲田川松相见。郑森自小时七岁离开日本,如今已二十多岁了,与母亲阔别十多年,自然思母心切。 或许对于勒克德浑来说,如要作质,郑芝龙与他的另一个儿子郑渡,就足够了。 就个性来说,同样身为贝勒,勒克德浑既然没有博洛那般过于狡诈,也不会像尼堪那些粗暴不堪,对于郑芝龙的来降,他很有诚意。 或许以勒克德浑看来,如果无需倚仗郑芝龙的水师,凭着满兵陆战无敌的威摄,大可以与处置领着十数万人马来降的左良玉之子左梦庚一样,挟其主,分化其部,消化在绿营这支依附军体系之中。但满兵不擅水战,水师完全是陌生的领域,想消化也无从谈起,而要征讨江南的同盟军,水师是致胜的决定因素之一。 所以,勒克德浑的做法是,对郑芝龙恩威并济。 时值赣州城破,隆武被杀,江西全境沦陷。赣州一破,广东屏障全失。同时济尔哈朗入湘,势如破竹,湖广总督何腾蛟惊惶失措,兵败如山倒,退守广西。 在满清这般强势的背景下,勒克德浑这礼贤下士、以诚相待的招数,与历史上博洛挟持郑芝龙,玩弄权谋比起来,虽然不确定最终谁优谁劣,但勒克德浑的做法,暂时对高旭来说,却是找不到一点浑水摸鱼的便宜。 当高旭确定勒克德浑没有挟持郑芝龙北上的意图,反而坐镇福州,大肆收买郑氏家族的人心,甚至历史上没有降清的郑氏将领郑鸿逵、郑彩等人的态度,也在勒克德浑的诚意和郑芝龙的影响下,开始转变时,高旭坐不住了,再让勒克德浑与郑芝龙这样搞基下去,福建便要成为铁板一块了。 隆武二年的二月十六日,就在新同盟号正式下水的这一天,高旭告别新婚一月有余的娇妻沈洁,艳妾汤娘子,以及高老头、沈廷扬、顾炎武、阎应元、徐玉扬等人,领着徐鸿、楚应麟为首的五千旭卫镇官兵,以史必达、赵氏兄妹为首的一万余名同盟水师官兵,此外还有为数众多的隶属华商会的海商船队,乘着以新同盟号、明月号、箭鱼号为首的数百战舰船只,以及大批随军物资,浩浩荡荡地从崇明港出发。 此外,一起同高旭南下的还有隆武朝大学士李中藻,以及陈永华俩人。 在同盟会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热潮之下,崇明岛已成为一个大染缸,再加上同盟军的崛起,任何人来到崇明,都难免受到这股热潮的影响。隆武死后,李中藻成了无主孤臣。他在崇明耳濡目染,也逐渐认同了高旭的救亡之路。至于陈永华,性子虽然沉言寡语,但正是十六七岁这个热血沸腾的年龄,更是在夏完淳的举荐下,加入了同盟会。 李中藻是福安人,陈永华是漳州人,他俩都是福建本地人。而且李中藻身为隆武朝的大学士,再加上陈永华的父亲陈鼎是进士出身,在福建当地都颇有名望,高旭介入福建事务,自然需要他们的协助。 这次南下,高旭没有带邬含蓄,他身为情报宪兵处头子,必须坐镇崇明中枢,统筹建设各地的情报渠道。在福建,同盟会设有分会,情报处也设有分处,高旭登陆福建之后,就会得到福建这些分支机构的接应。 让高旭高兴的是,二月初的时候,福建情报分处的暗探终于找到了高旭要找的人:甘辉。当初高旭交待邬含蓄在福建找俩个人,一个是陈永华,另一个就是甘辉。只要一到福建,高旭就见到这个历史上智勇双全的郑系将领。 一直在高旭作为勤务亲兵的夏完淳,高旭让他回炉崇明讲武堂了。讲武堂的第三期,是高旭期以厚望的同盟军新一代士官营,除了一个汤志远,高旭需要一个像夏完淳这样清楚自己思想与目标的心腹加盟其中,作为引领者。 声势浩大的同盟舰队途径舟山时,隆武朝镇守舟山的肃虏侯黄斌卿吓得一跳,以为高旭来抢他的地盘,顿时严阵以待。等同盟舰队扬长离去时,黄斌卿才松了一口气。 在绍兴,已被奉为监国的鲁王闻讯同盟舰队大举南下,征讨国贼郑芝龙,便对着左右道:“如此盛事,孤岂能置之度外?浙江局面难开,不如随那崇明侯高旭大军,南下福建,以求光复。” 鲁王颇有几分眼力,去年同盟军创下吴淞大捷,江南震动,鲁王就对高旭神往以久。如今他初登监国之位,如能得到高旭的支持,以同盟军的声势,何愁大业不成? 但左右朝臣急道:“吾王刚即监国,万万不可轻临险地。再说那崇明侯既经浙江,不前来拜见吾王,毫无人臣之礼。吾王何以自贬身份,屈驾随之?” 鲁王听罢,才怅然南望。 ∶∶∶∶∶∶ ------------ 第二六章 闽海风云 四 隆武二年,二月二十日,黄昏。 福建,福宁(霞浦县)。 夜幕临下的码头立起数十人翘首以待的身影,这些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脸上带着激动万分的神情,眼里蕴含着热烈之意。在他们的身旁,有一面迎着海风飘扬的旗帜,旗帜上“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标语在火把下闪耀着,这就是同盟会的中华旗。这些人,是同盟会福建分会的骨干成员。 福州是隆武朝廷的陪都,所以,高旭向来重视福建同盟会分会的建设。同盟军在江南取得连番大捷,隆武帝为了振奋日渐糜烂不思进取的民心,以及为了实现以崇明高氏制衡福建郑氏的目标,对于同盟会在福州的活动向来抱着支持态度。由于在闽南地区的泉州、漳州,是郑氏家族的核心地带,所以,在闽北地区,同盟会的活动特别活跃,闽东北的福宁州,成为同盟会在福建的活动中心。 这群人领头的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子,他叫周福生,福建海澄人。长着一张胖乎乎的脸,总有着极富有亲和力的笑容,一看上去,就像是来自某个客栈酒肆的和气生财的大掌柜子。事实上,他就是一个大掌柜子,是高氏在福建商贸的总负责人。同时,他也是同盟会福建分会的负责人。同盟会在全国各地的渗透,基本上都经过高氏的商业渠道在运作。 所谓心宽体胖,周福生的性格的确看上去很宽厚,而且为人慷慨大方,救济贫困,爱好攀结豪杰,颇有善名。但在实际上,他年轻时,曾随同乡的海澄大海盗刘香纵横南海,打劫商船,端的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后来,刘香被郑芝龙战败,部众星散,各自寻找出路。自此周福生投奔崇明高氏。由于他精明能干,逐渐得到高老头的赏识,成为高氏在闽海地区的负责人。 对于高旭这个高老庄少主、同盟会的领袖以及同盟军的督帅要亲自光临福建,周福生自然不敢怠慢。要是在以前,周福生对于这位高氏少主是嗤之以鼻的,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个少主人也非吴下阿蒙,一手缔造同盟会,一手整训同盟军,都取得了让人瞩目的成就。而且周福生在年初时,曾到高老庄参加过高氏年会,在崇明的所见所闻,证实了传言非虚。 时势造英雄,再加上同盟军的强势崛起,以及同盟会活动的风起云涌,高旭具有让人期待万分的成长空间。这使得高氏内部愈发的野心勃勃。高氏的部属大都是出身海盗,他们可不讲什么家国大义,他们讲的是实利,要是少家主高旭真的有逐鹿天下的潜质,那他们将来岂不是都是从龙之臣? 这次高旭南下福建,亲领着大破满清铁骑的旭卫镇,如果能击败满清勒克德浑部以及郑芝龙为主的郑氏家族,入主闽海的话……这个想法让周福生激动不已。 在周福生的身旁,立着一高一矮俩个汉子。 矮的汉子长着五短身材,貌不惊人,面有菜色,衣着寒酸,一副穷困撩倒的模样。高的汉子长得虎背熊腰,眼里精光四射,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手底功夫肯定不弱。 矮个子叫甘辉,海澄人。高个子叫蓝登,漳浦人。 当初周福生收到崇明总部邬含蓄的传信,要他寻访俩个人,并说是少主亲自指明要的人。对于陈永华,周福生还是好理解的,其性子虽然有点不合群,年轻尚轻,但他父亲是个进士,他本人不仅知书,也能审时,度势,的确是个人才。只是那个费了周福生九牛二虎之力寻到的浪荡子甘辉,着实让周福生不明白了。 这个甘辉父母早丧,家境一贫如洗,游荡各地,一事无成。据说他为人重义任侠,好打抱不平,但在周福生的眼里,这甘辉不过是江湖混混罢了,哪里值得少庄主如此指明道姓来寻访?要是少庄主真想找个江湖豪杰,周福生倒自知道一些。于是,他自作主张,在福建各地寻访一些豪杰之辈,比如那个漳浦人蓝登,武艺就极为精熟高强。 那甘辉出身社会底层,见惯了世间冷暖,对于周福生的轻薄之意也不以为然。当周福生问他想不想加入同盟会、参加同盟军时,甘辉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因为去年同盟军在江南大败鞑子的捷报,早被隆武帝当成中兴大任的一剂强心剂,在福州传得众所周知,至于同盟会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也随之深入人心。对于甘辉来说,本来就生计艰难,从军倒不失为一条出路。 自从周福生招揽回甘辉之后,就一直凉着他,暗中察看他的心性。结果还是让周福生颇为满意,这个甘辉倒算不卑不亢。前几日,周福生决定试试他的身手。在一次酒宴之后,乘着酒兴,在周福生的授意下,安排了几人向甘辉挑剔,那知甘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个头虽矮,容貌虽挫,却是为骁勇善战,寻常六七个大汉也不是他的敌手。甚至武艺高强的蓝登,也略逊一筹。 自此,周福生对这个又矮又挫的甘辉刮目相看,也对少庄主高深莫测的识人之能大为叹服。 在去年年底开始,周福生的刻意经营下,福建同盟会以闽东北为据点,暗中联络了大批有志之士。在周福生得到高旭南下闽海的确切讯息之后,他就召集这些人集中在福宁州,其中闽地豪杰大约有五六百之众,以甘辉和蓝登为首,迎接高旭的到来。 众人等到半个时辰之后,突见远处的海岸线上映照着渔火,不由一阵喧嚷。甘辉、蓝登等人望着那片渔火,皆是一片神往之色。 人的名,树的影,同盟军大破满清的赫赫威名,在这国破山河碎的时势之中,对于所有仁人志士的吸引力是无以伦比的。 当众人看到那个传说中的同盟会领袖、同盟军督帅的高氏少庄主在随从们众星捧月般的倍同下,登上福宁的码头时,人们正被他那不凡的气度所摄时,只见周福生大步走到他的面前,跪拜道:“属下参见少庄主!” 甘辉、蓝登等人见状,也是随着周福生一股脑儿地跪下参见。 ∶∶∶∶∶∶ 于这个周福生,高旭在高老庄的年会上见过他一次面,对他富态的体形颇为深刻。如今高旭的称谓有很多,凡称他为少庄主的,基本上是以家仆自居的。按道理,这个周福生算不上高氏的家仆,但见他如此作态,高旭也只有随他。以高旭看来,这些出身海盗的高系部属,都不是好相与的主,何况像周福生这般主事一省商务的“方面大掌柜”。 在周福生的引见下,高旭与甘辉、蓝登为首的数百闽地豪杰相见了,拱手道:“鄙人初到闽地,望诸君鼎力相助。” 众人自然慨然应允。 高旭见到貌不惊人的甘辉,倒没有什么失望之色,人不可相貌的道理都不知道的话,那就别混了。至于那个蓝登,倒是个意外收获,似乎也是个猛将人物。 在高旭入闽的计划中,福宁虽然是进入福建的第一站,但不是全军登陆的地方。 福宁州位于闽东北,也就是后世包括霞浦、福安在内的地区,是沿海南下进入福建的首要之地。福宁州以西,就是建宁府。建宁是闽北重镇。无论是从仙霞岭进入福建,还是从分水关进入福建,首先遇到的大城即为建宁府城。仙霞岭和分水关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险关。自古以来,建宁府城都是入闽军队首先要攻占的要塞。 虽然高旭不是从陆路,而是由海路入闽,但是,如果不收复建宁府城,不守住仙霞岭和分水关,万一清军继勒克德浑之后再有清军入闽的话,那么,关隘再一次面临形同虚设,并且,也无法截断勒克德浑的退路。 所以,趁着清军的主力在闽东福州及闽南漳州、泉州地区,在福宁、建宁兵力空虚的时候,高旭决定派出旭卫镇的一个预备营,由一个名叫耿云的旭卫镇营级统领为首,在刘中藻的协助下,途径福宁州,然后收复建宁城。 那个耿云曾经是当初广场事件中的黑脸宪兵。广场事件后,高旭颇为赏识他的忠于职守,以及耿直的性格,就让他加入旭卫镇。后来他作战勇敢,立下战力,再加同盟军初创,提拔军官不拘一格,所以,他从队长一直升职到统领。而这次,高旭也是付以重任。 而刘中藻是福安本地人,又身为隆武朝大学士,在闽东北民间有极大的号召力。 此外,高旭又调拨出以蓝登为首的三百闽地豪杰,加入耿云的营伍中。到时,文政上有刘中藻主持,军事上有耿云、蓝登的镇守,再招募一些本地义士,足以守住在闽北地区的门户。 当夜,当高旭领着周福生、甘辉等人离开福宁,登上战船,连夜向福州进军时,刘中藻临别时,凝重地对高旭道:“督帅,闽海局势,闽北地区虽为门户,但要害之地在于闽东。只要督帅明日夺取了闽安镇,外拒闽南的郑氏水师,内破福州的满兵主力,光复指日可待。此外,微臣曾听闻张载宁、曾仲寒等人,尚在金厦之地,飘泊海外。此俩人皆忠烈之士,绝不事贰降鞑。如有一日,督帅寻之,可辅闽事。” 高旭点点头,这刘中藻所说的张载宁,就是张肯堂,曾仲寒,就是曾樱,都是隆武朝的重臣。他们本想从海道招募义师,但被郑芝龙所阻,一直滞留金厦一带。由于他们与刘中藻的交情素来相厚,所以,刘中藻回到福建,自然不忘旧谊。 ∶∶∶∶∶∶ 隆武二年,二月二十一日,上午。 闽安。 经过一晚的航行,次日凌晨,高旭从福宁来到福州以东五十多里的闽安镇。 这次南下,自从崇明岛出发之后,高旭要同盟舰队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福建,为的是争夺这个闽这镇。在凌晨时分,在包洪志的接应下,作为先锋的史必达部,就已经占领了闽安镇,琅琦岛。赵天武的水师陆战营,则是控制了闽江天险——“闽安门”。 闽安,以“闽赖其安”而得名。闽安雄镇闽江最下游,江流到此,突地狭窄了——南岸石龙山与北岸红山夹峙形成闽江最窄处,落潮时江面宽度仅330米,这就是俗称的“闽安门”。闽安也因了这个天险,成为福州的“省城第一门户”。 在高旭的计划中,派遣刘中藻以及耿云的旭卫镇预备营进入闽北地区,控制建宁府城,及仙霞关、分水关俩个关隘。至于闽南地区的金、厦二岛,漳、泉二府,那是郑氏家族的腹心地区,以同盟水师的力量,在海路上根本没有直捣黄龙的实力,高旭当然不能冒险。 决定福建局势的是省城福州。 勒克德浑的三千满兵主力,就是驻扎在福州。还有郑氏家族的家主,郑芝龙现在仍然还在福州。至于福建明军的主力,则是集结在安平地区,郑芝龙为了表现诚意,自己只是带着五百士兵来福州拜见勒克德浑。 所以,高旭的作战目标就是领着旭卫镇主力直扑福州。 只要守住闽安门,郑氏的水师就无法进入闽江。 闽安就是福州阻止倭寇来犯延续近二百年的主战场。 暂时来说,高旭是把郑氏的水师视作倭寇,拒于“闽安门”之外,让他一心一意地在福州与勒克德浑决战。 只要在陆上击败了勒克德浑,这福建的局面就打开了。 如果连勒克德浑这一关都过不了的话,那就无法郑氏进行“杀鸡儆猴”。 是夜,同盟水师的旗舰“新同盟号”、“明月号”以及华商会大量南下的随军货船停泊在长乐的太平港,后勤事务全权由周福生主理。史必达乘着他的“箭鱼号”及水师主力的一百艘战船,沿着福建的海岸线南下,驶向闽南地区。 当然,高旭给史必达的第一阶段目标,是侦察、骚扰郑氏船队,作为福州战场的外援,而不是与之决战。这种游击战术,本来说是史必达所擅长的。 此外,陈永华自告奋勇,带着高旭的亲笔书信,到安平去找郑森。 郑芝龙虽然降清了,但郑氏家族内部声音并不统一。比如他的兄弟郑鸿逵、郑芝豹等人,儿子郑森,以及安南侯杨耿、来夷侯周崔芝,安洋将军辛一根等人,他们都反对降清。 陈永华的任务就是游说这些反对派。 次日,高旭以赵天武、包洪志两部人马扼守闽安门,自已亲领徐鸿的旭卫镇,楚应麟的火炮营,赵明月的巾帼营,以及甘辉为首的数以千计的闽地豪杰,向福州城推进,寻找与勒克德浑决胜的战机。 至此,全闽大震。 ------------ 第二七章 闽海风云 五 在离福州城南数里的闽江边上,高旭领着旭卫镇五千人马背江结营,江面上停泊着同盟水师的旗舰“新同盟号”,以及赵明月的“明月号”,其它还有数十艘战船。 随军南下的同盟水师已一分为三,一部由史必达游击在金、厦水域,牵制、监视郑氏水师的动向;第二部由赵天武俩人镇守闽安门,关上福州城的海上通道;第三部则是由包洪志统领,停驻在福州的闽江上,作为旭卫镇登陆的火力支援力量。拥有六十门大中型舰炮的新同盟号,高旭把这艘大海船停泊在闽江上,已完全作为一个进攻福州城的移动炮台了。 昨日的一场大雨,使得沿岸上的浅滩显得分外泥泞。高旭披着藏青色的风衣,默默地望着有着号称“榕城”的福州城。从闽江登陆福州城郊已达两天,上岸以来,没有遇到清兵的抵抗力量。 高旭已探明勒克德浑的兵力部署。他领着三千满兵主力,二万多绿营军入闽。其中奉国将军巴布泰领一支满兵,以及金声桓领数近万绿营军追击隆武而至赣州城,攻破赣州城后,金声桓镇守赣州,奉国将军巴布泰则是回师福州。另外护军统领博尔辉领着一千满兵,数千绿营兵南下泉州,作为威摄安平郑家明军的力量。这样,在福州城内,勒克德浑有二千满清兵,近万绿营兵,以及新降的一批福建明军。 在旭卫镇方面,自从由海路进入闽江,打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旗帜以来,大批不愿降清的闽地民众蜂拥而来。清军入闽之后,福州城内大批不愿剃发的义民逃出城外,隐入山林,沦为山民。在明末清初,这种山民数不胜数。而且福建多山,更是易于隐藏。 由于同盟会活动在闽东北的活跃,以及隆武的有限支持态度,再加上去年旭卫镇在吴淞大破满清铁骑的捷报,使得同盟军成为闽民驱逐鞑虏的希望所在。特别是传说人物高旭的亲自驾到,在福州各地更是引起了震动。两天之内,大批义民听到消息之后,从福州远郊、附近山区云集在长乐太平港,以及闽江江岸上,团聚在旭卫镇营地之外。 这些义民们如愿地看到了传说中穿着同盟服的青天兵,绣着“中华”二字的白日旗。 所谓青天兵,是因为同盟军将士的军服是藏青色的同盟服。同盟装制服是高旭取自后世的中山装。尽管同盟装相对于时人来说,太过于奇异,特别是服装上的四个外露的口袋。但同盟会的宣传活动中早对同盟装的有过解释,称那四个口袋乃是“国之四维”——礼、义、廉、耻,并又声称同盟军是背着“国之四维”来进行光复华夏传承的恢复之师。 这“国之四维”的诠释,本来就是来自中山装的寓意。 同盟装的“国之四维”的诠释,堵住了大多数人对这种新式军服的质疑。这也使得同盟军的旭卫镇除了有青天兵的别号之外,又有四维军之称。 当然,这种同盟装制服的推广试验,高旭都放在旭卫镇。旭卫镇作为同盟军中唯一的一支纯火器近代化新式建制,很多的军事改革,都由旭卫镇开始。比如同盟装军服。 旭卫镇的火枪兵已是热兵器士兵,穿上同盟服更为轻便。但在阎应元的忠义镇、徐玉扬的铁一镇,由于都是以冷兵器为主的旧式编制,还是穿盔甲的居多,毕竟同盟服毫无防护能力。除非将来随着自生火铳产量的提高,热兵器建制的普及化,那么这适用于热兵器战术的同盟装,将成为同盟军的标准制服。暂时来说,只是在旭卫镇专有的军服而已。 不论是徐玉扬的铁一镇,还是阎应元的忠义镇,都属于同盟会的会武力量,而旭卫镇,则是作为同盟会领袖、总理事长高旭的亲兵镇、近卫军,旭卫镇的每个将士,都算是“旭卫”。 所谓旭卫,是绝对忠于高旭的亲卫力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旭卫也是“剃发易服”的产物。比如头发,虽然不是满清的金钱鼠尾发型,但都是短发;服装也不是明军制服,而是新式的“同盟装”。但其中区别虽然极大,比如短发,旭卫号称“宣誓恢复,削发明志”,而且短发对于时人来说,算是个和尚头,是在大义号召下削发明志的产物,而非满清强制推行的金钱鼠尾的鞑子头。而且这种削发行为属于自愿,在同盟军中,除了旭卫镇,以及那些举义反正的绿营兵所组成的辅兵营,像铁一镇、忠义镇这两镇冷兵器主力,大部分都是蓄发的。 至于同盟装,四个布袋一披上“国之四维”的寓意之后,更是不同寻常。 所以,能参加旭卫镇,能成为同盟会领袖、同盟军督帅高旭的“旭卫”,其荣耀自然更甚一层。 在新年伊始,高旭又进一步完善了旭卫镇的近代化建设,军衔制开始在旭卫镇率先推行。由于火枪方阵由四面组成,所以旭卫镇的新式编制采用四四制。在军衔上,高旭也采用四四制原则,由将、校、尉、士四个军阶构成,对应镇、营、哨、队四种军官级别。每一阶又分四个等级,由大、上、中、少构成。 对于大量闽地义民的蜂拥而来,有福建同盟会会长周福生组织引导。同时,高旭决定从这数万义民中,招募三千勇士,由甘辉统领,组建“闽安营”。所谓闽安营,也是取自“闽赖其安”的意思,将作为同盟军在福建本地的主要武装力量。暂时来说,闽安营算是旧制的加强营,其中的骨干虽然由旭卫镇的士官担任,但全部以冷兵器为主。 对于高旭的寄以重任,甘辉自然誓死投效。甘辉自幼困顿,游荡各地谋生,尝遍人间冷暖,但不失忠勇之心。明末清初,在国破家亡之际,上浮夸,而下坚贞,虽然以士大夫为主体的统治阶层丧失了血性,但在草根阶层却没有,特别像阎应元、徐玉扬、甘辉这些心怀忠义之士。只要有适逢其会的引导,这将是一股开创新时代的力量。这种力量,高旭在江南见识过了,也凭着这种力量一步一步地积蓄着恢复中华的基石。 隆武二年的二月二十三日,高旭领着徐鸿的旭卫镇,楚应麟的火炮营,赵明月的巾帼营,甘辉新编的闽安营,在不计其数的福州本地义民的簇拥下,兵临福州城下。 在新式军衔在旭卫镇试推行之后,作旭卫镇的副提督,徐鸿成为旭卫镇军衔最高的军官,他的军服挂着三杠一星的少将军衔。至于高旭,他没有给自己授以军衔。以他的身份,也到了无衔胜有衔的地步。 旭卫镇作为四四制建军的新式编制,一镇四营,一营四哨。一个营除了四个火枪兵哨之外,还设轻炮队,医务队,辎重队,其中火枪兵只有七百多人,每营总共只有一千多人马。所以,全镇四营的火枪兵总共只有三千人。到了二月中旬,由于高氏工坊以极限强度来赶制自生火铳,旭卫镇的三千火枪兵的装备终于齐全。 去年的吴淞大捷,旭卫镇虽然取得胜利,但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也受到了重创。大部分的死伤是在肉搏战中造成的。自此,高旭深感旭卫镇火枪兵肉搏战的薄弱,除了整编时,从徐玉扬的疯子营中挑选了一批精于肉搏战的老兵充实旭卫镇,同时又从去年十月底开始,一直训练旭卫镇火枪兵的近战肉搏能力。 如今,旭卫镇不仅有吴淞大战中排队枪毙新式战术的经验,其单兵肉搏能力的薄弱也得到了加强。 为了集中火力,高旭把旭卫镇的四个炮兵哨队集结一处,单独设为火炮营,由楚应麟统领。这个昔日高大少的死党,在吴淞之战证明了他在火炮指挥领域的天赋,高旭授予他中校军衔,以示鼓励。由于火炮营建制的特殊性,事实已成为旭卫镇的编外第五营,其将官军衔都比其它营级单位要来得高一些。 至于赵明月的巾帼营,虽然说是营级单位,但属于特殊编制,其实只有三百人,基本上是明月号上的女水手。而且赵明月能带到战场上的精锐女兵只有一百多人,其余由她的亲卫汤嫣儿留守明月号船上。 赵明月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奇葩,她拉上战场上以博取巾帼英雄名号的一百余名女兵,无一不是当年随她出生入死的海盗姐妹们。以高旭的想法,本来是不要女兵上战场,战争历来属于男人。但高旭发觉,每当赵明月的巾帼营拉上战场时,对于军心的激励着实比任何的口号都来得凶猛。因为这巾帼营不在于实战意义,而在于她们的啦啦队和监军的性质。因为,如果怯战,或者失败,这些巾帼女兵们的耻笑,对于同盟军将士来说,比军法更“可怕”。 而且以赵明月好战的性子,她也不甘心当个打酱油的角色。她也自信于自己的彪悍战力,向来以高旭的安全为已任,并以上阵夫妻档为傲。某一次,这女海盗在背地里对高旭放言道:“我得让你知道,女人的用处,不光光在床上……还有战场上……” ∶∶∶∶∶∶ 停泊在闽江江畔的新同盟号,在包洪志的指挥下,命令以大副丹泽华盛顿为首的炮手们,以48磅、32磅为主的大中型舰炮,炮轰苏州城,作为旭卫镇攻城的火力支持。新同盟号上的大中型舰炮,可不是旭卫镇中以机动性见长的12磅、8磅大小破虏炮,这些舰炮巨大的实心弹,带着无以伦比的动能和破坏力,一炮轰去,只要命中,福州城那传统的城墙就在颤栗中倒塌,声势极为骇人。 福州本地义民见到同盟军如此威势,皆是民心大振,对于同盟军光复福州城的行动,更是寄以重望。 兵贵神速,高旭自然不会跟勒克德浑来磨矶,绝不会像历史上郑成功兵临南京城下,幻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只要强势地攻下福州城,击败勒克德浑,这福建的局势就会反转,那些降清派就会像冬日里的寒蝉一样。 然而,身为满清平安大将军、宗室贝勒的勒克德浑,面对被同盟号舰炮轰得摇摇欲坠的福州城墙,以及城外众志成城的旭卫镇人马,他当然不是寒蝉。 这些入关初期,身怀问鼎天下雄心的满清宗室们,有着强烈的荣誉感,也绝不像耗子一样,在福州城中躲着同盟军猛烈的炮火发抖。最好的防御是进攻。只有在城外,才能发挥满清铁骑的威力。而且,在兵力方面,清军还是远胜于旭卫镇的。以勒克德浑看来,除了旭卫镇三千火枪兵之外,像甘辉的闽安营之流,尽是乌合之众罢了。 隆武二年的二月二十四日晨,勒克德浑领奉国将军巴布泰为首的二千满清骑兵,以及近万绿营步兵,开出福州城,来到城外东郊,与高旭的旭卫镇决一死战。 无论是高旭,还是勒克德浑,他们都知道,这一战,就是事关闽海的鼎定之战。 整个福建闽海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们俩人身上。 他们俩人都抱着“杀鸡儆猴”的目的。 毫无疑问,身在福州城上观战的郑芝龙就是那只最大的猴。 那么,高旭与勒克德浑俩人,究竟谁是鸡,谁是刀呢? 今日,一切以铁与血来决定! ∶∶∶∶∶∶∶∶∶∶∶∶∶∶∶∶∶∶ (呃,没收藏的兄弟别忘记收藏一下,凑个3千收藏吧,差20来个。有红票的也请支持一下。鸭梨山大的百万字之路啊。) ------------ 第二八章 闽海风云 六 在苏州城头,立着一大群观战的人。这些人都是应满清贝勒勒克德浑所邀,到省城福州议降招抚的各地名绅望族,领首之人是一个年届四旬的中年人。只见他体格魁梧,长相英伟,神情之中有一种自以为然的顾盼自雄之色,只是那刚剃的秃头上,顶着一条细细的鼠尾辫子,却是显得分外的滑稽。他眼望着城下对垒的两军,正如大都数人一样,神色极为复杂难明。 他就是当今闽海的主人,郑芝龙。 称他为闽海之主,无论是在闽省内陆,还是东南海上,郑芝龙当得上主人之称。 回顾这个闽海之主的一生,不乏有不凡之处。他年轻时曾游历澳门、日本、马尼拉等地,不光精通海上贸易,也是心狠手辣的海盗。他甚至在长崎参加了颜思齐意图推翻幕府殖民日本岛的计划。计划失败之后,郑芝龙流窜台湾,是当时台湾岛的第一批开拓者。他具有语言天赋,精通葡萄牙、西班牙、荷兰三国语言,算是个大明时代杰出的外贸人才,在西班牙与荷兰人的矛盾中游刃有余,而且一直扩充自己的势力。 身为活跃在台湾海峡的大海盗,郑芝龙接受了明朝福建巡抚熊文灿的招安,摇身一变,诏授海防游击,任“五虎游击将军”,镇守闽海。后来,他又在料罗湾海战中击败盘踞在台湾的荷兰人,自此他的海盗集团垄断了东南亚的贸易,家资富可敌国。 初到福州城时,郑芝龙受到勒克德浑最为隆重的欢迎。他见识过传言中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满清铁骑。以他看来,这些来自关外的满清骑士,着实彪悍,凶悍,个个如狼似虎,其严正的军容绝非明军可以匹敌。这些关外悍士入关以来的势如破竹,绝非侥幸。他也为自己明智的选择而自得。 当他与随军作南的儿子郑森见面时,只见昔日英气勃勃的儿子如今已是憔悴之极,但仍然质疑他的决定:“闽粤之地,不比北方得任意驰驱。若凭高恃险,设伏以御,虽有百万,恐一旦亦难飞过。收拾人心,以固其本,大开海道,兴贩各港,以足其饷,然后选将练兵,号召天下,进取不难矣。” 但郑芝龙决意降清,认为稚子不足相谋。 而且作为中国海洋势力的代表人,郑芝龙是个纯粹的商人,无论大陆当局是明朝,还是清朝,对于他来说,都只是个合作者而已。 经验告诉他,身为商人,逆势而行,对抗大局,绝对是亏本的买卖。 尽管去年他时常收到江南传来的同盟军大捷云云,但郑芝龙向来是不信的。因为一直以来,虚报战绩,向来是明军的潜规则。要知道当年在关外,关宁铁骑斩获数十满卒,就是了不得的大捷了。可那同盟军宣称,在吴淞一战,竟说斩获满兵二千,蒙兵一千,绿营军不计其数,着实是天大的泡沫。 这同盟军崛起不过半载,而且那崇明高氏的家底实力比起他郑氏来,着实是荧火与皓月之别。光凭那高氏的支持,这同盟军再厉害,难道厉害得过以倾国之力打造起来的关宁铁骑? 所以,自从前天收到同盟军南下福建的消息时,郑芝龙还是暗中冷笑那高氏小子的不自量力,不知死活。 连他这个闽海之主都不敢与清军一争长短,那高旭倒好,不远千里,跑到福建来妄言恢复大业,真当满清铁骑是纸糊的么?他顶着千夫所指,大开仙霞岭和分水关,清兵入闽,他退建宁;清兵至建宁,他退水口;清兵至水口,他退福州;清兵至福州,他经海路退回安平。他郑芝龙一片苦心,终于换来了勒克德浑的赏识,这高旭到好,硬生生的要来横插一脚,也不怕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满清兵要是这么好对付,那南北两京是怎么失的? 当新同盟号以大型舰炮轰击福州城,这种西式风帆战舰的火力虽然强大,声势虽然骇人,但郑芝龙当年亲自指挥过料罗湾战役,见惯了这种西方战舰的强大火力,也是不以为然。福州城虽然也有城防火炮,但当初郑芝龙撤退时,搬空了福州城的军火库,其中的火药军械都让他运安平老窝去了。所以,福州城防火炮只是烧火棒,没有火药,再多的炮也是无用。 但光靠舰炮轰城吓人,也是徒劳无用的,攻城战斗最终靠的是人。 没有精兵强将,再犀利的火炮也是枉然。 正如郑芝龙一样,身在福州城楼上观战的大批福建各地迎降的官绅遗老,对于传说中的同盟军还是存有好奇之心的。 只见闽江上的舰炮虽然停止了轰击,但那浓厚的黑火药硝烟却是弥漫了整个天空。只见一声连接一声的充满节奏感的鼓点在浓烟中响起,然后便是传来中整齐划一的沙沙声。这种沙沙声充满了一种铁与血的质感。一个遗老听罢,不由脸色发白地问着郑芝龙道:“这是什么声音?怪吓人的。似乎是成千上万的春蚕在啃噬桑叶一样,不,像在啃噬这片土地一样……” 郑芝龙没有回答,神色不由凝重起来,只是凝视着那硝烟的空隙之处。不过是转瞬之间,又见一面旗帜突然在烟雾中呈现出来,迎着江风,藏青色的旗面上飘跃着一轮白日,上书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八个大字。 “中华旗,是同盟会的中华旗!”城楼上观战中的一人指着旗帜大声叫道。 郑芝龙闻声瞧了那人一眼,目光有点责怪他的大惊小怪。一面旗帜而已,用得着这般作色么? 但随后,郑芝龙的眼瞳不由得又缩了缩,只见中华旗下,一队队列队行进的旭卫镇将士从硝烟中走了出来。那种摄人心魂的沙沙声,竟然是他们的脚步声而已。 这种千军如一的行进态势,得需要多少次的整训才能形成? 千军如一,说说容易,但要做到,岂是朝夕之功? 一个遗老见状,不由叹道:“以此军容,当年威盛天下的戚家军也有所不及也。” 郑芝龙心底虽然暗叹,要论军容严正,他的郑家军相比起来,当不如其之万一,但他听罢遗老的话,嘴上却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花架子而已,能否堪战,得在兵刃相见时才能分晓。” 郑芝龙的话声刚落,一个已经剃发易服的贰臣自认熟知兵法,指着旭卫镇的前进队列道:“是啊,不过是花架子好看而已。诸位瞧那同盟军的军服不伦不类,委实可笑,而且身无坚甲,手无利刃,但凭一支火铳,就想对阵大清兵的坚甲重骑,真是如同蚂蚁撼象,不自量力之至。可悲,可叹啊!” 众人不由一阵附和,这时,突然一个声音不和谐地响起:“看见同盟军装上的四个布袋没有?那可是礼、义、廉、耻之国之四维,号称四维袋,为什么看在诸君眼里,如此不伦不类?或许是诸君身上因为无袋一身轻的缘故?” 众人听罢,有些人的眼底不由升起惭愧之色,这国之四维,早就给他们丢得一干二净了。有的人难忍那人的嘲讽之意,不由回敬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剃发易服,与我等合污同道?” 那人再也无语,只是愧恨不已。 郑芝龙不是多愁善感之辈,他只是默默地盯着同盟军如何布阵,又见十二门放置在四轮炮架上的火炮,每门在八到十来只战马的拖拉下,竟是后发先至,快速地布置在阵前。这些火炮如此机动快捷地投入战场,组成火炮阵地,不由得让郑芝龙侧目。身边的一个郑氏将领对郑芝龙低声道:“王爷,这就是同盟军传说中的破虏炮。” 郑芝龙点点头,又听那将领指着在中华旗下骑着白马打量战场的年轻将帅,道:“王爷,那个就是高旭。” 虽然距离尚远,看不清面目,但郑芝龙直觉那高旭正远视着自己。 那高旭的目光让郑芝龙很不自在。 郑芝龙说不出那种不自在的缘由出自何处。 郑芝龙转开目光,只是看着旭卫镇的三千火枪兵间隔一定的距离,分列四个横队,每个横队又按前后分成四列,火枪兵则全是肩并肩地挨在一起。在火枪兵横队的后翼,则是数千衣装不一的杂牌军,兵器也是参差不齐,刀剑、长矛、盾牌、木棍,不一而足,很显然是由本地乡民仓促组成的乌合之众。 看了同盟军的阵形,郑芝龙从起先的惊艳,到现在的不以为然。那高旭布置的阵列如同长蛇,纵深太过单薄,而且竟然梦想纯粹凭着火枪取胜。至于那些本地的乌合之众,更是不堪一战。反观清军阵容,近万绿营兵在前,二千满兵骑兵在后,兵甲鲜明,气势如虹,蓄势待发。所谓阵而后战,现在看来,观阵而知成败,无需一战,胜败立分矣。 对于没有悬念的战斗,郑芝龙顿觉得乏味起来。只是交战之时,同盟军的鼓点骤然加急,那旭卫镇的数千将士突然齐声一遍遍地吼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来鼓舞士气,这种渗透入骨的至高强音,使得郑芝龙在昏昏沉沉中犹如受到当头棒喝一样,不由打起精神来,看着两军的最新战况。 那满清贝勒勒克德浑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同盟军将士的呐喊,一边向前一挥手,随后进攻的号角响起,数以万计的绿营军步兵密密麻麻地向同盟军阵地发起冲锋。 当绿营兵冲到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内,同盟军的破虏炮开始射击了。 大小破虏炮的实心炮弹,在绿营兵的冲锋阵营中掀起一道又一道的血路。在满兵督战队的驱赶下,数千清兵又顶着猛烈的炮火,冲到破虏炮的霰弹射程之内。当霰弹发射之后,百米之内,几无立者。当清兵冲到火枪队的自生火铳射程之内,又遭受到火枪队轮射弹幕的狙击。 在浓厚的黑火药硝烟之中,视野一片朦胧。旭卫镇的阵地没有向前推进,而清军在浓烟中不知前方状况,一批批压上来,又一批批倒下。到了最后,无论是在城楼上观战的郑芝龙等人,还是在清军阵营中的勒克德浑,都不知道在这浓烟之中,战况究竟如何。 这根本就是吴淞之战的重演。 由于旭卫镇已经有了在浓雾中的作战经验,不急不燥,只要保持队列的阵线不乱,保持有序的弹幕输出,坚持到最后,就是胜利的那一刻。 当绿营军开始崩溃的时候,高旭没有下令旭卫镇的战线向前推进,而是命令甘辉的闽安营,越过旭卫镇的阵线,杀进浓烟之中,对已经溃败后退的绿营军发起反击。 当江风吹散浓烟之后,郑芝龙瞠目结舌地望着旭卫镇的阵线之前的景象:死者横尸遍地,伤者尽是痛苦哀嚎,数千清兵就这旭卫镇的火线之前,死伤殆尽! 还有数千计的绿营清兵在旭卫镇的火线之前丧失了战志,竟然在那些本地义民所组成的“乌合之众”的追杀下,向已方阵地逃窜,一败涂地! 那些溃兵退到清军的阵前,只见那勒克德浑仍然面无表情地挥挥手,随后满兵的督战队射出一轮箭雨,对于那些绿营溃兵以及闽安营的义兵实行无差别射杀。 那些绿营兵见后退者斩,只得再次转身,在战场的中央地带辗转,与甘辉为首的闽安营义兵拼杀起来。但绿营兵斗志已失,又恐旭卫镇的火线向前推进,竟然不敌越杀越英勇的闽安营义兵,又向战场的侧翼溃退。 两军的主力,勒克德浑的二千满清铁骑,以及旭卫镇的三千火枪兵,隔着绿营兵和闽安营义兵拼杀一起的中央战场,遥遥相峙着。 苏州城楼上,郑芝龙与诸位贰臣们,难以置信地望着城下的战况。 什么是先声夺人,这就是先声夺人! 旭卫镇初战告捷! 城楼上的诸“君”,人人的脸色发白起来。 这时,他们才想起去年从江南传来的吴淞大捷,才想起这同盟军的赫赫军威,原来真的不是他们想像中的浪得虚名! 旭卫镇用铁与血,向他们作出名副其实的展示! 郑芝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直觉那高旭的视线越过战场,投在自己身上。在那高旭的注视之下,郑芝龙越来越觉得那种强烈的说不出所以然的不自在感! 当一只雄鹰从远方的山峦之中飞翔而来时,盘旋在战场上的上方时,郑芝龙突然明悟那种不自在源于何处了:那高旭虽然身在地上,而他在高高的城楼上,但那高旭的目光有一种俯视的压力。 就像雄鹰注视着猎物的那种压力! 郑芝龙吐了一口气,无意识地甩甩手,似乎要把那种越来越强烈的压抑感甩开一般,瞧着战场中的高旭,心中暗道:“莫要得意,贝勒的铁骑还没有出动呢!” 郑芝龙刚刚想罢,却见勒克德浑第三次向前挥手,他领着二千满清骑兵向前移动,缓缓地启动马力,作出冲锋的态势。 当勒克德浑的满清骑兵挺进到战场的中央地带时,就开始大肆砍杀那些仍然与绿营兵战斗着的闽安营义兵。在满清骑兵的冲杀下,那些义兵终是初经战阵,刚刚趁着大胜之威,一股作气地杀向绿营溃兵,但现在面对精锐的满清骑兵,再已难以抵挡。这时,同盟军阵中响起撤退的鸣金声,命令闽安营后撤。甘辉听到号令,只得率部且战且退。 由于有回撤阵地的闽安营义兵,旭卫镇的火炮营当然不能像清军的督战队那样,向前炮击进行无差别射杀。 当郑芝龙看着满清铁骑势如破竹一般,驱赶着闽安营的义兵,向同盟军的阵地冲过去,心中暗道:“高家小儿,没了火炮的狙击,一旦让满清铁骑冲破了你那火枪兵薄薄的阵线,就等待着全军覆没的结局吧。” 就在郑芝龙这个念头刚起,突然听到同盟军阵中的鼓点又骤然响起,只见旭卫镇的那些由四列组成的横队开始变换阵形了,变成了四个空心方阵。而那些火枪兵开始熟练地在火铳上插上一把刺刀。随后,四个空心方阵变成像刺猬一样的刺刀丛林。 郑芝龙又不由得结舌道:“这又是什么阵形?” 这时候,勒克德浑的二千满清骑兵已冲进这四个刺刀丛林当中了。 ∶∶∶∶∶∶ (凌晨3点半了,求收藏,红票,支持。) ------------ 第二九章 闽海风云 七 在旭卫镇品字型后右方的第四个空心方阵之中,高旭骑在战马上,举着高氏工坊出品的单筒望远镜,默然地望着勒克德浑一马当先领着二千满清骑兵发起的对旭卫镇的致命一击。 在总结吴淞之战中,旭卫镇最大的伤亡就是线式队列被尼堪的骑兵强行突破之后所造成的。对于火枪兵来说,阵线就是生命线。阵线一旦被突破,在近身肉搏战中,就遭到了压制性的屠杀。 因此,在吴淞之战后,高旭加强了旭卫镇步兵空心方阵的操练。 作为全战游戏的爱好者,高旭自然知道在近代战争中,以步制骑的最好阵形就是空心方阵。 从马匹的本能来说,面对空心方阵那密密麻麻的四面向外的“刺刀丛”,战马看到明晃晃的刺刀是会受惊并止步不前的。刺刀的最大意义在于惊吓马匹以达到抑制骑兵冲锋的效果,而骑兵的制胜之道正是高速度下的冲击力。一旦失支了冲锋的优势,面对方阵的排枪火力,骑兵只能被动挨打。所以,在滑铁卢之战中,法军骑兵看起来势如破竹的冲锋,面对英军步兵方阵的刺刀阵,也只有原地打转的份。 火枪兵虽然拥有了刺刀这近战武器,但只有方阵才能使步兵对抗骑兵时最大化地发挥刺刀的效用,因为方阵能够保护步兵四面不受骑兵的威胁,骑兵最为擅长的迂回侧后翼的机动性就形同虚设。而方阵内由第一列步兵构成刺刀阵,之后几列的步兵则可以透过刺刀阵开火射击,或者阻止那些连人带马跳进方囝的狂热骑兵。 对于军队建设,高旭向来重视武器和技术,以及军纪和操练。旭卫镇火枪兵的武器是燧发式的自生火铳,而且装备了卡座式刺刀,插上刺刀并不影响射击。旭卫镇不论在装备上已经火炮+滑膛刺刀燧发枪的热兵器化,还是在军队编制上,基本上等同于拿破仑时期的近代军队。 对于这种燧发枪+刺刀的步兵空心方阵,骑兵如果没有步兵和火炮的协同,根本难以制胜。在滑铁卢之战中,拿破仑就在阵地上责问他的将领们:“没有步兵支援,骑兵上去有什么用?!” 但清军没有机动火炮,而且绿营步兵已经溃败。高旭也不担心他的步兵方阵遭到敌方火炮的毁灭性打击,那些溃败的绿营兵刚刚领教过旭卫镇的排枪轮射弹幕之后,短时内不可能还有再战的勇气。 再说,对这种战术,高旭是第一次投入战场,勒克德浑根本还是抱着传统的骑战思想,以为只要冲破旭卫镇的阵型,就以大肆意屠杀兵兵。 对于吴淞之战,勒克德浑自然有过透彻的研究。以他看来,旭卫镇之所以能取得胜利,一是背城结阵,依靠吴淞城上的城防火炮,以及旭卫镇的阵地火炮,组成了上下两道强大的火力。而且由于旭卫镇背城结阵,骑兵无法迂回侧后翼,唯有冒着同盟军的强大火力从正面突袭,这就使得骑兵突击的代价太过惨重。 再就是尼堪突破阵线之后,遭受到铁一镇优势兵力的围困。 而现在,旭卫镇只有三千火枪兵,没有预备队,只有由本地义兵仓促所立的闽安营。闽安营初创,对于满清骑兵来说,其战力可以忽略不计。事实上,在满清骑兵的冲杀下,初经战阵、未经训练的闽安营义兵根本无法抵挡。 这样,以二千满清铁骑,对阵开阔地带上的三千步兵,战果自然胜券在握。 用以前的战绩来计,二千满清骑兵,只够把十数倍以上的明军步兵屠杀一空。 所以,当勒克德浑决意领着二千骑兵一锤定音的时候,虽然见到旭卫镇的线式横队转变为前所未见的空心方阵时,也不以为然。而是冲入闽安营与绿营溃兵混战的中央地带,大肆追杀闽安营义兵作为肉盾,以避旭卫镇破虏炮的直接炮轰,接近旭卫镇的前沿阵地。 只是因为顾忌旭卫镇的火炮,驱赶溃退的闽安营义兵作为肉盾,这也使得满清骑兵失去了一部分的冲锋速度。 骑兵的速度就是战斗力。 但勒克德浑认为牺牲这部分速度是值得的,这样不仅有了肉盾在前制约旭卫镇的炮火,而且这些闽安营溃兵可能会冲乱旭卫镇的阵形。勒克德浑的目标是迂回到旭卫镇的后翼,直接冲杀护卫着同盟军督帅高旭的近卫队。 然而,闽安营的溃兵并没有如勒克德浑所期望的那样,会冲乱旭卫镇的线式阵形。 一是,在满清骑兵的追杀下,能逃回本阵的闽安营溃兵寥寥无几,二是在战斗之前,高旭就已经准备在这次战斗中,把空心方阵投入实战。在战前就作好了变阵的详细布置。在击溃绿营步兵的进攻后,高旭没有下令旭卫镇的战线向前推进,在下令甘辉的闽安营出击时,旭卫镇就开始了方阵准备。经过这几个月来千百次的强化操练,旭卫镇从线式阵形转换为空心方阵的时间已达到极限速度,而且井然有序。 旭卫镇以甲乙丙丁的四四制编制建军,使得阵型转换的兵力一目了然。旭卫镇的四个主战营以甲乙丙丁来计,战力最强的第一营为甲种营,战力次之的为乙种营,以此类推。每营四哨,也以甲乙丙丁四哨相称,每哨四队,也称为甲乙丙丁四队。一个营方阵,大约为八百人,每一面为一个二百人的哨队。甲哨在前,乙哨居左,丙哨居右,丁哨居后。 方阵之间有一定的间距,基本上就是自生火铳的有效射击距离,如果骑兵冲到方阵之间,会受到两个方阵侧面的火枪夹击。 对于高旭来说,把旭卫镇分解为四个以步制骑的营方阵,今日是第一次投入实战,接受二千满清铁骑的严峻考验。 ∶∶∶∶∶∶ 当闽安营为数不多的溃兵退到已方阵地,旭卫镇四个品字型的空心方阵已经完成。他们依着旭卫镇军官的命令,退卧到四个空心方阵外的阵脚上。 这一战,闽安营的三千义兵,先是凭着血勇与绿营残兵混战,但随后遭到满清骑兵的灭顶屠杀。 闽安营初战之下,几乎尽覆。 高旭默默地望着那些在满清铁骑下拼杀求存的闽安营义兵,心底也默默地致敬着。这些闽安营义兵就如同当初的江阴乡兵一样,未经训练,初次上阵,只凭着一股血气拼杀,伤亡自然极大。 击溃绿营步兵之后,高旭派闽安营上阵,也是为了给旭卫镇变换空心方阵争取时间。同时,也是一种最为残酷的以战练兵,大浪淘沙,经此血战,能够幸存下来的,才是闽安营的第一批骨干。但能够幸存下来,能有一成,就足够让人欣慰了。当初的江阴乡兵,也就是这样一步一个血印成为威名赫赫的同盟军将士。 对于那个在历史上颇有智勇之名的郑氏将领甘辉,高旭还是充满期望的。 只是在今日,不知道他和他的闽安营能不能经受得起这个残酷的考验。 高旭的目光在战场中搜寻着甘辉的身影,却是一无所得。 一阵突如其来的江风,又一次吹散起战场某处灰尘与硝烟,高旭不经意地望去,不由停住了目光。 却见在烟雾中,在满清铁骑的洪流之中,竟然飘扬着一面浴血的中华旗。在旗帜下,一群人紧紧团聚在一起,犹如急流之中的礁石一般,虽然摇摇欲坠,但一直坚强不屈地坚持着! 满清铁骑来势凶猛,闽安营的义兵在清兵飞驶的屠刀下,毫无还手之力。望着一个个兄弟倒下去,甘辉转过身来,停住了后退的脚步,他见三千部属几近伤亡殆尽,痛心之余,也起了不愿独活的死义之心。 “统领,不能把我们的后背交给鞑子。” 一个年约十六七岁,双手握着长矛的闽安营义兵小队长,从不远处跑到甘辉面前大声道:“统领,我们再跑,也跑不过战马的。” 甘辉转过头,望着这个满脸灰尘,看不清容颜的小头目,只是从他的声音中推断出他的年纪尚轻。在他的身后,还有十来个长矛兵,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带着十几个部属活下来,也绝不是容易的事。因为在甘辉的身旁,也只有五十多个藤牌兵刀手。这些藤牌兵本来有五百多人,是甘辉精心挑选出来的作为闽安营的主力。但在刚才的激战中,幸存已不过一成了。 甘辉听罢那小队长的话,知道他言所虚,不由发恨道:“对,反正要死,不如死个痛快!死个豪迈!” 那小队长也是瞪着大眼睛,道:“就是,让天下人知道,我们闽人流出的血,也是热腾腾的!” 立在阵前方的炮兵阵地上,旭卫镇火炮营统领楚应麟狠狠吸了一口卷烟,紧张地估算着霰弹的射击距离。虽然为了免得误伤回撤的闽安营义兵而失去了实心弹的远距离射击机会,但在霰弹距离上,楚应麟是决意要让鞑子尝尝破虏炮的厉害。 楚应麟看到那闽安营的统领甘辉领着数十名义兵团聚一起,面对奔驰而来的满清铁骑竟是面不改色,悍勇地举着盾牌、长矛和战刀,以待强敌时,他佩服之余,不由又扯着喉咙吼道:“阿甘,快退回来,老子要轰他娘的了!” 楚应麟虽然浪荡公子出身,但人缘极好,不过几天时间,就与甘辉这些闽地豪杰打成一片了。那甘辉出身草根,也没有架子,深明大义,而且颇具侠气,很对楚应麟的胃口,所以,胖子可不想这个新结交的好友饮恨沙场。 那甘辉听到楚应麟的叫喊,只是回过头来,抹去眼角处蒙住视线的鲜血,看了胖子一眼,竟是笑了一笑,不但没有再退一步,反而领着这些幸存的闽安营义士迎上去了。 当楚应麟望着甘辉那决绝的笑容,以及奋不顾身地淹没在灰尘之中的背影之后,忍不住骂了一声“干”,再望着转瞬即至的满清骑兵,举起手,狠狠向前一挥,大声吼道:“放!” 十二门破虏炮轰鸣着,射出一道霰弹弹幕,轰得那些冲在第一线的满清兵人仰马翻,当即造成了近百满兵的伤亡。这使得满清的冲锋阵线为之一凝,但后继的骑兵很快就是填补了空缺。 在骑兵的冲击下,破虏炮再没有射击的机会,楚应麟只得一挥手,领着炮兵们回撤到火枪兵的空心方阵的外缘。虽然火炮阵地位于战场前沿,但要培养一个合格的炮兵极不容易,身为炮兵绝不能因为逞匹夫之勇而战死阵前的。 但是甘辉那血淋淋的笑容,似乎有一种魔力一般,使得向来贪生怕死的胖子,也从心底升腾起一股热意,竟然有一股冲向前去拼命的冲动。 ∶∶∶∶∶∶ ------------ 第三十章 闽海风云 八 如果问高旭在同盟军中最为纯粹的最具军人风范的人是谁,他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是徐鸿。 徐鸿是旭卫镇中最精锐的第一甲种营的统领,也是旭卫镇的副提督。事实上,他早已去掉了那个“副”字,高旭虽然还是旭卫镇的提督,但在具体军务的执行上,一力由徐鸿担任,高旭已成了旭卫镇荣誉性的最高指挥官,他只是负责旭卫镇战略大方向的制定与前瞻。 在心态上,高旭向来保持着清醒的认识,他总是把自己定位为这个时代的引导者与掌舵者。一只脚站在这个时代之内,另一脚又游离在这个时代之外。无论是同盟会的会务上,还是同盟军的建设上,高旭只是制定框架,然后挑选自己认为最为适合的人才,组成一个充满凝聚力的团队,再然后,究竟能够走得多远,就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或者,高旭这个意识也是懒人的理由之一。 他既然是局内人,也是旁观者。 所以,在旭卫镇的具体战术执行上,他全权由徐鸿负责。 比如这次福州之战。 在同盟军中最为核心的江阴系将领当中,能把高旭的纯火器战术理解并执行的人,当非徐鸿莫属。在吴淞之战后,高旭在旭卫镇的《步兵操典》上加入了空心方阵战术。徐鸿第一次听到高旭对这种以步制骑战术的阐述之后,就立即召集了甲种营,组成了一个中型刺刀空心方阵,以实践来证明高旭这种新型战术理论的正确性。当时,虽然是演习,但完全与实战一样,冲击刺刀方阵是实打实的一千骑兵。在苏松战场,同盟军缴获了清军大量的战马,所以,旭卫镇有足够的马匹来模拟战场实况对刺刀方阵的冲锋演习。 结果是激动人心的。 面对明晃晃的刺刀丛,马匹冲到近前,不是望而却步,就是从方阵的侧翼躲避。刺刀丛有效是抑制了战马的冲锋速度。失去冲击力的骑兵,在旭卫镇的排枪射程之内,完全成为靶子。 自此之后,徐鸿在去年十二月份开始,一直到今年的二月初,在将近三个多月的时间内,竭尽全力地操练着旭卫镇从线列队型到空心方阵的转换速度,以及熟练程度。 旭卫镇之所以敢以一镇之力,登陆福建这个客地,挑战勒克德浑的三千满清骑兵,数万计的绿营兵,以及十数万计的郑家军,除了以步制步的排队枪毙战术之外,这个以步制骑的空心方阵,才是旭卫镇的压轴性战术。 而今日,是这种空心方阵战术第一次投入实战。 在这个时代中,没有一支军队能像旭卫镇这般重视武器和战术。这支脱胎于江阴热血之地的乡兵队伍,不再仅仅是凭着血勇走上沙场,而是在高旭的引领下,凭着严格的军纪和刻苦的训练,已成为一支超越时代的武装力量。 ∶∶∶∶∶∶ “屏住战线!” 作为临战指挥官,徐鸿立在旭卫镇倒品字型左前方的营方阵中,望着满清骑兵虽然遭受到了破虏炮的一轮霰弹攻击,但仍然气势如虹地冲突而来。徐鸿举起指挥刀,大声喝着旭卫镇将士保持战线,设在他身边的军鼓队也是保持着临战节奏的鼓点。当徐鸿看着最前列的清军骑兵拉起弓弦,作出骑射的姿态,刚进入自生火铳的有效射程时,便大声命令道:“甲队,射击!” 徐鸿的话声刚落,鼓声就把他的射击的命令传达到位列最前面的二个营方阵的将士耳中。然后,两个营方阵最前列的甲队依令射击之后,就立即单脚跪下下,立起刺刀,形成最前列的刺刀丛。接着就是后列的乙丙丁三队开始弹幕轮射。 在旭卫镇的第一轮射击之后,进入射程的数百满清骑兵遭到重创,他们射出的弓箭则是徒劳无功地落在旭卫镇方阵的前沿。旭卫镇的自生火铳在经过高旭的改良之后,再加高氏工坊的精工细作,其质量根本不是明军那种传统的鸟铳可比,在射程上也大大超过了满清骑弓。 在遭受到旭卫镇的第一次弹幕迎击之后,满清骑兵的冲锋在破虏炮霰弹射击之后再一次受到遏制,只是满清骑兵虽然受到迎头痛击,但清军冲击旭卫镇方阵的决心没有受到丝毫动摇。以勒克德浑看来,只要坚持挺过旭卫镇的第一阵火铳轮射,再冲破方阵,这些旭卫镇火枪步兵只有遭到骑兵屠杀的下场。以满清骑兵以前的经验,在这天下,无论是明军,还是李闯的大顺军,还没有一支步兵阵营在满清铁骑的冲击下能坚持到最后。 但是,旭卫镇最前列的两个营方阵,仍然巍然不动! 在满清骑兵中,冲击旭卫镇营方阵正面的第一梯队前锋将领是奉国将军巴布泰。这个巴布泰是个久经沙场的战将。对于这个空心方阵,他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当年明军也曾经地开阔地带摆过种类似于空心方阵的车阵。四面以战车为盾,并辅以长矛,明军在战车之后抵抗,但无一例外的是,清军都取得了绝对性的胜利。 但这一次,巴布泰却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那明晃晃的刺刀丛,比起明军的长矛战车方阵,更显得诡异无比。在经过破虏炮和旭卫镇火铳的两次弹幕迎击之后,还没触阵之前,数百计的清兵就倒下了。当巴布泰领着数百骑兵精锐冲到刺刀丛前,本来已失去大部分冲锋速度的战马,面对密密麻麻的刺刀丛,正如高旭意料的那样,无论是平时的演习,还是临场的实战,这些战马果真起了畏惧之意。冲击到方阵正面的战马本能地顿住马脚,冲到方阵侧面的则是直接冲进方阵之间的间距地带。 那些冲进品字排列的方阵间距地带的骑兵,立即遭受到两个营方阵侧翼火铳火力的打击。马匹的目标极大,旭卫镇的火铳兵不光可以射人,也可以射马。失去战马的少数清兵也极为悍勇,冲到刺刀丛前,想杀入阵营之中。但失去了战马的冲击力,又身在这么近的距离上,这些清兵在刺刀丛后列的排枪之下,也只是轮为靶子的下场。至于那些冲击到品字型中央地带的清骑,甚至遭受到三面火力的毁灭性打击。因此,冲到方阵之间的数百满清骑兵,基本上已是尽覆的结果。 作为沙场老将,奉国将军巴布泰与自己的战马基本上犹如人马一体。当在亲兵的护卫遮挡下,巴布泰领着数百重骑,顶着旭卫镇的弹幕冲到那刺刀阵之前,跨下战马那种本能畏惧的顿足,让巴布泰心中一突,他与勒克德浑一样,高估了战马跨跃这种刺刀丛的可能性,也低估了这刺刀丛对马匹的威摄程度。巴布泰原以以为跨下的战马与自己一样南征北战,不输亚于一个勇猛的战士,但动物的天性毕竟无法与战士的战斗意志相提并论。 事到如今,也不是爱惜马力的时候,巴布泰举起战刀,猛地一刺马股,那战马吃痛之下,尽管前方的是让它畏惧的刺刀丛,在失控之下,仍然向前一跃。巴布泰身边的几十个亲兵见状,也是学起样来,纷纷地狠刺战马的屁股,强迫着战马向刺刀丛冲击跨跃。但像巴布泰那样成功跨越刺刀丛的清骑不多,不过是寥寥数个而已,大多数不是当场阵亡在排枪之下,就是受阻于刺刀丛林之外。毕竟像巴布泰这样骑术精湛的满清悍将为数不多。 巴布泰的战马虽然成功跨越刺刀丛,但已是浑身尽是血洞,跃进阵中之内时,战马就已经重伤倒地。巴布泰就地一个翻滚,立起身来,另个四五个亲兵也是如此,当他们背靠背地立在方阵中间,面对就却是从四个方向压缩而来的四排刺刀。 看着巴布泰的武勇,徐鸿面不改色地退到方阵内沿的第四排丁队边沿,对于这种敌人突破方阵冲入阵中的情况,旭卫镇的士兵平时也有过强化训练。当敌人冲入阵中,除了第一时间堵住缺口之外,方阵最内的丁队立即掉转刺刀向内进入肉搏状态。丁队转身内战,而外战的仍然还有甲乙丙三队,足以保持方阵刺刀的防御以及火铳的弹幕输出。由于在方阵之内,四面皆是友军,而且又在火铳的射程之内,为了避免误伤,不到万不得已,方阵之内的战斗基本上靠有组织的四面合围的肉搏战取胜。 巴布泰为首的五六个清兵,面对着四个方向,每个方向五十人所组成的队伍,总共二百人举着四排密密匝匝的刺刀,迈着充满节奏感而又训练有素的步伐合围而来,尽管他们困兽犹斗了一番,但在徐鸿的镇定自若的指挥下,在旭卫镇甲营四哨的四个丁队进退有据的刺刀阵前,这几个凶狠的鞑子最终还是先后血溅当场! 或许旭卫镇将士单兵战力,难敌巴布泰这些满清悍士,但形成了有组织性的攻击性刺刀阵形,勇如巴布泰,也只有饮恨沙场的结局。 ∶∶∶∶∶∶ 旭卫镇纯火器战术与传统-战术所不同的是,但进入战斗之后,黑火药所形成的浓厚硝烟很快就是笼罩了整个交战阵地,这成为旭卫镇战斗的一大特色。 在福州城下,郑芝龙为首的一等福建本地的汉奸贰臣们,正要大饱旭卫镇的方阵在他们的主子的冲击下一败涂地的眼福,但很快硝烟就遮挡了他们的视线。 只见旭卫镇的阵地中尽是浓雾一团,里面金戈声、喊杀声、火铳排-射的轰鸣声、战马的哀鸣声,响作一团。只闻其声,不见其景。没有多久,这些声音慢慢地消失了,浓雾之中的燥动也消失了。那奉国将军巴布泰为首的近千冲入浓雾之中的满清骑兵,似乎像是被隐藏在浓烟的怪兽吞噬了一般,毫无声息。 偏偏这时,艳阳当空,却是没有一丝风,那浓烟一时半刻也不会散去。 而勒克德浑领着另一批近千骑的满清兵,迂回到旭卫镇方阵的后翼,正谨慎地观望着浓烟中的旭卫镇阵地。 但在在浓烟之中,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同盟军,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一个留着老鼠辫子的福建本地豪绅,一边哀叹道,又一边摸着脑门上的金钱鼠尾,眼神内尽是犹疑之色。毫无疑问,要是旭卫镇真的逆天大胜,大败勒克德浑的满清铁骑,到时同盟军清算汉奸,肯定是从城楼上的诸“君”开始。 “奉国将军的一千铁骑呢?难道就这么一会功夫,就全军覆没在旭卫镇的阵前了么?” 一个贰臣茫然地疑问着。 “没有声音,说不定是玉石俱焚的结局。这般算来,贝勒仍然还有近千的满清兵,岂不是仍是我大清兵得胜?” 一个剃发易服的腐儒习惯在摇晃着脑袋道。 众人听罢,发愣着望着旭卫镇阵地上的那团久久不散的浓烟,没有附和这个腐儒的天真,只是默然无语。这时,一人突然转头寻找着,问道:“哩,郑大人呢?” 众人不由抬眼四看,果然不见郑芝龙,他竟然悄悄离开城楼溜走了。 这些识时务的“俊杰”们,不由得神色惶然起来。 ∶∶∶∶∶∶ 由于黑火药浓烟的扩散,战场中央地带虽然不致于像旭卫镇阵地那般朦胧得十几步之外不见人影,但满清骑兵辗压过后的灰尘仍然很大。 在尸横遍野的中央地带,一个人影费力地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伸出手摸索着,摸到一把刀柄时,慢慢地腾起身来,茫然地打量着周遭的情景。 甘辉抹了一把满是血污的脸,一手执着刀,慢慢地行走在血泊中,见到几个辗转哀号的绿营清兵,就一刀结果了对方。不一会儿,他就寻到了十个血战余生的闽安营义兵,那个颇为机敏的年轻小队长也是不难不死。他们团聚一起,逆势而行,凭着长矛和藤盾,在清兵的铁骑下幸存。当时清军的目标是冲击旭卫镇的阵营,对于战场中央区上闽安营的游兵散勇自然不会费心追杀,这倒使得甘辉这些有了活命的机会。 甘辉与那个年轻小队长一边击杀着绿营兵的散乱人马,一边收拢着闽安营的义兵,不过半柱香时间,竟有了一百多人。这时,原先撤回旭卫镇方阵内的闽安营义兵,又有数十人趁着战场暂时的空隙之间,摸上阵来寻找同营的兄弟。最后闽安营的义兵越积越多,竟达二百余人。大伙们都是福建本地的乡里乡亲,激于忠义,才投身同盟军的反清事业,经过血战的磨砺,更是脱胎换骨。 从旭卫镇阵地中出来的闽安营义兵给甘辉带来了战况的详情。当甘辉等人听到近千满清铁骑葬身旭卫镇的方阵内外,不由得大喜,心中对同盟反清的事业越发坚定起来。 “统领,我们这三百多人回去么?” 那个姓刘的年轻小队长问着甘辉道。这个时候,大家初经大战,着实需要休整一下。闽安营的三千兄弟,幸存下来的就他们不足三百人了。 甘辉望着硝烟与灰尘笼罩着的旭卫镇阵地,又回头望望着福州,见东城门竟然洞开,大量的绿营军溃兵涌入城去,城内又有大量的城民趁机出城,包括很多原先有降清打算,但是现在清军初战失利之下,使得这些人怀二心者惊魂未定,更加的首鼠两端起来。 “不,我们杀进城去!” 甘辉慨然道:“旭卫镇首战告捷,这福州城内人心惶惶,正是我们混山摸鱼的好时候。” 那刘姓小队长略作沉思,道:“统领,我们不足三百人,要是硬闯城门,想必不易,不如我们趁着灰尘遮掩视线,换上绿营清兵的衣帽,再趁乱入城,如何?” 甘辉拍手道:“好,就这么定了。我们潜进城去,杀那些二鞑子们一个痛快!” 众义兵慨然应诺之时,其中一人突然指着东出城门的一支人马,诧异道:“哩?那个不是郑芝龙么?” 甘辉举眼望去,果真见到那郑芝龙领着数百亲兵,东出城门,正要扬长而去,顿时作色道:“兄弟们,操刀子上,别让这个国贼给溜了!” ------------ 第三一章 闽海风云 九 高旭立在旭卫镇右后的方阵之中,从头到尾地看着绞肉机一样的四个营方阵,把突进到方阵正面以及阵型间距中的近千满清骑兵,一批批地狙杀着,直到不足百骑的满清兵溃逃出方阵,脱离战场之外。而经过近万的绿营步兵,以及成百上千的满清骑兵冲击之后,旭卫镇的伤亡只有不足百名。 只要旭卫镇的阵线不破,保持火力输出的持续性,伤亡就能减少到最低。满清骑兵的弓箭射程不及改良后的自生火铳,冲到阵前又受刺刀丛所阻,无论战马,还是清兵,都沦为旭卫镇的标靶。像巴布泰那样悍勇无比,能疾马跨越刺刀丛的清兵毕竟不多,能有几个,也被方阵最里面的丁队合围刺死。 在这个时代,实在是个神话。 无论是武器,战术,军纪,还是训练强度,旭卫镇都已经让高旭以及徐鸿俩人力所能及地做到极致! “这个,实在是太痛快淋漓了!” 赵明月立在高旭的身畔,发愣地望着刺刀丛之外尸横遍地的满清骑兵,目瞪口呆地道:“这实在是单方面的屠杀啊!想到这些耀武扬威的鞑子也有今日!” 赵明月的巾帼营一百多女兵,分为两个队列,被安置在右后侧的空心方阵之中,作为加强这方阵的厚度与密度。身处在密不透风的方阵之中,赵明月只能领着巾帼营女兵在第五队列上放放冷枪,以她好战的性子,自然觉得没有真刀实枪来得过瘾。 但赵明月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无论她如何彪悍,面对同样凶悍的满清兵,她最多不过是十夫之敌。 但是高旭呢? 赵明月想罢,望着高旭的目光,忍不住有点佩服起来。 这家伙可是名副其实的万人敌了啊! 高旭偶尔从战场上掠过目光,突然觉得右耳发热,转头一看,却见赵明月立在自己右侧,眼里尽是倾慕的火热之色。高旭有点莫名其妙,在战场上,她发什么花痴,不由问道:“你怎么啦?” 赵明月扑到高旭耳畔,红着脸低声道:“不知怎么的,今日大捷之下,实在太过痛快,闻着这呛鼻的硝烟味,像是迷香一般,让我情不自禁。……要不,反正这十步之外,不见人影的。让我亲你一口,如何?” 高旭听罢,无语地捏着她的俏鼻。 这个靓丽无双的大明女海盗,实在是狂野得太过挠人了。 ∶∶∶∶∶∶ 高旭望着初战告捷的旭卫镇将士,没有忘乎所以。如今他的身份地位越来越高,随着福州之战的胜利,他的声望势必会达到一个更高的高度。只是任何时候,他都要提醒自己要冷静。当初在江阴初创高字营的时候,的确需要一腔的热血,但现在,被这个时代应远而起为领袖级的人物,光凭着热血,就肯定无法掌控局面了。 尽管硝烟遮挡了视线,但旭卫镇已经有了在吴淞之战中在浓雾中作战战的经验。通过哨兵的地听,以及在浓雾边缘处哨兵的瞭望,高旭还得知勒克德浑的一千满清骑兵,还在方阵后翼作着冲锋态势。只是清满骑兵半数折损在旭卫镇的方阵之间,使得那勒克德浑不得不谨慎行事。 这勒克德浑会再一次发起相当于自杀性的冲锋么? “如果我是勒克德浑,该如何做呢?” 高旭默默地想着:“难道领着一千满清骑兵灰溜溜的脱离战场,回到福州城内?……这次的福州之战,是整个福建战局的关键。谁取得胜利,谁就掌握了话语权!……勒克德浑甘心这么失败么?不,他会再努力一次的!近代西方花了近百年的实践,才确信了在火炮+燧发枪+刺刀的步兵空心方阵之前,没有步炮的协同,骑兵是难以取胜的。但这种战术在远东战场上,只是登上舞台的第一天,勒克德浑还会试一次的!” 要说起来,无论是贝勒尼堪,还是贝勒勒克德浑,这俩个满清贝勒都很杯具。前者是遭遇到的是旭卫镇的排队枪毙战术,后者则是应对以步制骑的空心方阵战术。这两种划时代的新型战术都是高旭第一次投入实战,偏偏让这俩个贝勒遇上了。而且他们根本没有前车可鉴,一时之间也找不到破解之法。除了成就了旭卫镇的威名之外,只是打破了满清铁骑天下无敌的神话。 高旭沉思了一下,对已经来到身旁研讨军情的徐鸿道:“见山,浓雾之中,对我军不利,命令四营向前推进,直到前沿的炮兵阵地。” 徐鸿道:“把炮兵阵地作为我们的后翼?” 高旭点点头,移动营方阵,比转移火炮阵地快多了。当然,营方阵的移动,是建立在精熟的操练基础上的。移动时,营方阵的两翼哨队转九十度为纵队前进,后哨则是转一百八十度作为横队前进,至于正面前哨则是无需转身就按横队前进。而大破虏炮的移动则需要十来匹马力的拖拉,更是费时费力。如果在营方阵在移动中,通过地听得到清军骑兵开始冲锋时,自然就停下备战。 高旭道:“浓烟之中,清兵看不清我们的移动,不清楚我们的虚实。我们向前推进,直到浓雾范围的边缘。清兵要发起冲锋,必定在我军的侧后翼。因为我们的炮兵阵地布置在前翼,那勒克德浑肯定会避开火炮的正面火力。现在我们方阵前移,把炮口对准我们的侧后,那勒克德浑要是借着烟雾来袭,就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 勒克德浑领着一千满清骑兵迂回到旭卫镇的侧后翼,望着旭卫镇阵地那不知其中虚实的硝烟,良久沉默不语。 在作了骑兵突击旭卫镇方阵的决定后,勒克德浑命奉国将军巴布泰领一千满骑兵冲击旭卫镇阵地的正面,而他则领一千满兵迂回侧后,以寻找战机。但是巴布泰冲击旭卫镇方阵时,一千满兵竟然全军覆没,这使得让勒克德浑变得谨慎起来。 对于这种燧发枪+刺刀方阵的战术,是勒克德浑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两军交战时,那时的黑火药硝烟还不浓厚,勒克德浑清楚地看到满清骑兵的战马在刺刀丛前的辗转不前,冲进倒品字方阵之中的清骑也遭受到数面排枪火力的倾覆。至于巴布泰凭着悍勇冲入旭卫镇方阵之中时,硝烟已笼罩了整个阵地,其中的细节,勒克德浑就再也无法远观。但从旭卫镇阵地逐渐安静下来的推断中,那巴布泰肯定凶多吉少了。 勒克德浑望着旭卫镇阵地在浓烟中诧异的安静,心中盘算着要不要再发起一次对旭卫镇后翼的冲锋。 满清骑兵初战进攻这种空心步兵方阵,就受到覆灭性的重创,其中从旭卫镇阵地边缘逃回来的溃兵游骑也无法详说其中的奥秘。但凭着骑兵的机动,勒克德浑还是保有战场的主动性。就算旭卫镇的步兵方阵如何强大,但要是勒克德浑避而不战,他仍然可以保存近千的满兵力量。 “贝勒爷,那郑芝龙离城而去了。” 一个清兵哨骑来到勒克德浑面前急报道。 一名清军将领不等勒克德浑说话,听罢便勃然大怒道:“好他个海贼,我等浴血沙场,他却是背信而去。贝勒,末将这就去将他擒来!” 勒克德浑却是摆摆手,只是盯着硝烟中的旭卫镇阵地,道:“由他去,大敌当前,不可分兵。只要我们破了这同盟军,那郑芝龙不用我们追,就会像狗一样趴在我们跟前。如果破不了这同盟军,追回来也是无用。” 那清军将领仍然恨恨不平,道:“也对。贝勒,不用再犹豫了,吹起号角,让末将冲锋吧。老子刀山火海都不怕,难道还怕啥刺刀阵么?” 勒克德浑还在犹豫,如果再战不利,这个闽海可真的要易主了。 但是如果今日避战的话,造就了旭卫镇初战大捷的威名,那在福建境内,还有他的容身之所么? 且不说满清兵身在异乡,而且福建地形多山,与江南水网密集的地形那般,不利于战马奔驰。再说满清铁骑天下无敌的威名一旦受到质疑,福建境内的那些骑墙者就会多一个选择。人心向背之下,满清兵的处境就越发的不妙。 说来说去,如果今天不取得最终的胜利,他勒克德浑何以在福建立足?何以折服诸如郑芝龙之流的本地势力? 郑芝龙的背信离去,就是一记警钟啊! 想当初,他雄兵入闽,凭着兵威,各地望风而降,兵不刃血就把福建各府收入囊中。 但今日,初战不利,就遭到郑芝龙这个首鼠两端的大海盗的背弃,勒克德浑心中不由得愤疾万分。 想起这些天他勒克德浑对郑芝龙的苦心招揽,礼贤下士,示之不可谓不诚,待之也不可谓不薄,但清军刚一失利,这郑芝龙见势不妙,就立即溜之大吉,毫无信义,真是岂有此理! 这简直是对他勒克德浑的一种侮辱! 任何低估他勒克德浑的人,都将要付出血的代价! 当阵风从闽江上吹拂而来时,勒克德浑神志一清,收拾情怀,立即决断道:“赶在江风之前,立即发起冲锋!” 那浓烟的存在虽然不知旭卫镇阵地的虚实,但浓烟也遮掩了旭卫镇方阵那明晃晃的刺刀丛。战马的视线所阻,看不清前方的刺刀阵,势必无知无畏,奔腾如常。 勒克德浑的这次对旭卫镇阵地的后翼冲锋,没有像奉国将军巴布泰在正面冲锋时驱逐闽安营义兵那样延缓了战马的高速冲击力。 这一次,满清骑兵的冲锋,从蓄势待发,到启动马力加速,到达旭卫镇阵地之外时,已达到战马冲锋的最高速度! 这一次,勒克德浑再没有退路,他知道,如果再不破旭卫镇,这福州城下,就是他的葬身之所! 但是,当勒克德浑领着一千满清骑兵势如破竹地冲进旭卫镇阵地的浓雾之中,却见前方骤然响起轰隆隆的炮击声,很快,十数颗巨大的实心弹掠过浓雾,直直地砸进清兵的冲锋阵营之中,又掀起十数道血路。 勒克德浑见状不由大惊,他料不到旭卫镇的火炮阵地竟然转移到这么快?要知道,他所选择的冲锋方向,本来是选到旭卫镇的后翼。而炮兵阵地原来是布置在旭卫镇正前方的。 但勒克德浑冲进浓雾之中,本来以为已经冲到旭卫镇的方阵阵前时,却见眼前尽是满清兵和战马的尸首,这不仅使得冲进来的清兵感同身受,军心大泄,而且这些在方阵间距之间层层叠叠的人尸马尸,成为变相的柜马栅一样,延缓了满清骑兵的冲锋速度。 更要命的是,天时不站在勒克德浑这一边。 一阵疾风再次从江畔吹过来,掠起笼罩在战场上有浓雾。 在正前方,旭卫镇的四个方阵已转移到炮兵阵地的之后。 时到如今,只有放手一搏了。 勒克德浑咬着牙想道,命令清兵加快冲击速度。凭着骑兵的高速冲击力,掀开那空心方阵的缺口。 迎接满清骑兵的不光有破虏炮二个档距的实心弹炮击,还有百米之内霰弹的弹幕覆盖。这三轮炮击已经使得满清兵当即折损三成,当冲到方阵之前时,又遭到火铳弹幕的倾射。浓雾散后,明晃晃的刺刀丛,又露出了它的真面目。战马仍然出于本能而畏惧不前,冲到方阵间距的空隙地带,又遭到两个方阵侧翼火力的打击。 就算勒克德浑如何不信邪,但在一天之内,悲剧再次上演。 “贝勒爷,撤吧!这种刺刀方阵,我们啃不到了啊!再这样下去,又要全军尽覆了啊!” 在方阵火铳射程之外,勒克德浑在一百多骑的亲兵拼死护卫下,终于脱离了旭卫镇的火力网。 在溃退十数里之外,勒克德浑木然地望着追随自己的一百多残兵败将,此战完败,福建战局已经逆转,他该何去何从? “贝勒爷,我们离开福建吧。” 一名清将想有旭卫镇的刺刀方阵,不由得心有余悸地道。 勒克德浑听罢,猛地抽了他一马鞭,冷声道:“成败乃兵家常事。在漳、泉两府,我们还有护军统领博尔辉的一千满兵,还有数万绿营,只要本贝勒找到那刺刀方阵的弱点,仍有卷土重来的本钱!” 那清将又道:“漳、泉两府,尽是那郑芝龙的地盘,而且在他的安平老窝,屯兵十数万。经此一战,我军兵力大不如前,贝勒爷,这该当如何应对?” 勒克德浑一想起郑芝龙,便不由恼火。在出城迎战旭卫镇时,这郑芝龙就以百般理由推托,见到自己初战失利时,就顾自逃之夭夭,背信而去。要知道,这福建的各地势力以郑芝龙马首是瞻,他这种态度将使得勒克德浑的满清兵从昨日的众星捧月,变成今日的孤立无援。 勒克德浑恨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本贝勒得让那郑芝龙知道背弃主子的下场。” ∶∶∶∶∶∶ 隆武二年的二月二十三日,同盟军督帅高旭领旭卫镇兵临福州城下,满清贝勒勒克德浑领二千满兵、万余绿营迎战,大败,满兵伤亡愈九成,绿营兵伤亡数千计,迎降同盟军者,也达数千计。 次日,闽安营统领甘辉领数百义兵,在长乐境内,擒获逃离福州城的国贼郑芝龙,缚其回城。 二月二十五日,高旭正式入主福州城。 消息传出,闽海变色,天下震动! ------------ 第三二章 闽海风云 十 勒克德浑大败之后,领着数百残兵败将退走泉州,高旭命徐鸿领旭卫镇两营人马趁胜追击。随着旭卫镇挺进闽南的还有甘辉的闽安营。闽安营虽然在福州城下血战中几乎尽覆,但其中十之存一的数百义兵,成为闽安营重建的骨干。如今同盟军大捷之下,声势如日中天,投身同盟军的本地义民青壮不计其数,闽安营三千人马的编制几乎是一夜之间又是满额。 甘辉在血战当日,领着数百义兵竟然擒获郑芝龙这条大鱼,着实让高旭大喜望外,但大喜之余,如何处理这条大鱼,清蒸,还是暴炒,还是慢炖,又让他头痛不已。无论如何,如今在闽海局势中,不光大破勒克德浑的满兵主力,又把昔日的闽海之主擒为阶下囚,高旭算是掌控了绝对的主动权。 甘辉的个子矮,容貌丑,又穷困出身,一直游荡在海澄各地艰难谋生,十足的草根,算是这个时代矮挫穷的典范。正如任何一个朝代末朝一样,社会的上层虽然都已经腐烂,但下层的草根力量仍然很坚挺。如今,他被高旭掘出来,凭着他的勇武与智勇,败而不馁,见郑芝龙逃跑,就当机立断地咬尾追击,并一举擒住这个惊弓之鸟,这种决断让高旭极为欣赏,当然不遗余力地栽培他,并授以同盟军的星级勋章以示鼓励,又极力支持闽安营的重整旗鼓。 让高旭意料之外的是,在甘辉的举荐之中,又现了一颗金子:那个年仅十七岁的小队长,姓刘,名子轩。这个刘子轩与历史上那个著名的郑氏名将刘国轩仅仅相差一个字。在甘辉的闽安营请功表中,这个刘子轩名列前茅,在追击郑芝龙的行动中立下大功。 在这个时代,高旭自然不会因为对方年轻就无视他的能力。要知道,在古时,男子十六七岁就已成家立业,不像现代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自古英雄出少年,古代的那些少年能力早显,比如夏完淳、陈永华等人,又比如历史上的顺治、康熙,都是年少即位,都不是等闲的主。 因此,高旭把闽安营的重整放手给甘辉与刘子轩俩人,至于闽安营能走得多远,就全靠这俩人的能力了。 有了甘辉和刘子轩为的闽安营这些本地义兵的引领,徐鸿的二营旭卫镇人马在挺进闽南的进程中极为顺利,经长乐、福清,直到兴化府的莆田,各地刚刚降清的福建明军,摄于旭卫镇在福州大捷后的声威,又是开门献城,迎降同盟军。 勒克德浑虽败,却是没有败走闽北,经仙霞关、分水关退守江西、浙江,反而南下泉州,收缩兵力,凭着护军统领博尔辉的千余满兵,数万绿营,驻扎在泉州城,决意固守。 如今的福建形势极为复杂,郑芝龙先是降清,后见清兵大败,又想趁机跑路,想回到自己的地盘安平观望局势,却不料途中被甘辉所擒。十数万郑家军集结在安平众龙无主,他们不光要面对泉州勒克德浑的威摄,也不知道坐镇福州、擒住家主郑芝龙的高旭将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满清兵虽然败于同盟军,但对于郑家军来说,仍然有着足够的威摄力。郑家军内,现在可没有像高旭这样的雄主,至于郑氏少主郑森,还没有成长为历史上那个割据一方的枭雄郑成功。这郑森虽为郑氏少主,但明代向来重文轻武,郑芝龙一直把他送到南京读国子监,作为士子培养,而且父子的政治理念相背,郑芝龙也一直未把兵权交给郑森。所以,在历史上郑成功开始起事时,追随他的郑氏将领不多,郑家军的主力施天福、施琅降清,郑鸿逵、郑彩据金、厦两岛,郑氏部将陈豹又据南澳岛,郑成功只在弹丸之地鼓浪屿起事反清,起初处境极为艰难,后来是杀了族兄郑联,占据了厦门岛,才有了一个稳定的根据地。 而且如今的历史已让高旭搅拌得面目全非。郑芝龙的主要部将施天福、施琅早在江南身死,入闽的满清主力不是贝勒博洛,而是贝勒勒克德浑,至于被清廷挟持的郑芝龙又成为高旭的阶下囚,而郑森被俘之后,身心交瘁,染上重疾,在安平老家养伤,十几万郑家军,局促在安平一隅,不知该何去何从。 对于郑鸿逵、郑彩等人虽然不愿降清,但更不愿臣服于高旭。要知道,高旭不过是崇明高氏的代言人,要比起家族实力来说,崇明高氏不过是三流的海商而已,比起福建郑氏这个称霸闽海的巨无霸来说,着实是不值一提。对于既得利益者,郑氏自然不甘心把制海权拱手相让。 所以,奉高旭之命出使安平的陈永华,开始刚到安平时,受尽了郑家人的冷遇,包括郑鸿逵、郑芝豹、郑彩这些郑芝龙的兄弟们避而不见。而陈永华所要求见的郑氏少主郑森,也以卧床静养为由,拒绝相见。很显然,对于郑森来说,被清军俘挟一事,视之为奇耻大辱,自尊心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这个时候,更是不愿见高旭派来的名不见经传的使者陈永华了。 这人比人,气死人啊。 陈永华初负重任,出使郑氏,却是一事无所,毕竟有点年轻气盛,也不愿太弱了同盟军的威风,只得在海澄、安平、厦门等地联络反清志士。让他欣喜的是,他受到了流落到闽南沿海地区的隆武重臣张肯堂、曾樱以及路振飞等人的支持。这些人在历史上皆有忠义之名,隆武既死,他们成了无主孤臣,要么投奔浙江的鲁王政权,要么投奔广东新立的永历政权,就在他们犹豫不决时,高旭领着旭卫镇打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旗帜,强势入闽,这使得这些隆武旧臣们充满期待之心。 以这些隆武旧臣看来,虽然同样是海盗出身的军阀势力,相比起弃士降清的郑芝龙来说,那个打着光复名号“染指”闽海的高旭,无论他暗藏何种私心,但只要他肯杀鞑子,总是要支持的。 虽然陈永华得到这些隆武旧臣的支持,但他们光有名望也无济于事,而作为地头蛇实力派的郑氏却是对陈永华不理不睬,使得他空有满腹游说之辞,也难以得到郑氏的接见,更不要谈什么分化、拉拢、瓦解之策了。 但转机很快来到。 当福州之战的捷报从闽北一直传到漳、泉两地之后,整个闽南都沉浸在又惊又喜,又难以置信的氛围中! 满清铁骑号称天下无敌,怎么可能在朝夕之间败北?! 当初从江南传来同盟军大捷的消息,闽人大都是不信的,这年头,大败是常态,大胜肯定是浮夸罢了。 但是,当勒克德浑领着数百残兵败将退守泉州之后,面对这个事实,闽南民众才在震惊中苏醒过来。 真的是大捷了! 张肯堂忍不住与曾樱、路振飞等人相拥而泣,道:“大明中兴有望啊!那高旭果然有柱国之才能!” 那张肯堂身为隆武朝的吏部尚书,一直受尽了郑芝龙的压制,与隆武帝一样难展抱负,如今同盟军在糜烂的闽海局势中横空出世,自然喜极而泣。无论那高旭会不会是下一个郑芝龙,总之,在天下大厦已倾之际,高旭能大破鞑子,顶着中华这面旗帜,比起郑芝龙偏安福建一隅,割地自雄,坐拥富国之资,十万之众,却是通敌买国来得强啊。 自此,在陈永华暂时的客栈之外,踏破门槛求见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尽数。 郑鸿逵为的郑家主事者虽然震惊不已,但自持身份,也不会屈驾求见陈永华的。 来求见陈永华的除了那些见风使舵的大明遗老之外,更多的是那些除郑氏之外的福建大商人。福建商人长年经营海上,形成了一股极大的海商势力,郑芝龙不过是其中的翘楚而已。这些商人的嗅觉是最为敏感的,同盟军的大捷,高氏的崛起,让他们直觉这闽海局势面临重新洗牌的可能,再也不是郑氏独霸海权的时候了。 当郑芝龙成为高旭阶下囚的消息随后传回安平时,郑鸿逵、郑芝豹、郑彩这些郑芝龙的兄弟们再也坐不住了。他们立即召开家族会议,商议对策。 “那高氏小儿竟敢擒我大哥,真是岂有此理!” 郑芝豹怒道:“任他同盟军在6上大破满兵,但在海上,仍然是我郑氏的天下。大家无需再议,老子立即集结战船,十万将士,北上福州,突破闽安门,营救大哥!” 郑鸿逵不像郑芝豹这么冲动,道:“阿豹勿要轻举妄动,芝龙在那高旭手中,已为人质,我们要是迫那高旭过甚,万一他以芝龙作挟,到时岂不是投鼠忌器?” 郑彩却是道:“龙哥降清,我虽然不尽赞同,但以兄弟看来,那高氏比鞑子更不利于我郑氏。鞑子不通水师,自然无法染指海路。但那高旭却是明打着抢我海贸的算盘介入福建的。所以,我们郑氏不能示弱,豹哥应该领大批战舰北上闽安,向那高旭展示兵威,施以压力,这才不让那高旭小瞧于我郑氏,顾忌与满清同我郑氏两面树敌。” 郑鸿逵听罢,不由轻叹道:“那高旭经此一战,大势已成,他的水师虽然稍逊,但他有6上雄师同盟军,而我们的根本仍在漳、泉两地,万一他再破清军,兵临安平城下,到时该如何是好?” 想起同盟军大破清军的威势,众人不由默然无语。 刚从日本回来半年时间的郑夫人以及大病未愈的郑森也参加了应急会议。那郑夫人是日本冶剑师翁昱皇的日本养女,名叫田川松。翁昱皇是定居日本的泉州人。所以,那田川松也称之为翁氏。 翁氏虽为倭妇,但容貌端庄,气度雍容,性格坚韧,颇有主母风范。她没有像一般妇人那样面对大变时哭哭啼啼,只是一直沉默着。 见众人无语,翁氏看了看儿子郑森憔悴的神色,怜爱地握着他的手,然后望着席上郑鸿逵这些郑氏主事人,道:“当前要务,便是设法迎回夫君。要迎回夫君,无非刚柔两道。刚则示之以兵威,柔则示之以钱财。既然那高旭出身商家,为了海上商贸而进军福建,那就在商言商,问问那高旭,为了迎回夫君,我郑氏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郑森沉默一会儿,又道:“明日,我去见那高旭的使者。” 在郑氏主母翁氏的主持下,在家族会议的第二天,一边让郑鸿逵与郑森这对叔侄在隆武遗臣张肯堂等人的引见下,拜见陈永华,相谈迎回郑芝龙的条件,一边命郑芝豹与郑彩俩人整备数百战船,集结数万人马,准备经海路北上福州,向高旭展示郑氏水师的强大实力,作为谈判的筹码。 当郑鸿逵与郑森叔侄与陈永华会见之后,回到郑府,郑森沉着脸一言不,而郑鸿逵则是大怒不已,道:“岂有此理,那高氏小儿实在欺人太甚!” 众人忙问其故,只见郑森默然地拿出一张文书,只见上书着国难济危款,下面列着长长的清单:黄金一百万两,白银三千万两,生铁五十万斤,火药五万斤,战船一百五十艘…… “这简直是勒索!比强盗还强盗!” 郑芝豹看罢顿时吼道:“无需再谈了,老子今日就领五百战船,十万人马,杀向福州,去迎大哥回来!” 郑芝豹话声刚落,只听那翁氏的素手“啪”的一声击在案上,沉声道:“芝豹君,你是想置我夫君于死地么?你要是重兵相犯,万一那高旭恼怒之下,杀我夫君祭旗,那该当如何?” 翁氏望着众人又道:“我虽为妇人,不知兵家大事,但只知道郑兵畏满,而满兵又大败于那高旭。再说那高旭挟大捷之威,声望正浓之时,而夫君曾有投满之举,闽海民心皆在彼处,以此推算,郑兵又凭何与之一战?……况且,我听闻闽安门可谓天险,郑氏大军要夺门而入,也非易事。所以,以我看来,以夫君安危计,可以示之以兵威,但不可轻启战端,同室操戈,以落天下人口实。” 众人被翁氏气质所摄,而且她所言非虚,一时之间,更是无辞以对。 那翁氏拿起那张勒索清单,看了一番,对郑鸿逵问道:“要凑齐这些财物,最快需要多少时间?” 郑彩见翁氏如此言语,不由痛心结舌道:“夫人,真的要按单支付?” 翁氏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道:“财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损失了多少财物,只要人在,总可以赚回来。要是能让夫君安然归来,就算搬空了这安平镇,也是值得的!” 这安平镇是郑芝龙苦心经营的老巢,是郑氏独家的规模庞大的航海和经商基地。郑芝龙就抚明朝之后,郑氏武装船队一直来往于中国沿海、台湾、澳门和日本、菲律宾等东南亚各地之间的海域,几乎垄断了中国与海外诸国的海上贸易。除了郑氏之外的海商船舶,如果没有郑氏的令旗,不经允许,就不得通行。要通行,则每舶例入三千金,凭此一项,郑氏就岁入千万计。再加上郑氏自身的海上贸易,凭着巨大的海贸利润,郑氏家族富可敌国,那可真是名副其实的。 所以,按郑氏家族的身家来计,高旭的勒索虽然吓人,还不至于让郑芝龙破产。郑鸿逵、郑芝豹、郑彩等人如此作色,大部分原因是受不了高旭如此**裸地敲诈,实在是欺人太甚。简直比满清贝勒勒克德浑狠上百倍。那勒克德浑为了收买人心,对于郑芝龙也没有这般敲诈。郑芝龙主动进献百万钱财,就让勒克德浑很满意了。 郑鸿逵沉吟一下,道:“金、银倒可以从库藏里支出,战船也有现成的,但是五十万斤生铁,五万斤火药,要凑齐这个数目,起码要一个月的时间。而且,要运输这些财物,又需要大量的货船。” 翁氏转头问郑森道:“森儿,他们要求多少时间?” 郑森麻木地应道:“十五天。” 翁氏回头又盯着郑鸿逵等人道:“我以夫君的名义,要求你们不惜一切代价,在十天内凑齐!……因为早一日凑齐,夫君就能早一日回来!……望诸君以家主的安危为念!” 翁氏说罢,不等郑鸿逵诉说难度,就转身走出室外。 郑鸿逵皱皱眉,望着翁氏倔强的背影,良久无语。 郑彩则是嘀咕着对郑鸿逵道:“二哥,怎么办?十天时间,怎么可能?这夫人分明强人所难啊。” 郑鸿逵长叹一声,道:“立即放出风声,说我郑氏高价收购生铁和火药。要是漳、泉两地货源不足,立即派出船队去广东佛山。” 佛山是明代有名的冶铁中心。私家冶铁坊数不胜数。是收购大量生铁最理想的地区。 郑彩又嘀咕道:“十天时间,路上来回的时间都不够……” 郑鸿逵瞪了这族兄一眼,道:“快去啊,没听到夫人说么,不惜一切代价!” ∶∶∶∶∶∶ 在高旭正式领着旭卫镇的二营将士入主福州之前,周福生便与赵天武的6战营就进入福州城梳理了一遍。大约有五六千的初降鞑子的明朝守军相降,此外,又有大批刚刚剃易服的大明遗老官绅,又匆匆忙忙割掉了金钱鼠尾的辫子,穿上刚刚脱下的汉服,以待罪之身,在福州城门外,跪迎高旭入城。 高旭为了安定人心,虽然持续“有者义民,无者难民”的政策,但仍然免不了以叛国罪的名义,杀一批为祸极大、民怨极高的汉奸们祭奠中华旗。所以,恩威并济,对于这些汉奸也不能一味相容。特别是永福县的黄氏大家族。当时满清入闽之时,永福县乡绅黄文焕父子起兵接应清兵,驱逐县官,伐山开道,亲至延平,迎接贝勒勒克德浑的大军。 杀了以黄文焕父子为代表的大批汉奸,不仅能大快人心,而且又能抄了他们的家资,充实同盟军的军费,高旭自然乐意为之。让高旭意外的是,在隆武的行宫内,又有数百万计的钱财,无数的奇珍异宝,这些都是以郑芝龙为的这些福建本地豪绅们,朝奉给勒克德浑这个新任满清主子的。而勒克德浑在城外大败,根本没有回城把这些财物搬走的机会。 “财了啊!” 女海盗望着满室的金银珍宝,满眼里闪着小星星。她冲到其中,摸摸这个,戴戴那个,忙得不亦乐乎。然后,赵明月坐在金银堆上,叹道:“想当年,老娘在海上拼死拼活,哪能抢得到这么多啊?!” 高旭忍不住笑道:“月儿,看来你的胃口不算大,这么点东西让能让你满足了?” “这么点东西?”这个大明靓妞睁着眼睛道:“这起码价值二三百万了吧?还这么点东西?!” 高旭递给她一张清单,赵明月看罢,先是“啊”的一声,然后捂住俏鼻,小心翼翼地道:“金一百万两,银三千万两……你可敢狮子大开口啊,那郑家肯付么?” 高旭笑笑,道:“有郑芝龙这个金主在我们手上,他们能不付么?他们正疯狂地替我们收购生铁火药呢?到时我让他们都运到崇明去,运费都省了。……当然,他们现在也可以不付,但将来,他们会要付出更多,甚至整个郑氏家族!” 赵明月大笑道:“太爽了,实在太爽了。我们崇明高氏仰了郑氏这么多年的鼻息,每只商船,他们就要抽三千金,大半的利润让他们搜刮了去,哪知今日终于一朝昭雪了啊!” 赵明月哈哈傻笑了一番,脸上突然浮起两片兴奋之极的红晕,转身一脚把库房的门给踢上,然后飞身向高旭扑来,腻声道:“不行了,我的好郎君,你一下子把我的胃口撑大了三千万两,你得先把我填一填。……对,就在这堆金砖上,好好的填我一填……你想要什么姿势,老娘今日都依你……都依你啊……” ∶∶∶∶∶∶ 清晨,高旭立在福州城的城楼上,默默着望着旭日东升。 赵明月依偎在高旭的怀里,如水的眼眸里尽是满足的惬意,脸颊处还留着一丝丝热潮过后的余晕。 高旭望着朝阳,而她又目光迷离地望着高旭。 良久,赵明月转过头,望着朝光下的城池,轻轻地问高旭:“这个福州城已经属于我们了么?” 高旭点点头。 赵明月又问道:“那整个闽海会属于我们么?” 高旭又点点头,望着冉冉升起的朝阳,道:“相信我,不光是闽海,整个天下,终将属于我们!” ∶∶∶∶∶∶∶∶∶∶∶∶ ------------ 第三三章 捷报折英雄 自从高旭领着旭卫镇介入闽海事务之后,在他制定的同盟会组织框架下,崇明同盟会总部的各个司署各司其职,开始试运行起来。 在政务上,由沈廷扬的行政司负责。在同盟会的控制区,在苏、松、常地区,已达十多个县城,在同盟大会中公举出来的十多个知县都各自奔赴上任。这些知县的出身不在局限于士人阶层,特别是徽商出身的程璧出任江阴知县,以及高氏的一个大掌柜出任通州知县,这意味着商人阶层初次登上政治舞台。那些有着忠烈之名的本地乡绅,也成为知县的人选,比如嘉定的侯岐曾。不光在阶层上不拘一格,在年纪上也是如此,比如沈从文,成为其中年纪最轻的,他出任上海县知县。至于松江府,则是改称为上海府,由陈子龙作为知府。 在会务上,顾炎武、许用俩人全权负责。当然,如今加入同盟会,需要介绍人举荐,通过考核才能成为正式会员,不再像初立时那般泥石俱下,鱼龙混杂。而且,同盟会在控制区内的每个县上,都设有县务,作为县级单位的同盟会会务建设负责人。 在军务上,则是由阎应元、徐玉扬俩人负责。徐玉扬则是负责前线事务,比如同盟军在苏州、常州两人与清军的对峙。阎应元负责军需后勤,整训预备役。为了避免重复建设,同盟会预备役的训练军区由原先计划的三个削减为一个,开辟浦东军区,包括整个黄浦江以东,金山卫以北,以及沿海的川沙堡、南汇咀地区。第一期的十个预备加强营,三万人都招募完毕,开始投入集训。只要后继的建设资金跟上,第二期、第三期的预备营就可以开始招募,计划中的三十个预备营,将近十万人马的整训扩军计划不会更改。 浦东军区与崇明讲武堂虽然都算是同盟军的训练中心,但两者的目标不同。讲武堂的目标是精英化,培养合格的士官,暂时由高旭委以重任的夏完淳执行他的练军方略。夏完淳一直是高旭的亲兵,耳濡目染了高旭诸多的身体力行,也最为了解高旭的意志和目标,他几乎算得上是高旭的模板产物。 讲武堂是高旭从无到有一手操办起来的,其中的教程和操典都出自他的手笔,甚至校场、营房、食堂、大会堂这些都来自高旭的亲手设计,比如营房里的上下辅床位,严格的卫生条例,有着环形跑道、单双杠之类的现代操场建设。此外,还包括其中的教导队的教官,这些人都出身于高旭的旭卫队,都是高旭意志的执行者。所以,要算起来,高旭是讲武堂的校长,而其中的学员,都算是高旭的学生。 浦东军区的目标是预备兵的初级军人养成,包括基本的队列、体能训练,将来作为炮灰走上战场后,经过残酷的实战,才能从预备兵成为一名正式的同盟军士兵。 对于浦东军区的建设,阎应元基本上移植了讲武堂的诸多元素。开辟一个容纳三万人以上集训规模的军区,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也需要一个统筹能力极强的人启动这个项目。幸好,阎应元在后勤统筹方面,在练兵方面,都有杰出的才能。 阎小玉见父亲-日渐消瘦,便开始分担阎应元的压力,接过了物资统筹的担子,以一介女流之身,成为浦东军区的后勤大管家。在这方面,阎小玉不仅遗传了阎应元的天赋,也有在江阴守城战中的实践经验,所以,她对这个工作也颇为得心应手。 至此,阎应元有了女儿的帮助,从繁杂的后勤事务中脱身出来,开始专注于新兵的整训操练。 当然,高旭虽然身在福州,但江南到福建的快船只需三天左右,对于崇明本部的事务,高旭都通过定期的简报了如指掌。在浦东军区的开辟上,高旭也提出了不少的意见供阎应元参考。 对于高旭不坐镇崇明中枢,反而跑到福建去争地盘,阎应元并不完全赞同,而且对于高旭能在闽海中取得何种程度的胜利,也颇为保守。以阎应元看来,现在关键的是不是能争多少地盘的问题,而是能消化多少地盘的问题。如今在江南,同盟军已坐拥原为松江府的上海府,大半的苏州府、常州府,这天下最为富裕的三个州府差不多都已经掌控在手中,只要消化了,建设为根本之地,再逐鹿天下也不迟。 但高旭却是认为只要定下框架,选择贤能,自己坐不坐镇中枢,也是一样。凭着他的“上帝之手”,缔造同盟会这个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目标的政治组织,给予最初的启动力之后,能走到何种程度,就要靠它的自转来发展了。 让这个世界离开自己,也能转动。 如果偏离了自己设定好的轨迹,再出手纠正。 这就是高旭的目标。 所谓创业容易,守成难。 恰恰阎应元是属于守成型的最好人才。自己不在崇明中枢,也是对阎应元能力的考验。 当福州大战的捷报第一时间传到崇明时,江南再一次掀起同盟会运动的狂潮。高旭的个人声望更是攀到新的峰值。如果说吴淞之战,是旭卫镇的初鸣,但这次的福州大捷,已经奠定了同盟军凌驾于满清铁骑之上的军威。 如今同盟会俨然成为光复区的执政机构,而且加入同盟会的条件也日趋严格,投身同盟军,获取军功,再成为会员,成为其中最快捷的途径之一,这使得投身同盟军的丁壮趋之若鹜,在浦东军区的新兵招募处,天天人满为患。 只要拥有同盟会的会籍,就能享受各种福利,就有成为会务员的资格,而投身同盟军,不仅有着丰厚的军饷,只要立下军功,就能得到提拔。这与以前明军有功不赏、重文轻武的积弊完全不同。 在收到福州捷报的当晚,阎应元在家里一边喝着茶,一边参阅着福州之战中空心方阵以步制骑的战术实践细节。对于些实战经验,高旭向来比较重视,编辑成简报,提供阎应元参阅。 看完之后,阎应元长叹一声,道:“此子大势已成矣!” 对于高旭提倡的空心方阵战术,阎应元自然早有所了解和研究。可他没有高旭那样乐观,以步骑制,虽然很美好,但光凭着这个方阵就想实现,着实太过托大了。 但高旭以实践验证了他以步制骑的方阵理论。 阎小玉又给父亲酌满热茶,望着他郁闷的神色,不由莞尔一笑。要说起来,经过历江阴之战中惨烈的守战,看过了数以万计的人横尸眼前,阎小玉对于生死早就看淡了,也算是彻彻底底地放下了昔日阎氏之祸的心魔。从高旭对他父亲寄以重任来看,当初的阎氏之祝的确不是他的本意。 可是阎小玉也理解父亲阎应元的心境。他虽然激于公义放下了心结,但高旭的能力和声望高涨得如此高不可攀,也让阎应元不免有心生几份渺渺之意。 如今的高旭,如同旭日东升,实在太耀眼了,甚至耀眼得刺目。 人们常说众星捧月,还能见到星光。但众星捧日的话,连星光都会埋没了。 阎应元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在高旭的光芒下,阎应元有一种失去存在的感觉。 这不由得让自尊心极强的他感到泄气。 他现在虽然被高旭委以重任,但他所做的事,几乎都在高旭的框架之内。比如浦东军区的筹建便是讲武堂的放大版本。 “父亲,天下为公。” 阎小玉理解他的郁闷,只有轻轻地敲着阎应元的背部,以缓解他的疲乏。 阎应元听了也忍不住皱皱眉,这句“天下为公”也是高旭率先提出的,已经成为同盟会总部的公用座右铭。 真是的,这个高旭的印记总是无处不在。 阎应元不由想起同盟广场上那记念碑的巨大投影。 他又抬眼望了望女儿,这段时间,为了筹建浦东军区,他们父女俩人如此心力交瘁,想不到女儿的容色不仅没有憔悴之色,反而越来越精神起来,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这使得阎应元有几分诧异。 深夜,阎小玉黝黑的房间又突然亮起烛火。 她下了床,从柜子里拿出一盒精致的饰物,打开盒子,取出其中的饰品,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 高旭不仅从福建送来捷报,还运来大量的战利品,比如缴获的清军旗帜,盔甲军械,满兵战俘,以及勒克德浑从福建搜刮来的大量财物。其中的金银钱两大都交给沈廷扬,充实同盟会的会库。至于奢侈品,则是交给高老头的华商会,除了一部分珍藏,其余则是通过商会拍卖的形式来筹集资金。 当然,高旭也从藏珍中挑选珍稀的饰品,送给自己的女人。比如自己的新婚妻子沈洁,还有望穿秋水的汤娘子。至于赵明月,这个女海盗很奇怪,她不喜欢女人那千奇百怪的饰品,而且她向来素面朝天,靓丽自然,从不穿金戴银,只是喜欢实打实的金砖银条,搬去压她明月号战船的舱底。 当时,高旭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阎小玉。要说起来,他送这种女人饰品给她是不适合的。 但想起她为了浦东军区的物资统筹而操劳,总得也要慰劳一样。 于是,高旭挑选了这只贵重的玉镯,让亲兵私下送给阎小玉。 一个女人无论她如何刚强,但只要是女人,总是需要一份呵护。 当阎小玉刚收到高旭的这只玉镯时,极为意料之外,当时心中没有什么其它的想法,只是不分由说就压在箱底,眼不见为净。要说起来,高旭送给自己这么贵重的东西,实在过于唐突了。 但是夜深人静时,阎小玉突然醒来,再也无法入眠,望着烛火下自己孤寂的身影,忍不住从箱底翻出了这个玉镯,然后戴在右手上试了试。 玉镯很合手,也很温暖。 这一次,阎小玉戴上之后,就再也舍不得除下来了。 ∶∶∶∶∶∶∶∶∶∶∶∶ (12点还能更新一章。) ------------ 第三四章 砥柱行动 如今百业待兴,江南光复区的主要城池,比如江阴、嘉定、昆山等县城,在反抗剃发令运动中,几乎成为一片废墟。作为光复区的执政组织,同盟会需要大量的资金来修缮城池,恢复生产。另外还有顾炎武的会务建设,对同盟会会员所许诺的种种福利,以及阎应元军政司的扩军计划,日日增长的军费开支,这些都需要巨额的资金支持。 当初为了解决资金缺口,高旭也是费尽心机,借鉴了后世战争债券的形式,由同盟会发行光复券来筹集资金。华商会在高氏的牵头下,号召商人购买了大量的光复券,使得华商会成为同盟会最大的债权人。 但初始发行的光复券还是个新鲜事物,从推广到普及,需要一个过程。这不足以解决同盟会巨量的资金缺口。 当福州大捷的消息传到江南时,光复券顿时身价暴涨。这个利好,成为刺激光复券暴涨的直接因素。正因为同盟军的胜利,构建了光复券的越来越厚实的信用基础。在高旭的建议下,华商会的会长高老头在上海创立了一所证券中心,以便光复券的自由交易。 高旭的这批从福建缴获来的战利品,也只是应一时之急。 但很快,高旭抛来了重磅炸弹:福建郑氏家族巨额的“捐献清单”。 当初大明朝一年的税金也不过三百万而已,但郑芝龙的“捐献”竟达黄金一百万两,白银三千万两!至于生铁、火药之类的战略物资就不说了。 高旭也是“厚道人”,既然接受了郑芝龙的巨大“捐献”,自然给以相应的虚名。在确认了郑氏家族接受清单之后,高旭立即命同盟会的《中华报》开始造势,为郑芝龙洗清通敌买国的前科,宣称郑氏家族将加盟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同盟会事业。甚至说,郑氏将与高氏联手,主持华商会的海外商业殖民计划云云。 但身为当事人,郑芝龙也是有苦难言,高旭的所谓“厚道”,如此大量宣传郑氏的“忠义”,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以郑芝龙看来,这个高旭,虽然年纪轻轻,简直像个吃人不吐骨的魔鬼,他不仅在经济上淘空了郑氏的流动资金,而且在经治上离间郑氏与清廷的关系,把郑氏强行绑架到同盟反清的战车上。 或许高旭这招在老奸巨猾的洪承畴看来,实在过于笨拙,但光凭着一力降十会的同盟军,高旭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阳谋。 当隆武二年的三月中旬,阎应元、沈廷扬、顾炎武、高老头等同盟会、华商会大佬们,看着数以百计的郑氏商船把一箱箱金银运进同盟会总部的库房时,简直如梦如幻。 “嘿嘿,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 高老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皮道。随后,高老头望了身后邬老家伙一眼,又望了望周围。邬老家伙点点头,表示安全问题万无一失。如今高老头基本上足不出户,倒不是他怕死,还是怕郑氏报复啊。万一他让郑家人绑了去,也勒索个三千万,高氏可没有郑氏富可敌国的亿万家资,就算破产也支付不出这批赎金哪。 怎么说,郑芝龙也算是大明海盗行业的偶像级人物,高旭仗着福州大捷的威势,对郑氏如此敲骨吸髓,高老头不免有点汗颜。 当晚,在总部大楼的会议厅中,同盟会行政司的沈廷扬、军政司的阎应元、宪政司的顾炎武以及华商会的高老头等人,这些大佬们商议如何“瓜分”这批飞来横财之后,阎应元神色严峻地立起身来,道:“据督帅手令,‘砥柱计划’执行!” ∶∶∶∶∶∶ 所谓“砥柱计划”,就是高旭在年初定下的光复苏州、常州、嘉兴三城,完全截断满清漕运的计划。 苏州、松江、常州、嘉兴这片地区,是江南赋税重地,这块蛋糕一旦切下来,满清的经济就难以为继。漕运一断,就割断了南京与浙江的联系,杭州城将成为满清的一块飞地。 江南一旦光复,同盟会就拥有名副其实的砥柱中流的名望! 福建大捷,勒克德浑大败,更是坐实了满清外强中干的实质,同盟会一直在宣传满清是“纸老虎”的口号,得到了进一步的印证。由于高旭一直让《中华报》宣传、解构满清的实力,尼堪、博洛、勒克德浑三个贝勒在江南以及福建的战败,折损了近万的满清兵,这已经达到对满清伤根动骨的打击。由此,江南民众对于满清铁骑的畏惧,已降到临界点。 趁着英亲王豪格在陕西对峙大西军,郑亲王济尔哈朗在湖广征讨忠贞营,而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的主力又在福州大败,满清在江南的兵力极度空虚之时,而且阳春三月,正值天花易于流行之际,满兵因为顾忌天花而不敢进入苏、松、常等地的疫区,同盟军挟着福州大捷的声威,正是发起“砥柱计划”的好时机。 隆武二年,三月十六日,镇守苏州城的绿营将领李元胤早就等着高旭的一声令下,首举反正义旗,苏州光复。 十八日,阎应元领忠义镇的第一营“麻子营”兵不刃血地进入苏州城。所谓麻子营,就是因为其中的将士大都与阎应元一样,是江阴之战中的天花幸存者。天花虽然痊愈了,但脸上却留下了丑陋的痘痕。这些几近毁容的麻子营士兵,经过了江阴之战的残酷战事,再加上浦东军区的正规化训练,早就成了精兵强将。这使得阎应元的麻子营,和徐玉扬的疯子营,成为同盟军江阴系中最为核心最为精锐的战力,有着“江阴双子营”的号称。 次日,孙兆奎、吴易为首的太湖义军响应同盟军的光复行动,兵临吴江城下,吴江开城迎降。 二十日,徐玉扬领铁一镇的疯子营、项真达的骠骑营、鲁无巧的辎重营,以及忠义镇何常的“螳螂营”,兵临常州城下。由于同盟会的秘密活动,以及李元胤的举义反正的影响,常州城的绿营守军毫无守志。而且镇守常州的主将佟图赖曾数次大败于铁一镇的徐疯子,心中早已经有了阴影。他畏惧徐玉扬的威名,不战而逃,弃城退入镇江府的丹阳,与镇江府守将三顺王之一孔有德部会合。 徐玉扬和何常有着“江阴之矛”与“江阴之盾”的声名。徐玉扬擅攻,何常擅守,他们作为一个攻守组合,镇守常州城,将直面满清来自镇江方向的猛烈反扑,是高旭在“砥柱计划”中深思熟虑的。 至于阎应元,以及沈廷扬俩人,则是坐镇苏州城,作为常州前线的后勤纵深支持。 就算清军破了常州城徐玉扬和何常这对“矛与盾”的组合,但有了阎应元坐镇苏州,全面主持苏州城的防务,高旭对他有足够的信心,坚持到自己从福建回援。 而沈廷扬在江南素有名望,由他出面安抚人心,最为恰当不过了。 常州、苏州两城既已光复,那无锡就成了夹心饼干,二十二日,守城的绿营清军不战而降,无锡光复。 三月二十五日,李元胤部其部沿运河南下,与兵出金山卫的罗子牛部,兵临嘉兴城下。 嘉兴府的绿营守将本是李成栋旧部,听闻李成栋的养子李元胤反正之后,也是改旗易帜,迎李元胤与罗子牛两部入嘉兴城。 当镇守杭州的清军将领张存仁得知嘉兴失守之后,大惊之余,想挥师北上打通漕运,却是有心无力。正值福州大捷盛传大江南北之际,满清铁骑天下无敌的神话旦夕之间破灭,面对同盟军在江南凌厉的反攻声势,以及浙东鲁王政权的蠢蠢欲动,张存仁只得固守持援。 隆武二年的三月底,高旭在福州遥控的江南反攻行动的“砥柱计划”,在半个月内,势如破竹一般,不待清廷作出反应,就取得了第一阶段胜利。 至此,继松江府之后,同盟军取得了苏州、常州、嘉兴三府全境的光复区。 清廷还没有从福州之战的大败中反应过来,同盟军在江南发起的蓄谋已久的“砥柱计划”,更是让江宁城(南京)的洪承畴震惊得无以复加,求援急报像雪片一样飞向北京,向满清摄政王多尔衮报急:“江宁危矣!” 让洪承畴喘一口气的是,同盟军的江南光复行动在常州城就停止下来。但同盟军停下来没有闲着,而是立即投入调集大量民力,开始改修常州城的城池。把那些传统的城楼、马面改建为三棱式的炮台,把城墙加厚加固,粗略地改造为铳城。同时,数以百计、规格统一的大小破虏炮搬上了城头,作为城防火力。 对于同盟军不冒进,步步为营,一步一个脚印,啃了一口,就咀嚼一番消化,向南京城的渐进式逼近,更让洪承畴无计可施。 “他们哪里来这么多的火炮?” 看着清军哨兵从常州传回的探报,洪承畴忍不住心惊肉跳:“就算那高旭从郑芝龙那里敲诈了数十万斤的生铁,但也不可能在短期内铸出这么多的火炮啊?!” 洪承畴自然不知道高氏工坊的铁模铸炮法,把火炮的铸造速度提高到无法想像的地步。 得到福建、南京两地求援急报的满清摄政王多尔衮,命贝勒尼堪为征南大将军,领大军南下,代勒克德浑征讨浙、闽两省;命进入湖广击败忠贞营的郑亲王济尔哈朗部,溯江东下,增援南京;命江西绿营总兵金声桓部,从江南赣州进入福建汀州、漳州,支援固守在泉州府的勒克德浑部。 满清入关二年,同盟军初创不足一年,一个号称虎狼之师,一个自认初生牛犊,满清摄政王多尔衮雄才大略,同盟会缔造者、同盟军督帅高旭又身怀超越时代的富国强兵之道,两人主导的都是朝阳型的武装集团,新一轮争霸天下的决战序幕,又再一次从隆武二年的四月初一开始拉开。 ∶∶∶∶∶∶∶∶∶∶∶∶ ------------ 第三五章 择高氏而栖 自从二月底入主福州之后,整个三个月份,高旭都坐镇福州城,开始经营闽海这个相对于江南来说是个大后方的战略基地。 福州一战,旭卫镇的强势登场,对勒克德浑的满清铁骑的摧枯拉朽式的胜利,使得整个闽海犹如寒蝉一般,笼罩在同盟军的军威之下。自从徐鸿领着旭卫镇的二营人马,以及甘辉的闽安营推进到兴化府的莆田,高旭就命令徐鸿停止了战线,与退守泉州的勒克德浑的满清残部对峙起来。 作为纯粹以火器战术制胜的旭卫镇,对于后勤的依赖性极大,特别在每次大战之后,火铳火炮不光需要一定的维护,最主要的瓶颈就是火药的储备。旭卫镇的胜利是建立在巨大的火药耗量之上的。福州之战,就几乎掏空了旭卫镇有限有火药储备。 旭卫镇初到贵地,虽然一鸣惊人,但高旭更在意的是如何巩固战果。 自从刘中藻随着旭卫镇预备营统领耿云、闽地豪杰蓝登等人,从他的老家福安掀起同盟军的光复旗帜之后,凭着刘中藻在本地的声望,以及旭卫镇福州大捷的声威,福宁州、建宁府,这两个闽北州府的留守绿营清军,皆是望风来附。福建明军的主力都被郑芝龙带到了闽南以安平为中心的沿海地带,余下的守军几乎是在勒克德浑入主福建之后,降为绿营。而同盟军一来,又举义反正了。 三月上旬,高旭稳定福州省城的局势之后,命令赵天武领水营陆战队,沿着闽江溯流而上,光复闽江中上游的延平府、邵武府。至此,福建省的福州、福宁、建宁、邵武、延平、兴化六个州府,整个个闽北地区,都收入高旭的囊中。 高旭以耿云镇守建宁府,派兵分守仙霞岭、分水关这两个从浙江、江西进入福建的险关门户;以赵天武驻守闽江中游的延平城;以徐鸿驻守兴化府;以包洪志守闽安门;以史必达的同盟水师游离在闽南的金厦附近海域。而他自己则是坐镇省城福州。 作出如此部署之后,高旭深感兵力不足。 于是,高旭开始着手筹建同盟军的第四镇。 如今同盟军的陆军有三镇人马:徐玉扬的铁一镇,阎应元的忠义镇,以及高旭的旭卫镇。由于自生火铳的产量不足,以及火药的储备有限,铁一镇和忠义镇都是以冷兵器为主,每镇四营,每个营都是三千人的加强营,每镇有一万战兵。旭卫镇则是以热兵器为主的新式近代编制,每个营只有一千多人,全镇的火枪兵只有三千余人。 对于同盟军的第四镇,毫无疑问仍然是以冷兵器为主,而且这个第四镇将以福建的兵卒为主体,甘辉的闽安营将作为同盟军第四镇的第一营。 对于同盟军第四镇的称号,高旭考虑良久,决定以“安义镇”为号。 这个“安义镇”,在同盟军的四镇序列之中,将作为级别最低的丁级镇。 现在降于同盟军的福建明军已达数万之众,如何消化这支人马,成为高旭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初创的安义镇,将会择取其中的一部分,大部分的兵员将招募福建本地的义兵。以高旭看来,这些义兵虽然临战经验不足,徒有血勇,但比明军中的那些积年兵痞好了不知多少倍。 对于安义镇的临时提督,高旭有意让甘辉担任。 甘辉是历史上智勇双全的郑氏名将,是国姓爷郑成功的五虎将之一。要是在长江战役中,郑成功听取甘辉速战速决的建议,或许南京城就可能一战而下,历史便有了另一种可能。而在现实里,甘辉也不负高旭的期望,在福州之战中他英勇奋战,而且抓住战机趁胜追击,逮到了郑芝龙这条大鱼,这同盟军立下大功。 隆武二年的三月初,高旭把甘辉、蓝登以及刘子轩等人,召集开福州,着手搭建安义镇的框架。 除了甘辉的闽安营之外,高旭又招募本地义兵,再从投降的福建明军中择取一部分士兵,又以蓝登、刘子轩为统领筹建了安义镇的第二、第三营。安义镇的三个主力营的架子搭起来之后,高旭又从崇明的讲武堂抽出一支教导队,开始在福州城下,对初创的安义镇开始初级的军人养成集训。 正如反抗剃发令运动中的江南义民一样,经过数以百万计的牺牲,才磨砺出同盟军的三镇人马,这由闽人作为主体的安义镇,初创之后,也将经过血浪淘沙的考验,才能成为一支真正的强兵。 对于安义镇,对于甘辉、蓝登、刘子轩这些闽地豪杰,高旭试目以待。 ∶∶∶∶∶∶ 入主福州之后,除了在军事上,同盟军光复了整个闽北地区,高旭创建同盟军在福建的本地力量安义镇之外,在政治上,隆武朝廷虽然已经覆灭,但高旭仍然奉隆武为主。高旭向来游离在体制之外发展自己的势力,要真是介入这些南明政权的内部扯皮之中,啥事都不用干了。这个决择,也让高旭明白了历史上郑成功虚奉隆武为主、自成体系的苦心。 在隆武朝的重臣当中,大学士刘中藻一直作为江南观察使的身份留居崇明,见证了同盟会活动汹涌的浪潮,以及同盟军从弱至强的崛起,也认同了高旭的救亡之路。所以,在隆武旧臣当中,刘中藻算是高旭的坚定支持者。三月初,他就从福宁来到福州中枢,辅助高旭经营闽海事务。 但从闽南沿海回到福州的隆武重臣张肯堂、路振飞、曾樱等人,对于高旭坐拥隆武行宫,虽然虚奉大明正统,却实为自立的行径极为不满。以这些人看来,隆武既亡,高旭理当奉名副其实的大明正统,而不是名存实亡的隆武朝。 面对张肯堂等人的责问,高旭“啪”的一声,把一份同盟军情报处从两广传回的简报,扔在诸人的面前,道:“你们说说看,我该奉哪个大明正统?……哪个才算是大明的正统?” 隆武帝在赣州之战死难之后,消息传到两广,原广西巡抚瞿式耜,以及两广总督丁魁楚等人拥立桂藩朱由榔,在广东肇庆继位大统,建立永历政权。但新朝初立没几天,永历帝听到赣州清军有南下的消息,惊惶失措之下,就跑到广西梧州避难。永历如此胆小怕死,对维系广东人心非常不利,着实当不起中兴大任。 永历跑路的消息传出,广东全省哗然。 永历逃离广东,在广东士人来看,无异于自弃封疆,不管广东黎民的死活。南明官僚的内部矛盾又因为永历的擅离职守而分化。原隆武朝大学士苏观生从支援赣州的行动中退回广东之后,受到永历政权的首辅丁魁楚的排挤,不让他入阁。恰逢此时,隆武帝的弟弟续封唐王和其他一些藩王乘船经海路逃到广州。这使得苏观生干脆另起炉灶,援引兄终弟及之义拥立唐藩。 在苏观生的支持下,绍武政权在广州成立。 高旭虽然已经改变了南明史的很多进程,但改变不了这南明官僚内部的分化与腐朽。 因为大明的继统问题,南明政权又开始内哄起来。 在三月初,广西的永历政权,与广东的绍武政权,为了大明正统之争,兵戈相见。 在历史上,在广东成立的绍武政权,被李成栋、佟养甲部从福建挺进广州的清军所灭,但在如今,由于高旭的介入闽海之中,牵制住勒克德浑,使得清军没有沦陷福建,便没有了南下广东的可能。再说李成栋早在战死在吴淞了。 这就造成了绍武政权没有外在威胁,反能全心全意地与广西的永历政权打内战。 除了两广的永历、绍武政权之外,还有浙东的鲁王监国政权。 摆在张肯堂这些南明官僚面前的,这大明的正统,就有三个选择。每个朝廷都把成立的“喜诏”争先恐后地送到福州,以博取高旭的支持。随着同盟军的崛起,不论永历朝廷、绍武政权,还是鲁王政权,对于获取高旭的效忠实在是梦寐以求。 张肯堂看罢简报,痛心疾首不已:“大敌当前,竟然仍在同室操戈!” 高旭望着刘中藻、张肯堂、曾樱、路振飞这些隆武旧臣,道:“你们说,我支持哪个?……支持一个,就要打倒另外一个。如今满清重兵挺进南京,江南的光复区面对前所未有的考验;福建省内,勒克德浑仍然盘踞在泉州,江西的清军正从赣南开向福建,闽海局势还未鼎定。我同盟军哪有这种闲功夫,去行同室操戈之举?大敌当前,难道你们让我去打内战?” 众人听罢哑然无语。 高旭又道:“我同盟军崛起于草莽之间,历尽牺牲,不是为了某一个朱明王爷的龙椅,不是为了一家一姓,而是为了这个天下,为了这个泱泱中华!” “如果诸位大人想离开福建,无论去投奔永历、绍武,还是鲁监国,去参加亲者痛仇者快的窝里斗,在下一概不会阻拦。如果诸位大人真的以天下苍生为念,以我汉民发冠为念,请加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同盟会大业中来,来走一条真正的实实在在的救亡之路!” 在诸臣当中,在崇明岛这个同盟会大本营的大染缸中浸泡日久,已经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同盟会的救亡主张。当然,像张肯堂等人,自然不可能像刘中藻一样,毫不犹豫地加入同盟会。但他们暂时没有离开福州,而是有限度地辅助高旭,恢复闽北地区被清军破坏了的社会秩序。 当三月底,同盟会的“砥柱计划”启动之后,势如破竹一般光复了苏州、常州、嘉兴三府,捷报传到福州,震撼得刘中藻、张肯堂、曾樱、路振飞等人面面相觑不已。 刘中藻长叹一声,对着众人道:“诸位,该有所决断了。鲁监国在浙东一事无所,永历与绍武两朝又在两广地区同室操戈,你等投奔而去,无非是庸碌度日罢了。而同盟军大势已成,众望所归,倒不如真心实意加入同盟会,奔赴恢复中华之路。” 路振飞神色凝重地道:“以那高旭如此作为,视大明正统为无物,将来中兴起来的会是大明朝么?” 刘中藻苦笑一下,道:“时到如今,我等还拘于一家一姓之争么?那高旭一手缔造同盟会,在江南拥有会民百万之众;一手又创建同盟军,拥有铁一镇、忠义镇、旭卫镇三镇强兵,还有初创的安义镇正在福州城下热火朝天地集训当中。同盟会的百万民望,同盟军的捷报频传,更使得高旭个人的声威如日中天。“ “如今,在江南朝野,只知高氏,而不知朱氏者,比比皆是,甚至传出朱氏已亡,高氏当兴的言论。……你们没去过崇明,真的不知道同盟会百万会民的狂热,你们也没有亲眼目睹旭卫镇如何大破满清铁骑的雄风,如果你们见过了,你们对于高旭加入同盟会的邀请,就不会犹豫至今了。” 刘中藻又道:“诸位,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当今天下,大明王朝已成沉舟,各位宗室藩王也如病树,而那高旭凭借着同盟会的热潮,同盟军的军威,已如千帆之舵,万木之主,肩负着中兴大任,我等欲为良禽,一展宏图,唯有择高氏而栖啊!” ∶∶∶∶∶∶ (晚上九点还能再更一章) ------------ 第三六章 佳人来闽 对于在三月中旬高旭命令阎应元启动扩展江南光复区的“砥柱计划”,对第一阶段的胜利有足够的预计。因为在清军中有李元胤这颗埋得很久的棋子,另外,无论春季天花流行的天时,江南水网密集的地利,还是同盟会浪潮凝聚起来的人和,对于苏州、常州、嘉兴三府全境的光复,都是厚积薄发的结果。 苏州、常州光复之后,已严重威胁到清廷在江南的统治,包括镇江、南京都笼罩在同盟军的yīn影之下,清廷势必要朝廷疯狂的反扑,对于这个后果,高旭自然有清醒的认识。 但暂时来说,高旭没有领着旭卫镇回援江南的打算。 他必须经营闽海这个刚刚开拓的后方战略空间,作为江南抵抗满清的坚强后盾。 对于阎应元,高旭有抱着极大的期待。 当初就是阎应元在江yīn拖住了博洛的满清主力,才使得高旭开辟了吴淞战场,为同盟军的初创赢得了宝贵的时机。 而如今,高旭把江南交给他,把更大的舞台交给他,让自己腾出手来,开辟闽海这个同盟军的战略空间。 到时,凭着闽海巨大的资源后勤,再反哺江南的抗战前线。比如,高旭从郑芝龙手中勒索来的大量生铁与火药,经过高氏工坊快捷的铁模铸炮法,铸造了大量的火炮,成为常州、苏州的城防火炮。 江南是块大蛋糕,也是块磨刀石,没有流血百万的牺牲,何以磨砺出一支铁血雄师来? 高旭就是要让江南成为一座绞肉机,一是让同盟军在血泊中成长,二是让满清的兵力在血泊中衰竭。 时到如今,高旭肩负救亡重任,自然有了慈不掌兵的觉悟。只要同盟会凝聚起反抗满清的民心,同盟军的将士死上多少就补充多少。因为这个民族从来不缺人力物力,缺的是反抗意识的觉醒。 但是,满清有限的人力,能经得起这样的损耗么? 不能。 虽然满清可以驱使大量的依附军作为炮灰,但随着在旭卫镇之前,满清铁骑天下无敌的神话破灭之后,清廷拿什么来威摄这些绿营军。而且已经覆灭的绿营将领已包括刘良佐、李成栋、田雄、马得功,还有三顺王之一的耿仲明,这些人都成为同盟广场上英雄记念碑下的祭品,都成为汉jiān们的前车之鉴。此外,还有李元胤的反正,更是让那些绿营官兵起了别样心思。 江南是满清必争之地,高旭却是趁着江南全民反抗剃发令的时势下,凭着可用的民心建立同盟会,创建同盟军,割据了这个天下的心腹之地。 满清能不急么? 一日,高旭想起江南的战局,不由对着隆武行宫庭院里的一棵参天的榕树道:“来吧,来抢蛋糕吧,来玉石俱焚吧。这块蛋糕打烂了,我不在乎,江南成为一片焦土,我也不在乎,反正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百姓十万兵。我只要拼命地发出‘我在战,我在战,我在战,战战战!’的声音,这个时代的最强声,就会帮我吸引到无数的仁人志士投奔于我,愿意为同盟会的事业牺牲。” “只要同盟军死战数年,流血百万,我就能炼就数万精兵强将。……我死得起人,你能死得起多少人?你满清丁口总数不过十万,入关满兵总数也不过六七万,不到一年,同盟军就在江南、福建两地折了你近万满清兵,三个贝勒尼堪、博洛、勒克德浑都苦尝败绩,你还有多少家当让你再来挥霍?!……” ∶∶∶∶∶∶ 刚刚走近的赵明月听高旭对着榕树喃喃自语,不由稀奇古怪地问道:“呃,你做什么?干吗念念有词的?” 高旭回过神来,mōmō脑门,嘿嘿地笑笑,敢情他是把这榕树当成满清摄政王多尔衮了。 高旭转个身,又对赵明月道:“给我找把斧头来,从今日起,每天我来砍它几下,直到它轰然倒下。” 赵明月不知其所以然,白着眼道:“这榕树跟你有仇么?人家长成如般模样多不容易啊?” 高旭歪着头道:“它长成这般不容易,但老子要砍倒它容易么?” 这时,榕树巨大的树干后来,突然传来忍俊不禁的轻笑,高旭不由恼道:“是谁?” 只见榕树背后lù出一张有着一丝丝若隐若现的沧桑,又拥有着一种种无可名状的美,让人一眼就难以忘怀的容颜来。 竟是锦绣楼的那个顾君眉。 但是对于这个顾君眉,高旭向来是敬而远之。想不到她竟然跑到福州来了,而且进入了隆武行宫之内。行宫的安全由赵明月的巾帼营负责。想必她是赵明月放行进来的。 高旭皱着眉,道:“你怎么来了?” 赵明月见高旭如此作态,不由道:“顾姐姐不远千里来看我,不行啊?” 那顾君眉落落大方地走到高旭面前,福了一礼,道:“小女子见过督帅。” 无论高旭对于这个顾君眉感观如何,但她的锦绣楼在南京城的情报方面,作出极大的贡献。以高旭看来,这顾君眉与赵明月立在一起,虽然俩女皆是绝sè美人,各有千秋,但是相对于这个有一种狼外婆气质的顾君眉来说,赵明月就纯洁得像一只羊糕一样。 对于顾君眉的见礼,高旭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问道:“怎么,顾大家想在福州再开一间分楼不成?” 顾君眉微笑道:“小女子正有此打算,望督帅多多捧场。” 高旭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不置可否。 那顾君眉见高旭态度冷淡,也不以为然,只是道:“多日不见,督帅又清减了。督帅身系天下安危,切莫过于劳累了身子才好。” 不得不说,这个顾君眉无论在神态上,在口气上,寥寥数语,就把对高旭这种恰到好处的关切之意,表达得淋漓尽致。光是她吴侬伊语的问候,就能让人如沐春风。 这个女子对于世情的透彻,人情的练达,着实有她的独到之处。 但高旭对她的身份素有成见,对这些秦淮名妓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这顾君眉如此细风化雨的作态,越发感受到她魅力四射之下那种摄摄人心hún的侵蚀力,也就越发忽视了她外表的沧桑与美丽,从而更加警惕她对自己无孔不入的的攀附之心。 对于顾君眉这个犹如深潭一样,一眼看不到底的女人,高旭暂时还没有化身潜水员一探究竟的兴致。 恰好这时陈永华有事来报,说福建郑氏又派人来迎接郑芝龙了。 高旭就借机离开两女,由着她们说着悄悄话。 陈永华自从三月底从闽南回到福州之后,高旭就让他作为自己继夏完淳之后的秘书型勤务亲兵,把高旭一些口述的想法与政令,形成正式的书面文字,经过润sè之后,再颁布发行。 高旭走到庭院门口,又见到汤嫣儿与那个顾君眉的婢女,貌似武力值极高,也长得极为冷艳,名为叶子的双刀流倭女,大眼瞪小眼地相持不下。 幸好赵明月身边有汤嫣儿这个鬼精灵,不然的话,让那个顾君眉把她卖还帮人家数钱啊。 看着她俩像只小母鸡一样斗着眼,高旭不由好笑地道:“别斗眼了,干脆打一架吧。” 那叶子冷冷瞧了高旭一眼,道:“早就打过了,我让了三招,她还是完败!” 汤嫣儿也是哼哼一声,mō着别在腰间的短火铳,道:“你得意个什么,小心小娘我一枪崩了你。” “有本事就别用火铳!” “有本事就别用双刀!” “好,”俩人异口同声,一把扔掉火铳与双刀,然后扭在一起打起来。 看那叶子的架势,显然是个练家子,前进有据,但她早被顾君眉叮嘱过,不得真的对汤嫣儿下狠手,所以,她武艺虽高,也是缩手缩脚,无法施展。 而汤嫣儿的xìng子不像其母汤娘子那样羸弱,反而泼辣之极,基本功不如叶子,但胜在打架经验丰富。虽然被那叶子逼到角落里,掀住一个空档,“唰”的一声,把那叶子xiōng口的衣裳撕下一大片,lù出她大红的肚兜来。趁着那叶子又急又恼的时候,又一下把她的红肚兜给扯下来,lù出她那有着两个白鸽的xiōng脯,不由得让高旭大饱眼福。 幸好陈永华,见到俩女打架,早就抱着非礼勿视的心思跑开了。 那叶子终于发起狠来,玩命地冲向汤嫣儿,貌似要与她同归于尽一般。汤嫣儿嘻嘻笑着,闪到高旭的身后,把叶子的红肚兜向高旭的怀里一塞,笑道:“爷,给你如厕用的。” “胡闹,”高旭哭笑不得地把红肚兜扔还咬牙切齿的叶子,摇摇头,顾自走了。 那叶子等高旭走后,把肚兜往xiōng后一别,又向汤嫣儿扑过来,却见汤嫣儿往里一掏,戏法一般又变出一支更精细的手铳来,顶着叶子的脑门,道:“别动,一动小娘我就崩了你。” “你使诈,说好放下火铳的。” 叶子狠狠道。 “兵不厌诈,你知不知道?你有双刀,没想到小娘我也有双铳吧?放下一只,身上还有一只,嘻嘻。……别动哦,再动崩了你。看你牛气哄哄的,还以为里面很有料,哪知道一太平洋,两个小不点,本想让爷开开眼界的,哪知只是借花献丑而已……” “你才小呢,你全家都小。” “嘿,那你错了,我娘亲大着呢,爷最喜欢了。小娘我也不小,远比你大多了,你神气啥?” 要论斗嘴,这叶子哪里是汤嫣儿的对手。天见犹伶,这叶子的也不算小了。但汤嫣儿坐拥汤家风水,有着汤娘子丰硕的遗传,而加上春心萌动早熟,年纪虽轻,那xiōng口处两团物事,比起同龄人来说,早已不是凡物了。 高旭听到身后这两个小妮子的对话,不由又摇摇头,她们先是比武,比斗眼,现在又比起xiōng来了。 只是出了行宫内院,想起该如何应付郑芝龙这个金主,高旭又开始头痛起来。 ∶∶∶∶∶∶ (12点还能更第三章。)G!。 ------------ 第三六章 让资本说话 在福州隆武行宫的外院,有一间重兵看护的庭院,其中囚禁着昔日的闽海之主郑芝龙。 自从在福州之战中,郑芝龙在城楼上观望着旭卫镇摧枯拉朽地大破满清兵之后,便从原来的不屑一顾,再到浑身发冷的震撼之中。 让他敬仰不已的满清铁骑,在旭卫镇的火线之下,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这闽海局势会演变成何种境地,郑芝龙直觉无法想像。既然满清铁骑的神话一朝破灭,郑芝龙自然要跑回自己的老巢安平,以坐观局势会如何演化。难道还呆在福州城里让同盟军瓮中捉鳖么? 但是,他出逃福州之时,不仅让勒克德浑见到了,也让闽安营的甘辉看到了。勒克德浑无暇顾及郑芝龙的背信而逃,但甘辉却是领着数百残卒紧追不舍,最终把成为惊弓之鸟一般的郑芝龙一网成擒。 虽然沦为高旭的阶下囚,但郑芝龙认为凭着自己驻守闽南沿海十数万人马,这高旭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但他料不到高旭如此“无耻”,竟然打着捐献的名义,勒索郑氏巨额钱财。 郑氏家族富可敌国,对于百万黄金,三千万白银的勒索,郑芝龙倒不至于破产,只要海上贸易通达,数年功夫就能挣回来,问题是,郑芝龙咽不下这口气啊。 但事实上,他刚刚见识过旭卫镇的军威,又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既然连满清都阻止不了高旭了,他郑芝龙还能拿高旭怎么办? 万一高旭领着旭卫镇南下安平,端了郑氏老巢,抄家灭族,到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所以,在旭卫镇的“yín威”之下,整个三月份,安平镇都一直鸡飞狗跳的折腾着郑芝龙的赎金以及那些清单上的物资。金银还好筹备,直接从郑氏的库房里搬取,但五十万斤生铁,五万斤火药,以及其它一些军需器械,哪有这么快筹齐的? 尽管高旭给的是十五天,那个救夫心切的翁夫人给的是十天,但事实上,直到四月初,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郑氏只是知筹齐了三十万斤生铁而已,而且还要调度运力,把这些生铁以及巨量赎金一批批的送到崇明。 那翁夫人心急火燎地交付了一部分赎金和物资之后,就想派人到福州迎郑芝龙回家。 但高旭拒不放人! 以高旭看来,现在勒克德浑退到泉州府,正卧薪尝胆地想着对付旭卫镇的法子。要是放郑芝龙回安平,万一俩人又开始大搞基情,有了郑芝龙这个地头蛇的帮助,到时闽南岂不是让那勒克德浑经营成了铁板一块? 高旭当然不知道,由于福州之战中,郑芝龙的临阵逃跑,不告而别,使得勒克德浑心生芥蒂,对于郑芝龙这种墙头草的作风极为不满。 郑氏家族答应支付“捐款”之后,高旭就在发行闽省的同盟会会报《中华报》上,不惜溢美之辞地盛赞郑芝龙的“忠义”,声称国难之际,郑芝龙不仅花费白银三千万的巨资来购买同盟会的光复券,又捐献黄金百万两,生铁五十万斤,火药数万斤,大批军需器械无算,去支援同盟军在江南的抗战。 因此,身为同盟会的总理长,高旭决定颁发郑芝龙同盟会的荣誉xìng三星级勋章。 所谓荣誉xìng勋章,自然是荣誉xìng的。就是颁发给对同盟会做出特别捐献的人,比如商人。以同盟会的解释,你要是购买同盟会的光复券,价值达到一千万两,就颁发给你一星级荣誉勋章。 至于这些荣誉勋章能有什么用,同盟会没有作出特别解释。 至于高旭为什么支付郑芝龙定期xìng兑换的三千万光复券,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种杀鸡取卵的勒索行为终究摆不上台面,落人口实,但支付光复券之后,就变成了在商言商的交易行为,至少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光复券从年初面世,在华商会的推广下,在江南建立起初步的信用体系。只要同盟军保持大捷的军威,只要同盟会活动的声势越来越大,这如同大明宝钞xìng质的光复券的信用就不会破产。 郑芝龙是明代海商势力的代表人,对他的处置,关系到整个闽南海商阶层对同盟军的观感。高旭向来奉行重商主义,想扩大明末资本主义的萌芽,而这个海商阶层,就是其中最大的资本阶层。 对于光复券的推行,那些福建商人还是将信将疑。 当然,商人的嗅觉是敏感的,他们到华商会设在上海的交易中心,亲眼目睹了这种光复券的交易,能按光复券的一两、五两、十两、一百两、一千两的面值,能等价交换现银,几乎完全等同于银票之后,就有开始关注。 当郑芝龙“购买”了三千万光复券之后,就得到同盟会《中华报》的大力赞誉,并颁发荣誉xìng勋章,对其投鞑行为既往不咎,这成为一种榜样行为。使得那些有过投鞑经历的豪绅富族们,为了怕同盟军到头来的清算,为了漂白,也为了洗钱,开始竭尽家资来购买光复券,以表支持光复的“忠义之心”,企图得到一颗相当于免死金牌用处的同盟会荣誉勋章。 于是,刚刚从高氏工坊印刷坊出产的光复券随后就销之一空,滚滚的银流涌入高老庄的库坊。有了大量的金银储备之后,只要保持兑现信用,只要同盟军取得持续的胜利,保持光复券的信用,就拥有充裕的战争资金进行扩军与生产建设。 而且,由于高氏工坊活字印制技术、油墨的改良,光复券印制得极为精美,短时期内民间想要伪造几无可能。 在光复券推广之后,高旭又有了铸造银元储货币体系的计划。 高旭料不到郑芝龙的榜样效应,能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 以高旭看来,郑芝龙虽然富可敌国,算是明代的亿万富翁,但他的家资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当年他就是在料罗湾之战中击败了荷兰人,才垄断了东南亚的海上贸易。如果没有郑芝龙的努力,或许这条航线可能掌握在荷兰人手中,大明海商就会面临荷兰人的压榨。就这点来说,郑芝龙显然是有外战功劳的。不能以他在政治上投机满清的行为,就完全否定。 所以,一直以来,高旭在完全颠覆郑氏,取而代之,还是与郑氏进行商业合作,共同开拓海外殖民而举棋不定。毕竟在这个大航行时代中,郑氏家族拥有十多年的海外经验,而且世界足够大,比如殖民日本,以及西班牙殖民下的东南亚地区,至今仍然不为人知的澳洲,甚至还能去美洲去争争地盘。凭着东方汉民族的人力物力储备,只要真的走进这个大航行时代,开拓全球xìng的生存空间,绝不是梦想。 如果郑芝龙支持高旭将来进入争霸全球的大航行时代,高旭不介意与他合作。 如果高旭推翻满清之后,到时恢复的又是个小农经济、闭关锁国的时代,那些这个东方民族终将再一次被西方抛在身后,到了近代,将仍然避免不了落后挨打的结局。 让明代的资本力量登上政治舞台,从而凭着资本逐利的力量进行海外殖民,让资本说话,也是高旭开创新时代的目标之一。 所以,这些日子,高旭一有空,就拿着自制的世界地图到郑芝龙面前忽悠。郑芝龙长年海上经营,年轻时曾去过马尼位,日本,对于海外局势,自然不是两眼一抹黑。 但很显然,对于西方红夷、环球地理的了解,郑芝龙却是拍马也不及高旭的见识。 比如高旭说起西方人是如何屠杀印第安人占领美洲的;又说起欧洲大陆上,荷兰、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英国、法国等国的方位地理,风物人情;又说起西方人是如何从非洲大陆贩卖黑奴到美洲暴利的,诸如此类的云云,竟然说的是头头是道。 郑芝龙开始对高旭自然是不理不睬,认为他是胡言乱语,但后来-经过一番推敲,又质疑了高旭一些详情,那知高旭仍然能自圆其说。最终不得不让郑芝龙刮目相看高旭的博学多闻。 据郑芝龙所知,这个高旭原本是崇明海商高老头的败家子,从来没有出过海,自去年反清举义之前,也是默默无闻,但如今他创建的同盟军如此威势,而且又对海外见闻如此了如指掌,他是如何做到的? 难道真是像江南人传言的那样,他是文武双曲星下凡? 这使得郑芝龙惊诧莫名,对高旭越发的忌惮起来。 ∶∶∶∶∶∶ 勒克德浑收到郑芝龙巨资购买光复券,以及向同盟军捐献大量黄金、生铁火药物资的消息之后,派人去安平一打听,传闻果真所言非虚,整个三月份,郑氏家族都会在忙乎这个事。 这比较起来,勒克德浑就气不过来。想当初,郑芝龙供献自己的除了一批珠宝之外,银两不过百万两计而已。可这高旭一来,他几乎掏空家底来“巴结”高旭。当然,勒克德浑也不是蠢人,或许郑芝龙是受到勒索,但如此巨额的献金,以及大量生铁火药之类的战略物资运到江南,却是实实在在的“资敌”行径。 既然那郑氏如此“慷慨解囊”,勒克德浑自然派人到安平镇,也是勒索大量钱饷。 哪知郑氏根本没把他当成一根葱。 福州一败,满清铁骑的神话一旦破灭,勒克德浑的地位在郑氏看来就一落千丈。 如今郑氏的当家人是少主郑森的生母翁夫人。她的xìng格颇为杀伐果断,高旭是手里捏着郑芝龙的xìng命,她才不得不低头,这勒克德浑不过一千满清残兵,万余绿营,龟缩在泉州城,自顾不暇,凭什么来勒索坐拥十万人马的郑氏家族? 到了三月底,巨额的赎金都基本上交付完毕,生铁也交付了三十万斤,五万斤的火药也交付了,那高旭仍然以生铁的数额未完成为由,拒不释放郑芝龙。 翁夫人闻讯大怒,携子郑森,亲领着数百战船,数万郑家水师的主力,从安平北上,开赴到闽安口,作出进攻闽安门的架势。 翁夫人为了郑芝龙的xìng命着想,一直以来都委曲求全。只是高旭如此毫无诚意,翁夫人自然作出玉石俱焚的决心,来加注与高旭博弈的筹码。 但高旭没有被来势汹汹的郑氏船队吓倒,他增兵闽安门,凭着这个天险峡口,命包洪志死守,拒郑氏水师于闽江之外。 翁夫人见虚张声势也吓不倒高旭,只得又放低姿态,央求高旭亲自到闽安门一晤,商谈郑芝龙的人质危机。 隆武二年的四月初一,在闽安门的一艘游船上,在同盟水师和郑氏水师的互相对峙的炮口之中,高旭与翁夫人以及其子郑森,进行了入主闽海的第一次会晤。 对于郑氏家族,高旭最终还是给以合作的机会——就算看在郑芝龙当年大败荷兰殖民者的料罗湾大捷,以及历史上国姓爷郑成功收复宝岛台湾的功绩上。 要培育资本主义的土壤,就得先让资本说话。 ∶∶∶∶∶∶ (今天三更了,新的一月,新的一周,新的开始。上个月只完成11万字,还差9万,这个月尽量补上。以前的更新如此发指,你们仍然还支持到现在,仍然还关注明香,还投票,都是老高的铁杆兄弟啊。谢谢你们。请红票+收藏支持。让明香在历史分类红榜上lù个脸吧,只相差一二位了。要是如愿,明日仍然努力争取三更回报。)G!。 ------------ 第三八章 闽安门风波 上 隆武二年,四月初一。 闽安门。 作为闽江下游入海口最为险要的关口,闽安门两岸的宽度只有330米,犹如长江入海口的锁江要塞江阴一样。在闽安门两侧的山岗上,有着当年戚继光为了抵抗倭寇侵犯而修建的四个寨堡,现在则是驻扎着甘辉的闽安营。 在闽安门内外,郑氏水师与同盟军剑拔弩张,双方战船的炮口遥遥相对。郑氏水师有着数百只战船,数万人马驻扎在闽安镇的码头上。因为家主郑芝龙被高旭挟作人质,郑氏水师不得已作着最大限度的克制。 当然,郑家军想突破闽安门,也不是容易的事。有着二层甲板的风帆战舰新同盟号,横亘在闽安门之内的江面上,侧弦上的三十多门重型舰炮指着闽江口之外,极有一船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由于同盟水师只有一舰这样的大型炮舰,高旭一直把它当成移动炮台来用。 在两军火炮的射程之内,有一条装饰极为精致的游船。在船上,穿着和服的郑夫人翁氏,一身书生打扮的郑森,以及郑氏将领洪旭三人,正等着高旭的到来。 高旭则是领着赵明月和陈永华俩人,乘着小艇来到游船上,来与翁夫人和郑森会面。 “大木,别来无恙?” 登上游船之后,高旭第一眼就望着郑森,微笑地问候着。 大木是郑森的字,意为橦梁之才的意思,这还是他的老师复社大佬钱谦益为郑森取的。 郑森的容色憔悴,在南京城下被俘,又被勒克德浑作为质子押回福建,以他强大的自尊心,肯定是视为奇耻大辱。他的性子虽然刚强,但过于执着偏激。以家世来计,以学问来计,以武艺来计,作为同龄人,郑森自认比高旭强了不知多少倍,但现实很残酷,以高旭如今的身份地位,他郑森已是望尘莫及。 而且,对于高旭,郑森潜意识有一份心理阴影。 去年他随郑氏水师北上江南,被郑芝龙的部将施天福囚禁,正是高旭解救了他,扶他上位,控制了郑氏水师,从而能在长江水域上,搅起一番风云。当然,他不服输的心理,也像高旭缔造同盟会一样,他在部将洪旭的辅助下,创立了天地会。但暂时来说,比起同盟会的声势来说,天地会犹如荧火之于皓月一样,微不足道。 所以,从内心来讲,郑森是极不容易与高旭相见的。因为高旭那些眼睛犹如洞彻心腹一般,极具穿透力,让他有种莫名的畏惧。 高旭能给郑森这种不可名状的压力很正常。 因为作为后来人来说,高旭能一眼看透了这郑森的另一个人生,能通过他在历史上那盖棺定论的一生,来揣测现实中他的各种可能。 对于高旭气度轩昂的问候,郑森只是冷然地点点头。 这在旁人看来,郑森这种冷然几乎带上一个孤傲之色。 高旭倒是不以为然,对于郑森的脾气,他有足够的了解。 高旭又望着洪旭,笑道:“洪将军好。” 那洪旭只是向高旭苦笑一下,有限度地表达他的善意。要说起来,这个洪旭在崇明的时候,就对高旭的印象很好。郑氏水师游击在长江水域上,也得到了高旭不少的帮助。至于如今高郑两家闹到这份上,着实非洪旭所愿。 洪旭向高旭抱抱拳,也是应道:“末将见过督帅。” 高旭点点头,又转眼望着翁夫人。 对于这个翁氏,高旭记得她在历史上是死在清军洗劫安平的战斗中,她被清军奸-淫之后,就剖腹自杀了。后来郑成功赶回来,还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清洗了一遍。这对母子的日式武士道作风,以大明人来看,算是极为骇人听闻,让旁观者极为瞠目结舌。 幸好,如今历史的面目让高旭已经搅拌得似是而非。 这个翁夫人已过而立之年,生有一对让人侧目的桃花眼,但眼里却没有一丝桃花眼该有的那份妩媚,反而尽是那种坚韧不拔的锐利之色。她的五官很端正,鼻梁很挺,嘴唇很薄,面容也很白,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气,给人一种似乎很阴冷的感觉。她穿着和服,立在船头,江风掠起她的披肩的秀发,面无表情地盯着高旭的到来。 如果这个翁夫人的那股阴冷的气质能够消融的话,那么她的风韵足够让男人们动心。 但是,光是她身上蕴含着的阴冷味,就能让人有种逃之夭夭的冲动。 这个女人不容易对付啊。 这是高旭初次见面时的感觉。像这个翁夫人这种摆明是铁娘子类型的女子,在这个大明朝,高旭还是第一次碰到。难怪她能凭着营救郑芝龙的人质危机,以一介倭女的身份,取得郑氏家族的话语权。 对于高旭的到来,这个翁夫人尽管看上去狠不得咬高旭一口解恨,但在礼节上无懈可击,请高旭入座之后,开始一丝不苟地弄起茶道来。 “旭君,请。” 当翁夫人奉着一杯热茶放在高旭的眼前时,高旭被这翁夫人对自己用那种充满日式风格的称呼雷了一下。 “谢谢。” 高旭习惯地说了句谢谢。 很显然,高旭这种带有现代式的应酬之道,也让那翁夫人有点奇异。以高旭如今的身份地位,对于一些生活细节方面,倒不再过于拘于一格了。一个现代人,无论你如何做作,都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变成一个古代人的。因此,高旭那些难以消改的现代习性,就成了他强烈的个人风格。 正式落座的只有高旭以及翁夫人俩人,至于郑森、洪旭,以及赵明月、陈永华,自然各自站在翁夫人和高旭身后。赵明月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也是一个热爱快节奏的人,对于翁夫人出身倭女,又如此慢腾腾弄着所谓茶道,她实在是受不了,就差暴出口让那翁夫人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了。至于陈永华,倒是镇定自若,无论品性与学问,他都是同龄人当中的杰出之辈。 高旭见了这翁夫人的铁娘子风范,以为她会直奔主题,厉声责问自己为何不释放郑芝龙的,那知她很沉得住气,茶过三巡,仍然大谈茶艺,向高旭陈说她的那一杯茶是如何如何的考究。 她不急,高旭急什么? 于是,高旭也跟着忽悠。高旭本来爱看一些闲书,涉及颇杂。所以,高旭也是东拉西扯起来,先是扯茶道,然后扯武士道,扯菊花与剑,扯樱花与富士山。 这翁夫人料不到高旭如此能侃,对她的岛民心态把握得如此精准,对日本的文化也如此了解,谈到兴致处,忍不住开颜一笑,使得她身上的那股阴冷气质扫之一空,她的那双桃花眼竟然恢复了本该有的妩媚功能,这刹那的风韵展现,让在场的众人竟然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在场唯一越来越不爽的自然是赵明月,她见高旭竟然能把冷若冰霜的翁夫人哄得展颜一笑,心中顿时妒意横生,正要发作时,却见那翁夫人又容色一正,脸上冰霜复来,对高旭问道:“旭君为何对我岛族如此了解入微?” 高旭呵呵一笑,道:“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翁夫人目光一闪,问道:“怎么,旭君欲用兵我族?” 高旭笑道:“翁夫人还记得当年倭寇肆虐大明不?来而不往非礼也。总有一日,我和大木兵临日本,完成当年颜思齐前辈以及你夫君郑一官先生推翻幕府,殖民日本岛的宿愿。” 听高旭提供当年旧事,这翁夫人不由沉浸在这段往事之中,久久无语。 当年,郑芝龙就是因为密谋推翻幕府的行动败露,才不得已抛下这妻子翁氏以及刚刚出生不久的儿子福松(郑森的幼名),逃到日本长崎的。后来福松七岁时,郑芝龙接他回国,改名为郑森。至于这个翁氏,虽然是居日华裔的养女,但她是日本人,日本幕府不准她出国。所以,一直隔了十多年后,郑芝龙成为隆武朝廷的重臣,日本幕府迫于郑芝龙的压力,才让这个翁氏来到大明与夫君儿子相见。 高旭转头对郑森笑道:“大木,将来我们兄弟俩统领大军,推翻幕府,废除天皇,把日本诸岛化为我大明的海外行省如何?我看大木兄担任日本总督很适合的。因为你不仅在日本出生,生长,而且对日本很熟悉嘛。” 郑森听罢,不置可否,只是沉着脸色不作声,由着高旭唱独角戏。 高旭见翁夫人回过神来,又不忘数落道:“夫人既然身为我大明朝郑氏的夫人,当有夫唱妇随的美德,也当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觉悟,就应该以明人自居啊。” 见高旭越扯越没边了,这翁夫人终于忍无可忍地进入正题,冷声道:“旭君,所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但是,旭君勒索黄金百万,白银三千万,我郑氏分文未少,已如数相送。生铁三十万斤,火药六万斤,我郑氏也倾力凑足。时到今日,为何旭君仍然不让我夫君归来?我郑氏如此诚意,还不足以旭君动以侧隐之心么?” 高旭对于翁夫人的质问,神态仍然很淡定,他对陈永华招招手,陈永华当即把随身携带的一个箱子递给高旭。高旭把箱子放在桌子,打开,里面正是一叠叠整齐的光复券,价值三千万。 高旭指着这堆光复券道:“这是三千万光复券,年利率三个点,定期十年,到时凭券兑换现银。至于黄金、生铁、火药,那是郑先生支持同盟会的捐献。同盟会也将颁发荣誉勋章以示敬意。所以,我得纠正一下夫人的陈辞,这不是勒索,这是商业交易,这是抗战捐献!” 翁夫人听罢,仍然冷笑不已。 而郑森则是下意识的捏住剑柄,无耻的人他见多了,但真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拿着一堆废纸来,就说是三千万银子,鬼才相信呢。 赵明月的注意力一直在郑森和洪旭身上。要说起来,高旭实在过于托大,这郑森武功高强,那洪旭也是有名的战将,竟然只带她一人,以及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陈永华俩个人赴会。 所以,赵明月身负高旭的安危大任,觉得压力很大,见到郑森捏住剑柄,她也摸到腰问手铳的柄把上。 高旭悠然自得地望着这面值三千万的光复券,道:“你们不相信?……呵呵,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 (今天的红票兄弟们很给力了,俺也整天窝在家里全力以赴,9点钟左右应该能更第二章。) ------------ 第三八章 闽安门风波 下 第三八章闽安门风bō下 高旭的态度着实让翁夫人看起来面目可憎,她深呼吸了一下,伸出素手,拿起高旭面前的茶杯,望着还有半杯的茶水,道:“旭君,茶凉了,妾身给你换一换。” 说罢,那翁夫人就把半杯的茶水倒出船外。 那翁夫人突如其来的不顾礼节的倒茶举止,让高旭心生警惕之意。果然,只见游船附近的江面上突然冒出来无数的郑兵水勇,这些事先就潜在江中的水鬼,得到翁夫人的信号后,就立即现出身来,把游船团团包围起来。 很显然,这个翁夫人决定以牙还牙,让高旭也尝尝阶下囚的滋味。 暂时来说,闽海局势未定,高旭是死也不会让郑芝龙放虎归山、龙入大海的。要是万一郑芝龙再屁巅屁巅去投降满清呢?所以,高旭应约来与翁夫人和郑森见见面,就是为了安抚他们。 但是,这对母子都是xìng格坚韧的人,他们不甘心让高旭把郑氏家族玩弄于股掌之间。 当留守新同盟号战舰上包洪志见游船附近的水域上,突然冒出不计其数的郑氏水勇之后,暗叫不好,想立即下令开炮,又恐误伤了游船上的高旭等人,只要派出快艇冲向那游船,以求最快的速度把高旭三人救回来。 但那些水勇层层叠叠地挡快艇之前,并攀上船头,与船上同盟军的水卒撕杀。而在闽安门外,大批的郑氏战船冒着两岸同盟军哨所上的防江火炮,开始逆流抢渡,全力以赴地驶向会晤的游船,抢夺游船的控制权。 停泊在江心处的游船没有顶蓬,所以,双方的部属都能对会见的过程一览无遗。 当然,游船的高旭、郑森等人对于各自部属竭尽全力的进击也一览无遗。 郑森自然在第一时间拨出战刀,把自己的母亲翁夫人护在身后。那洪旭抱歉地朝高旭示意一下,也是抽出刀,戒备地盯着已拿起火铳怒目横眉的赵明月。陈永华毕竟年轻,还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神sè不免有点失措,只是高旭仍然镇定地坐着,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眼前一切,这倒让陈永华安了几分心思。 高旭貌似镇定自若,但心底还是不由得苦笑不已,大意了,还是大意了啊。他倒是真没算到这翁夫人如此tǐng而走险,也没有算到这江水中潜伏着这么多郑氏水勇。如果是史必达在身边就好了,以他那狡诈yīn险的机心,肯定能识别这郑家水师的布置。要说起了,这赵明月也是在海上走南闯北的主,干的也是杀人放火的买卖,但她是直爽人,论起心眼来,着实不是她的所长。 高旭望着翁夫人那由yīn转晴的面容,叹了一口气道。 这个翁夫人只要脱落了那份yīn冷的气质,倒不失有妩媚的风韵。现在局势有利于郑军,这翁夫人只要坐等那些郑军水勇爬上游船控制局面,就能胜券在握了。 在游船上,翁夫人与陈永华的战力可以忽略不计,郑森素有武勇之名,至于洪旭,也是一名勇将。但赵明月也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彪悍,再加上她手中握着手铳,只要扣下板机,就以发射,虽然只有一发,但仍然让郑森不敢轻举妄动,以免伤到翁夫人。 只有高旭,处变不惊,仍然大马金刀地坐着,让人mō不着深浅。 见高旭如此作态,翁夫人忍不住道:“旭君,时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还不让人把我夫君送回来?” 高旭没有理会翁夫人的洋洋得意,只是笑道:“在行宫里,我见一颗参天的榕树遮挡了庭院的阳光,我就发誓砍了它。只是我一个人太吃力了,得请你夫君郑先生帮个手,俩个人一起砍。那榕树要是砍倒了,郑先生就马上回家的。” 翁夫人听了高旭的话,不知其寓意所指,只觉得莫名其妙,觉得高旭这种借口实在太可笑,太笨拙了。翁夫人细瞧了高旭一眼,横看竖看这是个聪明人啊,怎么没有马上沦下阶下囚的觉悟呢? 这时,陈永华见几个郑兵水勇就要爬上船来,终于大急起来,抄起船头的船桨就向那些水勇当头劈去,那知他一不留神,被那些水勇掀下船去,落到江里,却是手忙脚乱。高旭一眼看去,忍不住晕倒,这个陈永华竟然是个旱鸭子! 本来高旭就不指望这陈永华是家所言的那个武功高强的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高旭也忍了,但受不了他还是旱鸭子来着。 高旭转回头,对着翁夫人说道:“这个落水书生,他叫陈永华,漳州人,曾代替我出使安平,想必你知道。这些天,他每日会陪郑先生下几盘棋,如果他有什么不侧,郑先生会很遗憾的。” 尽管高旭说得很无所谓然,但翁夫人还是听出了高旭语气中隐隐的焦急之意,不由得大为开怀,竟然又是展颜一笑道:“我夫君就算很遗憾,也不过是失去了个棋友而已,所以,只是不知旭君会不会感到遗憾?” 高旭认真地道:“夫人以为呢?” 翁夫人见高旭终于低调了一回,直觉得分外扬眉吐气,于是更是心怀大开,桃花眼又再次恢复了原本的妩媚功能,笑吟吟地瞧了高旭一眼之后,再清亮地对着郑森道:“让人把那书生捞上来。” 于是,不过一会儿,只听“啪”的一声,满嘴吐着江水干呕的陈永华,狼狈不堪地被郑兵水勇扔上船来。 那些水勇把陈永华抛上船后,伸着手抓着船沿正要爬上船的时候,突然见银光一闪,一只极为精巧的小刀,把自己的手钉在船沿上,痛得忍不住哀号起来。 其它几个正在攀爬的水勇在几道银光闪过之后,人人的手掌都被钉在船体上。 高旭在翁夫人、郑森、洪旭三人的惊愕之中,在赵明月引以为豪的得意之中,道:“这船已经够挤的了,夫人,你说对不?” 在又一道的银光中,郑森算是看清了这些飞刀都出自高旭之手,只是以他的眼力,竟然看不清高旭的手法。 这时,高旭伸出右手,放在茶桌上,像是表现魔术一般,先摊开手掌,手心手背都让众人看看,空无一物。然后一握拳,一扭腕,再摊开手掌时,便有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术小刀,再是一扬手,银光一闪,只听一声哀号,又一个想爬上船来的水勇的手掌被钉在船沿上。 对于高旭这莫测的手法,赵明月早就领教过了。 但翁夫人却是第一次见到,脸上不由得浮起忌惮之sè,以高旭这手飞刀术,想要取自己的xìng命可真是易如反掌的。郑森和洪旭看罢,则是把翁夫人护得更严密了。 翁夫人的脸sè又开始yīn冷下来了,她对郑森道:“让水勇别上来,推着船走,让船驶出闽安门即可。” 高旭听了翁夫人的话,回头看了一下自己的人马,忍不住苦笑一下。不得不承认,这些郑兵水勇的水xìng非凡,凭着人多势众,硬生生阻止住同盟军的营救快艇,而且由于新同盟号是海船,在闽江上腾转不利,而且风向也不利,想要辗压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不得已,高旭只有由着这些郑兵水勇把游船簇拥而下,直到郑氏水师的码头上。 至此,高旭算是真正沦为阶下囚了。 赵明月要拼命,高旭却是阻止了她。就算杀了翁夫人、郑森等人也是无用,周围的郑兵水勇数以万计,也难以逃出生天。而自己需有旭卫镇这支强兵,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任何反抗也是徒劳。 既然高旭已被郑家军掳获,包洪志虽然又急又恼,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夜,闽安门外,郑家军欢欣鼓舞,擒住了高旭,忍了一个多月的窝囊气,算是终于吐出了。 但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次日凌晨,一艘由闽南驶来的快船冲进郑氏水师的港口里,几个郑兵心急火燎地带来一个噩耗:昨天,也就是四月初一,满清贝勒勒克德浑突袭安平镇,烧杀抢掠一天一夜,繁华的安平港口成为一片废墟,郑芝龙数十年积蓄下来的敌国之资,刚刚应付了高旭的勒索,现在又遭到了勒克德浑毁灭xìng的打劫! 那勒克德浑正在泉州招兵买马,需要大量的军需钱饷,他先是向郑氏索取,但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福州一战大败之后,亲满的郑芝龙又身沦福州,像郑鸿逵、郑彩、郑森这些本来不想投降满清郑氏骨干们,自然更不当勒克德浑回事,对他的请饷要求一概无视。 勒克德浑恼羞成怒,趁着翁夫人、郑森、洪旭领着郑氏水师主力北上闽安,安平城守卫空虚的时机,领兵来袭。 时到如今,以勒克德浑看来,郑氏家族已完全倒向同盟军阵营,下起杀手来,更是毫不留情。 你们不给,难道我不会来抢么? 真当本贝勒的满清铁骑是纸糊的不成?! 当高旭收到勒克德浑洗劫安平的消息之后,心中如释重负,这闽海局势的僵局,终于一下子解开了。 ∶∶∶∶∶∶∶∶∶∶∶∶G!。 ------------ 第四十章 闽海新局势 当高旭收到勒克德浑洗劫安平的消息之后,心中如释重负,这闽海局势的僵局,终于一下子解开了。 自从徐鸿追击到兴化府之后,高旭就下令徐鸿停止了战线推进。对于溃退到泉州的勒克德浑部,高旭并没有趁胜追击,斩尽杀绝。这其中也有一种养寇自重的因素在里面。 如果彻底击败勒克德浑,把清军完全赶出福建之后,为了争取闽海的控制权,同盟军势必要与郑家军兵戎相见。让福建成为三方博弈的局势,也是高旭所期望的。而且高旭也不急,他刚刚光复闽北六府,如何消化还来不及,何必这么快染指闽南呢? 这地盘越大,责任也越大。 但根基不稳,到头来啥都是浮云。 所以,逮住郑芝龙这条大鱼之后,高旭一边为了应付江南同盟军紧缺的后勤军需钱饷,不惜来吃大户,勒索敲诈郑氏家族。当然,为了拉拢福建海商阶层,最好是用温水煮青蛙的法子,但高旭等不起啊。江南的战事迫在眉睫,而且没有战略纵深,只有把闽海成为大后方,才能与满清一争长短。 对于勒索郑芝龙,高旭经过反复思量之后,还是支付三千万光复券,再加上同盟会的荣誉勋章,来堵住这闽海商界的悠悠之口。高旭这举,最主要的是,还是做给清廷看,做给泉州的勒克德浑看,离间郑氏家族与满清的关系。 想不到,高旭这个计划完成得很顺利。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旭卫镇福州大捷的基础上的。不破灭满清铁骑无敌的神话,郑氏家族中以郑芝龙为首的降清派,他们的态度是无法发生根本xìng转变的。 如果郑芝龙不在福州作质而不能及时与勒克德浑沟通,如果没有同盟会对郑芝龙的捐献巨资、奔赴国难的“忠义”宣传,如果不是清军急需粮饷,如果郑氏家族满足勒克德浑一部分的征饷要求,如果不是郑氏家族对他越来越蔑视的表达,如果没有福州大败的心理yīn影影响勒克德浑的判断,他是不会作出洗劫安平这样疯狂的行动的。 因为这洗劫安平、毁人根本的行为,将完全斩断郑芝龙的降清之念。 而对这个郑氏家族与满清决裂的结果,高旭是期待已久。 高旭就不相信安平城郑氏的富可敌国的家资,会引不起走投无路的勒克德浑为首的满清兵的贪婪。 满清兵抢郑氏的,高旭去抢满清兵的,不仅能举着大义旗号,收买郑氏人心,也能坐拥雄厚的战利品,这样避免了同室操戈的后果,到时还能团结到一部分郑氏势力,最终一统闽海局势。 而这历史上,安平虽然也遭到洗劫,但现实里,那郑夫人翁氏没有遭到jiān污而自尽,郑芝龙也没有被博洛挟到北京,最后满门斩了。至于郑氏少主郑森,只要有可能,高旭还是支持他整合郑氏家族的残部的,他要么走上抗清战线,要么开拓海外殖民,无论他如何选择,这都符合高旭的期望。 这样算起来,有了他高旭的介入,郑氏家族也得益不少了。 安平劫难之后,高旭再也没有雪藏郑芝龙的必要了,是时候放他回闽南,重整旧部向勒克德浑复仇的时候了。 当然,高旭也成为郑氏的阶下囚,也不得不释放郑芝龙。 不过,高旭阶下囚的生涯只有一夜功夫而已。 四月初二的早晨,翁夫人一收到安平劫难的消息之后,就第一时间告知高旭。对于郑氏来说,与满清决绝之后,拥有大破满清铁骑战绩的旭卫镇的督帅高旭,将成为郑氏最有力的支持者。 无论是翁夫人,还是郑森,他们都有过人的见识,也知道高旭以前不释放郑芝龙回安平的原因之一,就是怕郑芝龙再与勒克德浑勾结。可如今勒克德浑洗劫了郑芝龙的老窝,双方已结下死仇,放郑芝龙回去复仇,是符合同盟军利益的。 当日上午,高旭释放郑芝龙的手令就传回福州。 中午,郑芝龙回到了闽安门外的郑氏水师军中,与自己的妻子团聚。 而在一夜之间,闽安门内门外,同盟军与郑家军,由原来剑拔弩张的对峙,变成有共同敌人的友军,同盟者。 当日夜里,郑芝龙就领着郑家水师南下,心急火燎地要赶回安平城,看看被清兵毁于一旦的老巢已成为什么模样。 临别之时,高旭对郑芝龙道:“郑先生,如果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尽管到福州来找我。” 郑芝龙只是无语地点点头。 对于这个高旭,郑芝龙再也不敢等闲视之。他亲眼目睹了旭卫镇强悍的战力,一个月来,又受尽了高旭天南地北没完没了的忽悠,从开始的厌烦,到后来的好奇,再到对高旭博学多闻的敬畏,都让郑芝龙印象深刻。 尽管那勒克德浑的满清铁骑大败于旭卫镇,但郑芝龙也不会天真的认为满清兵会大败于他的郑家军。以郑芝龙看来,与他的郑家军,这高旭的旭卫镇,无论战斗意志,武器战术,还是军纪训练,都不在一个层次上。 在将来,如果战事失利,是可能向高旭寻求支持的。 对于这点,郑芝龙是毫无疑问的。 这个时候,他倒是庆幸“捐款”了同盟会巨额的金银物资。到时向高旭寻求支持时,也能理直气壮。 郑芝龙领着郑氏水师回闽南之后,高旭撤去了闽安门的重兵防御,一旦与郑氏结盟,那在海上就没有敌手了,有史必达的同盟舰队的拱卫,高旭终于可以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内陆的建设上。 在以福州为中心的闽北地区,在文政方面,由于有一批以刘中藻为首的,诸如张肯堂、曾樱、路振飞这些隆武旧臣的支持,高旭很快以隆武朝廷的虚名,搭起了架子来设官理民。在福建,高旭没有强行推行同盟会的执行框架,毕竟,福建不同于江南,同盟会的运动本没有大范围的推广,这需要一个过程。在高旭的计划里,江南苏、松、常三府是作为特区xìng质的同盟会新政试验点。只有在同盟会在江南特区执政的经验达到完善,才能向其它的光复区推广。 高旭现在所要做的是扩大同盟会的影响,大力以《中华报》宣传同盟会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纲领主张,培养同盟会的社会土壤,到了一定的时期,再把福建纳入同盟会的执政范畴之内。 在福建,由于清兵入闽以来几乎没有受到抵抗,所以,在社会生产力方面没有像江南那样受到严重的破坏。但以高旭来看,福建的社会秩序虽然没有打破,这有利,也有弊。利的就是能快速恢复社会生产,弊的是禁锢人心的旧式的麻木不仁的民众思维没有像江南那样打破得彻彻底底。 所谓不破不立,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同盟会的推进,这个急不得,特别是同盟宪章之中的那些新式的东西,都需要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 目前来说,作为后方战略空间的福建,高旭只要求稳。只有稳了,才能调动资源去支持江南前线。 当然,目前来说,闽南也不平静。 自从郑芝龙领水师回到安平之后,望着成为一片废墟的安平城,痛心疾首不已。 勒克德浑从泉州偷袭安平城之后,就再没有回泉州,而带着从安平城抢劫来的不计其数的钱财物资,向漳州城方向撤去。相对来说,漳州府与汀州府相领,而汀州又与赣南相邻,由于闽北地区的仙霞关、分水关都控制在同盟军手里,江南的金声桓部要驰援勒克德浑,只有从赣州、瑞金方面进入汀州接应。 隆武二年的四月初十,勒克德浑领部由安平镇途径同安县。郑芝龙领十万郑军追击到同安城,以十倍于清军的兵力,把同安县城围得水泄不通。城内驻扎着勒克德浑的一千满清骑兵,一万余绿营兵。 所谓哀兵必胜,但自十一日起,郑军连续攻城十日,仍然不克。 二十二日,勒克德浑趁郑兵锐气稍泄之时,领一千满清骑兵夜袭同安城外的郑军大营,肆意屠杀,直至天明。次日上午,一万绿营兵趁机出城反攻,郑军的兵力虽为清军十倍,但在满清骑兵的冲锋下,方阵大乱,溃不成军。是役,郑氏伤亡数万之众,军心大泄,郑芝龙只得命郑军后撤十里结营。 勒克德浑取得同安大捷之后,趁胜向漳州府进军。 二十七日,勒克德浑在清漳州总兵王起俸的接应下,进入漳州城。 二十九日,从赣南进入福建汀州的金声桓部,领三万绿营兵,也到达漳州城,与勒克德浑部会师。 五月一日,郑芝龙又重整兵马,领郑军八万人马,兵临漳州城下,定要与勒克德浑决一死战,一洗安平城的屠族之恨,抄家之仇。 整个四月份,高旭一直在福州城,一边加强整训初创的甘辉的安义镇,一边关注郑芝龙在闽南地区发起的同安、漳州之战。让高旭失望的是郑家军的战力,实在是摆不上台面,同安一战,十倍于清军,仍然一败涂地。 当然,如果郑芝龙没有开口向高旭请援,旭卫镇暂时是不会介入闽南战局的。 虽然同安之战郑氏大败,郑芝龙仍然想凭着郑家军自己的力量,把勒克德浑部驱逐出闽南地区。 因为以郑芝龙看来,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请高旭介入闽南战局,到时同盟军赖着不走怎么办? 漳、泉地区是郑氏的根本之地。 那高旭已经坐拥了整个闽北地区,要是再让他染指闽南,那到底头,在福建内陆上,还有他郑芝龙的容身之处么? 郑芝龙做梦都想消灭勒克德浑部,以一雪安平老巢被洗劫成废墟的滔天大恨。 但残酷的现实告诉他,尽管郑家军人马数倍、十部于清军,但是在同安之战,勒克德浑的一千满清骑兵,就能搅得郑军十万人马的大营像一锅粥一样沸腾不堪。 想起人家旭卫镇三千火铳兵,半天功夫就把勒克德浑的二千满清骑兵摧毁殆尽,这人比人,实在是气死人。 这差别为什么会这么大呢? 所谓达者为师,既然那旭卫镇的空心方阵战术能以步制骑,不如会学几招来? 当郑芝龙心情忐忑地派人去福州,委婉地表达了想让高旭替郑家军训练一支强兵的想法时,那知高旭很大度,竟然同意了。 郑芝龙大喜,立即派自己的儿子郑森以及郑将洪旭,挑选了三千郑家精兵,在五月初五,从安平北上福州,接受同盟军的整训。 五月初十,驻扎在漳州城的勒克德浑再次故计重施,夜袭郑军大营。让人顿足捶xiōng的是,郑芝龙多年来的富贵生涯,已经腐蚀他的警惕xìng,没有吸取教训,竟然再次让勒克德浑得逞,在漳州城下,郑军重演了在同安之战的大溃败。 这次绿营将领金声桓领四万清军,在勒克德浑的满清骑兵的冲锋阵线之后,在次日凌晨之际发起总线反攻。 这一次,郑军一败,更是败得不可收拾。 郑芝龙、郑鸿逵兄弟俩双双死于乱阵之中,郑彩见机不妙,在数百残兵的护卫下,逃到厦门岛上惊hún未定。 除非郑芝龙俩兄弟的阵亡,十数万郑家军在同安、漳州两战之中死的死,降的降,一下子烟消云散。 到了五月底,勒克德浑趁胜再次把除了金门、厦门岛之外的包括漳、泉两府地闽南地区控制在手中。 至此,坐拥汀州、漳州、泉州闽南三府的勒克德浑,与坐拥福州为中心的闽北六府的高旭,在福建省内南北对峙起来。 ∶∶∶∶∶∶∶∶∶∶∶∶ G!。 ------------ 第四一章 长三角光复区 第四一章长三角光复区 自从隆武二年的三月下旬,高旭趁着福州大战的捷报传到江南,就在隆武行宫中签署了发起“砥柱计划”的督帅令,由同盟军的海运快递到崇明同盟会总部。作为“砥柱计划”的总指挥者,阎应元指挥同盟军的铁一镇和忠义镇两镇主力,势如破竹地光复了苏州、常州、嘉兴三府,再加上原先的松江府,至四月初,同盟军在江南就拥有四个天下最为富裕的州府。 这四个州府组成了同盟军的江南光复区,也就是后世江苏省东南部有上海市,以及浙江省东北部,属于长江三角洲,是著名的长三角经济区。 由于同盟军控制了江南的制江权,对于这个长三角光复区的防御,由长江、京杭大运河的苏常段、娄江、浏河、吴淞江、黄浦江这些江河水,成为同盟军的重要防御干道,而且,太湖成为这个三角光复区西部的天然屏障,所以,同盟军只要在北守住常州城,抵挡从南京、镇江方向的清军主力,在南过住嘉兴城,抵挡杭州方向的清军,那么这个长三角光复区,就会稳如磐石。 这个长三角光复区,这对于满清当局来,简直是黑虎掏心一般。 当三月底,同盟军的江南光复行动,由满清驻南京的“招抚江南各省总督军务大学士”洪承畴急报北京之后,清廷震动,满朝官员惶恐不安,刑科右给事中张王治就大声疾呼道:“江南为皇上财赋之区。江南安,则天下皆安;江南危,则天下皆危矣!” 至于南京,更是如同坐在火山口上一般,一日三惊,满城皆是风声鹤唳,有的同盟军已兵临城下,有的铁一镇的前锋已从丹阳挺进到句容,句容是南京的东南门户,离南京不足百里之遥,快骑朝夕即至。 洪承畴为了安抚人心,又大索全城,搜捕同盟会的秘密会员,又急急地从江淮调遣绿营,加强南京城的守备。直到四月下旬,征南大将军贝勒博洛的大军从北京南下,以及郑亲王济尔哈朗的主力从湖广溯江而下,两支满清主力先后到达南京城之后,洪承畴才放下整日提心吊胆的心。 年过四旬的郑亲王济尔哈朗是努尔哈赤时期共柄国政的八大和硕贝勒之一,也是皇太极时代四大亲王之一,而且,他受封为信义辅政叔王,是满清历史上唯一一位受封“叔王”的人。 郑亲王济尔哈朗是镶蓝旗旗主,身经百战,为人沉稳,而且在清廷之中地位极其崇高,所以,当济尔哈朗驾临南京城之后,洪承畴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 济尔哈朗的性子沉稳,但沉稳就意味着保守,他一直没想通同盟军在去年吴淞之战中大败贝勒尼堪,以及在今年福州之战中大败贝勒勒克德浑的原因。要知道,无论是尼堪部,还是勒克德浑部,都算是满清铁骑的精锐力量,怎么可能就败在以前名不见经传的同盟军手中? 在没有想通之前,济尔哈朗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因为一可以再,但再不能三了,满清再也经受不起如同吴淞、福州之战这样的失败了。 所以,在四月下旬,济尔哈朗坐镇南京之后,并没有抱着兵贵神速的想法,马上以满清主力征讨同盟军,而是分派重兵守住镇江、丹阳、金坛、溧阳一线,与镇守常州的同盟军阎应元、徐玉扬的二镇主力对峙起来。 在济尔哈朗的布置下,满清第一次采取了守势,以保卫南京城作为战略目的。 至于贝勒博洛,他还没有从天花的阴影之中恢复过来,当他得知同盟军在常州的主将是阎应元之后,他潜意识中不由打个冷颤。这个阎应元,去年在江阴之战中,就让博洛一筹莫展,损兵折将,头痛不已。就算好不容易攻破了江阴城,阎应元却是布置了一个同归于尽的天花疫区,让博洛不寒而栗。最终,正是因为天花疫情的爆发,本就水土不服、畏痘如虎的满兵更是染者即死,使得豫亲王多铎下令博洛班师回朝休整。 对于阎应元,博洛是如此评价的:“这人简直是阎罗王再世。” 自从,在清军之中,“阎罗王”便成为阎应元的外号。 虽然天花最易在冬春流行,但在隆武二年的四、五月份,天气比往年来得凉爽,在天花病毒不易繁殖的酷热的六、七月份没有来临之前,博洛还是赞同济尔哈朗偏于保守的方略的。 而且,济尔哈朗对于天花也是极为忌惮,去年征讨江阴的博洛部,就是近在眼前的前车之鉴。四月底,五月初的时候,苏松地区天花流行的警报并没有解除,济尔哈朗更不会让满清兵开进疫区。 但是,郑亲王济尔哈朗与贝勒博洛的保守策略可把洪承畴急坏了。 以洪承畴看来,同盟军火力最为凶猛,战力也最为强横的热兵品建制旭卫镇,远在福建。在江南只有阎应元的忠义镇,以及徐玉扬的铁一镇,虽然“阎罗王”与“徐疯子”的凶名在外,无论他们如此武勇,终究也只是血肉之躯,他们的人马也只是冷兵器部队而已。 要是济尔哈朗想凭着镇江防线来与同盟军相峙,岂不是给以擅守闻名的阎应元加强常州防卫的机会?就算同盟军调遣大批的人力物力,把常州城墙上的方形的敌台马面,以及角楼门楼都改建为三角炮台,怎么快也需要时间,但济尔哈朗的保守战略,却把时间拱手相让。 但济尔哈朗却是反问洪承畴:“攻城?没有红夷大炮,拿什么去攻?” 在去年的吴淞、江阴之战中,清军的攻城重炮都被同盟军缴获了去。这使得满清在江南的火炮极大。积余不多的红夷大炮又要布置镇江、南京的防江火力。要想从北方运来红夷大炮,又必须经水路漕运。但二月底的时候,就刚刚被活跃在江淮地区的同盟军统领顾容,袭击了一批物资,其中就有数十门火炮。虽然清军有重兵沿岸护送,顾容一时之间运不走大炮,但红夷大炮的火门都给钉实了,除了回炉重铸,基本别无他法。 当然,攻城也不是全凭大炮的,也可以通过人力来蚁附攻城。但如今由于旭卫镇在吴淞、福州战场打破了满清铁骑不可战胜的神话之后,再加上绿营将领李元胤反正的表率,镇守南京城的绿营官兵也有些人心浮动的迹象,光靠这些绿营炮灰去攻城?济尔哈朗倒是担心他们会临阵反戈相向。 如果拿满兵去攻城,济尔哈朗一想起在同盟军崛起不足一年的时间里,满兵伤亡在旭卫镇火线之前的,染上天花而死的,已逼近一万之数,而满清全部的战力也不过六七万而已。满兵死一个,就一少,济尔哈朗初到江南,没有弄清楚同盟军是如何崛起的,那高旭是如何发迹的情况之前,他是不会冒险的。 这正如高旭所估计的那样,满清之所以能得天下,不是因为他们太强,而是因为明军太弱,太顺从。只要一支像同盟军这样有战斗意志,有组织有训练的朝阳力量跟他们死磕,满清的纸老虎本质,就会逐渐地大白于天下。 ∶∶∶∶∶∶ 当高旭通过江南简报得知郑亲王济尔哈朗在镇江府构建南京防线之后,便命徐玉扬领着他的铁一镇主力疯子营,挺进到满清镇江防线之后的句容地区,作出在陆上突袭南京城的攻击态势,一方面让清军为了追剿铁一镇而疲于奔命,为前线的常州战场减轻压力,另一方面则是鼓舞人心,把同盟军的军威散布在敌后战场之上。 除了铁一镇在陆上牵制清军,在四月初郑芝龙的人质危机因为安平劫难解除之后,高旭命史必达的同盟舰队回师江南,仍旧活跃在长江水域,袭击清军镇江的长江防线,在水路上牵制清军。如此,徐玉扬在陆,史必达在水,两支人马活跃在近在咫尺的南京、镇江地区,时时搅得南京城下的济尔哈朗心惊肉跳,牵制了清军大部分的力量,为阎应元经营常州城,加强城防力量而争取宝贵的时间。 在江南光复区的正面战场,除了同盟军二镇陆师、一镇水师的互相配合,坐拥天时、地利、人和,应付清军的征讨之外,顾炎武的同盟会发展也是如火如荼,由于旭卫镇捷报频传,同盟会从光复区渗透到沦陷区的进程也越来越顺利。至于沈廷扬的行政司的运转,也越来越得心应手起来。 除此之外,邬含蓄的宪兵情报处,也开始下达“杀鞑令”和“锄奸令”,布置了在南京城内的秘密暗杀活动,狙杀那些投降满清的汉官们,同时,也在南直隶的各个府县,进行刺杀那些降清之后仗着满清威势为祸一方的乡绅官宦,到了五月底,已有数十数的清洗活动。 在那些受罚者的家门上,血淋淋地写道:“一人降鞑,全家死绝!” ∶∶∶∶∶∶ (呃,白天没时间,晚上还是刚刚赶了一章出来。)@ .. ------------ 第四二章 金厦之争 上 月份江南战局的相持状态让高旭感到意外,同时也处在情理之中。除了天时没有进入炎热的夏季,天花流行的阴影尚未完全消除之外,郑亲王济尔哈朗用兵的谨慎,足以表明同盟军对于清军的打击已达到伤根动骨的地步。 闽海战局上,从原本的同盟军、清军、郑氏三足鼎足的局势,随着郑芝龙复仇行动的破灭以及身死,使得郑家军犹如树倒猢狲散一般,从而使得福建的态势转变成南北对峙。 论高旭,还是勒克德浑都要消化各自的控制区。而且在军势上,福州大捷不过才过去二个多月,对于旭卫镇的新式排队枪毙以及空心方阵战术,勒克德浑还没有找到有效的破解办法,所以,他也不敢轻易地挑起战端。 于高旭和勒克德浑来说,郑氏家族的人力物力财力,是一块大蛋糕。郑芝龙兄弟一死,郑氏家族群龙无首,俩人就千方百计地想吸纳郑氏的残存势力为已所用。漳州大败之后,有一部分郑氏将领降清,比如洪习山、黄廷等人,一部分的郑家势力退守金、厦二岛,比如郑彩、郑联兄弟。 漳州大败之前,开赴福州,接受同盟军整训的,有以郑森、洪旭为首的三千郑家军。 森这三千人马,本是奉郑芝龙之命,向高旭学习旭卫镇以步制骑的战术方略。在当时,由于郑芝龙连番大败,意味到光凭着郑氏的力量,想要一报安平劫难的大仇,已经没有可能。 非是向高旭寻求支持。 是,在五月初五的端午节这日,郑森领着三千郑氏精兵,以及近百艘战船,驶向福州。 于郑森的投奔,高旭有一种大愿得偿的喜悦。 然,以郑森独立自主的性格,想要短时间内把这支郑氏精兵消化在同盟军体系之内,是不可能的。但是,以高旭看来,只要郑家军采用同盟军的军训方法,所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经过长期的潜移默化,这郑家军终将会成为同盟军体系的一部分。 是,郑森、洪旭等人刚到福州没几天,就从闽南传来漳州大败的消息,郑芝龙、郑鸿逵这俩个郑氏当家人,竟然一天之内相继死于乱阵之中。郑森听闻败绩,不由得大惊失色,又领着人马南下救援,意图收拾残局。 是郑森料不到这漳州之战,郑氏竟是一败涂地到无法收拾。 了郑彩退守厦门,以及郑芝龙的部将陈豹退守南澳岛之外,其余郑氏将领大部分迫于清军威势而投降。 于厦门岛被郑芝龙的族兄郑彩、郑联所据,而原本以金门岛为据点的郑鸿逵已死,郑森就领着以洪旭为首的三千人马入驻金门岛,并把他的母亲翁夫人以及妻子董氏从厦门接到金门。 此,郑氏家族的残部全部退守金门、厦门、南澳为主的闽南沿海诸岛,而整个以汀洲、漳州、泉州三府为主的闽南内陆,都在清军的控制之内。 旭原本对郑森奉着父命,以接受整训之名来投奔同盟军,正是大喜过望之时,那知在漳州之战后,郑森复仇心切,就立即退回闽南了,这让高旭空喜欢一场。 郑森的性格来说,非不到走投无路,他实在不想依附高旭的。 森在金门宣誓起兵抗清,以复父仇,但他的力量只有以洪旭为首的数千人马,比起郑彩兄弟拥群数万,又坐拥厦门岛这个比金门更优越的根据地,而且有充足的钱饷,郑森的力量实在逊色太多。 森虽为郑氏少主,但郑芝龙一直没有把兵权交给郑森,而且这时的郑森书生意气尚存,威望又不足,像陈豹这样的郑氏将领仍然还是保持着自立割据的状态。 森自己的力量不足,但以他的自尊心,又不想向高旭求援,只想凭着自己的努力一雪国恨家仇。 于郑森的这个脾气,高旭还能说什么?如果他没有这种倔强的个性,那历史上就没有那个成为满清心腹大患的国姓爷郑成功了。 以,郑氏虽然在陆上的地盘被满清如数夺去,但郑氏的残余力量则是退到闽南沿海岛屿,凭着水师的优势残存着。但对于这些郑氏残部,以及极具战略地位的金、厦两岛,无论是高旭,还是勒克德浑,绿油油的眼睛都盯着呢。 于勒克德浑来说,要是能从郑氏的残部中整合出一支水上力量,那么,就能填补清军在水师方面的真空。而对于高旭来说,同样想在郑氏家族的废墟中重建一支效忠于同盟军的闽海舰队,不光能控制福建、广东的海域,也能保障高氏的海上贸易商道。 克德浑坐拥闽南的漳、泉两府,相对于闽北的高旭来说,对于收编、整合、追击郑氏残部来说,可谓是近水楼台。 于郑森同学过于强烈的自尊心,高旭一时之间也难以介入闽南的局势中来。 然高旭对极具战略地位的金、厦两岛“久仰”很久了。 只有等。 是勒克德浑没有让高旭等得太久。 月二十一日,勒克德浑聚集战船七十多艘,以郑氏降将黄梧的带领下,命护军统领博尔辉领五百满清骑兵,三千绿营兵,偷袭厦门岛,意图消灭郑氏残军中最大的一支人马——郑彩部。 州大败之后,郑彩犹如惊弓之鸟一般逃回厦门,本以为厦门悬据海外,清军无法染指。那知勒克德浑收编了一部分郑氏降将之后,趁着漳州大战的余威,直捣郑彩的老窝。 败不久的郑家军一见到清军那金钱鼠尾的鞑子发型,就莫名地感到惶恐不安,再加上郑氏大败之下军心涣散,而且又有黄悟等郑氏将领的现身招降,再加上护军统领博尔辉的五百满清骑兵在岛上肆意冲杀,厦门岛上的郑军仍然一触即溃。 直碌碌无为的郑联被清骑当场斩杀,郑彩见势不可为,只得登上战船,逃往附近的金门岛避祸。 门沦陷之后,郑芝龙、郑彩在厦门岛上数十年苦心经营的成果,犹如安平城一样,毁于一旦,被清护军统领博尔辉掠夺的黄金达九十余万两,珠宝不计其数,米粟数十万斛,还有大量郑氏将士的私人财产以及百姓的财物米粮。 彩避祸金门之后犹如丧家之犬,但郑森则是意志坚定之辈,他借机收编郑彩的残部,征调逃离厦门岛的郑氏战船,领着以洪旭为首的数千郑兵,先是击毁清军偷渡厦门的船只,然后封锁清军返回陆的海域,使得登陆厦门的博尔辉困于厦门岛上,成为瓮中之鳖。 在福州的高旭收到厦门受袭的消息后,立即亲自领着赵天武的水师陆战营,以及包洪志的高氏私家武装船队,从福州出发,驶援厦门,寻找战机。 高旭亲临厦门海域之后,就收到郑森反击行动的消息。 于郑森的瓮中捉鳖战术,高旭颇为欣赏。 是郑森对自己的态度,让高旭有点抓狂。 于高旭不请自来的援助,郑森表示了高度的戒心。 何时候,郑森都怕高旭把自己像一个汤团一样吞下肚子,到时成为高旭的“傀儡”。 以,就算高旭的新同盟号停泊在金门港外,作为地主的郑森竟然视高旭为无物,也不请高旭上岸商议对付满清的计略。 郑森看来,他已经毁损了厦门岛上博尔辉返回内陆的船只,成为瓮中之鳖的五百满清骑兵,三千绿营清兵,最终是自己的盘中餐而已。既然厦门之难胜负已定,你高旭跑来凑什么热闹?我们郑氏也就金山、厦门这两块地盘了,你高旭难道又像清军一样来染指么? 郑森的自尊心,是绝不答应的。 一直以为自己将来的成就,绝不会屈居于高旭之下。 郑森身为郑氏少主,终于一日会让郑氏东山再起的。 于郑森的这种极端自我的心态,高旭也只有苦笑不已。 谓性格决定命运,对于郑森来说最恰当不过了。或许在历史上,国姓爷郑成功就是缘由这种坚韧不拔的意志,死不认输的固执,不甘人后的胜负心,以及极端化的杀伐果断和孤傲自负,这种枭雄本色,才使得他开创了东南沿海的抗清大局。 高旭来到金、厦水域的第二天,不等高旭实行他的既定计划,郑森就提前向自己的猎物出手了。 果高旭没有兵临金、厦水域,郑森本来的打算是困死博尔辉登陆厦门的五百满清骑兵,以及三千绿营兵的。但郑森见到高旭想来“染指”厦门之后,就有了抢在高旭前头收复厦门的想法。 是让高旭出手了,那厦门岛还能姓郑氏么? 武二年的五月二十八日,郑森领着以洪旭为首三千郑氏精兵,以及从郑彩部收编来的一万二千名郑兵,从金门出发,登陆厦门之后,开始对满清护军统领博尔辉发起进攻。 高旭收到郑森进攻厦门岛的消息之后,不由无语良久。 个郑森的顾忌与用心,高旭也是理解,但他不能这般自不量力啊。 博尔辉虽然只有五百骑兵,但厦门岛上地形开阔,利于骑兵驰骋,而且帐下还有三千绿营步兵。虽然郑森又露出枭雄的雏形风姿,但这时郑兵新败,斗志不足,又未经同盟军体系的整训,战斗力可想而知了。 真不出高旭意料,二十八日当晚,同盟军的哨船就传回来了郑森收复厦门大败的消息。 森在厦门岛上血战一日,最终不敌博尔辉,在洪旭的拼死护卫下,乘着战船撤回了金门岛。 日,高旭虽然没有介入厦门岛上的陆战,但在战后,立即命令包洪志的高氏武装船队接替崩溃的郑氏水师封锁厦门海域。就算厦门岛上的清军取得大胜,但只要他们无法回到内陆,他们仍然还是瓮中之鳖。 二日早上,高旭在新同盟号上,却是意外地迎来了一位贵客——郑氏的主母,翁夫人。 ------------ 第四三章 金厦之争 中 第四三章金厦之争中 隆武二年,五月二十九日。 厦门,鼓浪屿。 鼓浪屿位于厦门岛西南,就是因为海难上有一块二米多高、中有洞穴的礁石,风浪冲击时发出略略之声,酷似鼓声,所以称之为鼓浪石,岛也因之得名为“鼓浪屿”。 立在三百年前的鼓浪石上,高旭望着隔海相望的厦门岛,不由得感慨万千。历史上郑成功就是在鼓浪屿上焚衣起兵的,但如今在高旭的介入下,这闽海的局势已经与历史上有了很大的不同。 昨天,高旭就是在鼓浪屿上看着郑森领着一万五千余名郑兵,百余战船,众志成城地发起光复厦门的战役。但是血战一日,在博尔辉五百满清兵的铁骑下,这些郑兵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进攻,眼睁睁着看着满清兵两翼迂回,前后冲杀,再加上三千绿营步兵的反击,郑家军继同安、漳州之后,又在厦门遭到第三次大败。 高旭只是看着郑森领着残兵败将退回金门岛,而没有施以援手。 高旭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出手了,郑森不但不会感激,反而认为自己落井下石。以他孤傲的性子,在他失败的时候,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高旭只要封锁了厦门海域,那博尔辉的五百满清骑兵,三千绿营步兵,就是一堆桃子,早一点摘,迟一点摘,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许以郑森的自信心,说不定他还要再组织一次收复厦门的抢滩登陆战,向世人证明他的能力虽然暂时不如高旭卓绝,但不会有太多的逊色。 于是,高旭就由着郑森再折腾几次,直到他精疲力竭时,直到他强弩之末时,他才有可能向高旭服输的可能。 历史上的郑成功是个狠人啊,父亲被满清押为人质时,他仍然高举反清大旗。而且他生性冷酷无情,为了夺取厦门岛,斩杀族兄郑联,后来厦门岛受到清军偷袭,又斩杀叔叔郑芝莞,再后来,他闻到儿子郑经与乳母有染,以失德为名就下令部将斩杀妻子董氏和儿子郑经,幸好部属没有领命。由此看出,这郑成功端的是六亲不认的主。 所以,一想起历史上郑成功的所作所为,对于目前这个初露锋芒的郑森,高旭应付起来非常的谨慎。 当初在崇明的广场事件之时,郑成功当场斩杀亵渎英烈碑的郑氏大将,又在福山港斩杀郑氏主将施天福,高旭就领教了郑森的杀伐果断。而且,在他带领郑氏水师活跃在长江水域时,直到在南京因为激进而被洪承畴设计被俘之前,郑森都是走的是自己的路。无论高旭如此费尽心机向他抛出橄榄枝,还是郑芝龙对他竟敢肆意斩杀心腹大将施天福,阻碍郑氏与满清的盟约而暴跳如雷。 在五月初,郑森也是迫于父命,才领着洪旭为首的三千郑氏北上福州,学习同盟军的操练之法。但漳州大败之后,郑森便迫不及待地回师闽南,离开福州这个高旭的势力范围,以便谋求自立。 毫无疑问,郑森如此自尊自立,拒不接受自己的好意,一直与自己保持着最大限度的距离,高旭懊恼之余,也还是佩服的。同时,又激起了高旭要收服郑森的决心。因为要整合郑氏的残存势力,要收编郑氏的海上舰队,这个郑氏少主郑森就是个不得不正视的关键人物。 郑森的性格优点有一箩筐,比如坚韧不拔,执着,但他的性格缺陷也是一箩筐,为人太过冷酷无情,孤傲自负,急功近利。高旭欣赏他的优点,也利用了他急功近利的缺点,但要真正收服这头虎狼,高旭一直还没有找到他的弱点。 直到闽安门风波之中,高旭终于找到了郑森的弱点。 在他的母亲翁夫人面前,这头虎狼乖得像一头绵羊一般。 ∶∶∶∶∶∶ 自从闽安门风波之后,高旭就命令邬含蓄的情报处派人到日本,收集那个翁夫人的资料。 那翁夫人本名田川松,是冶剑师翁昱皇的日本养女。由于是养女身份,这翁氏自小是极为吃苦耐劳,也更比一般女子坚强。当时郑芝龙、颜思齐这些大明海盗阴谋推翻日本幕府的行动败露之后,郑芝龙就匆匆忙忙地逃之夭夭,连妻子翁氏以及刚刚出生的儿子郑森,都来不及带走。 对于翁氏来说,大明丈夫郑芝龙的逃亡,犹如晴天霹雳,她只有与当时幼名为福松的郑森相依为命,并且受到日本幕府的严密监视。生活虽然坎坷,但那翁氏性格隐忍而又坚韧,尽管是大明海贼的孤儿寡母,处境如何困顿不堪,这翁氏仍然在周围日本人的歧视之中,把郑森抚养长大。 在日本,任何一个武士的后代都必须从年少时接受武士道这种残酷的训练。随着郑森的成长,翁氏除了自己严厉地教导郑森之外,又把他送到武士花房权右卫门那儿进行严格的武士道训练。 郑森虽然是大明人的后代,但翁氏按照日本传统,给予郑森自小的是日式武士道教育。 武士的训练,不仅仅是体能与刀术的训练,同时也是精神的训练。 对勇气与意志的训练,是武士道的精粹之处。在冬天,用冷水冲浴,或立于飞流而下的瀑布之下,克服刺骨的严寒,或者深夜时独自穿越影浮动的树林,以战胜内心深处对黑暗的深深恐惧,甚至要身临刑场,让少年那幼小的心灵感受流血的震撼,因为习惯了死亡,才能够面对死亡。 对于任何一个孩童来说,这种训练都是残酷无情的。 而武士道就是在在痛苦的考验之中,把忍受痛苦变为本能。并且,在接受武士道教育之初,便要时时刻刻地记住要争强好胜,要超越对手,要向死而生,视荣誉高于生命。 武士道的精神来源,是出自孔孟之道的仁义与忠诚。但孔子与孟子的道德思想,在日本式的武士那里受到了极端化的扭曲。 一个人的童年将会影响人的一生。 郑森幼年在日本的武士道训练,对他日后的人格有着深刻的影响。他的优点与缺点同样明显,他武艺高超、意志坚强、忠诚,争强好胜,不居人下,有一种永不放弃的韧性,同时他有冷酷无情,用法极为严苛的一面。 而赋予和培育郑森这种性格的,是他的日本母亲翁氏。 在七岁之前,郑森身为想阴谋推翻日本幕府的大明海盗郑芝龙的儿子,处在四周日本人严密的歧视和监控下,要是没有一个坚强的母亲为他遮风挡雨,他怎么能茁壮成长? 可以想像,郑森在七岁时,日本幕府迫于郑芝龙海盗势力的压力,而让他回到大明,但母亲却因为是日本人,幕府不肯放人,造成了母子一别就是十五六年。当去年翁氏终于来到大明与儿子相见,郑森怎么不对母亲千依百顺? 在历史上,正是翁氏在安平劫难中的受辱自尽,使得郑森坚定了为母复仇、反清复明的决心。 ∶∶∶∶∶∶ 当高旭得到翁夫人求见的呈报后,当时不由愣了好一阵子。 在高旭的遇到大明女子当中,大约只有顾君眉是与这个翁夫人属于同一类人。但顾君眉的沧桑美,以及她通达的处世手腕,是脱胎于秦淮风月中的那种风尘式的圆滑与狡黠。比起那个翁夫人类似于日式武士道的那种极端化的阴冷品性来说,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自从那个顾君眉来到福州之后,她就伴随着赵明月住在隆武行宫里。如今的隆武行宫已变成高旭的行宫,其中的太监就让高旭驱逐得一个不剩,至于宫女,也在清军入城前跑得一个不剩了,整座行宫内驻扎着赵明月的巾帼营。以赵明月的说法,就是要看牢高旭,免得他沾花惹草,因为在行宫之内,还留着当时数以百计的福建各地降清派们费尽心机搜罗来献给满清贝勒勒克德浑的美女。 以这个顾君眉的手腕,自然让没有多少心机的赵明月视之为闺房蜜友,这使得顾君眉来福州不过一二个月,已俨然成为福州行宫除了赵明月之外的女主人。 这个高旭南下厦门,赵明月自然也是相随,留守福州行宫的便是顾君眉了。 “你又要见那条阴冷的美女蛇?” 当赵明月听到高旭接见翁夫人之后,不由愤然道。以赵明月看来,当初在闽安门就吃了这个女人的大亏,如今亲自上门拜访,又不知起什么坏心眼。 高旭道:“要鼎定闽海局势,这个翁夫人是钥匙之一,因为只有她的话,郑森才有可能会听。说服她,才有可能说服郑森。所以,见见她也无妨,听听她要说什么?” “哼哼,”赵明月瞧着高旭一本正经的神色,冷声一笑,道:“我看你是想收第二个汤娘子吧?高大少爷‘寡妇杀手’的名头可不是盖的。” 高旭不由皱着眉,神色认真地望着赵明月,道:“我不喜欢那些太复杂的女人,比如那个顾君眉,我都向来敬而远之,何况这个出身倭女的生性莫测的翁氏。……我喜欢你,因为你简单,我喜欢汤娘子,因为她也简单。” 赵明月又“哼哼”了一声,嘟哝道:“眉姐告诉我,这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这女人越有腥气,男人就越偷得欢。以我看来,那个翁夫人的‘腥气’就难得一见,是不是让你升腾出一种征服来?” 高旭懒得理赵明月胡搅蛮缠,要说起来,都是那个顾君眉把她带坏了。这次回到福州,就把那个秦淮名妓顾君眉给逐了,到时落个耳根清静。高旭恨恨地想着。 对于那个翁夫人,老天作证,高旭出于对民族英雄郑成功的敬意,根本没起一点亵渎的心思。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国姓爷郑成功的母亲。以那郑森的脾气,要是得知自己“染指”他的母亲,到时非得跟自己同归于尽,绝不可能像汤娘子的儿子汤志远那样只是离家出走而已。要知道,历史上郑成功得知儿子与乳母有染,就对自己的至亲妻子和儿子下达格杀令,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要女人,以高旭如今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会没有?他坐拥隆武朝廷的福州行宫,连三宫六院都已经不是梦想了,怎么还可能做出那种落人口实的事情? 但高旭越是否认,赵明月就越是来劲。 最后高旭恼起,在明月号的船舱里,把这个大明靓妞彻彻底底地修理了一番,整得她像一摊烂泥一样,才去鼓浪屿会见那翁夫人。 相隔两个月的时间,这个翁夫人明显清减了许多,脸上那种阴冷的气质由于郑氏家破人亡、夫君新丧的遭遇,而消解了许多,代之而立的是一份难以消融的憔悴。由于郑氏家族已到了崩溃边缘,这翁夫人没有像闽安门会见时那般咄咄逼人,眼底也消失了那种锐利,甚至有一丝让高旭感觉不好的凄然之色。 在鼓浪屿再见高旭时,这翁夫人仍然执行甚恭,满口的“旭君旭君”,对于这种日式礼节,高旭也不以为然。 这翁夫人以郑氏未亡人的身份会见高旭,态度极其谦卑,而且低调。 在这个翁夫人身上,高旭算是见识了她母国岛民的那种遇弱拘傲、逢强乞怜的民族特性,这着实让高旭畅快无比。 由于在闽安门,这翁夫人领教了高旭东拉西扯的大能,这次她一见到高旭,就当场开门见山地道:“旭君,请救救森儿。” 高旭听罢,不由愕然。 ∶∶∶∶∶∶∶∶∶∶∶∶ .. ------------ 第四四章 金厦之争 下 第四四章金厦之争下 由于在闽安门,这翁夫人领教了高旭东拉西扯的大能,这次她一见到高旭,就当场开门见山地道:“旭君,请救救森儿。” 高旭听罢,不由愕然。 高旭问其缘故,才知道昨日郑森在厦门之战中作战英勇,但他与他的亲卫队受遭到了博尔辉满清铁骑的重兵围剿。郑森本来就在南京被俘之后,身心受挫,大病一场。这次他大病未愈而强行作战,终于受了重伤。在洪旭等人的拼命护卫下,撤回金门之后,一夜之间,已昏死数次,郎中们也是束手无策。到了天明,郑森的生机更是虚弱,这时有一个郎中向翁夫人推荐了高旭。 因为高旭在江阴时就有了起死回生的“神医”之名。尤其当时以人工呼吸急救术,救活了溺水后毫无呼吸的汤娘子,以及又进江阴抢救重伤的阎应元。后来,在同盟军中,高旭又创立了新式编制医务队,编撰了战场急救要典,这在大明的医术界中影响极大。 所以,这些郎中向翁夫人推荐了“神医”高旭。 而如今,除了身上那些被高旭拿来当作“小李飞刀”自卫的小型手术刀,要是没有这些当年吃饭家伙的提醒,高旭都差不多忘记了自己身为医生的职业身份了。 听到郑森受了重伤,高旭心中不由长叹一声。在这个时代,身先士卒,就要有血染沙场的觉悟。当初在吴淞之战中,面对满清贝勒尼堪的屠刀,高旭至今仍然心有余悸,现在想想,当时只要一个不小心,便是横死当场的结局。如今随着同盟军兵势的发展,作为督帅的高旭,已很少有那种冲锋陷阵的可能了,他如今需要的是将将之能。 对于郑森,高旭一向来费心招揽,这自然是出于对历史上国姓爷郑成功的敬重。身为后来者,高旭就算能引领这个时代,但要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那些英雄豪杰没有加盟自己反抗满清的大业,那未免就遗憾了些,也寂寞了些。 但郑森的自尊心向来极强,视高旭的好意为无物。俩人都同样出身于海盗家族,但郑森自负无论家世、还是学识都远非高旭所能相比,凭什么要他向高旭低头?既然高旭来创出一番事业来,他郑森郑大木为什么不能? 这一次,高旭南下出手解救厦门岛,而这个郑森出于门户之见,拒绝接受自己的帮助,反而急功近利地抢摊登陆而遭到大败。如今郑氏家族已近崩盘,这郑森还是如此作为,说得好听点,是挽家族于危难之中,说得不好听,就是不识时务。 很显然,这个郑森就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不然的话,在历史上,当郑芝龙决意降清时,要郑成功相随,但郑成功却是说道:“从来父教子以忠,未闻教子以贰。今父不听儿言,后倘有不测,儿只有缟素而已。” 正是因为历史上郑成功这种大义上的“不识时务”,才是他品质中的可贵之处。 但是如今郑氏已经没落崩溃,高旭为代表的高氏将成为反抗满清的主导力量,而郑森仍然抱着门户之见的芥蒂,算得上是小义上的不识时务了。 对于这点,高旭的耐心也越来越少了。 闽海局势必须尽快鼎定,郑森为代表的郑氏残部要么消化在同盟军体系之内,要么退出闽海地区,要是这支郑氏残存力量还阻碍高氏的海上贸易通道的话,高旭是绝对不允许的。 但是,要真是郑森重伤不治,这虽然消解了高旭整合郑氏残部的阻力,但要是郑森就真的么死了,那对于高旭来说,在这个时代里,真有就多了一分寂寞了。 一个人想要取得更大的成就,一个相应的竞争者必不可少。 而郑森,就是在这个时代中,高旭鲜有的竞争者之一。 ∶∶∶∶∶∶ 在翁夫人的邀请下,高旭乘着旗舰新同盟号,在旭卫镇的水师陆战营赵天武部,以及安义镇闽安营甘辉部的护卫下,登陆金门岛。至于赵明月的明月号则停泊在鼓浪屿。以赵明月对翁夫人的成见,她是不会去郑家的。而包洪志的高氏私家武装船队,则是继续封锁、监视厦门海域。 高旭总是在适合的时候,显耀武威,以求扩大同盟军的声势,这次登陆金门也不例外。 高旭就以赵天武的水师陆战营,以及甘辉的闽安营,在金门岛上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登陆演习,为将来登陆近在咫尺的厦门岛,击败盘踞在岛上的清军而积累经验。 作为高旭的亲兵镇,旭卫镇除了有着特殊的新式编制,比如医务队,火炮营之外,也是同盟军中唯一一支拥有水陆双栖哨营的部队。 随着旭卫镇战略部队的细化,事实上已不仅仅只是徐鸿的四个主力营了。比如楚应麟的火炮营,赵天武两栖作战的水师陆战营,都相当于旭卫镇的第五营、第六营。 赵天武的水师陆战营,除了拥有旭卫镇正常营级编制的四个哨队将近八百名火枪兵之外,拥有百余艘近海小型战船,二千多水勇,按三千人的兵力来计,相当于一个冷热兵器组合的旧式加强营。 至于甘辉的安义镇第一主力营闽安营,在从三月份开始,一直到五月底,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闽安营已有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时到如今,在诞生了铁一镇、忠义镇、旭卫镇三支强兵之后,同盟军对新兵的操练已经有了一套日趋成熟的体制。这套训练体制在实践中不断地完善,其效率也不断提高。 三个月的新兵强化训练,至少在队列上,已经让闽安营的军容极为严正如一了。 当高旭领着赵天武水陆营的八百火枪兵,甘辉的三千闽安营将士登陆金门时,飘扬的中华旗使全岛震动,人人争先恐后地蜂拥而来,一睹传说中的同盟军的风采。 与同盟军的威势相形见绌的是,那些一败再败的郑家军,犹如丧家之犬一般,在金门岛上苟且偷生着。 那翁夫人见高旭坐拥如此军势,震撼之余,面对着高旭,她眉梢之间那种习惯性的阴冷似乎在颤抖,或是消散,或者隐藏,替而代之的是无以复加的恭顺。 对于这个翁夫人的转变,高旭感觉很不自在。 无论这个翁夫人对自己如何恭顺,都不过是表象而已,因为高旭还是能闻到她骨子里又阴又冷又湿的味道。 这种味道,让高旭很不舒服,竟心生一种把她把扔到火炉里炼化一番的冲动。 ∶∶∶∶∶∶ 来到金门岛的郑府中,高旭以医生的身份查看了郑森的伤势之后,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督帅,我儿病情如何?” 高旭看了一眼翁夫人那焦急地脸色道:“无妨,大木重伤的不是身体,而是他的心念。” 经过高旭的探查,这郑森虽然身上受了好几处伤口,但都不足以致命。尽管这些创口对于一般人来说足以致命了。但他是郑森,自小经过武士道的磨砺,体魄足够强悍,虽然现在他昏迷不醒,并且发着高烧,但只要他的求生意志坚强,足够能挺过这一关。 很显然,现在的郑森的意志受到了严峻的考验。 他的虚弱,是来自大败之后心如死灰一般的绝望。 这次厦门登陆战,是郑家军最后的一次反击。 郑森好不容易以少家主的身份聚拢起来的反戈一击,但立即又遭到了倾覆性的大败后,郑军已彻底地对家族失去了向心力。 以如今郑氏的残局,只要在金门岛上休养生息数年,凭着郑氏雄厚的海上商脉,总有一日郑氏会恢复元气。但在高旭的压力之下,郑森太过着急了。他急着对洪旭为首的郑氏将领们证明自己有领导郑氏走出困境的能力,急着赶在高旭出手之前,收复厦门岛作为自己的根本。 因为郑森不向郑氏将领们证明自己的能力,这些人有可能投靠同盟军;如果厦门岛让高旭借机从清军中收复,那厦门成了高旭的囊中物,他郑森再想拿回来就难了。 但是凡事欲速则不达。 就算他如何不服输,但他怎么知道高旭是超越这个时代的存在? 无论郑森的体能底子如何强悍,但没有个把月的静养,也别想康复。而且,身体上的伤口恢复容易,但心念上的创口恢复就难了。或许以郑森来看,他与高旭俩人同样出海商家族,但为何即生瑜,何生亮? 在高旭的光环下,郑森越发的日渐消沉。 但高旭对于郑森,还是抱着期待的。 如果这郑森真的就这般一蹶不振,那就没有历史上那个叱咤风云的国姓爷郑成功了。 这个郑大木会再次站起来,只是他需要时间。 可是高旭相信,等这个大木头再次立起来的时候,他将不得不向自己屈服。 因为,高旭趁着郑森重卧在床的时候,在翁夫人的默许下,开始整合郑氏的残余力量。当郑森病愈之后,打算东山再起的时候,他将发觉郑氏家族物资源都被高旭征用一空了。 ∶∶∶∶∶∶ 由于在郑芝龙生前,就已经向高旭讨同盟军的练兵方略,而且,在福州大捷之后,同盟军的声势威震闽海,又有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纲领,所以,高旭对郑氏残部的整编也极为顺利。特别是郑氏将领洪旭,因为在江南时受过高旭的的帮助,所以,对于高旭的招揽没有抵触之情。 于是,高旭从郑氏的残部中精选出三千人,任命洪旭为统领,组建一个加强营,加入安义镇的序列当中。至此,安义镇除了提督甘辉、蓝登、刘子轩的甲乙丙三个主力营之外,又增加了洪旭的丁级营,总共一万二千人马。 除了安义镇四个主力营之外,高旭开始制定在福建整编十个预备营,将近三万人的后备役计划。 如同铁一镇、忠义镇一样,安义镇也是纯冷兵器镇级单位,走的是以战练兵、大浪淘沙的残酷路线,所以走上战场之后,其战损极高,用于战时补充的预备役,是必须建立的。 而且如今高旭坐拥福建半省之地,这些新的光复区也需要兵力镇守。这些预备役除了招募民壮之外,还有一部分是来自反正的绿营兵,以及福建本地明军的堪战之卒。当然,这些预备役也要经过同盟军整训体系的磨砺,才能作为一名合格的同盟军士兵补充到主力营之中。 除此以外,对郑氏水师的整编也是重头戏。 郑氏水师的数百战船基本上一分为二,一部分交给甘辉的安义镇,一部分交给赵天武、包洪志的两支水师。 由于福建多山,陆路交通不便,大的城市基本上靠近闽江与沿海。所以,江运海运最便捷的运输方式。因为安义镇的士兵基本上由熟悉水性的福建本地人组成,当得到大量的郑氏战船补充之后,甘辉的安义镇就成为一支水陆双栖的镇级单位。 事实上,甘辉、洪旭、蓝登,还有那个让高旭疑似刘国轩的刘子轩,这些人都是历史上有名的郑系将领。这安义镇完全是高旭挖墙角的产物。 经过半个月的时间,高旭在金门岛大致整合了郑氏家族的残余人马之后,在隆武二年的六月十五日,开始发起了收复厦门的抢滩登陆战。 而在江南战局上,自从进入六月份之后,天花痘疫的流行终于被炎热的天气所压抑,郑亲王济尔哈朗也在南京城内准备了两个多月,终于在六月中旬命贝勒博洛率领十数万满汉大军,兵临常州城下,开始了征讨江南光复区的行动。 隆武二年的六月中旬,惨烈的常州之战也开始拉开序幕。 ∶∶∶∶∶∶∶∶∶∶∶∶ (今天只有二更。保持三更的压力太大的,写得太赶,为了速度而牺牲质量,实非我的本意。自己都有些不满意,前几章甚至有好多的错别字都没来得修改就上传了。所以,平时还是二更吧,周末争取三更。请兄弟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没收藏的兄弟请收藏一下。有红票的兄弟也支持一下。) (对于留书评的兄弟,我会认真回复互动,认识你们是我的荣幸;对于默默投红票的兄弟,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只有默默地感激你们;从四月份起,对于捧场了的兄弟,我会在章节末尾说声谢谢,而对于四月份以前捧场过的兄弟,我也会作出统计名单,放在作品相关的卷章中,让你们永远成为明香的一部分。这两天,谢谢老朋友白云过隙、新朋友乡下人去种田、中州陈霜木、jihankong等兄弟的捧场支持。) ------------ 第四五章 闽海之主 三卷 砥柱立]第四五章 闽海之主 ----------- 四五章闽海之主 武二年,. 建,厦mén。 过半个月的时间,高旭在金mén岛大致整合了郑氏家族的残余人马之后,在隆武二年的六月十五日,开始发起了收复厦mén的抢滩登陆战。 旭以新同盟号强大的舰炮火力,摧毁了博尔辉在厦mén港筑起的防御工事之后,命赵天武领八百火枪兵,甘辉的闽安营,以及洪旭的整编营,将近七千人马,抢滩登陆,背水结阵。 清护军统领博尔辉照旧领五百骑兵,三千绿营步兵,冲击同盟军的阵营,以为像上一次郑森的郑家军一样一触即溃。博尔辉没有看错,那洪旭的整编营分明就是郑家军。 是博尔辉终究错了。 天武部的八百火枪兵组成的四哨线式队列,在炮舰新同盟号的火力掩护下,博尔辉五百骑兵发起的冲锋,在炮舰与火枪兵的弹幕下,当场死伤大半。博尔辉大惊,领着二百余名残骑退到岛内深处。 任博尔辉怎么逃,仍然还在厦mén岛上。 清骑兵溃退之后,甘辉领着闽安营率先对绿营兵发起冲锋。闽安营经过三个月的整训之后,这是重整后的第一次实战。 福州之战比起来,那时闽安营初创,尽是当地民壮乡兵,未经训练,打起仗来一窝蜂上,无组织,无纪律,也毫无章法。但这次厦mén之战中的闽安营再也不是吴下阿méng,由于平日的刻苦训练,再加上军官骨干都是有经验的老兵,战线推进,小队合击,打起仗来再也不是一盘散沙。 些绿营清兵见博尔辉的满清骑兵在同盟军的火枪战线下溃退,也是兵无战志,纷纷溃败。 这是海岛,能逃到哪里去? 旭的整编营也跟在甘辉的闽安营之后,狙杀那些溃败的绿营残兵,忙得不亦乐乎。 日之后,同盟军大索全岛,三千绿营兵或死或降全部尽覆。 尔辉也难逃同盟军的搜捕围堵,最终被当地岛民发现,向同盟军举报,赵天武和甘辉领部追剿,最终把博尔辉的残兵败将一网打尽。 扎在漳州的勒克德浑收到博尔辉部大败的消息之后,失sè之余,喟然长叹。 尔辉部的覆灭,使得勒克德浑更没有反攻闽北的实力。因为随他入闽的三千满清兵,现在已不过六百多骑而已。至于金声桓驻扎在泉州的数万绿营兵,更是不敢去北上兴化府,自寻死路地去撩拨驻扎在莆田的徐鸿的旭卫镇。 此,高旭终于如愿以偿地把闽海的战略mén户——厦mén岛收入囊中。 旭把金mén岛作为郑氏家族的自留地,而厦mén岛则由甘辉的闽安营、赵天武的旭卫镇水师陆战营镇守。 博尔辉为首的近百名满清兵俘虏,让高旭派出船只押回崇明总部,在同盟广场的英雄记念碑之下,一股脑儿给斩了祭灵。 旭再从福建传来捷报,正值常州之战打响的时候,这使得同盟军更是军心大振。 福建民众闻讯大快之余,更是对强势入主闽海的高旭增添了一份敬畏之心。 mén的光复,意味着高旭已完全掌控了闽海的局势,将成为名副其实的闽海之主。 ∶∶∶∶∶ 武二年,六月十八日。 南,常州。 曦初lù之时,常州城内外就一片熙熙攘攘。在城下驻扎着十数万清军,正趁着一日之计在于晨的好时光,作着攻城的准备。清军兵临城下之后,常州城郊的村落已是一片焦土,大部分的居民都在清军来临之前,撤到了苏州、松江两府相对安全的后方。 盟军的江南光复区由常州、苏州、松江、嘉兴四府组成,刚好处在长江三角洲地区和太湖之间。清军主力从南京发起攻势,常州城就是首当其冲的必争之地。 州在江南的漕运之中占有独特的地位位置,上通京口,下行姑苏,河川,湖泊密布,北环长江,南抱滆湖,东南占太湖一角,襟江带湖,有仅次于太湖的芙蓉湖,形胜甲于东南,故常州成为“三湖襟带之邦,百越舟东之会”的jiāo通枢纽。 三月中旬执行高旭制定的拓展光复区的“砥柱计划”之时,作为这个计划的执行人,阎应元就开始在常州府内做坚壁清野的准备了。 于郑亲王济尔哈朗谨慎得近乎保守的战备策略,以及贝勒博洛惊虑在四月五份苏、常地区的天花疫情,直到六月上旬,清军才开始发起对同盟军江南光复区的攻势。这就给了阎应元将近二个多月的时间,来加强常州的城守防御。 二个多月的备战,对于阎应元来说,弥足珍贵。 过壮烈的江阴之战后,阎应元积累了大量有效的守城经验。在他的主持下,大批的战略物资、粮食在同盟会行政司沈廷扬的配合调度下,从苏、松两府运往常州前线。同时,阎应元也亲自到常州主持军务。 守常州城的是阎应元、何常、季从孝、王公略为首的江阴忠义镇,有四个主力营,一万二千人马。除此之外,又有经过浦东军区集训过的十个预备营的三万辅兵。此外,又有主持城建的工兵营之类的编制,同盟军守卫常州城的总兵力达到了五万人。 应元的忠义镇的将士基本上来自江阴这片热血之地,其中的骨干都经过了江阴之战的残酷磨砺。在他们的眼里看来,这常州城不过是放大版的江阴城而已。 阎应元来说,这常州城不再是像江阴这样“螺蛳壳”一般的小道场,这个舞台已经有带领苏、松两府的人力物力作为后盾,甚至高旭经营当中的福建大后方,都成为常州城的纵深。 是一个比江阴县大上数倍、甚至数十倍的舞台。 且阎应元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了他的忠义镇镇守常州城,抵挡满清主力的兵锋之外,还有徐yù扬的铁一镇活跃在敌后的丹阳、句容地区,甚至作出奔袭南京的态势。光是铁一镇的敌后sāo扰,就牵制了大量的清军。同时,也使得清军的主力不敢轻易地越过常州府,tǐng入光复区的苏松腹地,免得被驻扎在常州的忠义镇,以及活跃在镇江、应天两府的铁一镇截断后路。 高旭的计划中,在陆上,以阎应元的忠义镇为盾,驻扎常州,阻挡清军对江南光复区的推进,以徐yù扬的铁一镇为矛,活跃在南京附近,牵制清军;同时,在长江水路上,史必达的同盟水师也开始发起对长江沿岸重镇镇江府的袭击,只要突破了清军在镇江的长江防线,同盟水师就能直接兵临南京城下,与徐yù扬的铁一镇作出水陆夹攻的态势。 盟军的攻守给合,水陆并进,更是让坐镇南京城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在战略上日趋保守,直到六月中旬,才命征南大将军博洛把清军的兵镇从镇江府的丹阳推进到常州城下。 二个多月的备战期间,阎应元在常州城全力以赴地执行着高旭早已制定的铳城改造计划,也就是对传统城墙的雏形棱堡化。 国古代传统的城墙都有敌台与角楼。敌台就是俗称的“马面”。敌台与角楼都是突出城墙之外的墩台,它们能够实行侧shè,相互之间能形成火力jiāo叉点,以使掩护城墙。但是敌台马面与角楼,都是以方形为主。但方形设计有致命缺陷,这使得敌台和角楼的方形正面成为攻城火炮打击的焦点,很容易被击毁。 果把这些敌台与角楼从方形改造成棱角形,不仅使得守城火力没有shè击死角之外,而且突出城墙的棱角形楼塔,使敌人直shè的炮火容易打滑,产生跳弹,以免得被摧毁。 这些敌台与角楼由方形改造成棱角形,这便是传统城墙棱堡初始化的主要工程之一。 三月中旬“砥柱计划”启动,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光复目标之后,在常州、苏州两城,以改造敌台和角楼为主的棱堡化就开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到了六月中上旬,基本上已经完成。 台马面和角楼的棱型化,在短期内抢工完成,并不困难,困难的是把传统式城墙削矮,或者加厚,这没有足够的时间显然无法完成的。在不足三个月的时间里,阎应元基本上把常州城的敌台和角楼都棱形化了,并且在重要城墙地段也进行加厚加固。比起去年的江阴之战,在高旭的棱堡战略影响下,阎应元在守城方面有了新的方略。 台和角楼完成棱形化后,高氏工坊出品的大批破虏炮运到了常州城头。以阎应元看来,相比起江阴之战中那些五花八mén的明军火炮,这些大中小型破虏炮由于运用了铁模铸造的新技术,其规格统一,质量可靠,而且又具有机动xìng。这批破虏炮,都是高旭从福建郑氏家族勒索来的生铁所铸,并且也有相应的火yào储备。 棱堡化的守城方略,由高氏工坊新技术铸造出来的破虏炮集群,经过同盟军训练cào典集训后有了正式军人风采的忠义镇将士,以及同盟会活动中jī发出来的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民心,还有大批钱粮军需的后勤支持,这些致胜的关键要素,都出自同盟会总理长、同盟军督帅高旭之手。 以,当阎应元立在常州城上,踌躇满志之余,又直觉自己脚下站着的不是常州城墙,而是在高旭的肩膀之上! 应元知道,当高旭把自己定为砥柱计划的执行人时,也就是把整个江南光复区,都jiāo在了他阎应元的手里。 时高旭如是说道:“江南是财赋重地,天下命脉所在,满清失之则危,我们得之则立!就算不得,也要yù石俱焚,让江南成为一片血海,一片焦土,至少这样,我们才能成为血海中的孤帆,焦土上的种芽!……阎大哥,相信我,你不仅仅只是站在江阴城头,终于一日,你会站在南京——甚至是北京的城头!” 应元想起高旭的这番话,立在晨光中的常州西城上,望着西边联营十里的满清大军,听着身边城头上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的中华旗,当背后传来暖和的感觉之时,不由转过身,望着东方冉冉升起的光芒万丈的旭日,默默地想道:“你既以国士遇我,我自当以国士相报!” ∶∶∶∶∶∶∶∶∶∶∶ ------------ 第四六章 郑氏之谋 第四六章郑氏之谋 隆武二年,六月十八日。 福建,金山岛。 当高旭发起收复厦门的抢滩登陆战之后,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就完全控制了整座岛屿。那些让郑氏家族谈之sè变的满清护军统领博尔辉的五百铁骑,在同盟军由舰炮与火铳组成的火网之下,竞然犹如纸糊的一样,一触即溃。 同盟军占据了厦门岛之后,俘获了大量的绿营兵,同时,清军在厦门城内搜刮的大量钱财全部落到了高旭手里,其中就有近百万两的黄金,不计其数的珠宝以及米粟粮食。这些战利品大部分原本都是属于郑彩的财产。 厦门本来是郑彩的地盘,博尔辉偷袭时,他逃之夭夭,如今同盟军收复了厦门,拿着那些本该属于他的财物,又恨恨不平了。他在郑氏家族的会议上,愤然道:“那高旭不仅先以芝龙大哥为质,敲诈了黄金百万,银两三千万,如今又占据了厦门岛,又夺去了我郑氏家族的近百万两黄金,实在是欺人太甚!以我说,此事绝对不能这样算了!” 参加郑氏家族会议的有郑彩、郑芝豹、郑芝莞这些郑氏残存的骨干,当然还有抱病而来,神sè苍白的郑森,以及郑氏的主母面sèyīn冷、毫无表情的翁夫人。 众了听了郑彩的话,只是默默无语。要说起来,高旭取了厦门,无论是地盘,还是战利品都是取自清兵。这怪来怪去,只怪郑氏自己无能。先是郑彩失了厦门,后来郑森无收复也告失败。那知这高旭一出手,顿时马到成功。 郑芝豹又道:“不光如此,他大肆收编了我们郑氏的人马,特别是那个洪旭,已经完全成了那高旭的马前卒。真是岂有此理,真当我郑氏好欺不成?” 郑芝莞倒是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不服,又能怎么办?那高旭军势咄咄逼人,他施舍一般给我们留个金山岛,也算给我们面子了啊。” 郑彩恼道:“这个金山本来就是我们郑家的好不好,哪里是他施舍给我们的?” 郑芝莞道:“你要是这样说,整个福建,整个闽海,还都是我们郑氏的呢。” 郑芝豹见状,不由对郑芝莞怒道:“怎么?你这番yīn阳怪气的,莫非你也想投靠那高旭不成?!” 郑芝莞也恼了,道:“你们俩人厉害——有本事到那高旭面前去论理啊,跟我叫喧什么?郑家就余下我们这几个了,难道又要窝里反不成?” 郑森只是麻木不仁地听着叔父们在无谓地争吵着,脑中一片空白。 当郑森知道高旭发起收复厦门的战役之后,就让郑氏家仆带着他来到厦门港外观战。要说起来,郑森兵书也是读了不少,虽然现在有点书生意气,也是个xiōng有韬略的人。半个月前,他就领着郑家军进行收复厦门的战斗,结果大败。他要看看高旭是如何作战的。 的确,高旭的作战方式与他的完全不同。 郑森登陆厦门时,是凭着熟悉的地形,避过了清军的哨所,偷偷登岛的,然后突袭攻打厦门城。但是,这高旭却是大张旗鼓的兵临厦门港,摆明车马,进行抢滩登陆。好像怕清军不知道他要来似的。 其实,高旭的战术也没有什么出奇,他先是那艘名为“新同盟号”的西式风帆炮舰,通过大型舰炮压倒xìng的火力掩护,让赵天武部的火枪兵登陆,组成一条线式队列,然后,就是凭着火铳的轮射弹幕推进,以舰炮的直接打击下,大败博尔辉为首的五百满清骑兵。满清骑兵一败,那数千绿营步兵就没了战志,这厦门就转瞬即定。 他郑森拼死拼活,到头来一败涂地,而那高旭坐在“新同盟号”上悠然自得,轻轻松松的就把厦门岛据为已有。这人比人,也不能这么气死人啊。 以前,郑森怎么也不服高旭,对于吴淞、福州大捷的盛传也是半信半疑,但这次,他可是亲眼目睹了厦门之战的全过程,也不得不承认,那高旭的同盟军无论是军容,还是战力,都不是郑家军可以比拟的。 郑氏就这样完了么?他郑森就这样彻底地服输了么? 每当郑森想这个问题时,心中越发的郁闷。 这些天,郑森一直琢磨高旭制胜的法宝是什么? 显而易见,高旭的法定就是火器。对于同盟军的自生火铳,郑森也素有耳闻,只不过是把火绳改为燧石击发而已,并不存在什么技术难度。至于那线式队列,火铳弹幕轮射战术,也没有神秘之处。至于那西式风帆炮舰,郑森更是见得多了,习以为常。 如果他郑森也拥有一支像旭卫镇这样的火器部队,他郑森何愁没有翻身的机会? 郑森默默地想着心事,而翁夫人也是厌烦郑彩这几个毫无魄力的当家人,忍不住脸sè一冷,道:“事到如今,这般吵吵闹闹又有什么用?唯今之计,只有一个‘忍’字当头。那高旭如今的威势如日中天,我们不忍,又能怎么样?不管如何,我们还有三千万光复券在手。” 郑彩瞪着眼道:“嫂子,你真当那堆废纸值三千万?” 翁夫人道:“那高旭一直大肆宣传光复券等同于银票,而且把我们郑氏花三千万购买光复券的事已昭告天下,难道将来他能打自己的脸反悔?” 郑芝莞听罢,顿了一下,道:“要真是这三千万光复券真的能等值于三千万银两,那倒是我们郑氏东山再起的资本了。这样说来,还要感谢那高旭,要是没有他的勒索,这三千万两肯定还堆在安平的库房里,最后肯定让那勒克德浑抢劫了去。” 这时,郑芝莞见过郑森的脸sè越来越难看,不由关切道:“大木,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的话,早点休息吧。” 只见郑森突然喘着急气,一拳击地案上,脸sè苍白如雪一般。翁夫人惊道:“森儿,你脸无血sè,赶快躺一下。来人,马上请郎中。” 郑森艰难地摆摆手,道:“娘亲,孩儿无事,只是心中郁气实在难忍。” 郑森说罢,又抬头望了众人一眼,吃力地道:“那日在闽安门的晚上,我气不过那高旭拿着一叠废纸来戏弄我郑氏,当夜把那三千光复券给一把火烧了。” “什么?!” 郑芝莞指着郑森的脸,瞠目结舌得说不话来,隔了好一会儿,才shēn吟道:“天哪,三千万……三千万银两让你付之一炬了啊!” 面对诸位叔父的恨铁不成钢,郑森却是满脸的倔强,道:“哼,烧了就烧了,有什么可惜的。我就不相信那高旭会把三千万两连本带利的还给我们。我们自己要是没有实力去取,他三十两都不会还我们!” 那翁夫人见郑彩、郑芝豹、郑芝莞几人对自己儿子的怒目横眉,不由附和道:“森儿说得没错。我们郑氏当需自强,方有卷土重来之日。” 郑彩叹了一口气,道:“嫂子说得容易,时到如今,我们郑氏已是分崩离析,无论是家产、地盘、兵马,还是战船、商道,都让那高旭得了去,要说东山再起,谈何容易?……而且,我们也无处可以诉苦,因为那高旭是打着光复的名义,从鞑子手里得来的。” 翁夫人沉着脸,思虑了一番,对郑彩道:“我听闻广东的唐王因为兄终弟及而登上帝位,帝号为绍武。既然是兄终弟及,那么隆武帝的福州行宫,自然也是那绍武帝继承的,那高旭凭什么虚奉着已经不在的隆武帝而坐拥行宫?这实在是大逆不道。郑叔叔,你大可以把那绍武帝迎回福州,再继隆武帝统。到时有了绍武相制,那高旭就不能这般肆无忌惮。这样,我们郑氏凭着拥立之功,又有与那高旭分庭抗礼的机会。” 郑彩道:“听说永历帝得到湖广总督何腾蛟的拥立,在他的支持下,绍武帝的人马被永历帝的杀得大败。如果那绍武帝在广东立脚不稳,倒有可能回福州的。” 郑芝莞沉思一阵,道:“这倒是个办法。反正现在主事福州的是刘中藻、张肯堂这些隆武朝臣,对于兄终弟及的绍武帝,肯定也是要拥立的。如果高旭反对的话……我倒是希望他反对,到时看他凭什么名义来号令天下?他可是隆武朝的崇明侯哪。” 郑彩拍手道:“好,就这般定了。明天我就马上去广东去迎绍武帝回福建,继承隆武帝统,入住福州行宫。到时绍武帝有了刘中藻、张肯堂这些隆武旧臣的支持,那高旭肯定不能如此般横行无忌。甚至,我们还可以凭着绍武帝的昭令,让那高旭把厦门岛,以及勒索去的财物还给我们。” 翁夫人听罢,只是很欣赏地对郑彩点点头,道:“叔叔,说得甚是。” 翁夫人又转头对郑森道:“森儿,你身体未愈,精神困顿,不如随娘亲回日本长崎的老家,休养生息一些时日,如何?” 郑彩听了翁夫人的话,惊道:“嫂子要回日本?” 翁夫人道:“贱妾正有此意。如今那高旭势大,诸位叔叔万事以忍为上,小不忍则乱大谋。那绍武帝要是能回到福州,有了刘中藻、张肯堂这些隆武旧臣的辅助,必定以我郑氏来制约高氏,到时,我们郑氏便有重整旗鼓的机会。” 数天后,郑彩南下广东,暗地筹划迎立绍武回福州的大事。 而郑森在高旭的光环下心灰意冷,随着母亲翁夫人离开金门岛,回到阔别十五六年的日本长崎,以待将来东山再起之日。 那郑彩去广东为郑氏继隆武之后再搬一个名为绍武帝的傀儡来,而那郑森竟然随着母亲翁夫人跑到日本去了。 当高旭收到这些消息之后,愕然良久,只是暗想他所熟知的历史,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 ∶∶∶∶∶∶∶∶∶∶∶∶ (大家对郑森的未来可有什么建议?不妨G!。 ------------ 第四七章 郑氏瓦解 第四七章郑氏瓦解 自从隆武二年的二月底,初到贵境的高旭领着旭卫镇强势入闽,先是封锁闽安门,截断闽南郑氏水师与福州的联系,然后又在福州城下,凭着旭卫镇以步制骑的空心方阵,大败了勒克德浑的满清主力之后,同盟军就势如破竹一般收复了福州、福宁、建宁、延平、邵武、兴化这些闽北地区的五府一州,大半个福建省都成为同盟军的控制区。 可以说,福建大捷就奠定了高旭入主闽海的强势。在福州城头观战摄于旭卫镇军威而望风而逃的郑芝龙,却被初创的闽安营的统领甘辉擒获。至此,这条闽海头号地头蛇,便成了高旭这条过江龙的阶下囚。 接下来的三月份,就是高旭这条过江龙,肆无忌惮地敲诈着郑芝龙这条地头蛇的时候。无论是郑氏,还是高氏,都是海盗起家,绑架勒索本来是两家都拿手的行径。这一次,只不过高旭下手太重罢了。反正郑芝龙那富可敌国的家资,便宜谁也不能便宜鞑子啊。 由于高旭一直奉行重商主义的政策,开始也是抱着与郑氏合作的意向。比如支付三千万光复券,以掩盖他勒索郑氏家族巨额金银以及军需物资的事实。同时,也打算凭着此举,向漳泉为首的闽海商业阶层释放同盟军的善意。 正是因为高旭敲诈了郑氏家族的巨资钱饷、生铁火药这类战略物资,这使得高旭有了在三月中旬执行拓展江南光复区的“砥柱计划”的本钱。浦东军区初创时招募、集训三十个预备营的巨额启动资金,以及常州、苏州这些城防中数以百计的破虏炮以及大量的火药储备,都是出自于郑芝龙的“捐献”。 四月初一的闽安门风bō中,高旭算是见识了郑夫人和郑森的手段,也与郑芝龙一样沦为阶下囚的下场。但是勒克德浑洗劫安平的消息传来,又成为闽安门风bō中的转机。一夜之间,高旭从郑氏的阶下囚成座上宾,并且在勒克德浑的压力下,郑芝龙为了取得同盟军的支持,正式与高旭结盟。 在四五月份,郑芝龙领着郑家军的十数万人马,开始进行讨伐勒克德浑的复仇行动。 但是,郑家军的无能又在同安、漳州两战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郑芝龙、郑鸿逵这俩个郑氏当家人,甚至在漳州大败中死于乱阵。自此,郑彩领着郑家军的残部退守厦门岛上。 但是勒克德浑为了染指郑氏的水上力量,在五月底派护军统领博尔辉领五百满清骑兵,三千绿营步兵,偷袭厦门岛,郑彩又是一败涂地。 在郑氏家族即将崩盘之际,少主郑森tǐng身而出,聚集起郑氏家族的最后一份力量,发起了收复厦门的战役。 在郑氏的复仇行动中,高旭一直等待着战机。 当郑森把郑氏家族最后的一份向心力都糟蹋光之后,这时,高旭终于出手了。 他先是凭着强势的兵威登陆金门,收拾人心,在郑夫人翁氏无可奈何的默许下,整编了郑氏家族的残存力量,其主要郑氏将领洪旭,成为同盟军安义镇的主力营统领。 整编了郑家军之后,在六月中旬,高旭以赵天武的水师陆战营,甘辉、洪旭的安义镇,两部人马一鼓作声地光复了厦门岛。 光复了厦门岛之后,同盟军就对盘踞在闽南漳泉地区的勒克德浑、金声桓部,有了一个海上据点,与驻扎在兴化府的徐鸿的旭卫镇形成了水陆合围的有利态势。 厦门岛是临近漳泉的近岸海岛,开发比较早,岛上修筑有城堡,是郑氏家族多年苦心经营的海上运输杻纽,也是对外贸易最重要的基地,大大小小的商船频繁出入厦门港,使得这个小小的岛屿极为富裕繁华。与江南沦陷初期时,大批不愿降清的豪门大户都避难于崇明岛一样,清军沦陷福建时,也有大量的闽南商人携带家资流亡于金厦两岛。 在军事上来说,厦门地处海疆要地,处在漳泉之间,又扼守台湾海峡的航海商道,实在是开拓闽海的最理想的基地。 高旭凭着福州、厦门两战,在据有闽北五府一州,以及厦门岛之后,基本上已完成了闽海战略的大部分目标。 让高旭遗憾的是,尽管他一直对那个在历史上能成长为国姓爷郑成功的郑氏少主郑森示好,但郑森一直刚腹自用,当高旭收到郑森随着郑夫人翁氏流亡日本之后,惊讶之余,也就死了那份心思。同时,高旭对于郑森母子的行踪,下令邬含蓄去日本布下黑衣卫宪兵的探子,以探查他们的一举一动,以备万一。 那郑森既然如此的枭雄本sè,郑氏家族虽已败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高旭也不能抱以轻心。 “既然不能成为朋友,但最好不要成为敌人。如果你有殖民日本的雄心,我一定支持你;如果你能矢志抗清,与我会盟天下,我也欢迎,到时各凭能力,看谁走得更远;如果你自从消沉,在日本默默无闻,终老一生,也无所谓然,因为你在历史上尚未竞成的大业,我能替你完成,相信我能比你做得更好……” 收到郑氏母子离去的消息,高旭望着那厦门岛上无数飞翔着的白鹭,心底默默地对郑森道。 至于郑彩南下广东迎立绍武帝的秘密活动,早就有他的一个心腹家仆把郑彩的动静向高旭举报。如今郑氏已如西山落日,这些依附郑氏家族的人都各自寻找出路。代郑而立的高氏,自然是这些人最好的投效目标。 对于这些卖主求荣者,高旭向来极为深恶痛绝,但如今他身居高位,也不能全凭自己的喜好行事。在大大嘉奖了那个郑家的告密者之后,便命包洪志的高氏sī家武装船队从厦门出发,追击郑彩。 对于郑彩去广东搬一个傀儡来恶心自己的行径,高旭当然不敢等闲视之。不得不说,这个招数会让他处在极为被动的境地。既然绍武帝是因为兄终弟及的登上帝位的,那自然也能名正言顺地入主福州的隆武行宫,窃取同盟军光复福建的胜利果实。 这不仅是摘桃子的行为,而且将会使高旭的大部分精力陷入南明这个腐朽不堪的体制之内。 为什么高旭现在不全力收复浙江杭州呢? 不到万不得已,高旭绝不想与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南明政权扯皮。 在南明史上,这个郑彩倒是拥立过鲁王一段时间,但最终又沦为内哄之争,对抗清大局毫无助益。如今在高旭的蝴蝶效应下,他竟然想与郑鸿逵、郑芝龙一样拥立隆武帝一样,拥立那个绍武帝入主福建。 高旭叹了一声。 三天后,在广东潮阳的海域上,郑彩为首的十数艘郑氏战船,在包洪志的近百艘高氏sī家武装船队的围攻炮轰下,郑彩随着他的的旗舰一同沉没大海。 随后,高旭完全放下了与郑氏家族结盟的心思,开始秘密清洗郑氏的残存力量,彻底收编在金厦两岛上郑氏名下的战船和兵马,特别是郑氏家族的商业渠道,也将其连根拨起,与漳泉本地的海商们瓜分一空。 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刨除了郑氏的所有根基。 同时,金门岛也收入同盟军的管辖之下,由甘辉的闽安营驻守。厦门岛是由赵天武部驻守。 甘辉的闽安营完全是高旭在福州一手打造出来了,又经过同盟军体系的同化,与郑氏家族没有丝毫牵连。至于赵天武部,更是高旭的心腹力量。 至于脱胎于郑家军的洪旭的整编营,高旭命其北上江南,先是参加浦东军区的新兵整训,然后加入到铁一镇序列,奔赴江南的抗清前线。 在隆武二年的六月底,华商会的闽海分会正式在厦门岛成立。 华商会虽然是经济组织,但与作为为政治组织的同盟会一样,不过是高旭的左右手。高旭除了起草同盟会的政治宪章之外,也以后世的公司法为蓝本,起草了华商会章程。 华商会在本质上是个由商人组成的集团公司,置在高氏的控股之下。高旭将来的一些经济改良,开拓海外经济殖民,以及重商主义政策的施行,都将由华商会作为执行者去实现。 高氏家族的福建大掌柜周福生,被高旭任命为华商会闽海分会的会长。 周福生是海澄人,不仅熟悉漳泉两地的商业氛围,也有不俗的经营头脑,而且他曾经从事过海上贸易,并有海盗的资历,有脑子,也有手腕,以他作为华商会在闽海地区的代言人,最是适合不过了。 华商会闽海分会,将完全继承郑氏家族在闽海地区的遗产。 并且,高旭把华商会的股权扩容,把闽海商人吸纳为小股东,一边可以吸纳资金,一边也可以更快更省心地整合闽海商业圈。毕竟有了华商会这个壳,整个商人阶层都有了同共利益,而不是高氏一家吃独食。 这就大大调动了福建海商们的积极xìng。 在周福生的华商会闽海分会运作下,高旭又大力推行战争债券xìng质的光复券,为同盟军的筹备战争资金。 在周福生担任了华商会闽海分会的负责人之后,高旭同时除去他同盟会福建分会的负责人职务。 接着任命陈永华担任福建同盟会分会的新任负责人。 高旭有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的情结,这个陈永华虽然在武力值上让高旭失望,但他无论是在学识上,还是在实务上,在入主福建的这段时间里,都通过了高旭对他的考验。他的年纪虽轻,但老成持重,行事不急不燥,有理有据,而且难得可贵的是,他像夏完淳一样,有着满腔的热血,而同盟会本来就是热血澎湃的事业。 在高旭完全掌控了金厦两岛,彻底瓦解了郑氏家族之后,他的目光投向盘踞在闽南漳泉地区的勒克德浑、金声桓部,开始驱逐闽南清军,全境光复福建的行动。 g!。 ------------ 第四八章 浴血江南 第四八章浴血江南 当洪承畴得到勒克德浑在福州之战中大败,郑芝龙成为高旭的阶下囚的消息之后,.后来又听到勒克德浑偷袭郑芝龙的安平老巢之后,洪承畴闻讯不由得顿足捶xiōng,叹道:“贝勒此举,实为下下策也。自此之后,在江河海之上,崇明水贼无制之敌矣了。” 面对同盟军的绝对制江权,洪承畴唯有对自己苦心经营的长江防线寄以厚望。 在镇江的长江南岸,到瓜洲的长江北岸,这段长达十里的江面,洪承畴开始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用巨木和船只修筑了一道跨江长坝。坝面宽达三丈,顶上覆土,可以跑马。坝顶还设有木栅栏,可以从栅栏后面向江上射击。 每隔不多远就有炮位,木坝的下游还以直径一尺的铁索横过长江,用来阻挡海船。与此配套的还有数座浮动在江面上的营盘,准备随时增援薄弱环节。在江心的潭家洲上还驻有两千士兵及大炮十余门。 对于清军的这道长江防线,同盟水师提督史必达向来是嗤之以鼻的,当时就曾放言除非鞑子把长江给填了,不然的话,只要有水,同盟水师的战船就能开到南京,炮轰金陵城。 在高旭的眼里,这个高老头的养子,有着“箭鱼”之称的史战史必达,尽管在性格方面有极大的缺陷,但只要他海盗式的狠辣、狡诈用对了地方,着实是所向披靡的。 为了声援同盟军江南光复区的保卫战,史必达的同盟水师也是“砥柱计划”的一部分。他的作战目标就是摧毁清军的从镇江到瓜洲的长江防线,凭着同盟军的制江权,把大部分的清军牢牢地牵制在长江沿岸的镇江、扬州、南京等地,以减轻常州之战为主的光复区正面战场的压力。 同盟水师史必达的旗舰就是他的“箭鱼”号,至于西式风帆战舰“新同盟号”,还在福建厦门,作为高旭的座舰。尽管新同盟号火力犀利,但史必达还是喜欢自己的箭鱼号。箭鱼号是福船型的三桅炮船,其主桅高四丈,船长二十丈,吃水深二丈,自甲板以下有五层船舱,船尾还设有三重舵楼。船上配有高氏工坊出品的重型舰炮八门,中小型舰炮四十余门。 史必达从五月初就开始领着同盟水师在长江水域上耀武扬威,使得沿岸驻守的清军疲于奔命,沿途炮轰清军的江防阵地,其声势极为骇人。 每次史必达大张旗鼓地借着东南季风,sāo扰长江水域时,满清的操江总督陈锦就望之色变。 这个操江总督陈锦是辽东人,属汉军正蓝旗。去年奉清廷之命,与清招抚大学士洪承畴并驻江宁。满清入关之后,重用往往是辽东籍的汉军将领,相对于入关之后降清的绿营将领,这些辽东汉将自然更加靠得住一些。 尽管陈锦对史必达的sāo扰无可奈何,但是,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构建起来的锁江防线,还是给了陈锦相当的安全感。 但在史必达眼里,清军的这道锁江防线不过是失去制江权之后黔驴技穷的徒劳无功而已。 当史必达领着声势浩大的同盟水师抵达焦山附近的江面,逼近了清军的锁江防线之后,陈锦严阵以待同盟军的强攻。但是史必达只是派出十余艘小船,鼓着风帆向锁江防线驶来。 神经高度紧张的陈锦立即下令炮击,但是小船速度快,操控极为灵活,清军打出来的炮弹根本难以命中。 等侦察小船开到铁锁之前,又顺流而下,到了清军炮击的射程之外,又驶回来,如此循环反复之后,史必达就mō清了清军的火炮的布置。 接着史必达命令箭鱼号为首的同盟水师的主力舰扬帆冲锋,猛烈炮轰清军锁江防线上的炮兵阵地,又派纵火船冲近防线纵火,再命令水勇潜入江中,下水砍伐防线的木桩。不过半日功夫,江面上清军的浮动营寨就尽数烧毁了。洪承畴苦心经营起来的锁江防线,在史必达的一次进攻之下,即告土崩瓦解。 操江总督陈锦领部拼死反击,也是无济于事。 史必达领同盟水师冲破锁江防线之后,次日又进攻瓜洲与潭家洲,接着炮轰镇江城。 急报传到南京,洪承畴只得向郑亲王济尔哈朗建议从南京城派出一支援兵,加强镇江城的守卫。那知过了数日,史必达又领着水师大摆大摇地开到南京城外的长江水域,作着炮轰南京城的姿态。 对于这种海盗伎俩,洪承畴已是见怪不怪了。 只要这史必达敢登陆攻城,洪承畴一定把他像郑森一样一网成擒。 但史必达很有自知之明,他是一条“箭鱼”,没了水,他怎么折腾?他才不会像郑森那样自负得傻大胆呢,他只负责在长江水路上,给清军下眼药,打秋风,捞好处,抢物资,让南京、镇江两地的清军日日寝食难安。至于陆上兵锋,自有同盟军的陆师两镇人马忠义镇和铁一镇攻守相合。 就在洪承畴以为史必达是雷声大、雨点小地虚张声势来吓唬人时,那知在隆武二年的六月二十三日,竟然传来江北扬州城的急报,说是崇明的同盟海贼大举攻城。 史必达见满清的兵力全部聚集在长江以南的南京、镇江、常州等地,发起对同盟军长三角光复区的攻势,而长江以北的扬州府兵力极其空虚,他就下令一直活跃在江淮地区的顾容部水师,奔袭扬州城。 扬州自去年五月份屠城八十万,城民为之一空。但扬州毕竟是繁华的烟花之地,不过一年时间,又逐渐恢复了几分原貌。 扬州是漕运重地,自然不能失守。洪承畴只得急命一支援兵渡江驰援,哪知刚渡江一半,史必达的同盟舰队突然扬帆而来,把清军打得个措手不及。 这次史必达半渡而击的战术,使得清军méng受了极大的损失。 经过这役,清军不敢轻易渡江,但江北扬州又不得不援,就在清军这般进退失据之间,史必达像一只潜在长江水中的恶蛟,又像一头狡诈无比的凶狼,一次又一次扑向长江两岸的清军,虽然每一次战果并不显赫,但是积少成多,到头竟是极为可观,连满腹兵略的洪承畴也是束手无策。 洪承畴望江哀叹道:“如果那郑芝龙的水师能为我所用,崇明海贼又岂能如此犹如入无人这境?这长江两岸又何至于陷入如此顾此失彼的境地!” 常州城。 满清征南大将军贝勒博洛立在常州城防火炮的射程之外,默默地望着常州城上,那些远远看去像是一排鸟嘴一般的棱角化的敌台和炮楼。 这些棱形炮台所组成的封锁城墙的横射霰弹火力网,使得清军想要通过蚁附攻城,已成为一种梦想。博洛当然也不借代价地尝试过几次,但是当数以万计的清兵尸体堆积在城下之后,博洛终于放弃了这种损失极大的攻城方法。就算他有十数万大军,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啊。 要攻城,就必须要摧毁这些棱角形炮台,但是这些炮台的正面不像传统敌台的那种方形,角形的设计使得火炮很难命中,就算命中了,已只是击棱形炮台的侧翼,最终成为跳弹而已。 如此一来,只有凭着红夷大炮的集群轰击,只要摧毁某段城墙,露出缺口之后,就有破城的机会。 但是,这常州城的战备极为充分,关键处的城墙都经阎应元加固加厚。 当然,常州城极大,并不能所有的城墙都经过加固强化,博洛终于在南城的某处区域找到了城墙的弱点,经过将近三天多的轰炸之后,城墙终于倒塌了。 博洛见状大喜,立即命令清军大举拥入缺口,那知等待清军的是破虏炮的霰弹弹幕的迎头痛击。 就在清军的红夷大炮集群集中火力轰击此段城墙的时候,阎应元就在城内,以此段墙为中心,用了三天功夫,抢建了一道扇形壕堤,又架起了数十门机动型的破虏炮恭候博洛的大驾。 今朝不同往日,在江阴之战中,阎应元凭着江阴的六、七万义民,就顶住了博洛十数万的满汉大军。在这次常州之战中,忠义镇不仅有四个主力营,一万二千多经过江阴战火淬炼过的战兵,还有经过浦东军区整训过的十个预备营的三万辅兵严阵以待。在城防上,不仅采取了高旭的棱堡战术,而且又有史必达、徐玉扬这两支水陆援军,以及苏、松两府的后方战略纵深。 所谓攻城,十倍围之,从兵力上计,博洛也不过十多万,只是两倍于忠义镇而已。 所以,这次常州之战,阎应元极有底气。他有足够的自信,在破城处,凭着破虏炮的火力支持,以及何常号称打不死的蟑螂营,能堵住清军的入城。 当阎应元领着个个面容骇人的麻子营出战时,那些清兵摄于麻子营将士面上的病愈后的天花痘疫,再加上阎应元“阎罗王”的威名,更是人人触目惊心。 当初,清军在江阴血战数月,终于破城时,却发现城内让这个“阎罗王”布置成了地狱一般的天花疫区。而这次,他们拼死拼活,杀进常州城,天知道,这“阎罗王”布置了什么地狱等着他们? 六七月份,天气炎热,天花痘疫不会大规模流行,万一是肆虐北方的那种大头瘟鼠疫呢? 现在可是鼠疫流行的好季节啊! 博洛见军心如此浮动,当即阵前斩了一批怯战者。 在满清督战兵的弓箭下,那些绿营清兵只得硬着头皮与忠义镇的将士撕杀。 成千上万的忠义镇将士在这道缺口内外,与清军进行着拉锯式的浴血奋战。 博洛与阎应元这俩个老对手,就隔着缺口遥遥相视着。 在这个缺口处,清军与忠义镇血战了三天三夜! 最后填实了这个缺口的不是砖石,而是双方将士数万计的血肉! 淳化镇。 淳化镇位于南京城以东,相距主城区不过三十多里路,其地势奇特,北高南低,山水相依。 徐玉扬立在淳化镇以北的一处景色秀美的山岗上,望着南面犹如明境映月的梅龙湖,风光旖旎,置身其间,如入画国,不由叹了声:“大好的河山啊!……” 这些日来,徐玉扬的铁一镇一直活跃在应天府、镇江府、以及太平府的敌后地区,包括句容、丹阳、溧水、溧阳、建阳,这一次,兵锋径直推进到离南京城不过三十多里的淳化镇上。 为了追剿铁一镇的两个主力营,洪承畴调集了大量的清兵围追堵截,但铁一镇将士的雄姿依然如昔。当然,其中也有数十次大小不一的遭遇战,但徐玉扬依着高旭定下的作战方针,中小股清军就当场吃了,要是清军重兵来攻,就转移战场,再寻战机。只有机会,就扑上去再咬一口。 由于邬含蓄的情报处在这些地方布置下大量的暗探,所以,在情报处的配合下,徐玉扬对清军的调动向来一清二楚。 这时,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将领横杠铁枪,骑着白马,奔驰到徐玉扬面前。他是铁一镇的骠骑营统领项真达,只听他对徐玉扬大声道:“将军,有一千满清骑兵,从南京向东急驶而来!肯定是鞑子探到了我军的位置。” 徐玉扬来了精神,一千满兵,可是一盘大餐! “领头的满将是哪个?” 这时,在项真达的身后,一名身着宪兵情报处黑衣制服的随军哨官,接口道:“领头的满将名叫鳌拜,号称满洲第一勇士,提督大人不可等闲视之。” 徐玉扬只是哼哼一声,道:“老子管他是满洲第一勇士,还是第一猪猡,定叫他有来无回!” ∶∶∶∶∶∶∶∶∶∶∶∶ (今天晚上又有铁杆兄弟真达、tmlp、梨子梨子的捧场支持,谢谢你们。另外还要谢谢大多数默默投票支持明香的兄弟们。这周的红票算是破了以前的记录了。嗯,真的是努力就有回报啊。)G!。 ------------ 第四九章 福建光复 第四九章福建光复 在厦门的西南内陆方向,就是福建仅次于闽江第二大河流九龙江的入海口。 在九龙江的入海口,有三座小岛遥遥相对,犹如三扇大门一般守卫着整个台湾海峡。这三个“大门”除了金门、厦门之外,还有海门。 海门岛全岛呈梭子形,犹如长江入海口的崇明岛的成因一样,是九龙江入海口的冲积沙洲。 福建历史上的四大商港之一,海澄月港,就是地处九龙江入海口。所谓福建历史四大商港,就是汉唐福州港、宋元泉州港、明代海澄月港、以及清代厦门港。 对于月港的以月为名,高旭倒是不知其所以然,作为本地人的陈永华对高旭介绍道:“因其港道从月溪至海门岛外通海潮,内接山涧,其形似月,故名月港。闽人通番,皆自漳州月港出洋。” 由于大明朝廷实行海禁,关闭了泉州官商的对外贸易大门,民间走私商人便选择了月港,从这里偷渡到厦门岛,进行对外贸易,逐步替代泉州发展为一个贸易商港。自此,月港的繁华富甲一方,港口千帆竞发,成为闽南的一大都会,素有“小苏杭”之美誉。 但是,随着明末时期厦门港的崛起之后,由于厦门港更优越的海岛位置,将会替代月港,成为福建新的外贸港口。 月港的县治海澄县,是离厦门岛最近的县城,是从厦门进军漳州的必经之地。在历史上的郑成功时代,海澄县就是郑成功反攻内陆的第一个据点。就战略地位来说,这海澄之于厦门岛,犹如吴淞之于崇明岛一般,是高旭从厦门发起收复漳州府的前哨登陆点。 相应的,对于盘踞在漳州城的勒克德浑来说,为了阻击高旭从厦门岛出发,沿着九龙江溯江而上进犯漳州,海澄城也是前哨要塞。 勒克德浑派遣护军统领博尔辉偷袭厦门,开始虽然大功告成,但是因为撤退不及时,先是被郑森烧毁了所有的登陆船只,后来高旭又命令包洪志的高氏私家武装船队封锁厦门水域,这使得博尔辉成为厦门岛上的瓮中之鳖。 为了营救博尔辉部,勒克德浑也是作出极大的努力,拼命的在漳州本地搜集战船,驶向厦门岛以求接应博尔辉部。但在同盟军、郑家军压倒性的制海权面前,勒克德浑也是徒劳无功,只得由着博尔辉自生自灭。 当然,勒克德浑也不会只是在漳州坐以待毙。他又征调大量的本地民夫,加固九龙江的前哨海澄县原先的土城墙,并且在城上增修短墙,安置大炮小铳百余门。又命清军副将王起俸领一千汉军骑兵,五千绿营步兵驻扎在海澄固守。 隆武二年的七月初一,高旭以包洪志的高氏武装船队以及赵明月的巾帼营镇守厦门,自己领赵天武的水师陆战营,甘辉安义镇的主力营闽安营及其三个预备营,进入九龙江入海口,兵临海澄城下,开始拉开光复漳州的行动。 ∶∶∶∶∶∶ 七月初三,清军副将王起俸震摄于同盟军的兵威,开城迎降。 王起俸是清军中擅长骑射的将领,他领着一千绿营骑兵举义反正。高旭整编了王起俸的人马,让其部加入安义镇序列,成为安义镇的骑兵营统领。 自此之后,水陆双栖的安义镇有了第一支骑兵营。 海澄的不战而降,让漳州府的门户大开,勒克德浑气怒之余,却又无可奈何。 高旭光凭着福州、厦门两战,不仅摧毁了满清兵的主力,也让福建境内的绿营清军谈之色变。如今福建的局势,让勒克德浑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但是满清主力一失,就失去了对绿营兵的威摄,在同盟军势如破竹的声势下,像王起俸这种忠义之心尚存的汉军将领开城迎降,就毫不稀奇了。 如今勒克德浑除了六百多满清骑兵之外,能够依仗的兵力,就是驻扎在泉州的金声桓部。但是金声桓要与驻扎兴化府的旭卫镇相峙,要是调回漳州,那泉州府就拱手相送了。 在四月底,勒克德浑就派人回南京城求援,但郑亲王济尔哈朗和洪承畴都为常州、苏州失守而焦头烂额,哪里能顾得及福建的形势。 对于驰援勒克德浑部,满清摄政王多尔衮除了从江西调去绿营将领金声桓部之外,清军已无兵可调。有限的满清兵,必须要投放在江南战场。在多尔衮看来,福建的重要性自然比不上江南。而且郑氏家族已经烟消云散,洪承畴以水制水的战略已彻底失败,从江南战场调遣兵力,那是舍重求轻。 在隆武二年的三四月份,关外蒙古苏尼特部起兵反叛,多尔衮闻讯大震,蒙古一直是满清的盟友,苏尼特部的反叛将大大消弱满清的力量。五月份多尔衮任命豫亲王多铎为扬威大将军,领兵平蒙古苏尼特部之叛。 各地烽火四起,而且满清兵在江南战场上的巨大损失,使得清廷的用兵越发捉襟见肘。当勒克德浑的救援急报传来北京,多尔衮已经分兵乏术,只是下令勒克德浑收缩兵力,退出福建战场,经汀州撤到江西,固守赣州这个战略要地。 但勒克德浑不甘心,在福建受到如此大败,将来他如何回京面对曾对他寄以厚望的多尔衮? 当初尼堪为什么在回京途中自杀身亡? 且不论身体重残,或是染上天花,光是吴淞之战的大败,论起战败之责,尼堪不死也得脱层皮,还不如一死了之。 因为自满清开国以来,从来未尝如此败绩! 勒克德浑现在也有尼堪的那种心情。 就在勒克德浑犹豫要不要调遣金声桓部从泉州回援漳州时,就传来了金声桓大败于惠安的消息。 ∶∶∶∶∶∶ 自从二月底福州大捷之后,徐鸿领着旭卫镇推进到兴化府后,奉高旭之命就停止了战线推进,与泉州的清军进入对峙状态,以配合当时高旭为了应对闽南郑氏而养鞑自重的战略目标。 如今,徐鸿已成为同盟军的方面大将。从三月份到六月份,整整四个月的时间,徐鸿当然不可能在兴化府的莆田一事无成,整训出旭卫镇的十个预备营,便成了徐鸿最主要的职责。 在同盟军序列之中,除了四个主力镇之外,还有从属于主力镇的预备役。这些预备役相当于主力镇的依附军,犹如绿营兵之于满清八旗兵一样。最大不同的是,绿营兵是不可能补充到八旗军序列的,但同盟军的预备营却是主力营的兵员储备,只要主力营有折损缺额,预备营之中的优秀辅兵马上就能补充到主力营的战兵当中。当然,战兵的军饷与荣誉数倍于辅兵。 预备营与主力营的比例通常为十比一。 由于旭卫镇的营级单位是新式编制,只有一千多人,不同于铁一镇、忠义镇、安义镇的加强营,每营有三千人。所以,旭卫镇的十个预备营也只有一万多人。 因为旭卫镇是高旭的亲兵镇,对于旭卫镇的预备营的兵员审查极为严格,其平均素质也远远高于其它三个主力镇的预备役。而且旭卫镇预备营的基层士官都来自于崇明讲武堂的学员,至于预备营的士兵,则是从浦东军区新兵营中择优选取。 旭卫镇是全热兵器建制,预备营的士兵也是用火枪的,不过因为高氏工坊自生火铳的产量瓶装,预备营士兵用的火枪只是插着刺刀的旧式火绳枪鸟铳。 七月初二,一直驻兵在兴化府的徐鸿奉高旭之命,领旭卫镇及其从属的十个预备营,将近二万人马,向驻扎在泉州城的绿营将领金声桓部推进,以呼应高旭从海澄发起光复漳州府的战役。 初五,金声桓领数万绿营兵在惠安迎战旭卫镇,遭到大败。 三日后,金声桓退守泉州城,接到勒克德浑的撤退命令。 在旭卫镇的火线推进下,金声桓部的绿营清兵本来就军无战志,接到撤退命令下,更是兵败如山倒。 初十,金声桓领部退到同安,又遭到旭卫镇前锋的追击,又大败。 十三日,金声桓终于退到漳州城。但这时漳州城已在甘辉的安义镇的围困下。 高旭执行围城打援的计划,命赵天武部、甘辉部迎击金声桓。 随后,徐鸿也领着旭卫镇开到漳州城下,金声桓在同盟军两镇人马的前后攻击下,再次大败。 金声桓见救援漳州无果,只得领着数千残兵败将向漳州北边的漳平城退去。 十五日,在同盟军的重炮轰击之下,漳州东城倒塌,甘辉领着闽安营奋勇当先,夺了东城门。 勒克德浑见战况已至山穷水尽,只得领五百满清兵突围。 高旭命海澄反正的安义镇骑兵将领王起俸领一千骑兵追击。追至南靖县,勒克德浑反戈一击,王起俸部遭到大败,近千骑兵折损六成。而满清骑兵的伤亡不过数十骑。 很显然,在以骑对骑方面,满清兵是占了绝对优势。 勒克德浑的突围让高旭意识到同盟军要完全取得战场的主动权,还是需要一支精锐的骑兵。就像勒克德浑一样,他打不过,总能仗着骑兵的机动性逃之夭夭。任旭卫镇的步兵阵线火力如何犀利,要是满清骑兵避而不战,那是没有好办法的。 勒克德浑退到漳平与金声桓部会合,向汀州撤退。 高旭命令甘辉的安义镇闽安营以及王起俸部挺进汀州,联袂追击勒克德浑和金声桓。 在汀州,处处是高山峻岭,人迹罕至,不利于骑兵奔驰,而甘辉则是熟悉地利,设伏大破勒克德浑部。 勒克德浑和金声桓残部经汀州进入江西瑞金,领着不足两千的残兵回到赣州城。 隆武二年的七月下旬,福建全境光复! 福建成为同盟军第一个控制的省份! 消息传回崇明总部,同盟广场的欢庆活动彻夜不息,人海人海,皆是翘首以待同盟军督帅高旭的凯旋归来! ∶∶∶∶∶∶∶∶∶∶∶∶ (第二更大约要晚上12点了。) ------------ 第五十章 藤蔓的野望 第五十章藤蔓的野望 隆武二年,八月初一。 福州,隆武行宫。 顾君眉慵懒地坐在内院那株树冠宽广至极的老榕树下的石凳上,凝望着树荫外的炎炎热日,喝着清茶。她的剑婢叶子依旧一身黑色豹纹斑点的紧身皮衣,立在她的身后,清冷的目光一如既往的犀利。 自从顾君眉领着一群秦淮姐妹流亡崇明之后,先是想投身赵明月的巾帼营,但是因为身份的缘故遭到赵明月的鄙视。继而她在高老庄创立了锦绣楼,凭着出色的酒艺,她的那群秦淮姐妹们终于有了个栖身之所。 作为高老庄的半个女主人,以赵明月的脾气,自然容不得庄内藏污纳垢,于是三番四次地来砸锦绣楼的场子。只是当赵明月明白锦绣楼与一般的妓楼不同,标榜的卖艺不卖身还真是名副其实时,于是,不打不相识,顾君眉凭着出色的手腕和奉迎,终于攀上了巾帼英雄的高枝,成为赵明月的闺蜜。 原因很简单,赵明月一直在海盗窝成长,也一直没把自己当作女人看待。但高旭成为她的入幕之宾之后,赵明月终于尝到了做女人的乐趣。 如何做一个女人,赵明月毫无经验。 而顾君眉就是女人中的女人,她能教导赵明月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顾君眉的苦心钻营终于通过赵明月,走进了高旭的视野之内。 在此之前,她曾想通过提供南京的情报引起高旭的重视,想通过小芸儿义姐的身份得到高旭接见,但都失败了。尽管现在高旭对她依旧仍是不冷不热的,对她出身秦淮风月之地而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但顾君眉知道,只要让自己呆在他的身边,总有一日,他会知道自己的用处。 比如说,自从顾君眉来到福州之后,有了她的打理,这行宫内院的事务就变得条条有理。要是赵明月来,她肯定弄得一团糟。在高旭与赵明月南下厦门,发起光复闽南战役之后,这几个月,行宫内院更是让顾君眉梳理得井然有序,就等着高旭从闽南凯旋归来,入主行宫。 如今,顾君眉俨然以行宫内院的女官自居了。 顾君眉知道,像高旭这样的声望日涨、地位日高的男人,光是凭着姿色,不足以持,尽管顾君眉对自己的姿色和魅力有绝对的自信。这就如同于那些士子一样,空有满腹的文才,但是没有实务能力,也不过是书呆子而已。而女子空有姿色,也不过是好看的花瓶而已。 观音菩萨的瓶子为什么厉害?因为瓶子里不光有净水,还看插着法术无边的杨柳条。 通过高旭宠爱柔弱的汤娘子以及直爽的赵明月来看,顾君眉知道高旭喜欢那种简单的女人。 很显然,顾君眉知道自己的那种沧桑与复杂吓跑了高旭。 但是顾君眉没有泄气,她不是来争宠的,以她的身份也没有争宠的资本。她不是鲜花,她只是一株藤蔓,只想通过高旭这颗参天大树,盘旋到空中,追求一份属于她自己的阳光。 鲜花不需要攀附,总是高高在上,引人注目,自有采摘之人。 但她顾君眉只是乱世底层处的一株藤蔓,如果没有向上爬的野心,就永远没有沐浴阳光的机会。 既然以高旭这颗大树为宿主,那么就要把地面上那些与大树争夺养份的杂草一概除掉。 所以,顾君眉不光只是打理行宫内院,还在福州城内再开了一所新锦绣楼,把这福州城内的风吹草动打探得清清楚楚。因为酒色之地,是打听消息的最佳之外。 崇明高老庄的锦绣楼,顾君眉交给了姐妹小瓶儿打理,而筹建福建新锦绣楼时,顾君眉没有自己出面,而是退到幕后,坐镇行宫内院,让一个高旭怎么也想不到的女人——秦淮名妓柳如是,作为锦绣楼的新楼主。 柳如是本是趁着钱谦益去崇明和谈的名义,去崇明见识一下风闻南京城的同盟广场,也瞻仰一下传说中的英雄记念碑。但行至太湖时,受到水贼的袭击,钱谦益已经老迈不堪,逃命途中落水而死,柳如是也是被太湖水贼所掠。 在顾君眉的强烈请求下,高旭命邬含蓄派出宪兵探子探查柳如是的下场,同时请太湖义军首领孙兆奎、吴易等人协助,终于把柳如是营救回高老庄的锦绣楼。 随着同盟军的捷报频传,以及同盟会光复区的开拓,天下人对中兴的期望也越来越寄托在高旭身上。如今,身为时代骄子的高旭不仅吸引男子——无数的仁人志士、英雄豪杰加盟他的事业;也吸引女子,无数倾慕英雄的怀春少女,以及那些身怀节气的女流们——比如走在这个时代前沿而不失节操的秦淮名妓们,她们既忍受不了满人的粗蛮,也忍受不了那些平日道貌岸,国难之时则是厚颜无耻的所谓名士。 她们的肉体虽已沉沦,但她们的精神上却迸发着不输男儿的节气。 而那些所谓的南京名士们,却是精神上已经沉沦,肉体上却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顾君眉来到福州之后,筹建新锦绣楼时,深感人手不够,就请柳如是重出江湖。柳如是个性坚强,耿直倩慧,也是一个清闲不住的女子,便只身前来福州投奔顾君眉,成为福州锦绣楼的新楼主。 对于顾君眉来说,有了柳如是的加盟,再加上赵明月,她理想中的巾帼集团已真正成形。 柳如是富有才华,且又身怀节气,素来让世人敬佩,凭着锦绣楼这个灵通之所,可以便捷地打探情报;而赵明月又拥有巾帼营这支纯女子组成的武装,作为自卫力量。 这俩个女子可谓一文一武,至于她顾君眉则是隐于这个巾帼集团的幕后,让锦绣楼成为邬含蓄军情处的补充渠道,成为高旭掌握朝野资讯的臂膀之一。 就在顾君眉寻思的时候,却见一个佳人撑着一把小伞,在宫门之处现身,在两个宫女的引领下,袅袅而来。 那女子长着小巧玲珑,身材略为丰满,而不失珠圆玉润之感。她虽然不算美艳得不可方物,但也算是个十足的美人,那眉梢眉充满着的灵动之气,更显得她的与众不同之处。 顾君眉迎上前去,接过她的小伞,只听那女子笑道:“烈日之下,姐姐坐拥荫凉,惬意无比,着实让如是妒意横生哩。” 顾君眉也是笑道:“如是,要不是你来了福州帮我,姐姐一人掰开十份,也撑不起锦绣楼的场面来。没了你,姐姐哪有这般安生。你要是妒我,不如从我身上掰下几份拿去。” 柳如是掩着口笑道:“姐姐的身子我掰来有什么用?要掰总得由那个高督帅来掰呀。” 顾君眉听罢佯怒道:“你这小妮子,又来取笑于我。” 顾君眉说罢,就伸手呵柳如是的痒。柳如是当即在她的撩拨下被呵痒得不能自已,只得躲到榕树之后,俩人便绕着几人合抱的树干转过圈来,不过一会儿功夫,柳如是被顾君眉追上,双腋一齐沦陷,被呵得成一堆烂泥一般,嘻嘻哈哈笑得香汗淋漓。 这柳如是诗词作的好,容颜长得美,她的灵动能让“桃花得气美人中”,但她的那张樱桃小嘴也很毒辣,说出来的话,能辣到你的五脏六腑深处。 柳如是对于顾君眉攀附高旭的心理是了如指掌的。且不说顾君眉,她对闻其名而未见其人的高旭也是好奇不已。说倒底,她与顾君眉都属于同一类人,她们不是鲜花,只是那寻找依靠、追寻希望的藤蔓罢了。 所以,每次柳如是不爽顾君眉拿自己来做苦力时,就用高旭来取笑她。 柳如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她特别的怕痒。 自从这个弱点让顾君眉发现之后,就有了制伏她的招数。 每当柳如是说出呛人的话来时,顾君眉就要把她呵成一堆烂泥,以示处罚。 俩人闹了一阵之内,又在石凳坐下,商议起正事来。 说起福州的形势,柳如是俏脸上尽是讥讽之色,道:“自从闽南的捷报传回福州之后,咱们的锦绣楼就差点让三方人马给拆了。那广西永历帝的使者,广东绍武帝的使者,还有浙江鲁王的使者,他们一人拿着一份喜诏,大肆宴请刘中藻、张肯堂这些大臣,寻求支持。三方使者不仅各显神通,又天天辩论,人人都说自己的皇帝监国是大明正统,人人都说高督帅该奉自己的诏。” 顾君眉冷哼一声,道:“能不急么?福建已全境光复,要是高督帅奉了谁的诏,拥立了哪个监国皇帝,不光马上有一省的地盘,而且还有同盟军这支强兵为已所用。” 柳如是恨恨道:“鞑子来了,他们拨脚就跑,鞑子被逐了吧,他们就一拥而上来争好处,天下怎么有这么一群不知羞耻的人哩!” 顾君眉当然不像柳如是这般愤世嫉俗,只是又问道:“如是,你可探得刘大人,张大人这些人有什么表态?” 三方使者在锦绣楼宴请刘中藻、张肯堂这些大臣们,作为楼主的柳如是自然能探知一二。 柳如是道:“这些人能有什么表态?他们个个都是人老成精,在高督帅没有决定之前,他们会表态么?也不想想这福建是谁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 顾君眉只是低着头深思。 柳如是道:“照我看来,那刘大人,张大人身为隆武旧臣,肯定倾向于拥立绍武帝。因为那绍武帝可是隆武帝的兄弟,兄终弟及来继承隆武朝,最来得名正言顺了。” 柳如是见顾君眉略有所思,不由问道:“姐姐,你猜高督帅会拥立哪一个?” 顾君眉没有回答,只是起身,走到榕树树根之下,指着树根下的杂草,道:“无论哪一个,都不过是一撮杂草罢了。” 顾君眉说罢,伸出素手,一下把那撮杂草连根拨起。 柳如是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理解顾君眉的寓意,只是道:“就算他们都是杂草这般无足轻重,但他们终究是大明正统的代表,总得要选一根的。” 顾君眉哼哼一声,指着树冠宏大的榕树,无限希翼道:“为什么要选?你没看到独木也能林么?” ∶∶∶∶∶∶∶∶∶∶∶∶ (前几章为了速度,的确没有沉下心来构思细节。又因为字数将近百万,为了加快剧情推进,光复福建的进程也如同大纲一般味同嚼蜡。太注重于剧情推进,显得单薄,不够厚重;太注重于人物塑造,又有文青灌水之嫌。不管如何,百万字这道坎就在眼前,得提醒自己不要急,要是被指为代笔,狗尾续貂,伤不起啊。既然速度与质量不能两全,这一周,保持每天一更吧,质量为上。还有,谢谢昨天乡下人去种田、mp4622、tmlp几位兄弟的棒场支持。) ------------ 第五一章 荐叔,你是对的。 第五一章荐叔,你是对的。 隆武二年的八月初,自从勒克德浑败退赣州之后,整个福建全在同盟军旭卫镇与安义镇的控制之下。高旭以赵天武部驻守厦门岛,甘辉的安义镇驻守漳州地区,自己亲领徐鸿的旭卫镇,赵明月的巾帼营,凯旋回师省城福州,坐镇中枢。 尽管崇明民众对高督帅的凯旋翘首以待,但福建初复,百废待兴,驱逐鞑虏,瓦解郑氏,光复全省,军事上的胜利,只不过是个开始,真正考验高旭的是,如何消化、治理整个福建省。因为凭着福建丰富的煤铁、森业资源,以及海上贸易的窗口地位,只有把福建经营成一个稳固的大后方,才能成为江南战场的坚实后盾。 所以,高旭在短时之内,是无法离开福建的。 对于江南的战局,高旭自然一直关注,几乎每天都能从海运快船上收到邬含蓄延迟不过三天的快报。 阎应元并没有让高旭失望,他以忠义镇一镇之力驻守常州城,与城下贝勒博洛的十数万大军相持着,这根本是江yīn之战的重演,而且这次常州的备战力度更是远胜当时的江yīn,博洛想要破城,绝非易事。史必达的长江sāo扰战也进行得极为顺利,把南京、镇江为主的整个长下游地区闹得风声鹤唳,牢牢地牵制住满清大量的兵力。使得郑亲王济尔哈朗自顾不暇,兵力捉襟见肘,没有余力深入到光复区的腹地苏松地区。 只是在铁一镇开辟的敌后战场的简报中,高旭见到鳌拜的名字时,免不得有点心惊肉跳,极为徐玉扬担忧,那满清第一勇士的号称,可不是闹着玩的。幸好,徐玉扬有狗头军师鲁无巧以及年经的猛将项真达俩人的的辅助,以及邬含蓄军情处的情报支持,才能与那鳌拜互有胜负,周旋在应天府、镇江府、太平府,甚至广德州、宁国府这些广大地区。 阎应元的常州保卫战,作为正面战场,史必达与徐玉扬的水陆两部,作为偏师牵制,基本上实现了高旭把战火阻挡在苏州、松江之外的光复区腹心地带之外,为光复区的生产恢复争取时间。 在江南,高旭凭着同盟军的阎应元的忠义镇、徐玉扬的铁一镇、以及史必达的同盟水师来进行光复区的保卫战;而在福建,高旭凭着徐鸿的旭卫镇、甘辉的安义镇二镇人马来威摄闽海局势,在高旭凯旋回归福州行宫之后,开始大力地推进同盟会的施政纲领。 如今在政治上,福建可谓是三藩争霸,桂藩永历、唐藩绍武、鲁王监国,这三个政权都是自诩是大明正统,企图得到高旭的支持奉诏。很显然,只要得到高旭的支持,谁就能真正的主领大局。 在厦门的时候,当初高旭收到郑彩去广东迎立绍武回福建后,果断了狙击了郑彩。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如今福建全境光复,再坐拥隆武行宫的同时,又虚奉业已不存在的隆武朝廷,这块能游离在体制之外的遮羞布已无法堵住这闽海官绅的悠悠之口。 要么,三个南明政权选取其一;要么,就是以同盟会的名义自主! ∶∶∶∶∶∶ 在大明体制内的官绅当中,只有二个人是毫无保留地支持高旭的。 一个是沈廷扬。沈廷扬之所以支持高旭自然夹杂了无可复制的因素,那就是高旭是他的女婿,而且在江南的反清局势当中,也唯有高旭的同盟军才当得中流砥柱之称,这对于沈廷扬来说,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而一直以来,高旭也从不曾让他失望过。 另一个是隆武朝的东阁大学士刘中藻。 刘中藻是去年九月份奉隆武帝之命,出使江南的。自从七月份高字营的江yīn小石湾大捷,以及八月份覆灭了清军江南水师耿仲明部,并擒杀了三顺王之一的耿仲明,消息传到福州的隆武朝廷,崇明高氏的崛起就进入了隆武的视线。当时隆武正处于福建郑氏家族的挟持架空下毫无作为,自然想寻找外援。所以,隆武帝派遣大学士刘中藻出使崇明,封高旭为崇明候,封高旭的老丈人沈廷扬为大学士,并寻求崇明高氏的支持,作为朝廷制衡郑氏的外援。 初到崇明时,作为传统官僚体制内的一员,刘中藻对于高旭这个同样出身于海商阶层的代表人,是抱着极大的成见。因为有了福建郑氏家族郑芝龙、郑鸿逵兄弟的前车之鉴,在刘中藻的想像中,这些海盗势力无一不是sī心自用,挟名自持,视朝廷为无物。 但是让刘中藻不得不承认的是,相比起福建郑氏,崇明高氏对抗清事业的支持是不遗余力的。高氏家族的势力不足郑氏的十份之一,但他的十份都抗入了抗清大业,而福建郑氏家族却是坐拥富可敌国的家资,以及十数万sī兵水师,却是畏缩在福建后方醉生梦死,苟且偷生。 第一次见到高旭时,从外貌来看,刘中藻对于他的观感并没有太多的深刻,就是除了他那双看上去并不锐利,却有一种无可言传的洞悉力的眼睛。同样作为海盗家族的少主,刘中藻不免把高旭与郑森摆在一起比较,相比起来,就外表而言,郑森显得更英气勃勃一起,但比起气质来,郑森就相形见拙了许多。虽说郑森曾入南京的国子监,并拜在东林大佬钱谦益门下,才学不凡,而这个高旭向来有浪dàng子,不学无术的名声,但在气度上,这高旭从容、谦虚、大气,不像郑森那样总是盛气凌人、自命不凡的架势。 刘中藻年局四旬,是崇祯十三年庚辰科进士,授行人官职,曾奉旨出山海关慰劳守边三军,见多识广。他当然知道了解一个人,得从他所做的事开始。 而这个高旭的行事着实与众不同。 他以迎合时势,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名义,创建了同盟会。借着江南反抗剃发令的活动,在一座座化为废墟的死义之城中,同盟会犹如在寸土寸血中滚雪球一样,把无数的仁人志人团结在一起,成为拥有百万会民的A然大物。 而且让刘中藻越来越侧目的是,这个同盟会不像历史上以前的那些诸如红巾教、白莲教这些组织,也不像江南文人发起的诸如复社之类松散的诗社,也不像明末显赫一时的纯粹由官绅抱团而成的东林党,更不像一般的江湖门派,它是有着明确的迎合时势的政治纲领,有着以缔造一个青天白日的朗朗乾坤理想的中华旗,有着宣传会义纲领的报刊中华报,有着一支所向披靡、捷报频传的会武力量同盟军,甚至有一部犹如《大明律》一般的《同盟宪章》,有日趋严密的组织机构,还有独特的施政纲领《行政简要》,以及包括了农工士商各个阶层的全民xìng会员覆盖。 这个同盟会在刘中藻的眼里,已完全等同了一个小朝廷的xìng质。而且,同盟会的会务员执政体系已经在江南光复区的苏、松、常三府推广。 这高旭的政治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除了政治上的同盟会之外,这高旭又拥有了华商会的控股权。华商会作为一个纯经济组织,自从高旭鼎定了闽海局势之后,华商会就替代了福建郑氏家族在东南海的垄断地位,海上贸易的巨额利润又为同盟会奠定了厚实的发展基金。在同盟会的江南控制区,为了战后的生产恢复,同盟会免税三年的政策,更是博取了民心。相比起来,无论是绍武朝廷,还是永历朝廷,初建之时,没有钱饷来源,只有大肆搜刮民间,引得怨声载道。 同盟会的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政治纲领聚集了危时救亡形势下的人心,华商会的重商主义又取得了海商阶层的积极支持,为同盟会解决了建设、战争资金,而会武力量同盟军的连番大捷,又更为高旭取得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声望。在这样的形势下,在刘中藻的眼里,这已经不仅仅是乱世造英雄这么简单,因为这个高旭已经有了成为天下英雄共主的潜质。 如果高旭要抛弃大明正统这面旗帜,悍然自主,谁又能阻止了他? 这朱明王朝早已成了明日黄花,那些代表大明正统的藩王也个个担当不起中兴大任,这又能怨得了谁? 而且执念于大明正统的只是有限的士大夫阶层。对于百姓来说,谁能悍卫他们的发冠尊严,就奉谁为主。同盟会则是得到了农工士商的全民xìng阶层支持。对于新兴的同盟会来说,这些传统的腐朽的士大夫阶层,只不过是鸡肋而已。因为同盟会废除八股文、创建新学的措施,本来已触动了这个士大夫阶层的利益。而且在同盟会的执政机构中,吸收了自古历来被视为贱民的商人阶层,本来就引起了士绅阶层中腐朽力量的强烈不满。 但在士绅阶层中,绝大部分的腐朽力量都已屈膝降清了,这批人在同盟会的中华报上作为汉jiān典型日日声讨鞭挞;其中执念于大明正统的,他们投奔日渐没落的南明政权搞内哄;而其中能正视现实,开明积极的,比如沈廷扬、刘中藻为代表的旧式官绅,则是投身同盟会这股朝阳力量,走上实实在在的救亡之路。 当然,刘中藻之所以支持同盟会事业,他一直是被动式的。 要是刘中藻没有身在崇明作为隆武朝江南观察使的经历,没有经过崇明岛这个同盟会大本营的潜移默化,从起初的排斥,疑huò,再到接受,加盟,这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最终让他明白的是,能真正要救民于水火的,能真正担负起中兴大任的,非这个高旭莫属。 对于刘中藻这个决择,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的。 在三月底,江南同盟军全境恢复了苏州、常州、嘉兴三府的捷报传到福州时,刘中藻就以良禽择木而栖为由,语重心长地劝说张肯堂、路振飞、曾樱这些隆武重臣投身同盟会事业。但这些人是旧式官绅的代表,拥护大明正统的坚定支持者,对于刘中藻这拥立高旭的决定并不支持。 当时,刘中藻只有道:“诸位同僚,去崇明看看吧,去看看同盟广场上的英雄记念碑,去看看江南民众的人心向背,去看看废除了八股文的同盟公塾,去看看那崇明侯高旭切切实实做过的一些事。然后,再去广东看看桂、唐二藩他们在干些什么,回来之后,你们就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刘中藻知道,作为同盟会活动的核心大本营,崇明岛就像个大染缸,也如同一个大火炉,任何身怀天下兴亡安危的人投身其中,最终会被那种朝气蓬勃的救亡思想所感染,所同化。 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四月初,张肯堂、路振飞、曾樱为首的十几个隆武朝臣,在刘中藻的建议下亲自去崇明考察,他们得到了沈廷扬的热情款待,三个月后,也就是七月底的时候,当他们回到福州的时候,福建已经全境光复了。 “诸位,有所感想?” 当刘中藻迎接张肯堂等人的时候,笑着问道时,张肯堂只是感慨万千,一时语塞,良久之后,张肯堂才道:“荐叔,你是对的。” (注:刘中藻,字荐叔,号迥山。) ∶∶∶∶∶∶∶∶∶∶∶∶ (这一章补昨天的。不知明香的兄弟当中有多少是喜欢打乒乓的。我发觉码字与打乒乓球没有两样,在意识上都需要放松与迎前。只有放松,不要发死力,打球时才能更好地发力;只有迎前,才能保持重心不后仰。这如同码字一样,只有放松,不以速度为念,反而才能写出满意的文字,只有迎前,才能让情节流畅下去。呵呵。还有,昨天又回来了一个老兄弟大力水兵,高兴。谢谢昨天大力水兵、龙五哥的捧场支持。)G!。 ------------ 第五二章 漫步美人关 上 第五二章漫步美人关上 隆武二年,八月初三。 福州。 在刘中藻、张肯堂、曾樱、路振飞等人的主持下,福州城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来迎接高旭从闽南的凯旋归来。 刘中藻、曾樱、路振飞三人是隆武朝的大学士,张肯堂是隆武朝的吏部尚书,他们四人可谓是隆武朝的鼎梁之臣。他们作为福建官绅的代表人,一旦加盟高旭的同盟事业,这就意味着大部分的福建本地士绅阶层都与同盟会这股新势力妥协。尽管这路妥协是无奈的,被动的,但至少是充满希望的。 因为高旭就是天下危亡之际的希望缔造者。 同盟军所向披靡的威势,以及同盟会活动的蓬勃发展,这就是希望所缔结的丰硕果实。 如果高旭仅仅只是拥有一支同盟军,无论同盟军如何强势,那身为督帅的高旭也不过只是一个武夫而已。而一个纯粹的武夫,在明代这种重文轻武的传统下,是很难得到像刘中藻、张肯堂这些旧式官绅的支持的。 但是高旭还一手缔造了同盟会这个纲领明确、架构严密的具有执政能力的政治组织,这使得众人对高旭的观感,不在仅仅停留在武夫的层面上。况且,高旭大力推行的同盟公塾教育系统,废除八股,提倡实学,“发明”简明易懂的阿拉伯数字,甚至亲自编撰关于天文、地理、数算、几何方面的公塾课本,还制定同盟会宪章和行政纲要,制定以国之四维礼、义、廉、耻为口袋的同盟服,改良火器制造、印刷技术,所涉及的领域广博得让人瞠目结舌,惊为天人。 所以,他怎么可能仅仅是个武夫? 这就是为什么张肯堂等人,从崇明这个当今天下最为朝气蓬勃的大融炉回来之后,态度彻底转变,开始拥立高旭的同盟会事业的最大原因。 或许有人疑心这个高旭过去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怎么浪子回子金不换后,如此博学多才? 对于这点,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既然无法解释,那只有以文、武曲星下凡的传说来神化高旭了。 对于福州的普通民众来说,望着城头上飘扬着的青天白日的中华旗,在同盟军的捷报频传之下,更是增添了信心。 如今从大江南北传到闽海的“青天兵,白日旗,打造朗朗乾坤大欢喜!”的歌谣,已在福建各地深入人心。 同盟会的理念极富平民的理想主义色彩,这种理念不像大清龙旗那样高高在上,以汉人为奴役,也没有大力提倡朱明王朝的家天下,而且提倡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而非一家一姓之天下的共治思想,提倡君为轻、民为贵的民本思想。在这种以民为本的理念之下,平易近民的同盟会活动,怎么可能得不到普通民众的大力支持? “如何才能成为同盟会的会民?会员?会务员?” 如今,在福州城的大街小巷,城民们的问讯声此起彼伏。 ∶∶∶∶∶∶ 柳如是娇小玲珑的身子在姐妹们的簇拥下,立在城门外夹道欢迎的人群中,努力地拈着脚,从人山人海的缝隙之中,看着由远而近的旭卫镇将士们的风采。当然,她主要是为了瞧瞧那个传说中的同盟会总理事长、同盟军督帅高旭的样子,以求先睹为快。这个天下,能让她那个历尽桑田难为海的顾姐姐如此魂牵梦萦的男子,着实引起了柳如是的兴趣。 像她们这等才名远播的名妓,不仅使众多的名士这其折服,当然也引来无数宵小之徒的觊觎。当年,柳如是就是为了躲避人品卑下的所谓名士的鄞县谢三宾的纠缠,而嫁给有着“东林浪子”之称的年迈不堪的钱谦益。但钱谦益的屈膝降清,又让富有节气的柳如是恨铁不成钢。自从钱谦益横死太湖江畔之后,柳如是更是对天下的所谓名士死心了。 以顾君眉这种历尽欢场风月磨练的女子,见识过的男人如过江之鲫,一般不可能轻易会动了心念。要论青年才俊,她们见得多了;要论身家,她们也有多年的积蓄可以依仗。所以,对她们来,后世的高富帅基本上很难入得了她们的法眼。 但高旭又岂是高富帅么?以他无限可能的成长性,不论将来真否能问鼎天下,至少,现在已经是一方雄主了。 以顾君眉、柳如是这种风尘女子,是不可能有鲜花的梦想的,她们费尽心机来依附高旭,无非是出于藤蔓的本能罢了。以她们的身份,甚至成为高旭待妾的可能都没有,但只要有机会,这也不妨碍她们对高旭这团烈焰飞蛾扑火一般的追逐。 柳如是只听人群一阵轰然,齐齐地向前拥去,有的人则是喜道:“督帅来了,高督帅来!” 柳如是听到众人的话声,也是使劲地向前挤去,奈何今日福州城内万人空巷,抱着与柳如是这般一睹高旭风采的人不计其数,夹道相迎的人们挤得密密匝匝,且以柳如是娇小玲珑的身子,更是无法挤到前面去。尽管这次柳如是带来了两个留守行宫的巾帼营女兵在前头挤腾也是无用。 在柳如是的身旁,也有几个要好的锦绣楼姐妹相伴,但她们都与柳如是一样。让她们恼火的是,她们的美艳太过瞩目,大量的泼皮登徒子之流拥挤在她们的周围,借着人群趁机揩油,硬是围着她们,不让她们挤到前头去。 柳如是听着城民震天的欢呼声,更是焦躁不堪,她眼珠一转,从怀里摸出一把碎银子,在那些泼皮的注目下,当空一撒,这下可好了,虽说美色当前,但所谓人为财死,那些泼皮顿时一窝蜂地扑在一处,疯抢那些银子。柳如是趁着这个机会,终于摆脱了这些泼皮的人肉封锁,冲到了前头的人墙之外,直到维持秩序的同盟军士兵的刀枪之前。 一个同盟军士兵见从人墙过冲出一个被人流挤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美人来,不由愣了一下,但职责所在,任那些泼皮因为抢夺落地的银子而引起的骚乱如何沸腾,仍然把刀枪架在柳如是面前,不让她愈人墙的雷池一步。 柳如是好不容易挤出来,但高旭的坐骑早经过了她的路段,她见到的只是高旭的背影而已。 柳如是气得直跺脚。 她柳眉倒立地瞪了身后的那些泼皮一眼,竟是迈步沿着人墙跌跌撞撞地向前追去。柳如是不光生性泼辣,也是个急性子,她费尽心思来先睹为快,但只是见到高旭惊鸿一瞥的背影,自然不甘罢休。于是,众人便见到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光天化日之下,不顾仪容,对于高旭向前缓进的坐骑奋起直追。 柳如是身为锦绣楼的楼主,经常要应酬那些光顾棒场锦绣楼的福州本地士绅,认识她的人可是不少。当人群中的士绅们见到柳如是大家风范尽失,像一个疯女子一样当街狂奔,忍不住面面相觑。只见那柳如是追了一阵,香汗淋漓,喘不过气,只得停下喘口气,捂着发痛发酸的脚跟,见一士子稀奇地瞧着她,竟是回瞪了一眼,嗤道:“看什么看,没看过美人么?” 柳如是的举止所引起的骚动,终于得到维护秩序的同盟军宪兵的阻止。而这时,骑着战马正准备进入城门的高旭,听到身后的骚乱,不由转过头,瞧了一眼。 柳如是终于见那高旭回头,看清了他的面容,甚至俩人的视线还对视了一下,就在柳如是准备理理乱了的发梢,整整仪容,给高督帅一个嫣然一笑的风姿时,那知他毫无惊艳之色,竟是视自己为无物一般扭回头了。 柳如是又忍不住跺了跺脚。 这高旭实在是太不给面子了。 “哼哼,竟然视我为无物,晚上在锦绣楼的接风宴上,让你见见本大家的手段。” 柳如是只得如此想道。 但是,虽然刘中藻把欢迎高旭凯旋的接风宴定在锦绣楼里,可在晚宴时,高旭以归途劳困为由,没有出席。 对于高旭来说,参加这种最终以卖弄诗才为乐的宴会,不仅没有兴趣,也是浪费时间。 柳如是的盘算落空了。 ∶∶∶∶∶∶ 当高旭回到福州行宫的内院时,直觉这内院被布置得浑然一新了。 那数月不见的顾君眉仍然风姿依旧,领着几个宫女在内院庭门前迎接高旭的归来。 对于这个外表沧桑、魅惑、低调而内在却是野心勃勃的顾君眉,高旭向来是敬而远之。这种女子往往像是美丽的罂粟,要是接近她们,难免沉溺其中。尽管高旭对自己的自制力相当自信,但如今事业初创之际,可谓日理万机,哪有这样的精力来冒这个无所谓然的险。 尽管高旭对这个顾君眉成见颇深,但仍然不得不承认,在生活起居方面的细节,这个女子已做到了极致。当高旭刚回内院,顾君眉就准备好洗浴用的清凉的冷水,点心。而且,高旭发现内院的数十个宫女换了很多生面孔,这些宫女无论是容貌,还是仪容举止,丰满的,高桃的,成熟的,清纯的,各有千秋,着实让高旭大饱眼福。 这个时代,没有人造美女,胸前要是丰饶的,绝对是货真价实,盘子要是漂亮的,也没有PS与化妆术的伪装。以这些宫女的素质,不说万里挑一,千里挑一肯定是有的。 见高旭惬意地欣赏着这些宫女出众的姿色,顾君眉道:“这些姐妹身世清白,人人皆是处子之身,其中一些是贱妾培养多年的扬州瘦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放在秦淮,无一不是花魁之选。爷归来劳顿,若要解乏,属意哪个,尽可……” 然而,高旭却是不等顾君眉说罢,便打断她的话,盯着她的眼睛,神色淡然道:“怎么,你把我的行宫内院当成你的锦绣楼了?!” ∶∶∶∶∶∶ ------------ 第五三章 漫步美人关 中 第五三章漫步美人关中 顾君眉虽然自小混迹在秦淮的风月场,名声不如柳如是这类秦淮八艳的来得响亮,但不是说顾君眉在色艺上稍逊风骚,而是她喜欢一直隐藏在幕后的缘故。 她在秦淮河畔拥有一所小型妓楼,培养出来的风月女子数不胜数。这要是没有长袖善舞的手段,自然不能在秦淮河的淤泥之中立足,至于所需要的世情练达更是不同于一般所谓的名妓。 这就是为什么她当初能在短短的时日内,在高老庄创立一所锦绣楼以供她的姐妹们栖身落脚。 对于这个高旭,顾君眉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是收到自己的义妹小芸儿身死江阴的消息之后。当时,她听闻到的消息是小芸儿被高旭所杀,自然怀着复仇的心思而来。但随着她明白了小芸儿的死因之后,就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作为小芸儿的义姐,顾君眉自然知道她的性子是如何的敢爱敢恨,敢作敢为。 自从来到高老庄之后,顾君眉对这个高旭了解得越多,就越发觉小芸儿错了,这个男人是不可能被他人所支配所影响的。 他有着一套不为人知、也能难被人理解的原则来处身立世。 面对这个高旭,顾君眉平生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挫败感。因为这个男人的心思,以她在秦淮风月中练就的火眼金睛,一时半刻之间,也是无法看透。 正如所有的有心人一样,顾君眉对于高旭的过去的资料搜罗也是不遗余力,同样让她无法理解的是,这个高氏大少爷在去年六月份在江阴举义之前,是个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花花公子,但在之后,不过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趁着明清换代之际的风起云涌,竟然创下这么大的成就,不光拥有一支强兵同盟军,一个声势越来越浩大的同盟会,以及一个引领海商集团的华商会,而且在江南拥有苏州、松江、常州、嘉兴四府的光复区,如今又坐拥福建一省,以及代郑而立的东南海的海上霸权。 这需要怎样的才干,才能在这个国破家亡的时刻里,创下这么一份前程无法限量的基业? 他是怎么做到的? 每当顾君眉望着高旭那总是举重若轻、处事镇定而不失谨慎,且又胸有成竹的淡然,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看不见的光环在萦绕着,以至她无法探知一二。 这是一个她从未遇见的男子。 这高旭的一举一止之中,总有一种只可意会、却又无法言传的东西,与顾君眉遇到的所有男子截然不同。 高旭的与众不同,让顾君眉总想一探究竟,但是这个高旭却总是对她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就算她好不容易钻营到他的身边,但顾君眉仍然明显地感觉到高旭目光里若有若无的东西,冷却并拒绝着她那充满着希翼的舍身相投的飞蛾之心。 一直以来,顾君眉认为只要是男人,就算他是一座堡垒,但天下没有攻不破的堡垒,美色当前,有多少英雄能过得了美人关? 这一次,顾君眉把她精心调教多年的十一名姐妹,她们大都是瘦马出身,人人皆是完璧之身,在才艺上,正如她所说的那样,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在容貌和身段上,她们几乎囊括了所有女人的类型,丰满不逊于汤娘子的,玲珑不亚于柳如是的,身段高挑不输过赵明月的,清纯犹如沈大小姐沈洁的,妩媚的,冷艳的,楚楚动人的…… 她们不光是才貌双全,甚至还有文武双全的,因为其中半数的女子自小学过剑术和拳法,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花拳绣腿,比如那个出身倭女的叶子,武艺高强。 顾君眉甚至把这十一名女子自诩为金陵十一钗,只要是男人,就不可能不折在这支红粉军团之中。 这支号称金陵十一钗的全部以某某子命名,比如那个冷艳而武艺高强的叶子,丰满得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的包子,据说拥有绝世名-器的夹子,迷死人不偿命的媚子,号称身上无处不藏沟、能埋葬男人五魂六魄的勾子,高挑骨感、有着公孙大娘的身手、能在刀尖上跳舞的刀子,甚至有悍然以仙女自居的仙子…… 如果说秦淮风月甲天下,那么这支红粉军团,就是一条流动着的秦淮河。 她们素质之高,就算是把秦淮河畔所有妓楼中的花魁聚集起来,也是过之而无不及。 正如顾君眉意料中的那样,当高旭第一次面对这支红粉军团时,那眼里的惊艳之色毫不掩饰。 时正八月初,正值天气炎热的时候,这些女子身上穿着极为单薄,而且为了向高旭展示她们的魅力,除了几个如叶子那样以冷艳自居的之外,有含情脉脉的,有狂野渴求的,人人坦胸露肩,把自己能让男人疯狂的身体最大限度的展现在高旭的眼前,再加上她们的扑鼻而来的体香,以及室内角落处袅袅燃起的迷香,直教高旭有一种神不守舍的感觉。 的确,除了太监之外,没有男人能抗拒这支红粉军团所带来的在视觉上的强烈冲击力! 高旭也不能。 值此高旭从闽南凯旋之际,顾君眉决心凭着自己这支苦心调养多年的红粉军团,把高旭一举拿下。 既然那个吴三桂能为了陈园园这个红颜而冲发一怒,而顾君眉把每个素质都不亚于陈园园甚至还有所超越的十一名红颜,摆在高旭的面前,他会怎么样? 顾君眉不需要高旭的冲发一怒,她只需要他的细风化雨,能给她以及她的姐妹们在这个乱世之中提供一个庇护所,能遮风挡雨就行了。 以顾君眉那份藤蔓的心思,对于高旭这株已明显能独木成林的大树,所下的本钱已是翻出了她的箱底。 顾君眉好不容易才寻觅到高旭这株大树,她当然就要像藤蔓一般死死在缠绕其上,就算以色相惑也在所不惜。 面对高旭那种属于男人的惊艳之色,顾君眉的心中终于生起一份欣慰之意,笑容可掬地向高旭推荐着她这支号称金陵十一钗的战略武器。 那知高旭的神色从惊艳之中,慢慢地恢复回来,听罢顾君眉的推荐,只是淡然地责问道:“怎么,你把我的行宫当成了你的锦绣楼了?” 以顾君眉的阅人不知凡几的眼光来,这个高旭的神色倒不像一般男子的那样故作正经,而是切切实实的居高临下。尽管他有一瞬间迷失在美色之下,但他在美色中自拨的速度让顾君眉侧目不已。 他有普通男人的好色之心,但他有普通男人所没有的自制力。 要是高旭真的表现得像个好色之徒,顾君眉心中定然鄙夷不已,但高旭如此淡定,倒让顾君眉更添一份兴致来。 当然,对于高旭的这种态度,顾君眉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这个高旭,还真的值得让人期待。 面对高旭的淡然的责问,顾君眉自然不会望而却步,她的笑容更是可掬的几分,笑道:“督帅,瞧你说的,贱妾怎么敢把你的行宫当自己的锦绣楼呢,而是当成了督帅的锦绣宫而已。” “锦绣宫?” 高旭嘴里自语了一句,眉头不由皱了一皱,神色中的淡然却是缓缓地变成了冷然,凝望着顾君眉,然后一语不发。 在高旭冷然的目光下,室内的空气似乎骤然冷了许多。那包子、媚子、勾子三女见状不对,正要拿出欢场上奉迎的手段来,从众女当中走出,打算以过人的风情腻到高旭身旁来打圆场,那知高旭冷然的目光扫来,三女顿时神色一凝,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了僵住的感觉,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高旭的冷然与沉默,让顾君眉顿时压力如潮。 猛然之间,顾君眉发觉自己犯了与小芸儿一样的错误。 当初小芸儿是以天下大义来要求高旭死守江阴,以“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的名义要求高旭担负起江阴的守城之责,事实上,高旭没有按着小芸儿的设想死守江阴,反而以崇明岛为根据地,开辟了吴淞战场,从而一步步打开了抗清大局。 小芸儿是想以大义来支配高旭,而她顾君眉呢? 没有经过高旭的同意,就擅自打造他的锦绣宫,企图以美色来支配他的后宫。 但是她忘记了高旭是绝不可能受支配的人。 就算是高举着大明正统的士绅阶层都无法支配他,何况是她们这群风尘女子。 如今高旭声望正浓之时,要是他的行宫之中有一个由秦淮风尘女子所组成的锦绣宫,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至少一个淫-秽的名声,是跑不了的。 顾君眉是八面玲珑之人,一想通了这点,就知道自己不但低估了高旭对美色的抗力,而且自己的攀附之心也太过于急进了,从刚才高旭从淡然至冷然的神色中,知道自己已经弄巧成拙,引起了高旭的反感。 如果高旭真的能如此轻易地被美色所迷惑,他怎么能创下如今的这番事业? 第一次,顾君眉生出一丝惶恐之心。 她避开高旭那炯炯逼人的目光,转过头,向着叶子、包子、夹子、媚子、勾子、刀子诸女示意一下。随后诸女在沉闷的气氛当中,收起了那种卖弄风骚的欢场作态,向高旭行礼之后,鱼贯而出。只有那叶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艳之色,她走在最后,望着顾君眉一眼,眼底尽是几分犹豫与担忧,最后在顾君眉的严色下,只得退出了殿外。 于是,偌大的内院殿堂内,只留下坐在桌上悠然吃着点心夜宵的高旭,以及跪在地上告罪的顾君眉俩人。 顾君眉跪在地上,低着头,犹如一只待宰的羊糕一样,再加上她那凹凸有致的妙曼身姿,要论桌上的点心,显然,她才是最可口的那一盘。 高旭大马金刀地坐着,细细地品尝着夜宵,要说这个顾君眉的厨艺也着实不错。但是高旭一边细嚼慢咽着,一边突然道:“其实,我真的有点担心这些好看又好吃的点心里有毒。” 高旭的话说罢,顾君眉的肩头微微一震,抬起眼,望着高旭道:“督帅,何出此言?贱妾岂有毒害督帅之心?如有此心,直教君眉天诛地灭,永坠十八层地狱,世世不得超生……” 高旭罢罢手,打断了顾君眉的毒誓,道:“是啊,我该不该真的相信你们这些秦淮女子呢?” 高旭盯着顾君眉那媚惑众生的眼睛,又道:“邬含蓄的军情处黑衣卫在高老庄中挖出了很多的清廷暗探,很多的线索指向了一个地方。你可知道,是哪里么?” 高旭细细地盯着顾君眉的眼,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惧之色,但她很快恢复了冷静,道:“这个贱妾自然不知道?督帅能如实相告么?” 高旭哼哼冷笑一下,道:“这个地方,就是你在高老庄一手创立起来的锦绣楼!” 高旭话声一落,顾君眉的背后骤然弓起,眼底的惑媚之色顿时消解,眼神也骤然锐利起来。 高旭道:“我一直奇怪,当初勒克德浑秘密出征江西,你怎么能在第一时间得到这个情报的。而且,以邬含蓄的军情处,竟然也无法破解你的情报来源。我不否认你那些秦淮河的姐妹们凭着美色能收集到很多的清兵动向,但难以相信以洪承畴的老奸巨滑,不可能没有应对之策。于是,在邬含蓄提供的证据上,我大胆地推测,你把清军的情报卖给我,又把高老庄的虚实卖给清廷,两面投机,八面玲珑,是不是?” 顾君眉听罢,脸色慢慢地又白了几分。 高旭见状,不由又冷声道:“看来,我说的没错。要是你老老实实地呆在高老庄的锦绣楼里,我大可以圈养着你,通过你的锦绣楼渠道泄露一些假消息给那洪承畴,比如花样百出、无一是真的天花疫苗,比如高氏工坊里那些能引入歧途的火器改良之法,用那些无用的东西让你去换取一些清军的情报来。你想接近月儿,我也由着你,因为月儿的巾帼营根本不能接触高氏工坊的核心机密。那知,你竟然不远千里的来到福州,竟想以美色来诱我,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整出什么锦绣宫来。你当我高旭是真的是好色的登徒子么?!” “我让邬含蓄派暗探到南京调查你的来历,竟然查不出所以然来。只知道你出身娼家,母亲是一位妓女,你自小在秦淮河的妓楼里长大。而且,据我所知,所谓秦淮八艳之中,有叫顾眉的,也有叫李香君,可没有一个叫顾君眉的。而且在现今的秦淮风月场的名妓当中,也没有你的大名。既然你如此色艺双全,手腕非凡,怎么可能平日不显山露水?” “让我惊奇的是,你实在很擅长于长袖善舞,处处投机,不光在我高氏,在清廷,你做个双面间谍不亦乐乎,甚至你的姐妹之中,也有福建郑氏的人。那个倭女叶子,你告诉我,她是什么来历?” 顾君眉只是由着高旭责斥,一声不语。 高旭又道:“那个叶子的双刀流,以及她的武士道风范,我就怀疑她的身世。我派人到日本去调查,你知道我调查到什么?她竟然是那郑夫人翁氏的义女。去年八月份,你携带这个叶子来到崇明的时候,就是那个翁氏从日本回到福建的时候。” “在我调查叶子的同时,又发现你曾在日本的长崎呆了数年。大约你母亲临死时告诉你,你的父亲是一名漳州的顾姓海商。你寻父到漳州,后来得到你父亲已在长崎定居的消息,你又赶到了长崎。后来,你寻到父亲之后,却因为你母亲是妓女,而不被顾氏所容,数年之后,你又回到了秦淮河,重操你母亲的旧业。大约在长崎的时候,你认识那翁氏的,是不是?” 高旭说了这番话,不由觉得口干舌燥,不由又喝了一口清茶。 顾君眉见状,终于开口道:“既然督帅如此洞悉入微,为何还敢喝贱妾亲手所做的点心茶水,不怕其中真有的毒么?” 高旭嘲弄地瞧了她一眼,道:“如果你真的要下毒,现在大约不是好时候。而且,我相信,同样作为投机家,你的眼光比郑芝龙好上几分,他投机满清时,那是他还没有见到同盟军的实力。如今郑氏已经瓦解,满清铁骑天下无敌的神话也被同盟军打破,三方下注,大约我是最不蚀本、最值得期待的一方。所以,今日,你拿出了一直来压在箱底的红粉军团来下重注,自然舍不得毒杀了我了。对么?” 顾君眉听罢只是无语。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传来兵戎相见的金戈声,其中有包子、勾子、媚子等女娇滴滴的惊呼,也有叶子、夹子、刀子这些有武艺在身的女子的喊杀,还有赵明月、汤嫣儿指挥巾帼营女兵的擒拿诸女的斥喝。 顾君眉听罢,顿时色变。 高旭悠然地对顾君眉笑笑道:“其实你今日下重注的时候,也就是我开盘揭盖的时候。时到今日,我们真的不适合再玩躲猫猫的游戏了。” ::::::::::: (谢谢前些天老兄弟唐牧云、梨子梨子、白云过隙、tmlp,还有新兄弟is3的捧场支持。这几天更新不给力,请大家多多包含。) ------------ 第五四章 漫步美人关 下 第五四章漫步美人关下 高旭悠然地对顾君眉笑笑道:“其实你今日下重注的时候,也就是我开盘揭盖的时候。时到今日,我们真的不适合再玩躲猫猫的游戏了 顾君眉娇容失色之余,腾起身来,咬着牙道:“一切都是君眉的错,只求督帅别伤害我的姐妹。” 望着高旭不置可否的神色,顾君眉气急之下,突然向高旭扑过来。 高旭见状眼光一凝,望着顾君眉雌威大发的样子,道:“怎么?你还想来个擒贼先擒王?” 这顾君眉虽然看上去是个娇滴滴的美人,但无疑她也是个杀伐果断的女子,在这个时候,她竟敢对高旭出手,自然有所倚仗。她眉间的那股锐利之色,明明白白地告诉了高旭,她不仅仅只是个弱女子。她虽然手无寸铁,但她扑上前来的动作竟是极有章法,高旭一眼看去,就知道她是个练过搏击之术的人。 但如今的高旭,不再是去年初到大明时的菜鸟了,他不仅在平日天天强身健体,而且经过了吴淞之战中尼堪屠刀之下的磨砺,以及赵明月彪悍战力的考验,对于顾君眉气急败坏的突袭,应付起来也是游刃有余。 殿内的烛光在摇曳着,映射在顾君眉俏脸上,尽是一份歇斯底里的狂野。她的性子本来就复杂多变,到了这个时候,被高旭识破的绝望充斥着她的心志,本来依附高旭的藤蔓野望也生生地破灭,且又忧心她那些姐妹的安危,落得以前小芸儿一般的下场,气怒之下,扑向高旭的身段竟是挟带着丝丝风声,直教身边那些摇曳的烛火临近熄灭的边缘。 跟女子打架,高旭已经与赵明月的搏斗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但是这顾君眉的架势又与赵明月的不同,赵明月的搏击是沙场上的手段,而这顾君眉却走的是轻灵之道,小巧的身子来得个灵活,任高旭如何躲闪,竟是避不开她的拳脚。但是她的力量跟赵明月比起,着实差得太多,击在高旭的身上,根本谈不上杀伤力,倒比起花拳绣腿好不了多少。 高旭见顾君眉缠着自己游斗,越发的悠闲起来,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奉陪,由着这花蝴蝶一般的顾君眉在自己左右扑腾。这八月的天气炎热,她身上的衣裳也颇为单薄,再加上她那傲人的身段,胸口处两团巅动不已的物事,在若明若暗的烛火下扑腾起来,极为养眼。 尽管顾君眉滑溜得像条泥鳅一样,但高旭还是瞧准了一个空档,一把掀住她的衣领,正要给她一点颜色,来个背摔时,那知她狠命地一挣扎,只听“嘶”的一声,竟是把她的衣裳撕下一大块,露出她艳红的亵衣来,一团洁白得刺眼的物事从亵衣跳腾而出,那顶处的粉红豆寇在烛光下更是带着一种妖娆的气息。 高旭听着她那气喘不已的呼吸声,闻着她身上浓郁的异性体香,再加上她胸前那团犹如地雷一般引燃欲-火的物事,直觉一股一直被他压抑着的热度,从心底如火山爆发一般喷洒而起。随着这股不可抑制的欲-火一起蒸腾起来的,还有脑门处突如其来的昏厥。这种昏晕的感觉让高旭悚然起来,使劲地晃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了一下,不由沉声问道:“你竟然真的在茶水里下毒?!” 顾君眉趁着高旭失神的当儿,挣脱出他的掌控,快速地整了整亵衣,遮掩住自己的胸乳,听了高旭的话,不由哼哼一声,道:“你现在才知道,是不是晚了点?你真当我是花蝴蝶,只会扑腾么?我只不过等着你的毒发作而已。怎么样,我们来个交易,只要我给你解药,你就放我们姐妹走。” 高旭猛地咬咬舌尖,让自己越来越变得迷糊的神情为之一清,燥怒之下,他的脸庞竟是带着狞色。这股狞色看在顾君眉眼里,不由得有点惊惶,只见高旭猛地扑到自己的身前,一拳击来,只觉胸口像塌陷了一个洞一样,痛得她失声痛呼,横飞数尺开外。高旭天天练习沙包,盛怒之下,一拳的力量自然不是顾君眉所能承受的。 高旭一边晃着头努力地驱逐着那股昏厥之感,一边走到趴在地上捂着胸口疼痛不已的顾君眉身前,一把扯起她的秀发,把她拖到餐桌前,端起那杯自己还没有喝尽的茶水,捏开她的嘴巴,一股脑儿地灌了进去。 顾君眉呕吐了一番,抹着嘴角的血丝与茶水,抬起眼,瞧着高旭咯咯地得意笑道:“好啊,既然不能与督帅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能督帅同年同月同日死,君眉也不枉此生了。” 高旭气怒之下,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然后在她的身上摸索着解药。顾君眉任着高旭的手掌在自己身子上下摸索,反而一把撕开自己的胸衣,露出一片白哗哗地胸脯来,任着那两团物团在烛火下巅动跳腾,又是歇斯底里地笑道:“来啊,来找啊,脱个干净让你找!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让你摸个够也无妨。” 高旭捏遍了顾君眉身上的每寸地方,也没找到疑似解药的东西。反倒是被她那诱人的身段像芭蕉扇一般,扇起了心底那股燥热,更是越发的不可抑制起来。高旭立起身来,低头瞧瞧,却见自己的体内竟是搭起了帐篷。他本来就是医生,对于中毒的情形有所了解,发觉自己的身体除了脑子迷糊,以及那无法抑制的情-欲冲动之外,身体没有其它的中毒症状,顿时明白过来,顾君眉放在那茶水里不是毒药,不过是催情的春药罢了。 高旭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无论是毒药,还是春药,这顾君眉竟然给自己下药的动机就难以饶恕。只是现在他身上蓬勃的欲-火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在这顾君眉玉体横阵在眼前,高旭再也不苦苦压抑那股冲动,一把推去餐桌上的点心,然后抱起地上的顾君眉狠狠地扔在桌上,粗暴地抓捏着她的胸脯一番,接着一把扯去她的下裙,便要直捣黄龙的时候,却见她的体下寸草不生,竟是雪白一片。 那顾君眉被高旭灌了下了春药的茶水,这时药效暴涨,在高旭粗暴之下,更是情动不已。但她也是有着坚强意志之人,尽管体内欲望泛滥,但神志仍然留着一份清明。她强忍着那股如潮水般阵阵涌来的快意,眯着眼见到高旭微微错愕的神情,不由咬着牙讥笑道:“怎么,督帅莫非怕了不成?君眉天生白虎,督帅可有舍身饲虎之勇?” 高旭听了她的话,也不与她斗嘴,只是举手捏紧她胸脯上那两点峰巅,狠狠一拧,痛着顾君眉一阵呻-吟,那吐息竟是分外的悠长,似乎很享受这种痛感一般,竟是增添了一份被肆虐的快意。 高旭见她如此享受痛楚,身为肆虐者的痛快淋漓倒像被她分享了去一般,更停住手,举眼又望了望她那光洁无缕的的私-处,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高旭这时深受欲-火的煎熬,自然不作他想,只顾直捣她的虎口。那知无论他如何冲刺,竟是不得门而入。 这时,顾君眉的脸上已是汗水混杂一处,容色犹如浑浊的泥潭一般的复杂难明,不知是痛苦,庆幸,还是别的什么复杂的情绪,只听她瞧着皱着眉头的高旭咯咯地笑道:“想不到吧,君眉还是天生石女,任督帅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扣关而入。哈哈……嘻嘻……” 顾君眉说到得意处,泪水却是夺眶而出。 高旭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头,现在才明白,这顾君眉明明已是春-情勃发,身上的肌肤已被情-欲烧烤得暗红一片,但她的体下却是除了汗水之外,没有流淌出一丝腻滑的春潮。 身为医生,高旭自然知道所谓的石女是怎么回事。高旭拿来烛火,强自定定神,压下欲-火,凭着烛光瞧着她的私-处,像妇科医生一般检查了一番,才发现这顾君眉不是真石,而是假石,也就是处-女-膜闭锁。 高旭抬起头,望着顾君眉道:“你没有月事,但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腹部疼痛难忍?” 顾君眉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异之色,道:“你怎么知道?” 高旭哼了一声,不也解释。这正常女子的处-女-膜有孔,月经可以从中流出。但如果天生无孔闭锁之后,不仅不能行房,而且月经屯积宫内,自然引起腹痛无比。 顾君眉见高旭不答自己的话,反而右掌一翻,魔术一般变出一把小型手术刀,然后在烛火上烤时,不由色变道:“你要干什么?” 高旭却是睁着被情-欲炙热得火红的眼睛,瞪着她一眼,道:“别吵!” 等那手术刀的刀尖烤得火红,高旭搁在桌沿上让它冷却,然后在烛光下翻看着顾君眉的体下,直至看到那道在口径处已呈现深紫色的肉-膜。由于职业惯性,高旭转为医生的角色之后,神情分外的严谨。这不由得让顾君眉想起他“神医”的称号来,心中猛然升起一份希翼,如果这高旭能医好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顾君眉想到这点,也顾不得羞耻,反而张开双脚,让高旭看得更仔细一点,反正已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顾君眉闭着眼,由着高旭在自己的体下折腾,一会儿,又听到高旭问道:“这个月,你腹痛过没有?” 顾君眉顿了一会儿,道:“刚刚三天前腹痛好了。” 顾君眉说罢,直觉得体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似乎什么东西被刮裂了一般,痛彻心扉。幸好她平日忍惯了腹痛,对于疼痛的忍受力异于常人,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高旭揉揉眼睛,放下手术小刀,又轻重不一地按着她的腹腔,压着长年淤积在体内的月经污血如注而出,流淌了整个桌面。正巧赵明月和汤嫣儿俩人已拿下了叶子诸女,推门进来见高旭时,却见到这血淋淋的骇人场面。 赵明月见状,不由得对高旭怒目横眉,道:“就算眉姐有千般不是,你怎么可以这样折辱于她?!” 尽管赵明月对邬含蓄提供的顾君眉通鞑的证据将信将疑,也依着高旭的命令拿下这群秦淮女子,但这顾君眉平日对赵明月极为亲密,甚至身为石女的秘密也如实相告。现在见她一丝不挂在躺在桌上,体下又是一滩鲜血,而高旭却一柱朝天,双目通红,脸色却是从无有过的阴沉,自然让赵明月恼怒不已。 顾君眉体下虽破,但积年的淤血一旦尽流,直觉得浑身通泰,至于疼痛,她早已忍受习惯了。所以,尽管她脸色有点失血的苍白,但春药的药效仍在,使得苍白之中仍然浮现出道道红晕。她历尽欢场沧桑,对于男女之事,早就司空见惯。她望着高旭的那一柱擎天,现在迫切想知道的是,能不能做一个真正的女子。 当顾君眉听到赵明月对高旭的斥责,生怕高旭气恼,连忙对赵明月道:“月妹妹勿怪督帅,他是为了给姐姐治病。” 赵明月又是将信将疑在望着高旭。却见高旭浑身冒着热气向自己逼来,眼里尽是熊熊的欲-火,自然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只得后退一步:“夫君,我月事初来,不可行房的。” 汤嫣儿见了高旭的情形,不由对赵明月道:“她们肯定给爷下了强烈的春药,不然爷不会如此失态的。” 赵明月听罢,瞧了顾君眉一眼。顾君眉羞愧不已,只得转开了眼。汤嫣儿见了高旭的模样,不由窃喜,迎了上去,她等这个时候实在太久了,以前高旭都以她未成年为由,不施雨露,今日可不是良机么?于是,汤嫣儿腻声道:“爷,姐姐不行,嫣儿行的。” 高旭却是一把推开汤嫣儿,粗着气对赵明月道:“你把那些女人押进殿来,然后一个个给我绑在这大殿的柱子上,老子今日就破她们的红粉阵。” 高旭说罢,直觉得身下的欲燃越发旺盛,脑袋也越发的昏沉,他转过头,望着桌子上闭着眼顾君眉,不知是难忍药效带来的春-情,还是难忍破体所带来的疼痛,不着一缕的身子竟是像蛇一样扭动不已,看在高旭眼里,越发欲念横生。高旭身不由己地走上前去,一把抱起这顾君眉血淋淋的身子,大步向大殿里面的浴室走去。 到了浴池身旁,高旭一下把怀里的顾君眉扔进池内,由着池水洗净了她的身子,然后在她的痛呼声中直捣她的虎口,这一次,在手术刀刮出的缺口之中,顺利而入。 顾君眉虽然疼痛难忍,但第一次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心中的喜悦却是无法自持,她只是疯狂地奉迎着高旭。没过多久,那种如在云端的快感就驱逐了那些痛楚,在那强悍的冲刺之下,初经人事的她已是如同烂泥一般不堪高旭的鞭笞。 “好人,饶了奴家了吧。”顾君眉的神志已被如潮的快意折腾得已近迷糊,只是喃喃道:“去大殿找奴家的姐妹去吧。” 这时,经过池中凉水的冲浴,高旭的神志也逐渐清明,刚刚心中暴虐而起的连御金陵十一钗的疯狂念头已消失了大半,再加上刚才对顾君眉的肆意鞭笞,那欲-火也消解了大半。他见顾君眉的体力着实已至了极限,只得抽身而出。 高旭举起池边的一桶清水当头淋下,然后坐在池边,望着瘫在池沿上的顾君眉脸上那高潮后的余晕,道:“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顾君眉听罢高旭的话,费力地起身,然后靠在池沿上,由着自己曼妙的身段让高旭一览无遗,疲惫地淡笑一下,道:“如今奴家已是督帅的人了,你想要怎么办,就怎么办?要是督帅天天如此折磨奴家,奴家求之不得呢。今日奴家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女人,都是拜督帅的恩赐。但是,督帅千万得留奴家一条性命,让奴家有为督帅做牛做马的机会。不然的话,万一奴家有了什么三长二短,那高氏工坊的秘密可就保不住哦。” 到了这个份上,这顾君眉还敢要挟自己,高旭脸色不由一沉,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顾君眉从池沿处向高旭爬起来,那爬过来的姿势使得她胸中的两团物事犹如两个悬葫,再加上她眼底的妩媚之色,舔着干涩红唇的粉舌,以及那貌似弱不禁风的体态里饱含着不认输不就范的倔强,使得高旭又升腾起不把她鞭笞至死不解恨的冲动来。 顾君眉爬到高旭的跟前,趴在他的体下,用手捏了捏那柱火热之物,道:“比如神秘的天花疫苗只不过是普通的牛痘罢了,破虏炮之所以铸造神速,只不过是用了铁模铸法而已……” 高旭目光一缩,这两项新技术可是高氏工坊的核心机密,这个顾君眉是怎么打探到的? 顾君眉见高旭的震撼之色,咯咯笑道:“督帅,这天下有一半的人是女人,也就是说,我们女人拥有一半的耳目,你可千万莫小瞧我们女人。说真的,你那高氏工坊虽然守卫森严,但以奴家看来,不是没有破绽可钻哪。” 高旭认真地瞧了瞧眼前这个野心勃勃的女子一番,她来攀附自己倒真不是没有依仗啊。她在情报方面的天赋,以及她的机心都不可小觑,不用她,唯有杀她,但要杀她,她早就准备好了护身符。要是让清廷得去了牛痘和铁模铸法这两项新技术,后果不可想像。有了牛痘技术,满清就没有畏惧天花这个天敌的压力;有了铁模铸法,凭着清廷控制的资源,那红夷大炮将源源不断地运向南方用于攻城。 高旭心中已有定计,伸手捏着她的乳-峰,冷声道:“其实,你也不是自诩身无破绽的么,可还不是让本帅硬生生钻出了一个来?” 高旭这句寓意深长的话,使得顾君眉又情动不已,目光里似乎要滴出水来。高旭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不把这个顾君眉折腾得服服帖帖,以后怎么让她对自己死心踏地?于是高旭又是一把推倒她,再次全力鞭笞起来,直至她昏死数番才罢甘休。 赵明月没有按照高旭的话把那十一个女子都押进殿内,就算高旭要泄-欲,铁人也吃不消啊。赵明月只是把叶子、勾子、媚子、包子、夹子、刀子六女送进殿内,也没有绑在大柱上,而是全部送进浴室之内,接替已经是烂泥也不如的顾君眉,由着高旭胡天胡地了一夜。 所谓大丈夫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高旭如今是做不到的,但至少能割据一方了;至于醉卧美人膝,一直以来,高旭对这方面一直很有自制力,在今夜之前,与自己有关系的不过是汤娘子、赵明月、沈洁三人罢了,但在今夜里,他竟是连御以顾君眉为首的七个女子,幸好这七女皆是初夜,不至于索求无度,高旭破起红粉阵来,可谓是所向披靡,痛快淋漓。 次日,金陵十一钗中除了六个被高旭宠幸过的女人之外,顾君眉把其余的五女送出行宫,入驻柳如是的锦绣楼。而叶子、勾子、媚子、包子、夹子、刀子这六女称之为秦淮六子,以侍女的身份留在行宫里待奉高旭。 三日后,顾君眉向高旭提供一份高老庄内清廷暗探的名单,并指出了高氏工坊在防守上的疏忽之处,以及工匠家属的管理之法。得到顾君眉的名单之后,高旭立即派人送到崇明,由邬含蓄缉拿那些满清探子,并堵住高氏工坊内部工匠向外泄密的漏洞。 又是深夜,顾君眉那如蛇般香汗淋漓的身躯在扭动着,在那无可抑制的快意之中颤栗着,她望着泰山一般压在自己身上的高旭,突然问道:“爷,请你相信奴家,好么?” 高旭停下动作,由着自己的火热深入在她紧密至极的体内,默默地望着她的脸。对于这个满怀机心与野心的女子,他能真正的信任她么? 显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高旭又继续动作,深浅了几下之后,道:“曾经有人说,通往女人心灵的通道就是这里。而我亲手为你开辟了这个通道。要是里面有一颗真心,终有一日,我会相信你。如果没有,无论里面是什么,我都会亲手撕碎它。你明白了么?” 高旭说罢,便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摧枯拉朽,顾君眉难以忍受潮起潮落,只是断断续续地呢喃着:“奴家明白……明白……奴家只是乱世中的……一株藤蔓……求的就是爷的……一份庇护……” ∶∶∶∶∶∶∶∶∶∶∶∶ ------------ 第五五章 特别行政区 上 第五五章特别行政区上 当时令进入隆武二年的八月上旬,天气已极是炎热,但在福州城,比天气更炎热的是同盟会运动的蓬勃发展。 高旭一直担心发源于江南的同盟会运动移植到福建之后会水土不服,但随着同盟军在闽海的节节胜利,直到控制了整个闽海局势之后,同盟会运动在七月底出现爆发式增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响彻了福州城的大街小巷。 对民众来说,同盟军打破满清铁骑天下无敌的神话之后,已从原先的仰慕成为了一种敬畏。这种敬畏直接转化为投身同盟会活动的催化剂。 当然,能达到眼前这种可喜局面的,不仅仅是因为同盟军的军威,还有同盟会的全民化纲领,以及高旭制定的现代式的广告宣传系统。 从五月份开始,高旭就从崇明同盟会总部把许用调到福州城,命他着手筹备同盟会的福建宣政院。这个省属宣政部的主要职责是推广同盟会的宪章和纲领,从属于同盟会总部的宪政司。 许用是江阴反抗满清剃发令运动中“头可断,发不可剃也!”的第一个倡议者,是高旭在江阴明伦堂创建同盟会的见证人之一,是同盟会事业的坚定开拓者。在同盟会崇明总部的宪政司中,他的地位仅次于司理长顾炎武,高旭编撰《同盟宪章》时,也参考了他很多见解。 同时,高旭又让陈永华作为许用的助手。陈永华是福建本地人,了解福建的风俗世情,而且他博学多闻,少年老成,没有年轻人的浮躁之气。他的务实稳重,给同盟会热血式的激进主张在福建的施行,提供了一定的缓冲空间。 身为后来人,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一人能像高旭这样重视广告宣传了。早在创建同盟会之始,高旭除了纲领之外,也定下了同盟会的相关标识,比如会旗,会报,会徽之类。对于同盟会的宣传,许用早在崇明就积累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经验。 作为同盟会的会旗,中华旗悬挂福州城的各个大小城门,包括庙会这样的公众场所,甚至在各个酒肆、客栈、商铺这样的私人场所,也分发了小型中华旗,以及最新出刊的中华报。在大街小巷的城墙上,也刷满了同盟会的宣传纲领口号,而且在定时举行集会,宣传同盟会的救国主张,解释同盟宪章的条款,还有每天早晨的中华旗升旗仪式。此外,那些社戏、闽剧也上演的是同盟军大破满清铁骑的事迹。 一句话,凡是能想到的宣传渠道,都让高旭授权许用和陈永华俩人采纳。 “我要让宣政院把同盟会运动当成一股名副其实的浪潮,甚至是海啸,卷集这福建闽海的每一个角落。至于给我们能带来的是绿洲,还是荒漠,那就要依仗你们的努力了。” 当时,高旭对许用和陈永华俩人如是说道。 许用、陈永华俩人不负高旭所望。在他们的努力下,仅仅三个多月的时间,同盟会的宣政活动已深入到省城福州的每一个角落,从而为组成一张以福州为中心辐射福建全境八府一州的网络奠定了基础。 “会长,我们带来的不是绿洲,也不是荒漠,而是一座刚刚揭了盖的火山!” 面对中华旗下汹涌的民心,陈永华立在福州城的城头,神色自豪地对高旭道。 “是啊,”高旭欣慰地笑笑,道:“我们所倡导的理念,将会像喷发而出的岩浆一样,我们的视野有多远,就能覆盖到多远!” ∶∶∶∶∶∶ 自从甘辉的安义镇把勒克德浑以及金声桓部的满清绿营驱逐出汀州之后,福建全省都处在同盟军的控制之下。从闽南回到福州,考验高旭的是如何把整个福建省纳入同盟会的新政体系之内。如今朱明王朝虽然已失人心,但在官绅阶层之中,大明正统这面旗帜还是有着一定的号召力。 随着郑氏家族的瓦解,郑氏少主郑森随其母流亡日本之后,高旭如今已完全替代了历史上郑成功的地位。由于有身为后来人高瞻远瞩的优势,高旭自信比历史上的郑成功能做得更好。 但要如何治理整个闽海,以及福建这样的一省之地,对于高旭来说,大方向虽然已经确定,但在细节方面,并不是外人看上去的那样胸有成竹。无论如何高旭被世人神化得如何英明神武,但在一年前,他只不过是现代的一个普通人,如今他却要站在一个时代的巅峰之上,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天下人的目光。 尽管同盟会的发展框架已经定下,但事业初创之时,他根本无法做个甩手掌柜,他得把这个框架套在一个省份的地头上,直到能正常运转起来之后,他才能腾身到局外,察看这套体系在哪个方面是水土不服的,又在哪个方面需要改良与调整的。 当然,初回福州的几天里,高旭由着桂、唐、鲁三藩的三个南明政权的使用在锦绣楼里打嘴仗,对于他们的求见一概拒之门外。高旭只是沉默着,既然他决心要在福建推行同盟会新政体系,要在南明这个腐朽的体制之外自立,那就无需理会这些南明使者的喋喋不休。 所谓枪杆子出政权,只要高旭拥有同盟军这支力量,以及同盟会的这个治政组织,面对南明这个腐朽官绅阶层所缔造起来的蜘蛛网,高旭只需要一力降十会就足够了,凭着同盟军在军事上的胜利,强势地推行同盟会的新政体系。 但是,刘中藻、张肯堂、曾樱、路振飞这些支持高旭的隆武旧臣们,每日要面对桂、唐、鲁三藩使者的游说,也是烦不胜烦。对于高旭打算完全抛开大明正统这面旗帜自立的用心,他们自然是心知肚明,但是身为大明遗臣,他们对于大明正统也有一番眷恋之心。 “名不正,则言不顺。”在私底下里,张肯堂对刘中藻道:“总理事的态度如此暧昧,奉业已不存在的隆武朝为主,如何堵得住这天下的悠悠之口啊?” 如今对于高旭的称谓,在同盟军中皆以督帅相称,但在同盟会内,则以总理事称之。由于处于初创期,在同盟会的执政体系中,对于各级机构负责人的称呼极其简略,比如中枢三司的负责人称为司理事,相当于知县的则称县理事,知府则称为府理事。当然,能被称为总理事的,也只有同盟会的创始者高旭一人。 刘中藻也是叹了一口气,道:“那以张大人之见,该当如何?在桂、唐、鲁三藩之中,该奉哪一个的诏?” 这问倒了张肯堂了,他沉默了一下,道:“要论与忠烈帝(崇祯)的血统亲近来说,无疑是桂藩永历最为适合。但是当日桂藩初在广东肇庆登基的时间,收到赣州失守的消息就逃到广西梧州,如此临危失态,大失人君之仪,着实当不上中兴大任。要不是当时广东无主,那唐藩绍武也无法趁机在广州再立为帝。而且永历朝廷的首辅丁魁楚乃平庸之辈,且又无容人之量,使得永历朝政乌烟瘴气,毫无清明之象。” 张肯堂又道:“要论与隆武帝的兄终弟及来说,自然当奉唐藩绍武的诏。但是绍武朝廷只是大学士苏观生趁着永历君臣临危逃亡的机会,在广东拉拢部分官员建立的,基础极为薄弱。连广东省的一些名绅如曾任前朝大学士的何吾驺、陈子壮,以及兵部侍郎张家玉都联名来信,反对绍武再立。潮州人杨明兢赤手空拳,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自称有精兵十万,居然被委任为潮惠巡抚。 这实在沦为笑柄。” 曾樱又接口道:“让人愤恨的是,国难当头,这两藩为了争立,竟然兵戈相见。先是永历朝的兵部右侍郎林佳鼎初战告捷,后又被绍武朝廷的总兵林察以诱敌之计大败。林佳鼎大败之后,永历朝又陷入惊惶失措的境地,永历朝的大学士瞿式耜自告奋勇,督领招募的义兵迎战,又大败。幸好拥立永历的湖广总督何腾蛟从湖南出兵广西勤王,顶住了林察部的兵锋,使得危在旦夕的永历朝有了喘息之时。但是,何腾蛟领兵南下,致使湖南的防务空虚,湖北的清军又趁机南下,沦陷了长州府,坐收了渔翁之利。这实在是可气可恨!” 曾樱是万历十四年的进士,其人持身清廉,为政公正,不畏强权。当年东厂诬陷曾樱,崇祯命他带枷进京伏罪,士民因他贫困,集筹资金为他整理行装,地方乡贤老数千人随同到京,击鼓讼冤,这使得崇祯帝没有下旨入狱,留京待命。 所以,以曾樱的性格来说,对于永历绍武的争立,极是痛心疾首。 路振飞听罢也是满脸怒色,他曾任都察院监察御吏,其性也素来耿直,道:“这两藩皆是扶不起的阿斗,尽干这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他们要真有本事,何不兵戈向外,收复江西、湖广两省,而不是关起门来内哄,到时广东、广西再沦陷了,看他们拿什么去斗?你们看看同盟军,铁一镇和忠义镇二镇人马死守江南,顶住了数十万清军的攻势,旭卫镇和安义镇又光复了闽海全境,这才是名副其实的中流砥柱。你们看,自清兵入关以来,明军打过一次胜仗了没有?一次都没有!哪一个不是畏满如虎?要不是同盟军,这长江以南,还有我们这些大明遗民的立足之地么?没有,要留头,就要剃发,不剃发,唯有一死。但是就算我们一死了之,这天下还是鞑子的天下,华厦的发冠更是寸息无存!” 刘中藻和张肯堂俩人倒没有曾樱和路振飞这般激愤不已,但在历史上,这四人都有忠烈之名,抗清失败之后,无一不是自杀殉国之辈。正因为这个原因,高旭对他们也是极是敬重,也极力争取他们的支持。 四人相顾无言了一阵,张肯堂又道:“那鲁藩呢?鲁藩素有勇名,敢亲临前线,击鼓激励将士死战。听闻七月中旬,趁着清军主力被同盟军牵制在苏常地区,他领张名振、张煌言部发起收复杭州的战役,要是鲁藩能收复杭州,效仿南宋旧事,倒有值得拥立之本。” 刘中藻却是摇摇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浙江明军又是在杭州城下大败。那镇守杭州的清军将领张存仁,在击溃了明军之后,渡过钱塘江,一举沦陷了绍兴、宁波两府。鲁监国在张名振等人的保护下乘船渡海到达舟山岛避难。但是驻守舟山的肃虏侯黄斌卿以自己为隆武朝廷所封为名,不拥立鲁监国,拒绝鲁监国进入舟山城。随后,鲁监国又回到了台州闲居,一事无所。要不是同盟军的兵锋已推进到嘉兴府,使得杭州的张存仁不得轻举妄动,不然的话,浙江全省又可能全部沦陷。” 众人听罢,又是一番叹息。 路振飞道:“载宁(张肯堂字)所担忧的名不正,言不顺,以为兄看来,并不尽然。如今同盟会以中华旗号令天下,并非完全名不正言不顺。非常时机,必需有非常之计。要是同盟军真的能光复我汉家江山,就算将来这天下真的易姓,又算得了什么?” 这个问题着实太过敏感,也只有路振飞这种心直口快的人才敢说得出。他的意思也很明显,既然这些朱氏藩王都无法担当中兴大任,天下易姓,也不过是朝代更替而已。要是众人没有亲眼目睹了崇明同盟会运动的狂热,大约也难以认同路振飞的话。但事实摆在眼前,那崇明侯不仅凭着同盟会拥有数以千百万计的民心,还掌握了同盟军这支强兵,要是有朝一日,他真的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这天下还有这些日薄西山的朱明宗室的份么?用脚指头想想也没有。 既然如此,他们何不现在就开始拥立高氏,支持他的同盟会事业,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刘中藻苦笑一下,道:“其实你们不知道,自从年初在第一次同盟大会在崇明召开,《同盟宪章》正式发布之后,同盟会的内部文件都以宪历元年为号。如今那许理事新组建的福州宣政院,发布的所有文书布告,都已经在明面上以同盟宪历元年为号了。既然朱明三藩都不足持,同盟会的自立之举又昭明天下,我们要想复我汉家河山,存我华夏衣冠,除了投身同盟会,根本没有得选择了。” 曾樱又叹息了一声,接口道:“这个我早就注意到了。对于这点,质疑的人不少,但那又如何?大明正统的观念,如今不过是在我们这些大明遗臣当中尚有一丝留恋,至于那些百姓,朱氏早失民心,在总理事如日中天的声威之下,根本就已经无视。只要他能取得一个接连一个的胜利,民心在高不在朱,不过徒有叹息而已。” 众人又是一番无言的沉默。 随后中,张肯堂又对刘中藻问道:“这福建省的会务由那个许理事长的宣政院负责,但在政务上,那总理事又有什么安排?” 在闽系的官绅当中,刘中藻是第一个去崇明接触高旭的,也是在他的大力劝说下,张肯堂等人才加入了同盟事业的,所以,众人当中,自然以刘中藻为首。 刘中藻道:“至于政务方面,总理事已经授权在下组织行政院。” ∶∶∶∶∶∶ 在得到刘中藻、张肯堂、曾樱、路振飞为首的这些南明官绅的支持之后,面对整个社会秩序都被勒克德浑打破之后的福建省,首先第一步就是设官理民。 但在这一点上,高旭又与刘中藻等人出现了分歧。 对于福州省的八府一州的府理事,以及数十个县城的县理事任命,刘中藻等人的看法是以原来的官绅任命。刘中藻的看法也有道理,要想稳定,就得安抚福州本省的官绅阶层为第一要务。 但高旭却不是这样看的。 在高旭的眼里,这明朝的官绅阶层已经完全烂透了。既然他要推行新政,就不能用这些既定利益者们来执行,不然的话,最终也只是换汤不换药,该腐朽的仍然在腐朽。 这就是关系到一个人材选拔体制。 但是一个完善的人材选拔体系又岂是朝夕之功?在同盟公塾的人材培育体系没有成熟之前,高旭只有暂时性的妥协了。所谓政治,本来就是妥协的产物。 可高旭没有完全的妥协,对于任命这批旧式的官绅阶层,泥沙俱下自然不是办法,但金子不就是在泥沙中掏出来的么?对于刘中藻提交上来的官吏名单,他要设法筛一筛。而且,他的视野也在仅仅局限在现有的官绅阶层。 “刘院理,”高旭道:“所谓我愿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我打算组织一次会试,赴试者不论出身,不论职业,考试的范畴也不是八股文,而是救亡策论,格物,算术,经济,以及同盟会的宪章纲领。百业待兴,我们需要的是有实务能力的人,而不是那些只知八股文的书呆子。” ∶∶∶∶∶∶ ------------ 第五六章 特别行政区 下 第五六章特别行政区下 自从五月份许用和陈永华组建同盟会福建行省宣政院,到了八月份,在福建全境光复之后,正式以宪历纪元。首.发同盟会所有的布告文书都以宪历元年为名发布,这在福建省内顿时引起了轩然**ō。特别是三藩使者,更是众志汹涌,对于同盟会悍然自立之举,竟以国贼示之。 在那些传统官绅的眼里,这同盟会的改元之举,可谓是不伦不类。高旭身为同盟会的总理事长,并没有登基为帝,同盟也不是他的年号,宪章也不过是同盟会的纲领而已,改元为宪,着实是莫名其妙。要是高旭像李自成、张献忠那样自立为帝,改年号为同盟,倒也不落人口柄,但他没有。 对于这点,作为同盟会的宣传机构宣政院没有解释,会报中华报也没有解释,高旭只是以事实来宣示同盟会的自立主张。把宪章作为改元的年号,自古以来,也大约只有同盟会这么干。 高旭面对三藩使者的口水战早已烦不胜烦,既然再奉业已不存在的隆武朝廷没有意义,便把同盟会改元自立的决心昭告天下。现在虽然时机并不完全成熟,但是福建作为同盟军光复的第一个省份,将成为以后行省光复区的样本。要是同盟军每光复一地,就要接收大明朝数百年积存下来的弊政,随着光复区的扩大,那就更加的积习难返。那还不如趁着现在同盟会的地盘还小的时候,一步一个脚印的把同盟会的新政付以实践。 福建省,将成为同盟会除江南长三角光复区之外的第一个省级特别行政区。 既然满清摄政王多尔衮那残酷的剃发令都能推行,同盟会的新政当然也可以。 对于那些不支持同盟会新政的旧式官绅,高旭也不稀罕,也希望他们去两广的永历与绍武这两个南明政权去内哄扯皮。要是他们闹得再欢,有着同盟军这支强兵,大可以一力降十会。 对于同盟会的改元之举,在同盟会大本营的崇明岛,民众虽然不理解,但还是无条件地拥护支持的。至于江南的光复区,朱明王朝的威严早就形同虚设。事实上,在江南,随着同盟会的一系列恢复社会生产的措施,民众已经把同盟会作为一个代明而立的朝廷来看,同盟会改不改元,高旭登不登基,在满清铁骑的威胁之下,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但是福建刚刚光复,对于同盟会的jī进思cháo还在消化之中,对于同盟会悍然扯去隆武朝廷这块遮丑布,以宪历纪元的举措,在官绅阶层之中自然引起了强烈的震动。 对于那些对于朱明宗室中兴大明的期待已完全绝望,执意投身于同盟会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事业之中的开明官绅来说,比如刘中藻、张肯堂、曾樱、路振飞等人,他们是当中沉默的大多数。对于那些有着强烈投机意识的官绅来说,竟是向宣政院上书,劝进高旭称帝,对于这些人,高旭只是一笑置之。他改元为宪,不过是提高同盟宪章的影响力,至于现在称帝,那真是不成熟,至少光复了南京、北京这样的具有政治意义的大城市之后,再可能考虑这种事。 当然,反对同盟会改元为宪的人也有不少,其中就以隆武朝的原大学士朱继祚为首。 朱继祚是福建莆田县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历任礼部右shì郎。在隆武朝廷中曾任大学士。当然,在隆武当政的时候,为了收买人心,大学士的名额达到二十多人,像大白菜一样不值钱。他集聚一批福建的传统官绅,活跃在桂、唐、鲁三藩的使者当中,对于同盟会的改元为宪之举,言道:“自古以来,改元之事,从未如此草率而行,毫无章法,简直是海盗行径!” 朱继祚此言直指高旭出身海盗家族,对于国政信手涂鸦。 对于朱继祚的指控,同盟会会报中华报终于作为正式回应,言称同盟会改元为宪,只是同盟会内部会政,宪历纪年为了配合新政,只在同盟会的光复区推行。 明眼人都看出了,历来只有先称帝,才有改元之事,而这高旭根本是反其道而行之,先是改元,将来时机成熟的时候,才正式称帝。至少高旭的出身,当年明太祖朱元璋的出身很好么?所谓窃国者候,到时真的有了问鼎天下的实力,谁还会计较开国者的出身? 其实高旭现在并没有想得这么多,以他看来,他领着同盟军拼死拼活地从鞑子手中收复汉家河山,到头来,又是那帮腐朽不堪的士绅阶层坐享其成,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 既然高旭决意奉行重商主义,在驱逐满清之后,进入大航海时代,那批守旧的、固步自封的、目光短浅的士绅阶层恰恰就是拦路虎。推广同盟宪章,淡化士绅阶层的影响力,提高商人、匠人阶层的地位,必须从现在就开始做起。 他不会像李自成那样拷掠这些官绅,因为没有必要,在闽海光复、郑氏瓦解之后,同盟会的发展资金,以及同盟军的钱饷,完全可以通过华商会的商业渠道筹集,海上贸易的巨额利润,现在足以支撑他的事业。 对于高旭改元为宪的jī进举措,身在苏州主持江南抗战大局的沈廷扬也来信相劝,但是高旭回信道:“岳父大人,我们要想走得更远,必须独树一帜,必须彻底抛弃这大明朝的数百年积弊。但是光是凭着一面中华旗还不够,我们还要把同盟宪章的观念深入人心。因为我们驱逐鞑虏之后,不是恢复一个已经腐朽到骨子里的大明朝,而是打造一个焕然一新的大中华!” ∶∶∶∶∶∶ 在同盟会把隆武纪元改为宪历的争议声中,随着许用和陈永华的福建宣政院成立三个月后,在八月上旬,刘中藻的福建行政院正式成立。行政院作为同盟会的省级行政机构,隶属于同盟会总部中枢的行政司。在行政院之下,又设立吏政、户政、财政、学政、农政、商政、邮政诸署。 刘中藻作为院理长,负责吏政以及行政院全局统筹;张肯堂负责户政、农政;为官清廉的曾樱负责财政、邮政;陈永华的父亲陈鼎负责学政,把倡导新学为主的同盟公塾从崇明移植到福建;还有身为华商会福建分会大掌柜的周福生,兼任商业署理事长。 除了刘中藻的行政院之外,高旭又授权路振飞组建都察院。都察院也就是御史台,作为政fǔ的监察系统。但是高旭授权都察院的并不是风闻奏事的权力,所谓风闻,不过是浮言而已,要弹劾就要讲证据,以品德、传言为理由发动弹劾的御史会被撤职。 “路院理,如果御史要弹劾一个官吏,必须要以事实与数字说话。比如他贪了多少钱,害了多少人,劫了多少sè。如果无凭无据,御史的弹劾就不成立。” 在都察院成立之初,高旭就如此对路振飞说道。路振飞曾任都察院监察御史、福建巡按御史、河南按察司检校、上林丞、光禄寺少卿、右佥都御史等职。对于御史弹劾的流程也极为熟悉。面对高旭如此要求,路振飞忧虑道:“总理事,要收集证据,就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支持,光凭着御史的个人能力,万万难以做到。” 路振飞的忧虑也不无道理,历来的御史不乏有正直之人,但他们个人却没有办案能力,除了靠风闻之外,要搜罗证据,着实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外。高旭沉思一番之后,决定把后世的廉政公署这个机构搬过来。有了廉政公署,这样都察院就有了独立的调查与会计组织,有收集证据的能力,要对官吏发起弹劾,也就言之有物,而不是全靠风闻办事。 同盟会的省级执政框架搭建起来之后,接下去就是任命各级官吏。对于刘中藻提jiāo上来的名单,高旭在原则上自然是同意了,但高旭提出了三个月的公示期以及试用期,要等通过了三个月后的同盟会会试之后,这些官吏才正式成为同盟会的会务员,成为同盟会的各级执政者。同时,路振飞的都察院廉政公署也开始正式筹建,一旦有了独立审查能力之后,将对这些官吏进行调查筛选。 要想把福建建设为一个稳固的后方根据地,设官理民,恢复社会生产秩序是必须的。当初李自成为什么兵败如山倒,就是因为他的流寇思想在作怪,每占领一地,就像蝗虫一样侵蚀一空,在经济上完全靠打土豪,抄官绅来维持,而没有设官理民,恢复生产。但是,高旭因为有了海商阶层的支持,凭着巨额的海上贸易利润以及华商会这个吸金组织,已完全解决了资金问题,也就无需采取李自成那样极端的政策,从而能得到一部分士绅的支持。 高旭在军事上,凭着同盟军的旭卫镇和安义镇光复了福建全境;在政治上,又凭着刘中藻、张肯堂、路振飞、曾樱、陈鼎这批支持同盟会事业的本地官绅稳定了局势;在经济上,又凭着华商会接受了宏大的郑氏商业遗产。然后,就是如何利用福建省丰富的战略资源。 对于日益扩军的同盟军来说,崇明的高氏工坊已满足不了同盟军对军械的需求。而福建有煤,有铁,有丰富的林业资源,也有丰富的水力资源。无论是军械制造所需的煤铁,船舶制造所需的木料,还是高旭倡导的水力机械化战略所需的水力,福建都有。 明代福建的冶铁业极其发达,泉州府的安溪,漳州府的龙溪,还有延平府的尤溪县,都是有名的冶铁中心。这福建省内为数众多的冶铁中心之中,高旭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在位于福建省腹地的延平尤溪县,开拓一个尤溪基地,作为高氏工坊的补充。 ∶∶∶∶∶∶ ------------ 第五七章 涂鸦的信笺 第五七章涂鸦的信笺 “嘟……嘟……嘟……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叫喊在深夜里清脆的叫更声使得伏案之中的高旭抬起了头,望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疲倦地捏了捏眉头,立起身,走到窗口,望着窗外那静谧的八月的夜。 八月上旬的月光静静地洒在福州行宫的每个角落,月光虽然不算明亮,但过个七天就是八月中秋节了。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对于高旭来说,来到大明时代的第二年,每逢佳节时,心中的那种属念却是超脱在这个时代之外。 只是他从事的事业要求他收拾起那些多愁善感的心思,凝望着月光,思绪又拉回到现实。如今高旭身处高位,他颁布的每一道政令都影响着这个时代的进程,他所做的事影响着千家万户,责任之大,使得他越发的谨慎,以及全身心的投入。日理万机,可谓是他这些日来的真实写照。 同盟会的事业从去年的江南一隅,如今已扩展到福建的一省之地,身为同盟会的总理事,高旭已进入了主政一省的角色。尽管在政务上,高旭全权由刘中藻的行政院去负责,分担了他的大部分琐事,但有些事,比如新技术的开创,重商主义的提倡,这些事务自然无法指望刘中藻这批旧式官绅,必须由高旭亲力亲为。百业待兴,现在还不是完全能做甩手掌柜的时候。在同盟会主政下的各个范畴内,他高旭永远是第一掌舵人。 每一天,江南战局的军情通过同盟军的海上快运,第一时间摆在高旭的案头,时间上的延迟也不过三四天。在福建大后方巨大的物资支援下,阎应元没有让高旭失望。 常州战役仍然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满清博洛的十数万大军仍然像去年在江阴城下一样一筹莫展,面对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守城将领阎应元,清军对于江南长三角光复区的进攻被阻止在常州战线之外。已改造为初级棱堡型的常州城,清军的红夷大炮也是徒劳无功。苏州、上海两地宏大的人力物力,再加上福建的巨额军需物资支持,浦东军区的新兵源源不断地投入到常州-江阴一线。 在阎应元领导的同盟军的顽强抵抗下,清军企图速战速决的奢望,在铁与血铸造而成的现实上破灭了,在八月份起,战况就进入了僵局。由于有徐玉扬和铁一镇与史必达的同盟舰队在水陆两路对南京城的牵制,博洛也不敢冒然饶过常州城这个硬骨头,进入苏州、上海两府的腹地。否则,到时后路一旦被常州的阎应元所断,南京万一有危,便难以回援。况且,同盟军的主力旭卫镇还没有投入江南战场,以郑亲王济尔哈朗的保守的性子,绝不会由着博洛的主力陷入苏松两地的沼泽之中。 让江南成一座流血的绞肉机,基本上已实现了高旭的战略意图。 如今,他终于成为这个时代的棋手,而不是当中的棋子。只要假以时日,总有一天,他会有与满清摄政王多尔衮博弈的资本。事实上,这种博弈已经处在进行时了。 有了阎应元与徐玉扬的两镇人马在江南战局中的攻守结合,以及史必达对清军长江沿岸长江重镇的骚扰,为高旭经营福建这个大后方争取了时间。 满清贝勒勒克德浑与高旭在争取闽海控制权的斗争中败北之后,其招降郑氏家族以水制水的计划也彻底破产,根据邬含蓄传送来的情报,那勒克德浑已离开江西,回到南京。对于福建战役的失败,使得坐镇南京的郑亲王济尔哈朗越发的谨慎起来。随后中,勒克德浑又北归返京,向满清摄政王多尔衮述职。 让高旭引起警惕的是,顾君眉通过锦绣楼的南京情报渠道,向高旭递交了一条重要情报:满清当局早在年初就开始仿造同盟军的自生火铳,在八月初已有一千支投入恭顺王孔有德的火枪营。对于这点,高旭也早有心理准备。自生火铳没有什么技术壁垒,只不过是把火绳改为燧石击发。而且自生火铳并不是高氏工坊的专有技术,早在崇祯年间,自生火铳就已经现世。至于枪口插一把刺刀,也不过是概念性革新而已。 在人力资源方面,满清占领北京之后,几乎接收了明朝的遗产,比如北京工部火器制造坊,其中就有大量的工匠,再加上满清高层一直重视火器,在枪炮铸造数量方面,同盟军没有优势,仅仅在质量上,由于高旭提出的铁模铸法的改良,在这个新技术没有泄露之前,保持着的相对优势。 所以,高旭在取得福建之后,对于治铁业的产业升级便迫在眉睫。 在清军中,也就只有三顺王之一的孔有德部精于火器。尽管红夷大炮在改修为初级棱堡式的常州城下毫无作为,只是在旭卫镇火器制致的显赫战绩下,满清当局也意识到火器在野战中的决定性作用。 “看来真的要进入排队枪毙时代了。”当时收到这个情报的时候,高旭忍不住叹道。但是画虎画皮难画骨,想要照搬旭卫镇的排队枪毙战术,没有刻苦的训练,严格的军纪,以及思想上民族主义的奉献精神,也只是得其形而不得其神罢了。 总有一日,旭卫镇将与清军的火器部队孔有德部正面对决,对于这一战,高旭极为期待。 ∶∶∶∶∶∶ 从年初就进行的崇明讲武堂第三期学业早在六月份就已经结业。对于以夏完淳和汤志远为首的一千余名第三期士官学兵,高旭没有把他们调到身边来,而是各有所用。 汤志远的性子叛逆之极,高旭自然不会放在身边头痛,直接命他领着五百学兵补充到徐玉扬的铁一镇,进入常州前线实战。而夏完淳则是领着五百学兵士官加入浦东军区,组成一个教导营,训导新兵。 夏完淳是同盟军中的第一号督帅门生,是高旭军事意志的坚定执行者。在同盟军新兵集训营的浦东军区,训导上有夏完淳负责,军需后勤上有阎小玉统筹,高旭也就放手让他们去做。 一想起阎小玉,高旭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她那瘦削的身躯,那总是抿着的倔强的唇,以及她那细长却又锐利的眼,在这个时代里,唯一的一个让高旭时刻保持着敬意的女子。想起她以一个弱女子之力,肩负着浦东军区将近十万之众的后勤统筹,并且打理得条条有理,着实让高旭心中深感敬佩。 自从高旭那次私下里送给阎小玉一对玉镯,并捎去一封带着关怀与慰问的书信之后,大约过了一个月,阎小玉突然来信,请教一些阿拉伯数字的计数问题。高旭把阿拉伯数字提前发明,对于明代的数学来说,带来的便利无疑是革命性的。 很显然,阎小玉有出众的数学天赋,对于她的疑问,高旭在回信之中一一作答。于是,俩人开始鸿雁传书,当然信中的内容大都是算术上的讨论。作为后来人,高旭提出的某些很浅显的东西,从算术,再到简易几何学,再到后世会计学的复式记帐法,对于身处三个世纪之前的阎小玉来说,无疑是震撼性的,而且马上能学以致用,对她在后勤统筹数据方面的帮助也是极为巨大。 随着俩人在书信中学术研究的深入,阎小玉面对高旭的学识如此“渊源”,在她那貌似淡然的文字中,高旭感觉到其中蕴含了一份被折服的不平静。 “你还懂得多少东西?” 一次,阎小玉在信未疑问。 “很多。”高旭回信道:“多得你想不到。” “能都教给我么?”阎小玉在来信中第一次表示不耻下问。 “可以。”高旭又回信道:“看你打算用多少时间来学。如果想要学会我脑子里的东西,除非你准备好一生的时间……” 很显然,俩人的书信从以前的洋洋万言,变得越来越惜墨如金,而高旭的文笔却从以前的谨慎,变得越来越随意起来,甚至有时候竟然会开起玩笑来。 面对高旭提出“一生的时间”,阎小玉的回信第一次严厉起来,笔迹如刀,回信只有一句:“高少庄主,你知道我这时怎么想的?” 阎小玉也是第一次在信中称高旭为“高少庄主”,表达了对高旭这种登徒子作风的强烈不满。 高旭回信:“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肯定,你那时想的一定是我。” 阎小玉的回信,只有一张白纸。 高旭拿着那张透着一股子幽香的无字信纸,暗想这莫非是传说中的一切尽在不言中?高旭喜滋滋在信纸当中画了个红心,寄了回去。 托同盟军海上军情特快专线的福,不过四五天功夫,这回信就会到达阎小玉的手上。 十多几天后,高旭终于收到阎小玉的回信,还是那张信纸,只不过信纸多画了一个土罐,把高旭的所画的红心埋在当中,用土填得严严实实的。 高旭自然不甘示弱,又在土罐上画了一朵花,原本是打算画朵百合的,画着画着画成了玫瑰,一朵又画成了九朵。 然后寄了回去。 高旭再收到回信时,先是捏捏信封,发觉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信纸。 高旭不信邪,撕开信,里面果真没有信纸,倒出来的却是一撮灰。 ——阎小玉竟然把那张信纸烧成灰寄回来了。 高旭苦笑,看来这次玩笑真是开过头了。这时,他不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大摇其头,对于向来敬重的阎小玉,他怎么能如此对待?在俩人的鸿雁传书中,他对阎小玉的敬重竟是不知不觉地转化到怜爱了。 只是,这次估计真是冒犯她了。 焚毁了信笺,这可是相当于釜底抽薪,表明了她的决绝态度啊。以高旭看来,这阎小玉的理性,总是比他多上几份,对于那张表明心迹的信笺,她竟是一把火烧个干净,斩断了他的念头。 ∶∶∶∶∶∶ 而高旭所不知道的是,在浦东的某个深夜,阎小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披衣起身,从床侧的箱底处,翻出那张俩人涂鸦的信笺,坐在在烛光下,静静地凝望着,直到天明也浑然不知。 ------------ 第五八章 尤溪基地 一 第五八章尤溪基地一 自从顾君眉为首的这些秦淮女子加盟高旭的后宫之后,身为赵明月的心腹,汤嫣儿表示极大的忧虑。但是,以赵明月的性子,却是嘻嘻一笑,道:“怕什么,你那少爷自从穿开档裤时,我就看着他了。” 以赵明月看来,像顾君眉这些欢场出身的女子根本不足以与她来争宠,要论起对手来,也只有入主高老庄的高少夫人沈洁才有资格。而且,在赵明月的世界里,男人不是她的全部,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对汤嫣儿道:“嫣儿,你可知道,其实有一样东西比男人更可靠。” 汤嫣儿表示不知,这段时间,她对那天晚上高旭中了迷药之后,把自己送到高旭的跟前他都不要,宁愿去宠幸那秦淮六子,对此汤嫣儿一直耿耿于怀。高旭老是以她年纪尚小为由,果实“清涩”,拒绝“吃了”自己,却不知那叶子、包子为首的秦淮六子们也大都是十四至十六七岁的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而且,由于她的母亲汤娘子的言传身教,汤嫣儿深切知道一个好男人的重要性。 当时,汤嫣儿听罢赵明月的话,想起她那不负责任的父亲,以及次次视自己为无物的高旭,顿时恨恨不平起来,道:“的确,这天下最靠不住的东西就是男人了。” 赵明月捏捏汤嫣儿这个小小怨妇的鼻子,道:“以我看来,比男人更可靠的东西,只有一样东西——船。你想想看,如果你在汪洋大海之中,多好的男人也无用,没有一艘好船,早晚得葬身鱼腹。” 赵明月自然是基于一个女海盗的视角来类比男人与船的作用。 “所以,拥有一条好船,比拥有一个好男人更重要。”赵明月悠然道。 汤嫣儿听了赵明月如此话语,心底莫名的心惊肉跳一下,问道:“姐姐,你又想出海了?” 赵明月点点头,道:“一天到晚窝在地上,实在不舒服,全身的皮儿都痒了。” 汤嫣儿自然没有赵明月对大海那份向往之情,嘻嘻地挠了她一下,笑道:“姐姐,你要是皮儿痒,让爷挠你的三天三夜,挠得你皮儿都酥透也可以,干吗又想出海啊。” 赵明月道:“现在想归想,但是没有一条牢靠的大船,还是出不了海啊。” 汤嫣儿道:“明月号不牢靠么?” 赵明月道:“它当然牢靠,可它不够大,火炮不够多,你没瞧到她与同盟号一比,小得可怜么?所以,老娘要打造一艘新明月号。以后你那少爷每多收个女人,老娘就要多造一艘大船。他敢三宫六院,老娘就造七八艘巨舰,每舰装上火炮百门,他称霸大陆,老娘就称霸大海。哼哼。” 汤嫣儿嘻嘻笑道:“姐姐,到时我们把秦淮河的妓女们都抓到舰上,让她们做我们的船夫。她们要是发-春了,让她们开个磨镜大会,如何?” 所谓磨镜,也就是古时对女同的别称。女女相处,犹如对镜相磨,磨镜之说,极为形象。 赵明月眼睛一亮,要说起来,以她男性化的性格,倒真有这种倾向,赵明月笑道:“没错,要是你少爷将来三宫六院,老娘也能啊。哼哼。” 赵明月发亮的眼光让汤嫣儿莫名有点怕,她怯怯道:“姐姐,我不是磨镜的,我是磨爷的。今天晚上,等你和少爷都睡着了,你再让我偷偷地上床磨他一下,好不好?” 这些日子来,尽管高旭连连宠幸顾君眉,但高旭对征服顾君眉这样八面玲珑的秦淮女子,虽然有着足够的成就感和新鲜感,可在男女之欢上,高旭有着相当的自制力,猎艳却不沉迷。而顾君眉出身秦淮欢场,深知以自己低贱的身份是无法与赵明月来争宠,面对强势的赵明月,一直保持着低调,每次晚上激情过后,都央求着高旭回到赵明月的寝宫。 每次高旭意犹未尽地归来,汤嫣儿仍然恨恨不平,但赵明月却是不以为然。她性格的大条不仅表现在生活细节上,也体现在这种让平常女子极为芥蒂的分享上。 至于汤嫣儿,仍然像当初高旭与汤娘子同寝的时候一样,每到深夜,趁高旭入睡之后,就偷偷爬上床。对于汤嫣儿的这种行为,赵明月觉得有趣,只是高旭有点消受不起,因为这个鬼机灵花样繁多,很会折磨人,每次责斥了她,下次屡教还是不改。所以,高旭要想睡个安稳觉,只有把汤嫣儿一脚踢下床去。而汤嫣儿也乐此不疲,索性在高旭的床头下打地铺。 汤嫣儿又怯怯道:“姐姐,你千万别学那些骚蹄子们磨镜哪,咱们有爷磨,干嘛要去磨镜……” 赵明月听了汤嫣儿的话,忍俊不禁地笑道:“好,你这个磨爷的,今儿晚上让你磨个够,好不好?” “只怕爷不让。”汤嫣儿皱着眉儿道。 ∶∶∶∶∶∶ 清晨,窗外榕树上那清脆的鸟鸣声唤醒了沉睡中的高旭。高旭有良好的生物钟,无论睡得多晚,早上五点钟就准时醒来。他睁开眼,出于下意识的习惯,伸手又摸了摸脑后,随后不由得哑然失笑一下。这个习惯是去年初到大明时养成的,那时顶着一条金钱鼠尾睡觉,真是说不出的别扭。幸好,这条辫子早就成为过去。 高旭转过头,望着沉睡在身边的枕边人。赵明月的睡相与她的性子一般,来得粗野,狂放,大字型的睡姿,身上不着一缕,加上她那妙曼的身段,着实撩人至极。在以前,她从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每天可谓是闻鸡起舞,练拳击剑,强身健体,可如今,拥有了高旭宽阔的肩膀之后,她明显慵懒了许多。 但赵明月终究是个实干家,说干就干。让她欣慰的是,当她在高旭面前嚷着要造新明月号的时候,高旭当场表示支持。这段时间,高旭正在收集福建冶铁业的资料,着手在福建后方打造一个钢铁产业来支撑江南的抗战前线的军需,至于造船,也是他将要进行的计划之一。既然赵明月难得有造船的兴致,高旭自然要不遗余力地支持。 在福建,造船业极其发达,福船也是明代海船中的一大类型。除此以外,就是江南的沙船,以及广东的广船。但是,以高旭看来,大明朝的三种船型,无论是沙船,福船,还是广船,都不利于远洋航线,相对大舰海时代来说,只有大型的西式风帆战舰才是其中的主角。 高旭一醒,在床头下打地铺的磨爷丫头汤嫣儿也就跟着醒了。 在汤嫣儿细致入微的服侍下,高旭洗漱之后,开始跑步晨练。吃过早饭之后,一到前厅的议事殿时,陈永华就在殿接时侯着高旭了。 由于缺乏人手,高旭从许用的宣政院调来陈永华,作为他相当于后世机要秘书的幕僚型亲兵。比起同龄人夏完淳来,陈永华虽然少了几分书生意气,但在性格上更多一份务实与内敛,而这种特质正是高旭所需要的。 “总理,这是商政署周署理派人呈递上来的福建全省冶铁报告书。” 同盟会初创,高旭还没有定下繁杂的官制,对司、院、署的各级部门的主事人都称为某某理,比如司理、院理、署理,甚至对于以前的知府、知县也暂称为府理、县理。所以,不知什么时候,在同盟会的文政系统内,众人对高旭的“总理事”的尊称中也略去了一个“事”字,而直接称呼为总理。当然,在军政系统内,将士们称高旭为督帅,至于在高老庄的家仆系统,则称高旭为少爷。 对于“总理”这个称呼,高旭开始时还觉得有点不自在,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高旭听到话声,转过头,望着抱着一堆文卷进入内殿的陈永华。这些天,高旭为了了解福建的治铁业,让周福生收集全省治铁业的资料,作为军需物资,钢铁是决定同盟军战力的第一要素。 高旭看着陈永华把一大叠福建治铁业的相关资料放在自己的文案上。要看完这叠资料,估计需要大半天的时间。这个时期的文书都是竖排繁体,看起来也颇为吃力。高旭看了脸色严谨如常的陈永华一眼,道:“复甫,你先向我大略说说情况。” 陈永华清清噪子,他是福建本地人,对于本省的铁冶情况早就有所了解。道:“闽地枕山临海,平原膏腴之地极少,民食出于土田,仰仗于水利之便;民货出于物产,尤其取资于铁治。” 高旭点点头,福建多山,冶铁业在福建经济中占有重要地位,是当时福建国民经济的主导支柱产业之一。在明代,福建与广东两地是全国著名的铁治中心。这也就是高旭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福建控制权的原因之一。 高旭问道:“这福建的冶铁业规模如何?” 陈永华道:“按照周署理的统计报告,全省内约有一百多座铁治高炉。其中漳州府的龙溪县有炉治二十四处,延平府的尤溪县有炉治二十二处,泉州府的安溪县也有铁治二十余处。此外,宁德县有铁冶四所;汀州境内的清流、连城、上杭、武平、永定等5县都有铁冶,共有铁场二所,铁炉一十六座,其规模不可小看。” “近百座高炉?”高旭下意识地用手指敲着案头,沉思着。这明代福建的治铁规模大大超出了高旭的意料之外。只是明代的治铁高炉他不甚了解,需要时间去尤溪县实地考察一下。 虽然福建的铁矿主要集中分布在闽西南的龙岩、漳平、安溪、德化、大田一带,但在高旭经过慎重考虑,还是打算在闽中的尤溪县设立一个作为高氏工坊的补充基地。 尤溪地处闽中的延平府,是闽江的支流之一。尤溪不仅有铁冶业规模化的基础,还有其他丰富的矿种,比如煤炭,生产水泥所需的石灰石,以及高旭即将推出来的新技术——坩埚炼钢所需要的材料石墨、瓷土、粘土之类,还有火枪铅弹所需要的铅矿,尤溪储量极大。除此之外,尤溪还有四条水系均司于闽江支流,河床落差大,水流急,水力资源丰富,也是发展水力机械制造的好地方。 在高旭的规划之中,漳州、泉州的闽南地区以厦门为中心发展商贸为主,而在闽江流域以省城福州为核心的闽中北地区,则是发展铁治、造船业。在闽江中游的尤溪县,凭着本地成熟的铁治产业以及丰富资源,打造一个钢铁秘密研发中心;在闽江下游长乐县的太平港,凭着闽江上游丰富的森林资源,打造一个造船基地。 ------------ 第五九章 尤溪基地 二 自从隆武朝廷覆灭之后,原先改自于福建布政使司的隆武行宫,无论是内院,还是外殿,有关于隆武朝的一切细节布局,都在高旭入主福建之后,一一抹去。(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 在内院,有着以女官自居的顾君眉的细心布置,以前隆武朝的曾皇后寝宫,如今成为赵明月的寝宫,这使得赵明月的自我感觉爆棚。在外殿,同盟会的中华旗处处飘扬,穿着新式军服同盟装的旭卫,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守卫极为森严。同时,在议事殿上,原先的早朝都让高旭改为八点开始,相当于后世的工作时间。在办事风格上,由于同盟会正处于事业开创的蓬勃期,高旭的每一项政令一旦决议,就由相关新成立的省级院署部门雷厉风行地施行下去。 实干,实务,成为同盟会各级执政机构的效率标致。由于高旭决意改元为同盟,虽然他没有称帝之举,但在事实上,有心人开始以同盟朝来称呼同盟会。当然,对于不支持同盟会事业的守旧官绅来说,自然称之为伪朝。对于刘中藻、张肯堂、路振飞、曾樱这些隆武旧臣来说,尽管他们的心境百感交杂,但抛开旧有的成见,从救危图存的天下大局来讲,他们没有别的什么好选择。尽管他们对高旭的有些政令一时之间难以理解和接受,但在议事殿上,高旭总有足够的理由来说服他们,结果是,高旭或许会妥协三分,但刘中藻这些人最终会妥协七分。 对于高旭主导的同盟会事业,那些旧式官绅大约会保留三分意见,但对于像陈永华这些年轻的士子来说,对于高旭的支持几乎是全身心的。陈永华的父亲陈鼎虽然是进士及弟,但他考中进士的时间为崇祯十七年,正是崇祯朝覆灭之际。尽管父亲的运气不好,但由于高旭的天地会总舵主心结,早早就派人到福建来寻访传说中的“陈近南”,也正因为此举,陈永华没有与历史上的郑成功,现时代中的郑森产生任何的交集,在去年九月底,他几乎像绑架一般被邬含蓄的黑衣卫请到了崇明的高老庄。 高旭让邬含蓄把陈永华父子“绑架”到高老庄之后,由于诸事繁忙,早就忘了这事。直到福建海贸危机发生后,崇明岛发起排闽的风bo之后,在一次高老庄的大街上,高旭偶然看到陈永华面对众人的欺凌时,仍然保持着不卑不亢、应付自若的气度之后,陈永华才正式进入高旭的视线。 而这时,陈永华父子在高老庄同盟公塾几个月的浸泡下来,耳濡目染了如火如荼的同盟会运动,再加上公塾中高旭新编的教学课本之后,在不知不觉中被同化了。(.最稳定,)在国破家亡的形势之下,高举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同盟会的确像一块磁铁一般,吸引着天下仁人志士的目光。正如刘中藻一般,陈永华也从开始的抵-制、怀疑,再到思考、接爱,最后直到追随的过程。总之,作为同盟会活动的暴风眼,崇明岛就像个大浸缸,只要你心怀救亡思想,最终会成为其中的一分子。 素闻同盟会不拘一格用人才,自从接触高旭之后,陈永华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他当然不知道在高旭所熟知的历史上,他陈永华是当仁不让的人才,面对高旭国士般的招揽与重用,陈永华也只有以国士相报。 “复甫,我充其量也只是个领航者,这个时代最终能成为什么样子,靠的是你们这些人的努力。” 陈永华无法忘记高旭第一次接见自己所说的这句话。在高旭介入福建事务之前,高旭领着陈永华参观了高老庄的核心地带高氏工坊。见识过高氏工坊内朝气蓬勃的新技术之后,陈永华震撼之余,又听高旭问道:“复甫,你说说,什么是科学?” 陈永华当时愣了一下,然后答道:“科学,自然就是科举之学。宋代陈亮有云,‘自科学之兴,世之为士者往往困於一日之程文,甚至於老死而或不遇。’” 在古汉语中,科学的意思即为“科举之学”,也就是科举制度下的学科统称。高旭听罢,笑着摇摇头,道:“复甫,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真正的科学是什么?” 陈永华当时没有寻根问底,在xing格上,陈永华不是浮夸的人,他总是沉言寡语,多看,多体会,非到万不得已,才会不耻下问。 “复甫,以你看来,一个饱读诗书的士子重要,还是这高氏工坊里的一个开创了新技术的工匠重要?” 面对高旭的问讯,陈永华只是沉默。在明代,工匠是贱籍,地位低下,但在同盟会的新措施中,工匠的地位大大提高了,以时人看来,甚至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高旭又道:“其实,一个好的工匠,不仅需要技术上的实践,也需要才学上的基础。我希望,将来有一批士子,比如说你,不要空谈于四书五经,空谈于于道德歌赋,而要投入于实干领域。……你应该知道,北京城,南京城内,那些奉满清为主子的,十之*都是那些所谓满腹经伦的士大夫们。而高氏工坊内这些默默无闻的工匠们,他们制造出的枪炮,成为我们同盟军所向披靡的利器。” 在高旭领着陈永华参观了高氏工坊之后,高旭把一本高氏印刷坊出品的《天工开物》精装本交给他,道:“复甫,真正的科学,不是科举制下的八股文,而是像这样的技术著作。我要求你对于其中记载的每一项技术,都要了如指掌。有朝一日,你希望你成为东方的牛顿。” 当时高旭心中也是感慨不已,西方的牛顿已经在英国的伦敦出生了,西方的自然科学也开始起步,而东方的却还是一张白纸。尽管他有着后来人的优势,但光凭着他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以高旭看来,这个陈永华年纪尚轻,又家教良好,自小饱读诗书,难得的是xing格不浮夸,务实而又内敛,在科学方面,是传承自己各种来自后世新式思想和技术的最好人选。 在同盟会的第二代人才梯队之中,高旭看好夏完淳、沈从文、陈永华、汤志远这几个后起之秀。除了原名汤浪的汤志远,夏、沈、陈三人都算是士子,但高旭对他们几人的培养方向不同。汤志远的xing格偏僻,难以大成,但菱角磨去之后,要成长为同盟军中一个能征擅战的名将,还是有可能的。夏完淳这个江南才子,已经专注于军务方面,在高旭的新式建军方略指导与栽培下,已成为浦东军区的教导队长。沈从文则是专注于同盟会的政务领域,他成为同盟会执政体系中最年轻的县级理事长,主政上海县。 至于这个陈永华,高旭则是期望他在自己的引领下,成为科学领域的主导者。如果将来高旭想要组建一个科学院,陈永华有足够的学识与能力能担当院理之职。 牛顿是谁,陈永华也没有问,但从高旭的推崇之sè中,知道这个人必定是了不得的人物。大都时候,陈永华总是问得少,看得多,然后再去做得多。 自此之后,陈永华的案头移去了四书五经,而是摆上了《天工开物》,以及高旭为同盟公塾编写的算术、几何、天文、地理方面的教学课本。 在高旭编写的公塾课本之中,很多的理论是前所未闻的。在算术方面,高旭“发明”的简易阿拉伯数字以及相应的加减乘除表,足以让人敬佩不已。此外,还有几何学上点、线、面之类的相关定理;在天文上,提出的宇宙的形成,太阳系的概况,对月亮yin晴圆缺的解释;在地理上,对世界地形、各大洲洋,西方诸国的大略概述……尽管高旭编辑这些课本相对于后世来说,极为简陋粗略,但对于这个时代的有识之士来说,比如陈永华这样的年轻士子,引起的震撼是无以伦比的。 在高旭的影响下,陈永华知道高旭所提倡的新科学,除了在自然、数学方面的理论之外,就是新技术的创造革新。而且,高旭也不是光嘴上说说,福建的局势稳定之后,他的重心就转移到了冶铁业这样的军工领域。 高旭看过了商政署周福生收集的福建冶铁报告书之后,然后又召见了陈永华。在大殿中悬挂的福建全省简易地图上,高旭指着地处闽中的尤溪县,对着陈永华道:“复甫,我打算在尤溪打造一个实验基地,需要一个主管人。” 在高旭的计划之中,这个实验中心,不仅利用本地丰富的水力资源进一步研发水力机械,以及丰富的石灰石矿产开创堡垒建筑方面所急需的水泥技术,最重要的还有冶铁技术的革新。 在人力方面,工匠的骨干自然由崇明的高氏工坊派驻,一般的工匠可以本地招募。福建的冶铁业发达,所需的熟练矿工很多。至于所需的物力财力,全部由商政署的周福生负责调度。在安全方面,高旭打算在尤溪驻扎一个旭卫镇预备营,一个安义镇预备营,一个邬含蓄的宪兵黑衣卫情报支队,主将为同盟广场事件的主角耿云,再加上尤溪正处闽中,地利上足够保障秘密与安全。 对于要开创的新项目技术方向自然有高旭提出,但具体的执行人,高旭却没有适合的人选。在高氏工坊之中,威望最高的自然是毕老拐子,但老拐子年事已高,牛脾气火爆,而新技术的开创要面对无数次的失败才能成功,老拐子万万没有这个耐心的。此外还有一个人选是老拐子的高徒马三炮,但马三炮受限于学识,除了铸造方面能力出众,但不是全面人才。想来想去,最终高旭的注意打到了陈永华身上。 面对高旭的委以重任,陈永华没有欣喜若狂,却是沉默了一分钟,然后神sè迟疑地道:“总理,我能行么?” 高旭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可以怀疑自己,但不能怀疑我的眼光。……其实,我也只是个工匠而已,把你弃到炉火中,最终能不能化铁成钢,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八月上旬,陈永华带着高旭的规划书,以及商政署周福生调度来的大批人力物力来到尤溪,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开拓尤溪基地的序幕。 八月中秋过后,马三炮也带着高氏工坊的骨干技术力量从高老庄来到福建,加盟尤溪基地的建设。 ∶∶∶∶∶∶ (晚上12点能再更一章。)g!。 ------------ 第六十章 尤溪基地 三 高旭新婚一月,就离开崇明,如今又因为福建初定事务繁忙的原因,在中秋节也没有回高老庄,高少夫人沈洁的肚也一直没动静,今年过年老头也别指望抱孙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此,高老头大发雷霆。 高旭暂时的确不能离开福建,虽常州战役的战火连日不熄,但打仗打的就是后勤、军需和钱粮,没有高旭坐镇福建后方,阎应元哪能安心抗战。何况尤溪的实验基地,以及闽江口长乐造船厂这些大项目刚刚启动,初期也离开不开高旭身体力行的支持。 除了尤溪基地在陈永华的主持之下,领着马三炮为首的高氏工坊的技术骨干,实验着高旭推出的冶铁新技术之外,长乐太平港的同盟造船厂也在筹建当中。对于造船,赵明月的兴致显然来得比高旭要高。 对于她这样的女海盗来,巨舰利炮正是纵横大海的梦想。但是在明末,大明的造船业规模已从郑和下西洋的巅峰时期落到了谷底,要造适合于远洋航线的西式战舰,急需要一些西方造船工匠的技术支持。为此,一是为了去澳门去寻找造船工匠,二是长久没出海,按她的话,整个人都生锈发痒了,需要吹吹海风,所以,赵明月过了中秋之后,就驶着她的明月号,“挟持”着不愿离开高旭的汤嫣儿,领着她的巾帼营出驶澳门了。 当汤嫣儿登上明月号驶离福州港之后,悻悻对赵明月道:“姐姐,我们这一离开,岂不是便宜了那群秦淮河的骚蹄们?” 赵明月呵呵一笑,敲着汤嫣儿的脑袋道:“看开点吧,比起以前,他不知好了多少了。想当年,整个高老庄的大娘们都让他祸害了。这男人,都这个德性。但是,妮,放心,老娘不会让那些妖精抢走的高少爷的。” 汤嫣儿不放心地哼哼一声,挺挺自己已经有点规模的胸脯,道:“姐姐,这出海要多久,没有爷磨的日,那该怎么过呀?” 赵明月嘻嘻笑道:“嫣儿,要真是发-春了,没爷磨,大可以磨镜,这明月号上可有三百姐妹呢。” “姐……姐姐……”,汤嫣儿红着脸道:“又不正经了。” 赵明月道:“嫣儿,谁女不如男,只要我们独立自强,那少爷自然会对我们刮目相看。嫣儿,可别学娘亲那样柔柔弱弱的,得学姐姐这般刚强,哼哼。” 汤嫣儿也是哼哼一声,道:“姐姐得有理,嫣儿是要刚强一点,到时我们母女刚柔想济,大相得,哪还怕少爷……” 汤嫣儿突然顿住嘴,很显然,她漏嘴了,幸好赵明月性大略略的,对于以前高大少爷的放纵也是司空见惯,听了汤嫣儿的话,也是不以为然,笑道:“可惜,嫣儿,还得要磨爷几年,到十八岁呢,要不,姐先让磨磨……” 汤嫣儿听罢,羞得掉头便跑。赵明月却是在她身后哈哈大笑。 ∶∶∶∶∶∶ 自从赵明月、汤嫣儿领着巾帼营离开福州行宫之后,偌大的行宫内就冷清了许多。内院服侍高旭的尽是以顾君眉和秦淮六这些个个花容月貌,有着花魁之姿的绝色女。当然,她们都穿上宫装之后,倒让外臣们看不出一丝风尘气息。而在事实上,由于顾君眉的超凡手段,在外界,人人都不知内院那些端庄至极,而且艺双全的宫女来自风尘。 作为正常男人,高旭兴之所致,大可猎艳一番。除了顾君眉之外,像叶、包、勾、夹、媚、刀诸女,除了包、媚年届十八,其他也不过是十五六岁左右的年纪。对于古人来,十五六岁的女早就已经嫁人,但在现代人高旭看来,实在太青涩了。所以,自从那夜不得已的荒唐之后,高旭再也没有染指这些萝利。倒是包和媚,人如其名,十八年华,且又早熟,她们的身段与风姿有点让高旭侧目。 只是这些秦淮六,论起风情和魅惑来,以及那股透到骨里的女人味,都抵不上一个顾君眉。 按道理来,以顾君眉的经历和年龄,要不是她天生闭膜,肯定不可能至今保持处之身。高旭在那个荒唐之夜表现得太强势了,强势得让她无法承受,特别高旭对她破体而入的那一刻。有句话是得对,通过女人心灵的通道就是阴-道。 自那夜之后,顾君眉已全身心地依附在高旭这棵大树上了。 但是对于顾君眉,高旭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几分警惕与清醒,尽管高旭感觉得到,她对自己已经算得上是死心踏地了。 对于高旭的芥蒂,顾君眉也是心知自明,知道在短期之内,高旭的这种心态不可能消除。除了心翼翼的侍候高旭,顾君眉暂时想不到别的好办法。 无论如何,顾君眉那种藤蔓的野望,终究是实现了。 高旭在情-欲方面的节制,也越发增强了顾君眉对他未来成就的期待感。像顾君眉这般久经风月场的女来,没有人比她更理解色字头上一把刀的含义。她看过不计其数的少年俊杰把大好的年华荒废在女人的肚皮上最终一事无成。但这个高旭不管他从前的名声如何不好,但在现在,他虽然不致于过得像苦行僧一般,但在***的节制无疑是做到了。 顾君眉深知奉迎的手段,无论自己的姿色如何魅惑众生,但以她的经验,一个人天天山珍海味也会有腻了的时候。如果高旭是一个超级食客,她顾君眉也不过是他餐桌上的比较特别一点的菜肴罢了,万万不可能成为主食的。 所以,怎么样来保持食客持续的注意力? ——只有连续地上菜,把一盘盘不同花色的美味搬上桌来。 以顾君眉阅人无数的目光来看,高旭很钟情于有着成熟风范的女。比如那个媚得滴出水来的汤娘,还有她这个沧桑得让人魅惑的顾娘,至于那些年轻略显青涩的秦淮六,高旭的眼光里欣赏的成份总比欲-望的来得多。 这些天,顾君眉时不时把锦绣楼的柳如是请到内院来玩。 很显然,顾君眉打算再给高旭上一盘好菜。 柳如是当然不知道顾君眉的算盘,对于天下英雄,柳如是有一份难解的英雄情结。她对高旭神往已久,所以自然赴约而来。但高旭留在内院的时间不多,基本上都在外殿上处理公务,回到内院时,也是深夜时分了。 如她所愿,柳如是倒是见到了高旭一次面,但高旭在她的脸上停驻的时间没超过一个呼吸的时间,这让柳如是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以柳如是想来,自己的容貌虽然谈不上国色天香,但也算万中挑一,也不至于让高旭如此视若无物,而且好歹她柳如是在江南士林当中也是响当当的,要论节气和名声,她自负不亚于任何女。 在九月上旬的某一日,柳如是又应顾君眉所邀来到行宫。到了宫外,却见高旭正领着一支旭卫镇人马整装待发。柳如是望着高旭穿着同盟军装,一付英气勃勃的样,实在太触目了,使得她的目光忍不住有点晕眩。她花痴没发了多久,就见到顾君眉了,立即收起散乱的心神,问道:“顾姐姐,这高督帅要出征哪里?” “督帅去尤溪秋猎。”顾君眉笑着应道,目光却是有点游离不定,甚至有点忧色。 柳如是也是个人精,见了顾君眉的目光,便抓着她的手,轻手道:“秋猎?我不相信。姐姐,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了?” 顾君眉知道柳如是那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只得轻声道:“听尤溪县的矿工在暴-动。” ∶∶∶∶∶∶ ------------ 第六一章 矿乱 第六一章矿乱 明代历来重农抑商,但是高旭主导下的同盟会却是实行重商主义,因为同盟会的重要组成主体,就是以崇明高氏为代表的海商阶层。江南民众在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下,高旭调动了一切能够调动起来的社会资源,在同盟会的大本营崇明岛,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以华商会为代表的商人阶层积极募捐军费,士人阶层奔走呼号,底层民众则是参加同盟军,奔赴前线抗战。 但是在福建,民众还没来得及深切体会满清剃发令留发不留头的残酷,贝勒勒克德浑的入闽清军就被同盟军驱出了福建。所以,除了在省城福州,其它乡镇地区的民众对同盟会事业的支持力度要远远低于江南。高旭鼎定闽海局势之后,就以同盟会的名义颁布了一些相法政令,特别是商政署成立之后,着重整顿省内混乱不堪的冶铁行业,建立海关,征收商业税。 明代的国税一向来自于农业税,一旦国家开征商业税,就被士人阶层指责为与民争利。当高旭开始以商政署制定税率之后,在华商会内,就传来了反对的声音。最大的声音却是来自自己的老头子。高老头生性吝惜,一听自己儿子要征税,在华商会的商人鼓动下就迫不及待地反对。如今高氏的产业已成为巨无霸,无论税率如何低,数额将也很吓人。 以高旭看来,同盟会不是高氏的私家组织,同盟军也不是高氏的私家武装,高氏私家产业必须要与同盟会的公有产业剥离开来,就算现在是左手拿到右手,也要公私分明。同盟会的会政资金,以及同盟军的军费也不能完全靠高氏产业来支撑,更不能全靠商人阶层的募捐,而是需要法定的税收保障。 高旭写在高老头的家信中道:“父亲,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商人想要主政,出多少钱,交多少税,有就有多少发言权。既然想要重商,自然得要交税。” 在高旭的强烈坚持下,高老头也只有当头作出示范,让高老庄总管、高氏总掌柜邬老家伙开始剥离挂在同盟会名义下的高氏产业,向同盟会总部交纳了一批巨额税收之后,华商会内部的商人们也只有认了。 在福建,高旭着令商政署的周福生在厦门筹建海关,征收海税,废除了以前郑氏家族以卖郑家令旗路引的做法。当年郑氏垄断了海路,商人如要海上经商,就必须重金向郑氏购买令旗才能通行,一面令旗三千金,造就了郑氏的敌国家资。要是海船没有郑氏令旗,就会受到郑氏舰队的炮轰抢掠。在实质上,高旭的做法与郑氏家族没有多少区别,只是以后世之法设立海关,税收规范了许多,而且又是以同盟会的名义征收,收缴于会库,而非高氏私家所有。 除了在福建设立海关征收海税之外,又在陆上重点征收矿税。以高旭看来,矿产全民所有,但在福建境内开采的铁矿高炉几乎全为私有。那些矿主不是地方豪强,就是通过行贿官府取得开矿权的客商。那些矿主豢养打手,不光破坏环境,也欺压乡民,矿工不堪重负,要么落草为匪,要么暴动反抗,最终往往成为地方上的毒瘤。 在得到福建矿治行业的大概情况之下,高旭以同盟会的名义,要求各大矿主到福州商政署注册名录,领取矿业执照,对于一些民怨极大的矿场实行处罚,严重者甚至强行关闭。只有领到商政署执照的矿场才有合法经营的资格。 同时结束明代官府对矿场征税的混乱局面,实行年检制度。因为在明代中后期开始,一个铁矿场一旦征税,就算这个矿场在铁矿资源枯竭之后关闭,由于国家财政收入困难,这个税收不会轻易取消,最终嫁接到当地民众身上。让与铁治毫无关系的老百姓承担铁冶税收,不仅极端不合理,也使得铁矿业的开办在一些地方引起民众激烈反对。这也成为高旭打算在尤溪开办钢铁基地的阻力之一。 同盟会商政署对冶铁业的整顿自然引起了各地矿主的强烈反弹。反对新政的大都是地方豪强出身的矿主,这些人大都是土皇帝,而且他们向来行贿一下当地官员就免除税收的,如今同盟会如此寻根究底来念紧箍咒,这些人自然不甘心。那些矿主当中,除了其中大部分的本地豪强之外,还有一小部分来自外地客商,最主要是徽商。对于这些人,高旭抛出了同盟会的采购订单,比如同盟军的军需铁制品,来取得部分铁商的支持,至于那些出身地方豪强的顽固分子,高旭自然不客气的下刀子。 首当其冲的就是尤溪县。 陈永华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带着高旭的开办尤溪基地的重任,来到尤溪县的。 高旭让陈永华带着自己的规划书先到尤溪,一是因为福建初定,他暂时必须坐镇福州中枢来处理各类公务,在尤溪基地初成规模之后,他再来介入核心的技术指导;二来也是对陈永华能力的考验。 要说起来,陈永华这时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着实难以担负这样的大任。但高旭知道古代男子的年纪不能以后世的眼光来看,所谓英雄出少年,正因为年轻,才没有诸多的顾忌,才没有人情世故的牵绊。要说起成绩,都是给逼出来的,就像他高旭,谁知道能在不足二年的时间里创下这么大的局面。 而且,高旭也不是让陈永华两手空空去尤溪的。在八月上旬,高旭就以安义镇的蓝登部接替耿云部在建宁府的防守,命耿云领着一个旭卫镇预备营开到尤溪县驻守。中秋过后,马三炮领着高氏工坊的熟练工匠也来到了尤溪,在此同时,福州商政署的署理长周福生的工作重点也转移到尤溪,开始整合尤溪境内二十多个铁场,勘探矿产,作着开办新矿场的准备。 事实上,陈永华是作为高旭的特使来到尤溪的,因为在军务上有耿云部驻兵,技术上有马三炮主持,整合铁场的生意上有周福生去谈判,陈永华只是替代高旭作为尤溪基地开创时统筹的角色而已。 就算陈永华毫无经验,也不要紧,以他务实、内聪的性子,多看多学多想,在自己的大力栽培下,高旭相信他很快能进入角色。 陈永华没有让高旭失望,如今他已熟读了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中所记载的钢铁冶炼流程,再加上他花了大量时间对尤溪本地冶铁高炉进行实地考察,理论加上实践,士子出身的陈永华正如高旭所期望的那样,成为一个技术方向的“士匠”的转变。 在技术革新方面,高旭的脑子里有很多后世的改良之法,他需要一个有足够学识和能力、也值得信任的执行人。这个人,暂时来说,高旭看中的就是这个陈永华。 一直以来,作为高氏产业在福建的大掌柜,同盟会福建分会的开创人,时任福州商政署署理长的周福生,对于高旭如此重视陈永华和甘辉俩人,心中自有一些不满。要说起来,他算是高氏的老人了,又是福建本地人,虽说他如今主管商政,但他的期望是在军政领域有所建树。如今甘辉已成为安义镇的提督,像尤溪基地这样重要的大项目,也由看上去“乳嗅未干”的陈永华来主事,至于福建同盟会分会会长也由宣政院院理长许用兼任,他的权力完全局限在商政上。以周福生自己来看,他没有脱出大掌柜的范畴。 周福生看上胖乎乎的像一个笑阿弥,却是带着一份怨气来到尤溪的,再加上他本来就是海盗出身,年轻时是个心狠手辣的主,整顿起尤溪的二十多个矿场来,完全是仗着同盟军的威势来强行征用,而不是先以商业手段来谈判、收购来解决。那些矿主一有不服,周福生就派人去炸掉他们的高炉。一个月下来,在周福生的高压政策下,尤溪二十多所矿场虽然表面上接受商政署的整顿,但暗地里,这些矿主开始串联反抗。 陈永华意识到周福生的暴力手段可能带来矿乱,更不利于尤溪基地的拓建,周福生却是不以为然。同盟会商政署的整顿铁矿业强硬措施,终于激起了矿主们的激烈回应。 九月初三,数以万计的矿匪在身为地方豪强的矿主们的带领下,开始冲击高氏在尤溪河谷平原上正在兴建的基地设施,包括高旭计划中筹建的钢铁厂,水泥厂,以及水力机械铸造厂。 事发之后,驻扎在基地附近的旭卫镇将领耿云立即领兵镇压。面对同盟军的刀枪,本来就是乌合之众的矿匪一触即溃,逃进深山。福建本来就是多山的省份,山野苍茫,耿云的旭卫镇预备营大都是江南人,本来就是初到贵地,想要进山征讨,谈何容易。而这些矿匪落草之后,为尤溪基地的开展埋下了极大的隐患。 时间从九月初开始,地点从闽中的尤溪县开始,随着同盟会商政署整顿矿场的新政之后,矿乱从闽中的延平府,渐渐蔓延到闽南的漳州、泉州、汀州三府,严重考验着同盟会这个入主福建的新生政权。 这场矿乱表面上是各地的矿场主为了抵制所谓的同盟税,实际上是同盟会这个新生政权与地方豪强争取基层控制权的斗争。作为明代福建省的支柱产业之一的冶铁业,基本上控制在本地豪强手中,同盟会商政署要整顿他们,自然就触及了他们的切身利益,两者的针锋相对,甚至短兵相接就不可避免。 在海上,因为郑氏家族的瓦解,高旭才取得了闽海的制海权;在陆上,也只有平定了这场矿乱之后,高旭才真正取得闽地的控制权,同盟会的行政触角才能真正地深入了基层之中。 如果是纯粹的矿乱,高旭并不在乎,同盟军在福建有旭卫镇、安义镇两镇人马,有足够的力量平定。问题是,要是南京老奸巨猾的洪承畴,甚至是远在日本的郑氏母子,趁着这场矿乱,给他下眼药,扯后腿,那绝对是头痛的事。 就在江南的抗战正如火如荼的时候,福建这场突如其来且又蔓延全省的矿乱,考验着同盟会的宪历元年,也影响了高旭的计划布局。只是,如果高旭连一个福建省都搞不定的话,将来何以鼎定整个天下? ------------ 第六二章 大学士朱继祚 第六二章大学士朱继祚 作为加盟同盟会的隆武旧臣,福州行政院的刘中藻、张肯堂、曾樱等人,尽管对于高旭大刀阔斧的改革,各种手段激进的新政保留意见,但对于整顿福建混乱的冶铁业,尽管出发点并不一致,他们还是与高旭达成了共识。 曾樱言道:“铁炉之害,有目同睹。山中筑厂,洗沙流水,山液如膏。堵川流,凿地脉,久雨则激流灌城,田亩为之毁摧,且沙石阻塞,有伤文运。” 曾樱的出发点是环境保护,但刘中藻的出发点则是地方民生治安,他向高旭进言道:“铁炉之兴,其主大都为地方土豪有势力者当之,为抢夺矿场而结仇角斗者无算。豪强者聚集人夫,大都为鸡鸣狗盗之徒,聚博逞凶,鱼肉人民,屡见不鲜。况且铁治趋晴避雨,一年之间,鼓铸也不过六个月,或铁矿枯竭,或炭木不继,兴废不恒。铁炉一熄,矿夫无以聊生,则聚集为盗,祸害乡里。” 对于高旭来说,为了满足同盟军的扩军所带来的对军械的需求,控制冶铁业的上游铁矿资源是迫在眉睫的。在江南,产铁的地方要么是湖北的大冶,要么是南京地区的马鞍山。湖北大冶鞭长莫及,马鞍山又在清军的控制区内。在同盟会控制的长三角区又没有铁矿资源,如今同盟会入主福建之后,高旭关注的除了海贸利益,就是解决高氏工坊紧缺铁矿资源这个瓶颈了。 高旭的计划是通过商政署颁布矿业执照,征收同盟税来淘汰一批矿场,关闭一些民怨极大的,再通过与铁商合作、收购的方式来整合一批,整顿混乱无章的冶铁行业,从而能够让商政署充分调动福建的铁矿资源,服务于同盟会的军工产业。 但商政署署理长周福生原本就是海盗出身,在执行上海盗作风严重,方式过于粗暴,在作为试点的尤溪县中,对于那些铁商执行高压政策,一言不合,动辄炸平冶铁高炉,这虽然能在最快的时间里得到成效,但接踵而来的副作用也是极大,而且作为主管的陈永华实务经验不足,最终在尤溪导致了大规模的矿乱事件。 因为整顿矿冶而激起的矿乱,成为那些政见不合者的机会。作为一个新兴势力,同盟会的新政必然会触及那些既得利益者。在这些反对声之中,尤其以原任隆武朝东閣大学士的朱继祚为最。 朱继祚是福建莆田县人,他是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历任礼部右侍郎。其人崇尚礼法,善于交际,精于书法,长于声诗。虽然同为隆武朝旧臣,资历上也与刘中藻、张肯堂、曾樱、路振飞这些人相当,但对于高旭的激进主张,朱继祚一向持排斥态度。 特别是同盟会发行越来越大、影响力也越来越大的中华报上,竟然公开以同盟宪历来纪年,虽说按同盟会崇明总部宣政司司理长顾炎武的说法,这是为了推广《同盟宪章》的需要,但这种立场也明确了同盟会已不奉南明残存政权永历、绍武、鲁王政权中的任何一个,光是同盟会这种悍然自立的意图,以朱继祚来看来,就足以抹杀同盟军驱逐满清的所有功勋。因为对于已穷途末路的大明朝来说,同盟会既然不是朱明王朝的救命稻草,就算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事业成功,这个天下也不再是朱氏王朝了。 对于朱继祚这些执念于大明正统观念的旧式官僚来说,自然对同盟会怎么看也不顺眼了。 在朱继祚的声讨中,他直接把同盟会商政署整顿矿冶业的政令等同于万历年间的矿监事件。当年万历为了增加税收,派遣太监到全国各地矿山征收矿税。由于太监的肆意搜刮,最终激起民变。很显然,朱继祚把同盟会新政下的矿乱事件等同于万历年间的矿监民变,别有用心地夸大了。 在兴化府的莆田县,逐渐形成一个在以本地官僚朱继祚为代表的反对同盟会新政的守旧集团。这个集团之中,有朱明三藩桂王永历、继唐王绍武、鲁王这些南明政权的使者。这些南明使者既然都得不到高旭的支持,自然同仇敌忾地讨伐同盟会的所有主张,而朱继祚则在三藩使者中左右逢源,谋取声誉。当然,光有正统名份的嘴皮子也是无济于事的,在同盟军的军威之下,朱继祚显然明白了这一点。 朱继祚对同盟会新政的声讨暂时没有得到高旭的激烈回应。对高旭来说,容纳异已,也是一种考验。但容纳并不是放纵,对于朱继祚这个反同盟会团体,黑衣卫的秘密情报宪兵一直在监控当中。 九月初,朱继祚摄于同盟会的军威,也趁着全境矿乱愈演愈烈的时候,认为时机来到,离开兴化府的莆田,来到南澳岛。 南澳是位于福建最南端,漳州府与潮州府交界的一个海岛,是东南沿海一带通商的必经泊点和中转站,早在明朝就已有“海上互市”的称号,素有“潮汕屏障、闽粤咽喉”之称。 朱继祚之所以要来到南澳,不光是因为南澳岛背靠着广东,在身后有广东绍武政权的支持,而且因为南澳岛是福建省内唯一一个不在同盟军控制之下的岛屿。 南澳岛地处闽粤交界,进可攻,退可守,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但南澳岛处在郑芝龙旧部、南澳总兵陈豹的控制之下。 在郑氏少主郑森流亡日本之后,福建境内的郑氏势力几乎被高旭连根拨起,郑氏在商业上的利益基本上被华商会接收,至于郑家军,更是让高旭打散分化,一部分加入了甘辉的安义镇,而其中郑家军的主力洪旭部,早已奉命开赴江南抗清前线,加入了徐玉扬的铁一镇序列。 但在福建境外的广东,郑氏仍然有二股残存势力,一股就是南澳总兵陈豹的人马,另外一部分就是已成为广东绍武政权支柱力量的广东总兵林察的人马。陈豹与林察俩人都是郑芝龙的旧部。 陈豹是福建南安石井人,其人矮胖精悍,性格粗鲁,但他武艺高强,善于骑射水务。他据守南澳岛,对于同盟会的招揽嗤之以鼻。他是追随郑芝龙多年的旧部,对郑氏十分忠心,而且在漳州府、潮州府沿岸一带颇有名望。 尽管郑氏家族的基业是先损于清军,然后被高旭“巧取豪夺”,但对于高旭入主闽海,像陈豹这样的郑氏旧部自然十分不服。在这样的形势下,对于朱继祚这样的曾出任隆武朝大学士的重臣驾临南澳,身为武夫的陈豹自然是极为欢迎的。 对于朱继祚为代表的反对同盟会新政的少数福建本地官绅来说,面对浙江鲁王、广东绍武、广西永历三个南明藩王的招揽,有了待价而沽的择君机会。由于杭州清军发起攻势,鲁王政权控制下的浙东已经大部分沦陷,鲁王本人也逃到舟山群岛避难,而且浙东又在抗清前线,拥立鲁王自然就是下下策了。 要论血统与崇祯帝的亲近,桂藩永历无疑是最具正统性的,但在永历与绍武的两广内战之中,永历政权连番大败,而永历帝又是个出了名的胆小怕死,每战败一回,他就向西逃一回。从当初在广东肇庆登基,再“离驾”到广西全州、柳桂、桂林,如今又凭着广西的本地军阀刘元胤,以及大顺军残部郝永忠部,ォ站稳了脚。 高旭所带来的最明显的蝴蝶效应就是原本初立不过一月就被清军覆灭的绍武政权,由于福建被同盟军光复之后,而驻守江西的清军绿营将领金声桓又在福建新败之下无力南下,这使得绍武政权没有了外部威胁,再加上与永历政权争立中又大胜几场,终于站稳了脚跟。 但是广东的绍武政权虽然在两藩争立的军事上胜利了,但在政治上,对于正统观念深入人心的大明官绅来说,还是倾向于永历的。因为当初唐王隆武帝以远藩、罪藩的名义继统,就留下了非议的后遗症,何况绍武又是隆武的兄弟而已,仍然不过是远藩而已,所以连广东省的一些著名官绅如曾任大学士的何吾驺、陈子壮、兵部侍郎张家玉等人均持反对态度。 陈豹与绍武政权中的广东总兵林察都是郑芝龙的旧部,再加上南澳岛背靠广东,陈豹自然支持绍武政权。至于朱继祚,他也收到绍武帝的入閣邀请。朱继祚原来就是隆武政权的大学士,由于隆武帝的遇难,而绍武作为隆武帝的兄弟以兄终弟及的名义继统,也得到了朱继祚与部分福建官绅的同情与支持。 朱继祚来到南澳岛之后,没有急着到广州去参见绍武帝,而是滞留在南澳。面对同盟会新政下福建大乱的形势,以朱继祚的计划,他要把南澳经营成背靠广东的反同盟会的前哨阵地。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郑氏家族虽然瓦解了,但以朱继祚看来,郑氏家族在闽海经营数十年,只要有一个主心骨,仍然还能聚焦一批残存的力量,并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这个主心骨当仁不让是当初隆武帝赐以朱姓、赐名成功的国姓爷:郑氏少主郑森。 “国难当头,岂能置身事外?!”对于郑森随母流亡到日本,朱继祚是痛心疾首的。以朱继祚看来,当初隆武帝就有以高制郑的打算,如今高氏如此独大,自然要反过来扶植郑氏,以达到制衡高氏的目的。而且“国姓爷”这块招牌,在闽海还是有一定的号召力。只要郑森还在福建,至少就能整合陈豹与林察这两支郑氏旧部,凭着广东绍武政权的支持,完全有重整郑氏雄风的可能。 所以,朱继祚来到南澳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把自己请郑森回国的书信送往日本。 信中,朱继祚对郑森慷慨陈辞,言道:“国姓爷既身负国姓,又负国恨,更负家仇,何以消沉异乡?鞑子未灭,高氏乱闽,吾等皆翘首以盼,望到国姓爷归来,不负汝之‘大木’之号,以汝栋梁之ォ,共缔柱国之伟业!” ∶∶∶∶∶∶ ------------ 第六三章 老家伙驾到 第六三章老家伙驾到 宪历元年,九月初八。晨。 福州码头。 作为同盟会和同盟军的双核心人物高旭坐镇福州行宫,福州与崇明之间的联系保持着高度连线,每日福州港来自崇明的船舶络绎不绝,有物资调配的,有军情快递的,至于商贸往来,也是密集如云。今日随着一支船队的来到,其声势浑然与往日不同,而且在码头上,作为总理长与督帅身份的高旭,也领着刘中藻、张肯堂、曾樱、路振飞、陈鼎、许用这些福州省同盟会高层在翘首以待。能让高旭和刘中藻这些福建省同盟会高层候驾的,显然是极为重要的人物。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高氏最忠心的家仆,高老庄的管家,邬老家伙。 以老家伙那阴谋家的阴狠气质,自然是想随风潜入夜那般的风格不动声色地潜入福州的。但高旭摆出这么大的迎接场面,自然是打算把这个老家伙推向台前。说实在,高旭不喜欢老家伙那股冷馊馊的阴谋味道,但要论执行力,在高旭所用的人当中,老家伙无疑是最优秀的。如今福州矿乱蔓延,高旭需要一人来帮他应付这个局面。他主导的同盟会新政,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执行者来实施下去。 而且福建光复之后,已成为同盟军的大后方,身为主脑人物,高旭也不能一直呆在福建,最迟在年底之前,他便要领着旭卫镇返回江南前线,他需要一个人来替他坐镇福建,而无论资历还是能力,这个老家伙无疑是最佳人选。所以,高旭摆出了这般隆重的迎接场面,就是告诉那些不知就里的福建官绅们,这个老家伙不仅仅只是一个老家伙而已。 说实在,高旭对于这个老家伙的底细一直扶不透,唯一知道的是,他对自己的支持是最为彻底的。这当然是高旭的一种直觉,并没有完全的事实依据。当初在高老庄时,这个老家伙时常对自己露出的那种异于常人的情绪就让高旭莫名其妙。这种情绪不是那种家仆面对主人的,而是蕴含着莫名的慈祥,引以自豪的欣慰,甚至是一种血溶于水一般的亲情。这使得高旭对自己所附之身高大少爷的身世有了某种疑惑。因为按照高老头那矮小、猥琐的遗传基因,断然是生不出高大少这般高大英俊、挺拔不凡的儿子来。当然,对于所附之身的身世,高旭是不会寻根究底的。 他只知道,这个老家伙对自己的忠心毫无保留。而且,在能力上,这老家伙也挑不出刺来,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不仅是高老庄的管家,暗地里还是同盟会这种滚雪球一样发展的政治组织,以及商业规模越来越巨大的经济组织华商会的幕后大管家,甚至邬含蓄的宪兵情报处,也是这个老家伙一手创立的。 一直以来,高旭那些看似天马行空的想法,这个老家伙都能找到完美的执行方略。他擅长于把高旭那些来自于后世的“奇-淫异巧”,融合在这个高旭虽能前瞻大局却不精细务的时代之中。比如高旭在技术上的革新,以及各种激进的思想与政见诉求。 老家伙半年多不见高旭,还没有下船,远远就望到高旭站在码头上的人群之中,犹如群星拥月一样。看着他摆出如此大的阵势来迎接自己,心底忍不住感慨万千。想起当初高旭仅仅只是领着一镇人马,就像过江龙一样介入闽海事务,仅仅只是过了半年多时间,就把闽海收入囊中了。他再一次证明了当初并不是没有口出狂言,他真的做到了。高老头的海盗行业偶像级人物郑芝龙的郑氏帝国轰然倒塌,而高氏就在郑氏的废墟上替而代之。这使得高老头兴奋过度,连脑子有点浑了,现在整天除了喊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是催促着高旭回崇明生儿子,蜜月一过,高旭就跑到福建,而高少夫人沈洁的肚子却一直没动静,这急坏了高老头子。为了让高旭能早点回来,高老头就把自己的影子老家伙打发到福州来了。 在老家伙规模巨大的随员之中,除了大量的华商会江南商人之外,还有一部分是来自崇明同盟会总部的会务干员。当初高旭就在同盟会总部举办了一种培养同盟会会员的类似于后世党校性质的学习班。他们隶属于同盟会宣政院,头儿就是同盟会的元勋顾炎武。 这些人名义上称之为会务员,实质是同盟会会政执政的基石力量。他们把高旭编撰的奉为律法圣典,都是崇拜高旭的狂热分子,是同盟会的中坚骨干。在高旭的计划中,这些对同盟会事业信念坚定的会务员将充实同盟会福建行政系统的基层,加强同盟会对福建地方的掌控力量。毕竟江南才是同盟会的诞生地,而福建省的同盟事业的土壤还不够厚实。将来高旭的所要实施的新政,主要要靠这些新生力量执行下去,而不是福建省内的那些已近腐朽的官绅阶层。 在这些会务员之中,让高旭颇为注目的是一外名叫程平的徽州人。这个程平在最新一届的会务考核之中名列前矛。所谓会务考核,考题由高旭、阎应元、沈廷扬、顾炎武四人联合编撰,当然高旭的意见占了主导。考核的内容除了要深刻理解之外,还有数学、天文、地理、经济、治政、军略方面的,绝非是八股取士,答题也提倡白话文,杜绝不知所云的之乎亦者,其中最主要的是由高旭命题的天马行空一般的策论,比如对天下大势的看法;明代海禁的后果;如果你是一县之首,该如何治理民生?……等等诸如此类的策论,这些论题没有标准答案,先由沈廷扬和顾炎武俩人挑出论点新颖的优秀者,然后由高旭来最后拍板。 在这些考核者当中,这个程平脱颖而出。 高旭看过他的简历之后,发现他还是江阴徽商程璧的堂弟。如今程璧是同盟会光复区江阴县的理县。江阴这个小县城对于同盟会的意义非同寻常,算得上是同盟会的母胎发源地。 程氏兄弟成为同盟会商人从政的典型,这成为同盟会重商主义最显著的典范。程璧当日在江阴反对剃发令运动中,就撒尽数十万家财以资守城,随后又为江阴危难而到处奔赴求援,忠义之心路人皆知。而这个程平年纪二十多岁,当初也随程璧参加了江阴抗战,而且出身商家,参加过科举,但名落孙山,他虽然不擅长八股文,但他懂经济,有学识,也有见识,头脑灵活,不是那些只知八股文的书呆子可比。也因此,他得到了沈廷扬和顾炎武俩人的联名推荐。 等老家伙与程平等人上了岸,高旭领着刘中藻、张肯堂、许用等人大步迎上前去。众人之间自然免不了一阵问候,特别是刘中藻,他在崇明呆过一段时间,深知这个老家伙的手段,也吃过他的苦头,所以,对于老家伙的到来,他不敢等闲视之,神色之间分外的热络。 只是像张肯堂、曾樱、路振飞、陈鼎等人,自持身份,脸上颇有矜持之色。以他们看来,说到底,老家伙不过是高氏的一个家奴而已,高旭摆出如此大的捧场来欢迎一个家奴,着实是小题大做了。要知道他们个个是进士出身,人人就在崇祯朝时就身居高位,如今在刘中藻的劝说下屈就同盟事业,但文人的矜持哪能一下子就改得了? 刘中藻见了同僚们的神色,心中忍不住叹了一下。他深知在同盟会这个新势力之中,主导会政的不再只是那些当初靠八股取士出来的官绅阶层了。同盟会提倡士农工商并重,士人不过是其中的一分子。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还有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说法,在同盟会内早已不成立。同盟会的举贤体系不拘一格,反倒是那些只知八股文之乎亦者的书呆子被扫到角落,而那些出身商家、匠家这些贱业的子弟们,只要心怀忠义,有能力,懂实务,就能得到重用。也正因为此,同盟会被那些守旧的官僚们称之从头到尾都带着铜臭味。 至于参加同盟军,只要有军功就能迅速得到提升,大明军队里那些吃空饷,欠饷的狗屁事,同盟军里没有一丝一毫,而且丰厚的军饷与福利,以及报效家国的荣誉感,积极开明的进身之阶,多少人为了成为名扬天下的同盟军中的一员而费尽心思。 而且这批随老家伙来的同盟会总部会务干员,大都是来自江阴、嘉定等地的忠义力量,这些人是高旭的坚定的支持者,是同盟会的核心力量,这些人来到福建,将来挤掉多少福建系官僚的饭盘?高旭在军事上光复福建之后,现在开始在政治上腾出手来了。刘中藻可以想像,借着这次矿乱事件,那些泥石俱下来投机同盟会的福建系官员,将会有多少人因此而落马。 作为一个资深的积年老吏,刘中藻自然知道光凭着那些矿匪就想动摇同盟会的根基,在同盟军的实力下,简直是笑话,面对满清铁骑也势如破竹的同盟军,还怕矿匪这些乌合之众? 刘中藻可以想象,这些同盟会总部的会务干员来到福建之后,就迅速地充实到福建各个州府之中,而这个老家伙将会在高旭离开福建之后坐镇福州中枢。到时,他这个福建行政院院理事长,要是没有这老家伙的支持,怎么能干得下去?至少,很长的一段时间,这老家伙将是刘中藻在福建事务中的一个对手。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刘中藻代表了福建系旧式官绅这些同盟会外围力量的利益,而这个老家伙却是代表同盟会核心力量的利益,是高旭派来制衡福建系官绅阶层的。 刘中藻知道,随着同盟会的崛起,要是抱着这天下不管谁当主,终究还是他们这些士人阶层当家作主的年代过去了,因为在同盟会的会政体系中,特别注重民生经济,那些有着实务能力的商家大掌柜式的人才,比那些不通实务只知八股的书呆子更吃香。高旭对于士绅阶层的态度,刘中藻深知其道,你要是抱着大明正统观念不放,可以,去两广的绍武和永历两个南明政权内只哄去,别在同盟会的光复区碍事,你想留下,要么安安分分的,不然同盟会的黑衣卫宪兵不是吃素的。 一句话,对于同盟会事业,你可以赞同,也可以反对。赞同的可以加盟,反对的可以离去,也可以留下观望,要是搞破坏,就当心被黑衣卫宪兵扫地出门。那个原隆武朝的大学士朱继祚为什么跑路到南澳,就是因为他要是在莆田再瞎折腾,一旦触及了高旭的底线,那些穿着黑色同盟服的黑衣卫就要上门请他到福州喝茶了。 而这个消息还是刘中藻派人透露给朱继祚的,看在同为隆武朝大学士的份上,刘中藻也是尽自己的能力来保护像朱继祚这样的旧派同僚。没有枪杆子,靠磨磨嘴皮,有什么用?放眼天下,连号称天下无敌的满清铁骑也在同盟军的火枪下像纸糊的一样,还有什么力量能阻止高旭这个海盗之子的“瞎折腾”? 想到这里,刘中藻忍不住望了高旭一眼,暗想这些矿乱危机会不会是高旭有意促成的,不过是创造一个清洗福建系那些昏庸无为的本地官员的机会,为了给这些来自同盟会总都的新生力量腾出空位来。 这个高旭的手中,有同盟军这样的尖刀力量,有同盟会那批狂热的支持者,也有像老家伙这样的索命绳索,在这个天下之中,还有谁能阻止了得他? 至于老家伙那冷馊馊的阴森气质,尽管九月的天气炎热无比,刘中藻还是感受到一丝丝寒意。. ------------ 第六十四章 忠烈易得,能吏难求 第六十四章忠烈易得,能吏难求 在众人的一片久仰声之中,反倒是高旭与老家伙只需一个眼神就算是问候过了,然后俩人各忙各的。老家伙忙着应付刘中藻为首的这批福建官绅的欢迎之辞,而高旭则是接受着程平为首的这批来自崇明同盟会总部的种子力量的致礼。 “学生见过会长。” 程平向高旭行了一个同盟会新式礼节,神色激动地道。在程平的身后,也是跟着一群年轻的同盟会会员,这些人年初可能还在高老庄的同盟公塾里就读,经过同盟会总部的脱产集训之后,就被派遣到福建来了。他们要么是江阴、嘉定、昆山的忠义之后,要么是高氏家族的基础人才,随着高旭的威望日盛,他们对于高旭更加的崇敬和狂热。 在高旭所有的称谓之中,会长这个称呼是同盟会会政系统对高旭的专称。在行政系统中,则称高旭为总理,在军政系统之中,则称为督帅。 事实上,在同盟会中,会长与总理是两个职务,根据《同盟宪章》规定,作为同盟会的缔造者高旭,其总会长的身份是属于终身制的。而总理却是临时性的,每一届总理由同盟参议堂选举,只任四年,可以连任二届。同盟会初创,现在高旭可以以会长的身份兼任总理,但在将来适当的时候,高旭肯定会卸任总理职务,只保持一个会长的荣誉性身份,把握住同盟会的发展方向即可。很显然,这一点极是意味深长。 高旭望着眼前这批以程平为首的朝气蓬勃的追随者,心中大为开怀,笑道:“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福州。” 这些同盟会的骨干们人人留着削发明志的短发,身上穿着藏青色的挂着以礼义廉耻为名的四个号称四维袋的同盟装,也就是高旭改自于后世的中山装制式。虽然这同盟装的样式对于时人来说太过怪异,但是衣服上背着国之四维的新概念,在这种国破家亡的背景下,使得这套同盟会特有的制服得以有限度地流行起来。 当然,头上削发明志,身穿四维袋的同盟装,这不是硬性规定,比如刘中藻、张肯堂这些新加盟同盟会的旧式官僚,甚至是高旭的老丈人沈廷扬,都是蓄着长发穿着大明朝服的。另外在同盟军中,像以冷兵器为主的阎应元的忠义镇、徐玉扬的铁一镇、甘辉的安义镇这三镇人马也是参差不齐,蓄长发的,留短发的,穿同盟装,穿明军制式盔甲的,不一而足,只有在以热兵器为主的旭卫镇中,将士在军容上一概是平头和同盟装,极为严正划一。 至于像程平这些追随高旭的狂热新生代,自然一律留短发,穿同盟装,精神面貌极为慷慨激昂。不得不说,自从高旭创立同盟会之初,就利用了后世的那种广告识别系统,把同盟会的各个元素一步步地规范起来,比如纲领、章程、会旗、会徽、会报,甚至发型、制服这些生活细节。这些元素综合起来,就形成了同盟会这个组织的鲜明个性,既不同于满清简单粗暴的剃发易服,也与南明各种腐朽的积弊区别开来,终于形成独树一帜的独特风格。 在福州港口的欢迎仪式结束之后,高旭就让刘中藻、张肯堂、曾樱、路振飞、陈鼎这些被自己拉壮丁一般领来迎接老家伙的官绅们回到行政院各司其职。如今同盟会福建行省初立的各个院署百事待举,刘中藻、张肯堂这些人自然忙得不可开交。事实上,他们多做一点,多忙一点,也就是为了福建本地的官绅阶层在同盟会这个新势力中多争取一点利益,比如福建省内各个府县之首的人事任命。自古以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同盟会新政或许会被福建本地的官绅们以新瓶装旧酒的方式来搪塞过去。这就是为什么高旭把程平这些崇明的会务干员招来福建的原因。 对于高旭如此高规格地接应一个高氏家奴,除了深知其中厉害的刘中藻,略有所思的路振飞,有点茫然无语的陈永华之父陈鼎,像张肯堂、曾樱俩人几乎是拂袖而去的。张肯堂自持身份,而曾樱则是性格耿介,心有不平便浮于声色。由于事先高旭不曾明言,曾樱原以为高旭拉着大家来迎驾,来的人物起码是高氏之主高老头,或者是高旭的老丈人沈廷扬,哪知道只是一个家奴身份的高老庄总管而已。这高旭莫非把偌大的福建行省当成他的高老庄不成?要知道,他们这些颇有名望的大明重臣来投效高旭,本来是屈就的,哪里容得了高旭如此用一个家奴来削他们的脸? 事实上,高旭也的确是想拿老家伙来削他们的。自从八月初高旭增设同盟会福建行省的各级院署以来,他对刘中藻、张肯堂、曾樱、路振飞、陈鼎这些人寄以重任,指望他们实施同盟会的新政,但事实上,这些人除了深识时务的刘中藻之外,其它几个大臣都在施政上固执己见。 比如张肯堂在吏政上以熟悉政务为由,坚持要用隆武朝的那些旧式官僚,也反对高旭用那些“不知所谓”的考核方式来淘汰这些官僚,因为这些人当中有很多是他的门生故旧,既然他来投效同盟会,自然不愿自断手臂。而且他对同盟会的举才体系也深感不满,他无法想像要是没有八股取士,这世界将会变成怎样?他们这些旧式官僚的资历在哪里?都是来自于八股取士这个体制。 还有曾樱对于同盟会的重商主义深感不满,他抱着历来重农抑商的国策向高旭一个劲的进劝,言道商人重利,一旦染指朝政,必将国之不国,甚至这个曾樱还是海禁的拥护者,他抱着的是传统的那一套,而且也不认同高旭那些以他看来太过天马行空的新政。 至于路振飞此人虽然忠义有余,而且有做过御史的经历,但他的个人能力实在不足以担负高旭的重托,就算高旭把筹办廉政公署的计划书交给他,一个多月了,他还是无从着手,一事无成。还有那个陈永华的父亲陈鼎,他曾在高老庄的同盟公塾呆过一段时间,高旭原以为他了解了同盟公塾的办学方式,所以把刚刚设立的学政署交给他,由他筹建福州城内的第一所同盟公塾,但事实上,这个陈鼎在性格上犹犹豫豫,由于听从了同僚张肯堂对于同盟公塾这种排斥八股,重视数术杂学的办学方针的质疑,最终这福建省的第一所同盟公塾让陈鼎办得面目全非。 对于这些投效自己的南明官绅,高旭虽然对他们的守旧、固执、能力感到失望,但仍然保持着克制与期待,原以为只要假以时日,他们就走上自己设定好的轨道,但最终高旭发觉自己过于乐观了。 像张肯堂、曾樱这些人在潜意识之中,还是对高旭不以为然的,甚至同盟军取得如此战绩,也脱不了他们所认为的不过是一股海盗势力在消长的偏见。高旭在与他们交流之中,发觉自己根本说服不了他们,而他们却能引经据典,以圣人之语来教训自己。说到底,高旭年纪轻轻,资历不足,虽然有大破满清的功勋,但崛起不过一年有余,更像个暴发户,以明代重文轻武的积弊,以张肯堂的眼光来看,高旭也不过是个武夫而已。 要不是刘中藻在当中调解,高旭的耐心早就磨尽了。他发觉对付这些大明官僚比对付满清铁骑还吃力。杀鞑子是真刀实枪的干,但改革明末官场上的积弊实在是任重道远。 在这种情形下,高旭想到了阴森森的老家伙来灭灭这些隆武朝重臣们的傲气。高旭实在不想跟他们扯皮了,他要尽快筹建好尤溪钢铁基地,突破高氏工坊的瓶颈之后,就领着旭卫镇回师江南杀鞑子,由着老家伙来坐镇福建大后方。 时到如今,高旭才明白了什么叫破而后立。从勒克德浑入闽,郑氏家族倒塌,一直到高旭趁机入主闽海,福建的局势在半年之间走马观花一样演变着,没有经过实质的阵痛就让同盟军光复了。这不像在反抗剃发令运动中成为一片废墟的江南,在废墟之上,同盟会重建家园,实施新政,反而取得了显著的成果。 在同盟会的常州、苏州、松江三府组成的江南长三角光复区中,阎应元的忠义镇与徐玉扬铁一镇在常州城内外顶住了满清贝勒的攻势,再加上史必达的同盟舰队在长江上的骚扰,进入九月份之后,清军攻势已竭,不得不进入相持。而在常州背后的苏松地区,沈廷扬坐镇苏州城,沈从文主政上海县,这对沈氏父子在常州城如火如荼的战线背后实施同盟会新政,倒是取得了可喜可贺的进展。 反倒是没有外部威胁,社会生产力也没有完全破坏的福建,虽然有了刘中藻、张肯堂这些人的“辅助”,但在治政上高旭却是一筹莫展,有心无力。对于同盟会来说,在福建省并没有一个良好的社会基础,因为守旧的官僚乡绅势力并没有完全打破。正如两广的永历与绍武政权,由于同盟军的牵制,使得满清没有余力顾及他们,他们旺盛的精力就用来同室操戈。 而在福建,在高层上,像张肯堂、曾樱这样的隆武重臣虽然听从了刘中藻的建议投效高旭,但他们自持身份,观念守旧,不认同高旭的治政主张,而在底层的地方豪强却发起了矿乱来反抗同盟会。 在投效同盟会的福建系高层官僚之中,除了刘中藻曾在崇明做过江南观察使,已经被崇明这个同盟会总部大染缸同化了,也深刻认识到当今天下,也只有同盟会才能真正完全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使命,从而铁定心思来追随高旭。但对对于张肯堂、曾樱、路振飞这些旧式官僚来说,心底终究有一份大明正统的执念,无论是浙江的鲁王、广东的绍武、广西的永历,都给了他们择君机会,也是始终抱着一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后路。也正因为这个,他们对于高旭的投效始终抱着一份保留观望心理。 事到如今,高旭也放下了心底那份大跃进式主政福建的天真。在历史上,这张肯堂、曾樱、路振飞都是忠烈之臣,面对清军的屠刀,他们最终选择了自杀殉国。他们的节操虽高,但在能力上着实难当大任。纵观南明史上,像史可法、黄道周之类的忠臣比比皆是,但能臣却是屈指可数,除了一死了之,于国于民毫无建树。 九月十二日,在老家伙来到福州三天之后,高旭让老家伙留守福州,由刘中藻居中调和,与张肯堂、曾樱、路振飞这些闽系官僚周旋,同时,老家伙的阴森气质开始发威,对于那些暗中反对同盟会的官绅,他下令黑衣卫宪兵开始搜罗他们当初在清军入闽时的通敌证据,然后以通敌罪论处缉拿归案。在老家伙的积威之下,整个福建开始进入黑色恐怖时期。 至于高旭,他启动因老家伙来闽而耽误的行程,来到了筹建中的尤溪基地。 随高旭去尤溪的有程平、旭卫镇火炮营统领楚应麟、安义镇第三营统领刘子轩,至于徐鸿的旭卫镇主力则是驻扎在福州城外东郊的闽南军区中,作为同盟军的威摄力量。甘辉的安义镇则是驻扎在闽南的漳、泉地区,开始出兵征讨漳州安溪地区的矿匪。驻扎在厦门的闽海舰队赵天武部,则是监控着南澳岛陈豹人马和朱继祚这些人的动向。 还有赵明月,则是呆在长乐的太平港,指挥着大批的闽南工匠,还有从澳门重金请来的葡萄牙造船工人,正缔造着她巨舰利炮称霸大海的梦想。她的热情让高旭很欣慰,只是让高旭担心的是,造一舰合格的战舰非朝夕之功,动辄以数年的时间来计,以她那三分钟热度的急性子,究竟能保持得了多久? 随高旭去尤溪的还有一身女扮男装,其风姿仍然让他眼前一亮的顾君眉。 对于顾君眉来说,有了老家伙坐镇福州,她就觉得不自在,甚至莫名的浑身发冷。对于邬含蓄这个小乌鸦,她还有一番应付的手段,但碰到老乌鸦,她除了逃得远远的,没有别的法子可使。 离开福州,脱离了那些头痛的政务条呈,高旭站在船上,望着尤溪河两岸的山清水秀,心情不由得大好。暂时来说,什么都是浮云,只有福建的煤铁资源才是让同盟军军力更上一层楼的关键,只有潜下心来种种田,将来才有好收成啊。 ------------ 第六五章 芥蒂 偌大的船队从福州港出发,经闽江溯流而上,至尤溪口再向南进入尤溪支流。尤溪位于闽中地区,境内东西高,中部低,在尤溪河沿岸,有一条串珠形的河谷平原。一路上,高旭沉浸在尤溪河两岸的风景中,望着连绵无绝的山脉森林,偶尔又见到一望无际的竹林,心情大为舒畅无比。 由于是江河航行,高旭的旗舰新同盟号自然停泊在福州长乐太平港中,由黑人舰长丹泽华盛顿和威尔史密斯俩人留守,新同盟号上数十座黑洞洞的巨大舰炮成为同盟军威摄闽海局势的最大筹码。此外,还有取得福州大捷的旭卫镇主力徐鸿部也驻扎在福州城外,更是让福建省内一切反同盟势力禁若寒蝉。 这次高旭到尤溪带了两支人马,水陆并进向尤溪出发。 一支是安义镇的刘子轩部,由陆路出发,从福州经尤溪的官道直接挺进矿匪聚集的戴云山脉,暗中拉开剿匪的序幕。那刘子轩是福建长汀人,熟悉本省的山川地形,其部也大都是闽人,不像旭卫镇的将士大都来自江南水乡,不熟地利。 在这半年时间里,刘子轩部经过同盟军军训体系的打磨之后,再加上数次与清军的实战,已有了正规军的雏形。而且刘子轩年轻虽轻,但他性子聪慧,用兵灵活,颇有名将风范。在同盟军中,第四镇安义镇属于闽系,刘子轩重奇,甘辉重正,俩人奇正结合,再加上高旭以后世军训作为基础的同盟军训练体系,再凭着满清铁骑的磨砺以及这次矿乱剿匪的实战,安义镇正快速地成长着。 另一支人马,则是高旭带着旭卫镇的楚应麟部,沿着尤溪河溯流而上走水路。 作为以前高大少爷在常州的“铁哥们”,这个一肚子男盗水娼的胖子算得上高旭初到大明的领路人。当初高旭在江阴举义时,这胖子虽然不仗义地临危而退,避祸常熟妻家,但最终常熟被清军屠城时,胖子还算有点骨气,没有再次投清,而是流亡崇明。 在走投无路下,在他望夫成龙的胖夫人的挟持下再投奔高旭。高旭看到当初的情分上,把他扔到残酷的崇明军训基地打熬他身上的猪脑肥肠,给了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哪知这胖子人缘好,野路子强,眼力也好,竟然有过人的炮手天赋,最后在吴淞战场上被高旭赶鸭子上架出任炮兵营统领,最终竟是立下大功。 这胖子正验证了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老话,随后他又在福州大捷中也有不俗的表现,再加上他每每向人吹嘘当初他与高旭在常州的风流韵事,自诩要论起他的资历,在军中可谓无人能及,算得上是元老中的元老了。这使得他在旭卫镇诸将中的地位除了徐鸿之外,就算他牛了。 就在高旭沉醉在河畔两岸的风光之中,立在一旁的胖子百无聊赖地吐了一个烟圈,抱怨道:“头儿,这尤溪真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胖子见了江南都市的繁华,这尤溪县的乡村野岭自然难入他的法眼。至于他称高旭为头儿,在同盟军的将领中,可谓别无分号,仅他一家。当初高旭在举义之前是常州辎重营的千总,那时的辎重营大都是常州城内的地痞无赖,还有一部分是薛一刀的从北地来的流卒,众人都是称高旭为头儿的。时到如今,这些人死的死,散的散,大约就留下胖子这个宝贝。所以,对于胖子称自己为头儿,高旭倒是不以为然,反而感到一点缅怀之意。 高旭听罢胖子这个大俗人的抱怨,只是一笑置之。 立在高旭另一侧的程平,则是无语地望了胖子一眼。在高旭的随从之中,也只有胖子才敢这样口无遮拦。谁都知道高旭对尤溪投入了极大的心力,也知道建设一个高氏工坊的补充基地迫在眉睫,高氏工坊缺乏资源的瓶颈就可以在这里得到突破。 这个程平字直之,年仅二十出头,年纪与高旭相妨。作为徽州人,程平不仅有敏锐的商业嗅觉,而且在治政上也有独到的见解。 作为商家子弟,由于家境良好,程平自小得到很好的教育,而且在家族的商业店铺里做过掌柜,见过各种世面,无论待人接物,还是各地风情的见识,都颇有心得。所以,程平也向来自清颇高,寻常士人、儒家也不看在眼里。当时初闻高旭的事迹时,他还是极是怀疑,只是自从来到崇明之后,卷入了同盟会运动的巨大旋涡之中时,而且经过高老庄的同盟公塾、崇明军训基地以及同盟会总部顾炎武的宣政院的脱产培训之后,这时,程平才知道,他的堂哥,身为江阴县县理长的程璧对高旭的推崇不是空穴来风。 与大多数人一样,值此国破家亡之际,同盟会这个中流砥柱般的救亡组织犹如磁铁一样,吸引、同化着程平,最终他成为高旭不计其数的追随者当中,最为铁杆的那批骨干之一。 程平听了胖子的话,不由笑笑道:“楚统领,这尤溪可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且不说这山林之中的铁矿煤炭,能解决我们的军需,而且这地方可是理学大师朱熹的诞生地。尤溪县的南溪书院可是天下闻名的。” 胖子翻着白眼,又从怀里的烟盒抽出一支卷烟,点上火抽了一口道:“俺可不管他啥朱喜朱悲的,俺对这理学可没研究。” 程平遇到胖子这个粗人,只是苦笑一下摇摇头。 一提起朱程理学,高旭不由有点头痛,像张肯堂、曾樱、路振飞这些人,都算是理学大师,可这批人却往往是守旧官僚的代表者。他们的世界观不像年轻一代,早已经成型,而且根深蒂固。 自宋朝开始,历史统治者多将朱程理学扶植为官方统治思想,虽说朱程理学维护社会稳定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但随之而来的思想禁锢也是极为严重,最终使得朱程理学成为士人猎取名的敲门砖,这些腐儒死抱一字一义的说教,致使理学发展越来越脱离实际,成为于世无补的空言,成为束缚人们手脚的教条,成为“以理杀人”的工具。 “直之,你对程朱理学怎么看?”高旭随口问了一下程平。 程平出身商家,虽然学识不凡,但涉及颇广,不尽是四书五经,算不上正宗的儒家子弟,他的性格里并没有一般读书人的迂气,沉吟了一下,酌词道:“朱熹先生虽然提倡‘灭人欲,存天理’,但以学生看来,人欲何曾不是天理之一?” 高旭听罢沉默着,不置可否,虽说朱程理学的禁锢是必须打破的,但想起后世的物欲横流,道德的严重缺失,不由得久久无言。 程平见高旭略有所思,也不再言语,只是望着两岸的景色,盘计着这次尤溪之行。 ∶∶∶∶∶∶ 当胖子见到顾君眉领着叶子、包子两个婢女从船舱里走出来时,顿时扭起屁股就闪了。按道理说,胖子极是好色,早就对顾君眉手下的那些小花魁们贪婪已久,但顾君眉是何等人物,明里暗里让胖子吃足了苦头,这使胖子一见到她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 那程平见了顾君眉来到船头,也是识趣地向她致了一礼,轻轻离去。 高旭闻到顾君眉身上那股特有的体香,转过头望了望她迎上来的笑靥。 她是美艳而又聪慧的,娇媚而又沧桑的,那种张扬而又内敛的气质矛盾地并存着。很显然,这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知道如何把自己最美的东西展现给异性面前的女人。 高旭默默地望了她一眼,问道:“你打算在尤溪开个锦绣分楼?” 顾君眉是个人精,高旭眼底的欣赏之色虽然一闪而过,却是让她捕捉到了,只是笑道:“怎么?督帅大人不支持贱妾?” 高旭没有回答,只是又转过头望着两岸的青山绿水。顾君眉见了高旭的作态,心中不由暗叹一声,虽然俩人在暗室里早已如漆似胶,但这个高旭显然不是美色所能迷惑的人,而且顾君眉感觉到高旭心底的那份无所不在的戒备。要取信于这个男人,她还需要有太多的路要走。 如今在柳如和顾君眉俩人一明一暗的经营下,锦绣楼已成为集合了酒店、妓院、赌场为一体的综合性场所,编织了一张覆盖福建省城的情报网。在福州地区,锦绣楼的情报能力已经成为邬含蓄的宪兵黑衣卫的重要补充。 虽然锦绣楼与黑衣卫有着各自的情报来源。但在有时候,锦绣楼的酒、色、赌开道,着实犀利无比。对于这点,高旭也不赞同,也不反对。说实在,像顾君眉这样长袖擅舞的人物,她最归需要依附强者才能取得她所要的东西。 但是对于野心过大,心机过于复杂的女人,高旭向来是避而远之。对于这个顾君眉,高旭是闭着一只眼用着,同时也睁着一只眼看着。一旦她脱离了掌控,高旭不会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所以,对于这个气质百变,手段不知凡知的女人,高旭从来不掉以轻心,虽然已经占有了她通往心灵的私-处通道,但是她的心灵是否纯粹,一真是高旭耿耿于怀的。 良久,高旭又回过头,望着顾君眉那俏生生的目光,道:“支持?如果值得;我会不遗余力,如果不值得……” 顾君眉听了高旭的突然住了口,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一时之间,竟是被他的气势所摄,脸颊处竟是浮现出一丝晕红来,楚楚可怜道:“怎么不值得呢?贱妾真是狠不得把心肝都掏给督帅呢?” 高旭认真地望着她的眼,道:“如果有必要,到时我会亲心掏的,对这种事,我比较擅长……” 高旭的确是擅长的,他本来就是一个称职的外科医生。 听着高旭如此若无其事地说着掏心肝的事,立在顾君眉身后的叶子不由脸色变了变,身子明显地缩了缩。每当叶子想起高旭敢在顾君眉的私-处划上一刀,就觉得全身发冷。 至于身材丰满得让像忍不住咬一口的包子,倒没有像叶子那样敏感,她只是望着高旭看上去分外英伟的侧影,觉得他实在是霸气侧漏,一个女人能让他亲手来掏心肝,那可是死了值了。包子的想法充满着不可救药的浪漫色彩。 顾君眉面不改色,只是笑靥如花地站在高旭的身侧,随着高旭的目光凝望着两岸的山色。 良久之后,高旭转头瞧着顾君眉道:“尤溪风景不错,到时陪你到处看看,至于锦绣分楼,尤溪县这样的弹丸之地,就不用设了吧……” 顾君眉听罢,顿时明白了高旭的用意,显然是有了高氏工坊的前车之鉴,不让她在尤溪设分楼,就是为了警惕锦绣楼将来对尤溪基地的渗透。一时之间,顾君眉自然不露异色,只是乖巧地笑了笑,道:“爷说的是呢,尤溪是个好地方,妾身一定要好好玩玩,不枉虚行一场。” ∶∶∶∶∶∶ 当顾君眉和叶子俩人回到船舱内后,叶子忧心忡忡地对顾君眉道:“姐姐,督帅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顾君眉只是皱着眉头,沉思良久,长叹道:“时到如今,难道真的要把我的心肝掏给他,他才肯信任我么?” ------------ 第六六章 初到 作为同盟会的领袖人物高旭亲自驾临尤溪县,对于这个位于闽中的小小县城来说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按照高旭的行程,大约在黄昏时分到达尤溪码头,自从早上起,尤溪那些摄于同盟军军威的地方豪绅以及铁场主们早在码头上候着,任九月中旬的太阳如何毒辣,也是一付虔诚敬畏的神色。 作为旭卫镇在尤溪的留守力量预备营统领,耿云更是如临大敌地布置安全力措施,小小的尤溪县城守得像是铁桶一样,从码头到县衙,预备营的旭卫将士们可谓是步步为营。旭卫镇将士那火枪上闪亮的刺刀在阳光下使得乡民们不敢逼视。 耿云原本是同盟广场的一个小宪兵队长,在广场事件中的坚守岗位得到了高旭的赏识,从而调入旭卫镇,他凭着一丝不苟的性子以及出色的个人能力一步步成为旭卫镇预备营的统领,将来转为正式营也是指日可待。 在黄昏的余辉下,耿云那清瘦漆黑的脸容上,一双锐利的目光盯着码头上迎接队伍的一举一动。位于迎接队伍前头的是整顿冶铁行业的同盟会福建商政署署理长周福生,以及尤溪县的县令叶翼云。 周福生出道早,当年跟着高老头混过南海水道,向来以高氏的家臣自居,在高系之中,大约只有资历更老、手段阴森的老家伙,以及集高老头万千宠爱于一身、风格彪悍的赵大小姐这两人能压他一头,其余像史必达、赵天武这些高老头养子,以周福生的脾气,还没放在眼里。要知道,他一直是高氏闽海商业渠道中的大掌柜,算得上是高氏的“方面大吏”。 就生性方面,这周福生虽然长得像和气生财的样子,表面上总是一副笑弥陀的样子,但在他那和蔼可亲的笑容下,却是跳腾着一个杀气腾腾的心。他八月初奉高旭之命来尤溪整合矿场,手段极为狠辣,尤溪总共有二十多座矿场,他的目标是一天整顿一座。他总是笑眯眯地一手拿着微薄的银子,一手提着炸药,由着那些矿场主们选择,要是不把矿场买给他,他转个身就把他们的铁矿高炉夷为平地。 尽管周福生的本质是为了追求政绩,向高旭证明自己的能力,虽然他手段过于激进,但对付那些矿场主总需要一个人来做恶人。一个月的时间,这笑面虎就把这尤溪的矿场主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服帖的自然落早为匪造反去了。 但是对于周福生激进的手段,陈永华是极为反对的,他认为这根本是欲速则不达,高压手段引起矿乱,使得剿匪更费劲,而且周福生的手段把同盟会的声望在尤溪败坏到谷底。但对周福生对陈永华却只是嗤之以鼻:“哼哼,母乳未干的小屁孩,书呆子一个,能有什么见识,不用雷霆手段,要跟这些矿场主扯皮,天知道要扯到猴年马月?” 如今年仅十六七岁的陈永华还没有成长成历史上郑成功所号称的“卧龙先生”,行事经验多有不足,他来到尤溪之后,一直与来自高氏工坊的以马三炮为首的工匠们研讨学习冶铁、水力机械方面的技术,在尤溪河两岸的河谷平原上选择地形,打造尤溪基地的基础建设。 在用人方面,高旭是拿周福生来“破”的,至于陈永华,则是让他来“立”的。只是在现阶段,周福生“破”得很彻底,而陈永华要“立”起来却非朝夕之功,而且矿匪们对尤溪基地建设的骚扰,更是使得工程进度缓慢。 对于周福生和陈永华俩人的矛盾,作为尤溪县的新任县令叶翼云只有作壁上观的份。他原是同安县的知县,在清郑同安之战中,他在同安保卫战中,领导同安县军民誓死抗清的战斗中表现出色。高旭听过他的事迹之后,对于这种类似于阎应元式的人物,高旭自然颇为神往的,于是让刘中藻的行政院颁下调令,把血战余死之后的叶翼云调到尤溪县来做同盟会的县理长。要说起来,这个叶翼云还是高旭在闽系官绅中第一个亲自点将,任命到尤溪这样重要的县城里。 叶翼云对于周福生的激烈措施没有盲从,也没有反对,他所能做的只有默默地做过善后措施,比如安抚接受整顿失业后的矿工们的情绪,以及民治民生方面的事务。现在让叶翼云头痛的是,尤溪县山多地少,田地更少,随着尤溪基地的建立,大量人口的拥人,尤溪出现了缺粮危机。 由于以周福生为首的业务拆迁派,与以陈永华、马三炮俩人为首的基地技术派的相互看不顺眼,所以,在尤溪码头,既然周福生来了,陈永华、马三炮就不来,他们仍然窝在新开辟的基地中,商议着新高炉的筹建。陈永华性格内向,而马三炮只是纯粹是个工匠,搞技术的,基本上不在乎迎来送往,而且高旭重视技术革新,只要在技术上得到突破,比起那搞什么欢迎仪式实在得多。 “来了,来了。” 码头上的人群激动地向流而上的船队指点着,所谓树的影儿,人的名,如今高旭的威名实在过于骇人,在同安见过尸山血海的叶翼云也忍不住屏住呼吸,凝视着船上那个万众瞩目的年轻身影。 高旭强烈的现代个人风格虽然影响了他的周围的身边人,但在入乡随俗,在不知不觉中,很多古人的习性也慢慢地影响着高旭。在尤溪码头迎接高旭到来的大多数本地乡绅还是第一次见到高旭。人们只见高旭穿着一套剪裁合身的同盟军服,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高大挺拔的身材,线条坚毅的面容,炯炯有神的眼神,虽然年少得志,却没有一股盛气凌人的忘形,举止之间,气度端的是非同一般。 “参见少主!” “参见督帅!” “参见总理!” 当周福生、耿云、叶翼云为首的三人来到高旭面前时,三人的称呼却是各不相同。周福生以高老庄的家臣自居,便以少主相称,而耿云属于同盟军军政系统,则称高旭为督帅,至于叶翼云,则属于同盟会行政系统,则称高旭为总理。 “诸位辛苦了。”高旭微微笑着向三人点头致礼,然后望着在三人身后哗啦啦跪着一大片的尤溪乡绅,只听众人参差不齐地喊着“大人”,或者“大帅”之类,大多数人都有惶恐之色,这个传说中的同盟会会长亲自驾临尤溪这样的弹丸之地,对他们来说不知将来是祸是福。 尽管乡绅宗族势力是同盟会新政中急需要打破的阻碍,但这种传统的势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破除的,所以在表面上,高旭这个同盟会的新税之主,对于这些迎接自己的尤溪乡绅们还是保持着足够的礼待与克制。 打击一部分,拉拢一部分,暂时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手段了。 ∶∶∶∶∶∶ 高旭在众人的群星拥月之下来到尤溪县衙,对于初到尤溪的欢迎晚宴,关系到尤溪本地乡绅对自己的第一印象,高旭尽管不喜欢参加这种大明朝的宴会,但入乡随俗,还是要强打着精神应付着。 只是这些摄于同盟军军威的尤溪乡绅们不是满脸的讨媚,就是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神色。高旭的姿态虽然放得亲切近人,奈何这些乡绅被周福生整寒了胆,望着周福生在高旭鞍前马后地忙碌着,面对着笑面虎的主子,这些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尤溪乡绅可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直到晚宴开席时,陈永华、马三炮领着几个工匠才姗姗来迟地拜见高旭。 一些眼尖的乡绅见到陈永华时,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主心骨一样迎上前去。陈永华本是闽人,儒生出身,性格温和,对那些被笑面虎周福生调教得心惊肉跳的本地乡绅们向来彬彬有礼,在同盟会之中,这个陈永华算得上这些本地乡绅眼里的“自己人”。 陈永华沿途向乡绅们连连作揖打着招呼,一直来到主座之前参见高旭:“属下见过总理。” 在尤溪一个月,白面书生模样的陈永华明显变得黑乎乎的,身上穿着素色匠服,乍一看去,就像工坊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学徒一般,只是神色仍然落落大方。看他的样子,大约刚从某处作坊出来。他与周福生俩人的目光一触即开,周福生似乎毫无芥蒂地呵呵一笑,但陈永华却是脸色一沉,冷嗯一声,明摆着与周福生水火不容。高旭看在眼里,不由暗叹一声,这陈永华终归是年少气盛,连场面上的应酬也是不屑为之。 “复甫,三炮,来,一起入座。” 高旭笑着指着主席上的几个空位道。马三炮仍然还是当日那瘦骨如柴的样子,如今他作为高氏工坊的骨干工匠,无论是待遇福利,还是荣誉奖赏,在高旭重视匠人的政令下,日子当然过得很滋润,只是马三炮是那种怎么吃也不胖的家伙,并且怎么滋养仍然还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的神色有些拘谨,对于高旭邀请自己入席颇为犹豫,要知道明代匠人一向是贱籍,社会地位极其低下,一般是没有入座主席的资格的。马三炮眼神怯怯地望了高旭一眼,只是道:“小人……小人……” 在工坊内技术领域,马三炮生龙活虎的,出个工坊面对人情世故,他整个人就蔫了。 高旭起身,按着马三炮的肩膀让他坐下,笑道:“三炮,你可不是小人了,你可是我们高氏工坊的大工程师了。” 工程师,是高旭对高氏工坊里的那些资深工匠的敬称,由于高旭对这些匠人的重视,不光福利好,而且社会地位也随着水涨船高,这使得高氏工坊里的匠人保持着旺盛的创造力。 马三炮仍然拘谨地笑着。 宴会之中,自然欢聚一堂,今日来受邀来参加的本地乡绅,基本上是需要拉拢的那一批。当然,对于高旭来说,这种宴会实在乏味可陈,酒过三巡之后,高旭当场说了些宽慰人心的场面话,就借口旅途劳累退席了。 等宴会散后,高旭回到尤溪县衙的议事厅里,让亲兵请来周福生和陈永华俩人,神色冷峻地盯着俩人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你们俩怎么回事?” ∶∶∶∶∶∶ ------------ 第六七章 大棒和萝卜 更新时间:2012-10-03 当高旭问责周福生和陈永华俩人时,首先开口的是周福生。 只听周福生道:“少爷,自从臣下奉命来到尤溪之后,大力整冶铁场。在尤溪的铁场当中,以林家铁场的规模最大。林家倚仗着势力不肯接受整顿,臣下探得林家有投鞑之举便查抄其产,夷其全族,却是遭到陈管事的阻挠。” 周福生所说的林家是尤溪县最大的豪强地主,也是最大的矿场主,尤溪矿场上有三分之一的高炉都是属于林家的。但是最大的往往意味着是最肥的。周福生一来到尤溪磨刀子的时候,第一个开宰的对象就是林家。周福生干脆利落地给林家按了一个通鞑罪名,领着人马查抄了林家名下的所有矿场、田产和家业,林家数百遗少一概收押县衙大牢,林家老家主气得怒火攻心从而一命呜呼。 陈永华平日不擅言辞,但在关键时刻也能据理力争,只听他道:“督帅,并非所有的豪强地主都是恶霸。林家在尤溪虽为一方豪绅,但是民望颇好,并没有什么恶行,而且林家老爷子也行善积德,极得本地人的敬重。林家巨大的家产也是经过数代的积累,才有今日的规模。至于说林家通鞑,对于林家老爷子来简直是莫大的污辱。清军入闽之后,一来是尤溪地处僻陋,清军立足未稳,还没有染指这里;二是林家老爷子向来自负忠义,就算鞑子来了,他也誓不降清的。所以,要说尤溪林家通鞑,这简直是莫须有的罪名!” 周福生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生生挤出一丝好笑的样子,道:“莫须有?在福州城内,就有林氏旁支投鞑通敌,我哪里冤枉了林家?这尤溪是其宗祠所在,岂能置之事外?” 陈永华驳道:“不错,福州的林氏是尤溪林家的分支,但当初林老爷子收到消息之后,就把这支林氏宗族逐出宗祠之外,这在尤溪人皆所知。再说,福州光复之后,那林家分支已尽伏法,罪有应得,又岂能连诛尤溪林家?……当日总理就说过有发者义民,无发者难民,只要身怀故国忠义,就能网开一面。而尤溪的林老爷子德高望重,却被你生生逼死,弄得尤溪民怨沸腾,这该当何罪?!” 周福生又是无所谓然地笑笑,望着陈永华,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复甫啊,就算按你说的,这尤溪林家没有通鞑,就算那林老爷子德高望重,那又如何?你忘记我们来尤溪是干什么来的?!我们是为了铁矿来的!但尤溪的七座铁场高炉都掌握在林家手里,不拿林家开刀,拿谁开刀?这尤溪的矿脉就这么多,不废了林家,我们来开什么矿?怪就怪那林老家伙不识时务,以为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想待价而沽,他不想想,我们哪有这么多的时间跟他浪费,不来个快刀斩乱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好个快刀斩乱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是凡事总得讲个理字,你如此巧取豪夺,引起民变,又当如何?你想快刀斩乱麻,却不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陈永华哼哼一声,道:“再说,林家的后辈之中也不乏俊杰之士,自从林老爷子的长孙林书豪从广东行商回乡之后,得知家族大难,便领着本地数千矿民落草戴云山白马寨,三天二头地骚扰我们的基地,甚至还偷袭城门企图入城拯救大牢里的族人,此外又煽动各地矿工的连锁暴-动,岂不是更麻烦?” 周福生不屑地道:“麻烦?有什么好麻烦的,不过是一帮土鸡瓦狗罢了,只要我旭卫镇大军一到,到时自然就一举而定。至于那林书豪不过是漏网之鱼罢了,我们押着林家上下数百人口为质,他那敢轻举妄动?!” 陈永华望着周福生如此**裸的强盗作风,忍不住气得满脸通红,道:“我们同盟会以大义号召天下,总得要以德服人,岂能以势欺人?” 周福生又是一番语重心长的口气道:“复甫啊,你还年轻,其实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这天下从来没有以德服人这回事,有的是以势服人!鞑子为什么能霸占我们汉人的花花江山,他们的德行很好么?——不是。这林家富甲一方,霸占了尤溪大半的铁场,难道他们也是以德服人来的?——也不是,还是仗着权势来的!……另外,所谓德行,瞧瞧北京、南京城里哪一个贰臣当初不是自诩德高望重,但他们现在人人不过是卖身求荣的货色,我没说错吧……” 俩人在高旭的“御前”争辩之中,初出茅庐的陈永华哪里是老奸巨猾的周福生的对手? 周福生海盗出身,又经商多年,手段油滑,表面和蔼可亲,实质狠辣无比,是那种典型的吃人不吐骨的笑面虎。他有着高系所特有的狠辣风格。比如老家伙、邬含蓄这对阴森毒辣的叔侄,还有性格乖张出手一击致命的史必达。这些人的品德虽然值得鄙弃,但他们的能力无疑是极为优秀的,是高旭事业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以动物类比,老家伙、邬含蓄这对叔侄是大小毒蛇,史必达是恶狼的话,那这个周福生就是狐狸。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如今正值用人之际,高旭也无法挑三拣四,人无完人,像阎应元这样忠义、智勇俱全的人才可遇不可求。有品德的,能力不行,比如福建系官绅张肯堂、曾樱、路振飞之流;而能力出色的,个人操守方面又有缺陷,比如高系的野心家们。 陈永华是典型的儒家子弟,性子厚实,不浮夸,个人品德方面无可挑剔,由于年纪尚轻,有着极大的可塑性,只是他性格内向,不擅言辞,但凡事有钻研精神,高旭在科学技术方面重点培养他,也算是人尽其才。 陈永华的学识与性格注定他只是合格的技术派,论起事务经验来,他哪里是周福生的对手。 当初高旭派他来尤溪作为基地的主管没错,只是他只适合作为技术主管,在业务开拓、物资统筹上,他还是初出茅庐的菜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点,高旭才派周福生来尤溪整顿冶铁业。 对于尤溪基地的用人,高旭也是颇有一番思量的,陈永华带着高旭费尽心力编写起来的技术资料来负责技术,周福生负责尤溪铁矿场的业务整治,旭卫镇预备营统领耿云负责安全,县理叶翼云负责民事。 目前来说,各人各司其职,尤溪基地的基础基本上已打下了。 但是周福生急功近利的极端性措施激起了尤溪矿场主们的强烈反弹,最终酿成了矿乱。 尤溪作为理学大师朱熹的诞生地,向来讲究以理服人,但周福生却只是以势压人。陈永华对于周福生的主张极为反对,特别俩人对待本地豪绅的处理的态度上。对于周福生强行把通鞑罪按在林家头上以便抄家灭族,图谋铁矿,陈永华是绝不认同的。正因为此,尤溪本地乡绅对于陈永华大为感恩,而对周福生却是敢怒不敢言。 基本上,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高旭在用周福生和陈永华这俩人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期望。 只是这个期望值偏高得让尤溪基地的日常事务快要失去控制了,俩人的矛盾已达到了一触即发的临界点。 在高旭面前,周福生和陈永华各执一辞,各有各的理由。历史上的陈永华是郑氏政权的重臣,但这时的陈永华还未经磨砺,虽然初负大任,仍然是十足的少年心性,他自幼熟读圣贤书,满腔忠义,难以接受那种不择手段的行事作风,心中自有他的坚持和底线。但周福生则是海盗出身,举行的是**裸的弱肉强食。这根本是南辕北辙的两种理念,谁也说服不了谁。 暂时对于高旭来说,周福生以势压人的现实主义得到他的纵容,但陈永华以德服人的理想主义也需要安抚。很显然,对于尤溪的本地豪绅来说,周福生是棒子,陈永华是萝卜,两者缺一不可。 高旭只是沉着脸,坐在县衙议事厅的主席上,听着俩人的争辩,一言不发。 厅内除了高旭、周福生、陈永华之外,还有县理叶翼云,以及会务干员程平俩人。叶翼云的性子沉稳内敛,他出任尤溪县理不足一个月,由于加入同盟会的资历不足,对于周福生和陈永华俩人的争端,他向来只是保持着沉默。 至于程平,他忠于同盟会事业,又因出身商家有出色的商务能力,高旭是打算让他代替周福生作为陈永华的搭档来筹建尤溪基地的。 良久之后,高旭道:“我们既然要立足尤溪开矿,就必须要有稳定的局面。白马寨的矿匪要剿,但尤溪的民心也要抚。明天就开始释放县牢里的林家人,归还他们查封的林家别院,至于林家的七个铁场,也按市价收购。钱,我们不缺,我们缺的是时间。” 陈永华听罢顿时大喜,道:“总理英明,此举一定让林家感恩戴德。只要林家事件处置得当,尤溪的矿乱就消解了一半。” 以高旭看来,大棒和萝卜总得要相辅相成。身为同盟会的最高领袖初来驾到,释放善意,捞取民心是必须的。毕竟高旭来尤溪的目的是为了铁矿,只要收购了林家的矿场,也就达到了目的。如果林家脱了牢狱之灾之后,仍然不识时务,甚至整个家族都去落草戴云山,那是他们自寻死活,怨不得人了。 高旭又道:“尤溪基地是我们同盟军核心动力高氏工坊的重要补充,没有铁矿,就没有刀枪火炮,所以,尤溪基地的筹建是重中之重。现在是九月中旬,未来三个月,也就是过年之前,我会一直呆在尤溪,直到基地初具规模之后我才离开。” 高旭“拨乱反正”的苗头让周福生心生惶恐,因为林家的族人是他押入县牢的,林家的所有产业也是他一手查抄的,借着这次机会,他大肆地地中饱私囊,甚至是强占民女,要是高旭真是追究起来,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等众人离去之后,周福生单独面对高旭时,心惊肉跳地趴在地上,哭丧着脸道:“少爷恕罪……” ------------ 第六八章 发配 更新时间:2012-10-04 县衙大厅内通明的烛光在忽闪着,空气里除了烛火的燃香,.高旭坐在正堂之上,冷冷地望着跪在面前的周福生,目光里尽是压抑着的恼怒。 他来到这个大明朝已经一年多了,当初在江阴举义的时候,他满腔热血,总是无时无刻鼓舞着时人的抵抗意志。从江阴起步,从无到有,凭借着江南全民反抗剃发令的时势,缔造了一个划时代的政治组织同盟会,一支所向披靡的军事组织同盟军,以及大明朝前所未有的奉行重商主义的经济组织华商会。 随着这三驾马车的力量越来越强大,高旭作为领袖者的个人威望自然也越来越崇高,但高旭觉得自己的热血,却慢慢在冷却了。 能够当愤青的年华是幸福的,但是当一个人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掌控的力量也越大时,越向成功之巅迈进的时候,各方的考量和妥协也就越多,越是高处不胜寒起来。 事实上,尤溪的动静都在黑衣卫暗探的视野之内,矿乱的成因高旭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当时他在福州城内,周旋在刘中藻、张肯堂这些闽系官绅之间,对于大明数百年的官场积弊无从下手时,需要寻找一个内部矛盾的突破口,于是对于周福生在尤溪的胡作非为,一时之间无暇顾及。 既然矿乱已成,高旭就因势导利,借着这场矿乱,让它成为点燃福建省的导火线,继而控制福建的冶铁业,也借机整顿福建省内各府各县的陈腐吏治。 这福建的一团乱麻既然理不了,高旭就一把火把它烧了。 有人就有江湖,同盟会成立不过一年多,随着势力的急剧膨胀,会社内已有明显的派系存在。因为高旭的出身,高系自然成为核心中的核心。但组成高系的核心就是高老头为首的海盗力量,本性上就充满了侵略性和利已主义。像周福生这样的高氏方面掌柜,更犹如得道升天,目空一切,为祸一方,横行无忌。 高旭现在不把他往死里敲打,将来越发的难以管制。 高旭从桌案上拿起一叠文书,起身,一步步走到周福生的跟前,冷冷地道:“原本整合尤溪铁场,你完全用不着如此激进,复甫说的没错,欲速则不达,你动辄炸平人家的高炉,抄家灭族,尤溪内外敢怒不敢言,你这般彻彻底底的海盗风格,岂不是让我们同盟会大失民心?……那些高炉‘隆’的一声就让你炸倒了,但倒塌的不仅仅是高炉,还有这尤溪的人心。高炉要建起来容易,但人心要立起来岂是朝夕之间?” “如果你手段稍微缓和一点,也不致于引起这般大规模的矿乱,所谓攘外必先安内,现在我们的大敌是满清鞑子,福建刚刚光复,求的是稳定,可你倒好,狠不得要捅个底朝天!……” “什么是基地,基地是要建设的,是需要技术的,你别看不起工坊里的那些匠人,别以为他们是贱民,要不是他们,我们的枪炮从哪里来?你也别看不起复甫,一天到晚窝在基地里,与马三炮这些工匠一起学打铁,学铸造,他一介书生,能放下读书人的矜持与匠人为伍,整日弄得黑头黑脸,但理论联系实践的经验就是这么来的,只要他能坚持下去,将来绝对是我们同盟会事业的栋梁之才!……” “我让你来尤溪,辅助复甫创建基地,以他为主,你是不是觉得委曲了?没错,复甫初负大任,资历不足,而且他阅历没你丰富,行事也没你果决,但你对于尤溪来说,不过是个过客,只要尤溪铁场整顿完毕,你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以后尤溪基地的成败,靠的是复甫、三炮这些技术人才!……可你是眼高于顶,仗着自己出身高氏,行事飞扬跋扈,在尤溪横行霸道,弄出一地的烂摊子,最后还要让我来收拾……” 高旭顿了一口气,又道:“我们高氏原是海盗家族,底子虽然不干净,但那是老黄历了,现在我高氏身负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重任,一举一动,都是天下人关注的焦点所在。所以,就算有时候暗地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在明面上,我们需要一套公正的规则来召示天下。” “比如说,我们以海商起家,奉行重商主义,就要在商言商,收购尤溪铁场就要按商业规则来办。可是你来尤溪都干了什么?……我让你来尤溪整顿铁场,不是让你仗着同盟军军威来欺行霸市的,不是让你强买强卖来贪污钱财的,不是让你来强抢民女的,不是让你来败坏我同盟会的声誉的!” 高旭把手中来自宪兵处黑衣卫的报告书扔到周福生的头上,咬着牙道:“你自己看看,看看其中记录得对不对?!……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你借着整顿尤溪二十多个铁场的机会,通过敲诈、勒索、抄家等种种手段,中饱私囊达二十万两银子,每个铁场差不多一万两的收益。……要是这样算来,作为福建商政署的署理长,全福建内的一百余座铁场,你就能捞个上百万银子来,这真是好买卖啊!” 周福生在高旭的怒气冲天之下,全身忍不住打着冷颤,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黑衣卫密录也不敢捡起来看,更不敢出声分辩,只是一个劲地磕头,不一会儿脑门上已是鲜血淋漓。 “除了贪污之外,你还好色。你把尤溪最大最好的园林——林家别院据为己有,院内收罗本地绝色女子数十名。据说那林书豪愤而落草白马寨,除了家业被抄,族人被押之外,就是因为你气死他的爷爷,杀死了他的哥哥,还霸占了他的嫂子,有没有这回事?!” 周福生终于苦着脸辩解道:“少爷,那些所纳贪款,实是老奴财迷心窍,一定如数上交同盟会会库,至于那林老爷子和林大公子的死,实是全怪不得老奴啊。其实他们爷孙俩,一个是气死的,一个是从台阶上滚下来摔死的。那林老爷子本来年事已高,风烛残年,而那个林大公子身上也有重疾,爷孙俩人一直重病在身,二公子林书豪也一直游行在外,要不是这样,林家铁场的当家人也不会落在林家大少***身上……至于指责老奴好淫,收罗绝色,实在是天大的冤枉!” 高旭只是冷笑,黑衣卫的密录上证据确凿,岂会冤枉了他。 周福生又道:“老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少爷啊! 高旭听了莫名其妙之余,忍不住喝道:“周福生,你在说些什么?什么叫这一切为了我?” 周福生道:“老爷一直跟我说,高氏九代单传,人丁单薄,一直梦想着多子多孙。可少爷年初新婚一月之后就来到福建,身边除了大大咧咧的赵大少姐,就是那些白骨精一般的秦淮名妓。所以,老爷要让老奴在暗地里多留意一些体己女子,以待少爷将来开枝散叶。自从老奴来到尤溪之后,发觉这里人杰地灵,水灵的女子极多,老奴自然留了个心眼,百般收罗起来,以便少爷将来选择。这些女子虽然绝色颇多,但要论容貌之最,就数那个绰号为‘铁娘子’的林家大少奶奶方惜琴为首……” 高旭听这是老头子的意思,不由一阵无语,至于这周福生如此推崇那个“铁娘子”方惜琴,大约因为以前的“高大少爷”有寡妇杀手之称,而自己又喜欢寡妇汤娘子,着实是坐实了这个名号。这也怪不得高旭,古代女子早嫁,十三四岁就出阁,实在太过青涩,没有成熟女人的风情,而二十岁左右的基本上已是妇人了。 如今以高旭的身份地位,处在天下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自然容不得他太过胡来,而且他现在日理没有千万机,至少也得日理数十机,更没有闲杂的心思和精力放在女人身上。 不管那个素未谋面的林家大少奶奶方惜琴如何国色天色,但她既然是林家铁场的当家人,有着“铁娘子”之号,想必精明能干之极,而对于精明能干的女人,高旭向来是敬而远之的。因为在古代这样重男轻女,女子毫无社会地位的环境下,那些能混出头的女子无一不是妖孽之辈。 这周福生竟然是打着替主分忧的名义来收罗民女,败坏高旭的名声,着实让高旭恼怒之极。高旭冷然道:“这么说,我要多谢你咯?” 高旭说罢,倏地抓起桌案上的一块砚台向周福生当头扔去,喝道:“你倒说说看,这福建,这天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多少人当我们高氏是海盗暴发户,日里夜里盼着我们不得人心,就算我们可以仗着实力我行我素,却并不意味着大事未成,就可以为所欲为,何况这种不入流的女色问题!难道你忘了,去年南明弘光帝登基之后就在江南大选秀女,荒淫无度落下了多少的口实!” “以我看来,你不过是借着老头子九代单传的话头,借着我的名义,来给自己的无耻找借口!”当高旭这句话给周福生定性的时候,他哭丧地道:“少爷,我真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啊,要是你不信,你看——” 在高旭震怒之下方寸大乱的周福生,竟是当着高旭的面扒下裤子,哀声道:“当年老奴随老爷出海,在一次战斗中下身中了一记霰弹,这……那……全废了啊!最后为了活命,那打烂的命-根-子也索性给割了。你说,老奴都这样了,我还要女人做什么?这天下,除了老爷,你是第二个知道老奴这秘密的人啊……你得给老奴守住这个秘密啊,不然真是没法做人啦……” 这下子,高旭真的是无语了。 高旭坐回位子上,喝了一口茶,沉声对着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面若死灰的周福生道:“你倒说说看,我该怎么处置你?……这样吧,尤溪你不能呆了,明天一早,你就收拾行李,马上回福州向邬总管报到,让他给你凑一个船队,去琼州吧。” “琼州?”周福生一愣,一时间,心中不由哀号一声,少爷要把我发配琼州了。 周福生年届中年,这些年一直过得很安逸,貌相也一直变得越富态,年轻时纵横海上的壮志凌云早就消磨得一干二净,这时突然听到高旭要把他“流放”到琼州,心底一片凉意,脸上一片死色。 高旭见状,只得宽慰他道:“海上贸易一直是我们高氏的根本,对于南洋的制海权,我们将来一定要抓在手中。你当年随老爷子下过南洋,做过贸易,干过海盗,海南岛的琼州府、吕宋岛的马尼拉都很熟悉,这两地对我们至关重要。琼州府与两广近在咫尺,但两广的两个南明政权绍武与永历正在同室操戈,趁着他们都无暇顾及琼州,你先经营起来。然后以琼州作为据点,向吕宋岛渗透,直到取得控制权,最终的目的是吕宋丰富的铜矿,以及垄断整个南洋航线。” “所谓内圣外王,在境外,你可以由着性子无所不用其极。比如吕宋,你要是用焦土政策,土著屠戮一空也无所谓然,因为吕宋土著曾有过屠戮汉人移民的恶行。如果需要民力,大可以从内陆移民填充,我们汉人不缺人口,缺的是生存空间——反正任何原始资本的扩张都是血淋淋的,。你如果你可堪重任,你就是未来同盟军南洋舰队的水师提督,甚至是南洋总督……” 当周福生一听到高旭提起南海舰队的水师提督,以及南洋总督,他的眼睛就发亮了,自从成为废人之后,在女色方面他已经没有追求了,但对于财富与权柄却是异常的热乎。提督与总督之职,可是真正的方面大吏啊。 这时,周福生那种被流放、被发配的颓废竟是一扫而空。 ∶∶∶∶∶∶∶∶∶∶∶∶ ------------ 第六九章 南洋战略 ( ) 第六九章南洋战略 自从同盟军取得吴淞、福州之战的两场大捷之后,高旭就对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事业充满信心,从江yīn起事一年半的时间,同盟会已取得苏州、松江、常州、嘉兴四府为基础的江南光复区,以及整个福建行省的控制权,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 但这个理想还只是狭义的。就算能一统历史上元明清时期有中华域,汉人的生存空间也仅仅局限在东亚内陆上。在这个充满梦幻的十七世纪,是改变未来全球空间格局的大航海时代,哪一个民族控制了海洋,哪一个民族就能得到跨越洲际的生存空间。 十六世纪,伊比亚半岛的西班牙和葡萄牙开启了大航海时代,他们从美洲掠夺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到了十七世纪是荷兰殖民者的黄金世纪,他们被称之为海上马车夫。而十八世纪,英法两国又超越荷兰成为全球土地、资源的支配者。 现在,那些殖民全球的列强们早已扬帆起航了,而中华民族还在外祸与内乱的深渊中挣扎。 身在江南的时候,高旭的视野还只局限在陆地上,光复福建之后,高旭的目光不得不放眼海洋。暂时来说,美洲、澳洲自然鞭长莫及,但是高氏接收了郑氏的海上遗产之后,南洋航线的控制权理论上该成为高氏的囊中之物。 但问题是,在东南亚海权上,以高氏为主体的商贸组织华商会初立,立足未稳,郑氏的海贸利益的遗产一部分被广东沿海的小型海盗势力蚕食,一部分被荷兰、西班牙、葡萄牙为代表的西方列强鲸吞,为了保护华商会的南洋航线,组建护航的南洋舰队势在必行。 同盟军现在有两支水师,一支是驻扎在长江口的江南舰队,一支是驻扎在厦门的闽海舰队,分别由史必达和赵天武俩人统领。 史必达的江南舰队必须要保证同盟军在长江的制江权,并在将来适当的时候伺机从海路北上山东、京律、辽东地区sāo扰满清的统治区,更远的目标则是殖民rì本群岛。 而赵天武的闽海舰队也不能调离,因为闽海舰队不仅要提防南澳岛的郑氏将领陈豹,以及广东绍武政权名义下的海盗集团,更重要的是,闽海舰队的目标任务是jǐng戒台湾海峡,应付海峡对岸台湾荷兰人的异动。 当初正因为有了郑芝龙在料罗湾海战中击败了荷兰人,台湾海峡才取得了相对的和平,荷兰人才安分了这么多年。郑氏倒了,荷兰人会不会蠢蠢yù动,再次发起像当年料罗湾之战那样的入侵呢? 就算荷兰人安安分分,闽海舰队也要开始将来收复台湾的准备了。 所以,同盟军就必须组建第三支水师——南海舰队,为高氏的海上贸易保驾护航,以及与荷兰、西班牙为首的西方殖民者在东南亚的统治权。 那么,摆在高旭面前的是,让谁去组建同盟军的第三支水师? 在水师上,高旭可用的人不多,只有从高氏内部挑选。最具资历的是高氏私家舰队的队长包洪志,但这包洪志虽然对高氏忠心耿耿,问题是他行事中庸,魄力不足。在高旭的印象中,只有在当初江yīn黄田港大撤退时,这包洪志在他的鼓动下发了一次狠,以后就一直默默无闻。就能力而言,他还不够寄以方面大任。 最终,高老头和邬老家伙先后向高旭推荐了周福生。 他够jiān,够贪,够狠。 这样的人放在内部是上祸害,放在境外就具有殖地主义者的基本风范。 够jiān,才有外交家的气质,在南洋上,与西方殖民者的周旋是重中之重;够贪,强烈的占有yù,也可美名为进取心,才能保持境外开拓土地和资源的源动力;够狠,才能抛弃一切仁义道德,该出手就出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某种意义来说,地球的资源是有限的,但每个种族的人口增长以及资源需求却是无限的。西方列强正是灭绝了美洲印第安人以及澳洲的土著,才为西方开拓了洲际生存空间。在有限的资源面前,每个种族奉行的是**裸的暗黑森林法则。 东方这头雄师就要抛弃那种天朝上国的虚幻自大,在这个大航海时代的门槛上,加入到这个全球殖民的盛宴之中。 如果高旭要奉行重商主义,现在就是资本积累与起步的原罪时期。 有时候,对于境外殖民而言,高旭庆幸寄身在高氏这个充满着贪婪与进取的海盗家族之中。 ∶∶∶∶∶∶ 高旭默默地望着沉浸在无限幻想中的周福生,很显然,自己抛出这个南洋舰队的编制着实让他兴奋了。如果他能在南洋开拓殖民地,他便是南洋总督——拥有一支南洋舰队的总督,这个诱惑着实巨大。 如果那些没有出过海的大明腐儒,会以为南洋不过是蛮夷,但周福生原本驰骋在南洋航线,知道这条航线能通过东西方海留积累无法估量的财富。当年郑和下西洋光是耀扬大国威风,光为了面子,却没捞到多少好处,以周福生看来,实在是蠢极了。 高旭见他额头因为磕地尽是血污,而且高旭刚在盛怒之下摔砚台时,他也不敢躲避,任着破碎的砚台的一块碎片溅在他的脸颊,又是血淋淋的一片,看上去着实可怜兮兮,再想起他因为枪伤而成为废人一个,收罗美女,也是老头子的嘱咐,也不完全怪他,不由侧隐之心渐起,掏出口袋里的手帕给他擦脸。 在这时代没有面巾纸,而高旭却是爱干净的人,袋里习惯塞着一只手帕备用。 那周福生接过高旭的手帕,似乎又委屈又感动,一边擦着脸睥血污,一边竟是老泪纵横起来。等他擦完脸,高旭那条白sè的手帕已是脏兮兮的一团了。周福生见罢,不敢还给高旭,只是说道:“少爷,这手帕让老奴带回去,让老奴的女儿洗洗。” 高旭摇摇头,道:“不用了,你留着吧。……怎么?你还有女儿?” 高旭问出口又觉得不妥,这周福生既然是废人了,怎么还有女儿,大约是干女儿之类的吧。 周福生听罢,奇怪地望了高旭一眼,道:“老奴在那祸事前就生有一个女儿,如今已是十七岁了,一直在老夫人边上伺候着,少爷不知道?” 随后,周福生又恍然道:“对啊,少爷当初曾受了脑伤,过去很多事不记得了,想不起青青也不奇怪。” 高旭只是抱歉地笑笑。这时,他想起在老夫人身边的确有一个胖乎乎有点小可爱的养女,原来她是这周福生的女儿。反正这高老头夫妇喜欢收养子、养女之类,数目多得让高旭都记不清。不过,从深层意义来看,高老头把这些高氏部属的家眷圈养在高老庄,岂没有作质的意思? 高旭现在也没心思琢磨这周福生把自己的手帕带给远在高老庄的女儿洗洗的用意,他走回桌案上,拿起一盒东西递给周福生。周福生疑惑地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叠织锦,打开之后,才知是一张世界地图。 高旭道:“这是高氏工坊的织锦女工,按照我编制出来的世界地图手工锈出来的,数量不过十张,极为珍贵。” “多谢少爷。” 高旭指着地图上的东南亚地区,道:“你现在要关注的是南洋,如今我们在南洋主要的对手是荷兰、西班牙、葡萄牙以及英国。荷兰的势力最大,窃据了我们的台湾岛,还控制了东印度群岛,以及马六甲海峡,荷兰东印度公司将是我们华商会的最主要对手。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部应该在爪哇岛的巴达维亚城。西班牙的势力范围是吕宋岛,其据点是马尼拉。葡萄牙在南洋的势力已经不多,主要是锡兰,以及澳门这人租借据点。英国主要活动在西印度群岛。”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们大明老是对西方人统称为红夷,不知他们属于哪个国家,来自何处。这个问题一定要了解。”高旭指着欧洲的地图道:“荷兰、西班牙、葡萄牙、英国以及意大利这些国家,他们的地理位置,以及相应的虚实,你在一定要弄打探清楚。” “暂时来说,荷兰的势力最大,我们的水师现在还没有远洋能力,还没有与他们正面对峙的实力,起码需要三五年之后,我们的水师才有可能与之一较长短。到了那时,我们要完全掌控南洋的贸易航线,争夺西洋人的殖民据点,收复台湾,控制吕宋岛、东印度群岛……” “葡萄人,因为明月身世的关系,我们与澳门的葡萄牙商人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我们所急需的一些西方造船工匠,都可以通过葡萄人作为中介去找,甚至我们可以通过葡萄人在西方购买风帆战舰。所以,与葡萄牙人,我们暂时是可以结盟的。” “至于英国人,我们暂时也可以与他们保持互利的贸易关系,我们的茶叶、瓷器、织锦是英国人急需的物资,能与英国商人直接交易,我们的商业利润会得到成倍的增长。” “但是,记得一句话,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英国人,他们将是我们继荷兰人之后的所要面对的最主要贸易竞争者 。” “……那么,现阶段,我们在南洋的对手是谁?” “毫无疑问,是西班牙人。” “几十年前,在西班牙人指使马尼拉土著曾发生屠戮汉人事件,为此,我们必须复仇,我们要开刀,也要先拿西班牙人开刀练手。一是我们师出有名;二是西班牙人的实力已处在下降期,他们当年能被荷兰人赶出台湾岛,现在也能够被我们赶出吕宋岛,三是我们有地利优势,南海就在我们的家门口,人力物资补充快捷,而这些西方人则是远涉重洋而来。” 说到这里,高旭想起在历史上马尼拉的土著有三次屠华事件,还有在后世印尼的排华屠戮也是惨绝人寰,不由沉着脸sè对周福生道:“我们与西方人不同,他们人力不足,需要殖民地上的土著为他们生产,甚至还有非洲的黑奴贸易。但我们汉人却有充足的人力资源。而且在南洋上,我们汉人本来有大量的移民。所以,在南洋,我们有得天独厚的地利、人和,将来我们控制了吕宋、东印度群岛之后,土著人口的比例要力所能及的压缩,汉人将要成为绝对主体。” 高旭重点强调的“压缩”二字,语气里尽是森冷的气息。 然后,高旭又指着地图豪情万丈地道:“与西方人争夺南洋控制权,是我们走上大航海时代的第一步。在全球尺度上,南洋就在我们的家门口,应该是我们的绝对控制区。到了那时,我们肯定有环球远洋舰队,我们就能与西方人争夺南北美洲的资源和土地……” 听完了高旭这一番话,周福生用怪异而又敬畏的目光望着他,对于这个高大少爷,作为高氏的旧属,周福生自然了解透彻,他虽然生在海盗之家,但一直被高老头宠坏了,娇生惯养,别说没出过海,连海风也没有吹过。但他现在怎么知道这么多?对西洋红夷人怎么这么了解?莫非真是像传言中的那样,这少爷被文曲星附体了? 看了周福生的目光,高旭又知道自己显摆过头了,但要让周福生下西洋,这些属于战略xìng的东西又必须要告诉他。当然,对于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以高旭如今的身份地位,用不着解释,因为越来越多的光环罩在他的头上,都让人见怪不怪了。 “我跟你说的这些,听明白了没有?” 周福生无语地点点头。 高旭又道:“我已经答应月儿在琼州建一个明月山庄。你且先去打点,明年chūn天,月儿也会随后下南洋,到时你要好好辅助她。” 周福生想起彪悍的赵大小姐,不由得头痛地点点头。 过了半晌,周福生沉吟一声,一副犹疑不决的样子。高旭见罢,不由问道:“有什么问题?” 周福生道:“少爷……老奴见少爷长年在外,身边缺个照料的体己人,你看青青如何?……老奴想让青青侍奉少爷左右,不知她有没有这个福分?” 高旭听罢,不由得静静地盯着周福生好一会儿。 这周福生又提起他的女儿,高旭不由有点无语。不过转头想想也理解。他远下南洋之后,唯一的牵挂就是他的女儿了。 要是那周青青成了自己的侍妾,这个周福生就能父凭女贵,能捞到个“外戚”的身份。现在在有心人的眼里,高旭已有问鼎天下的潜质,这个周福生热衷于财势和权柄,要是让他沾在“外戚”的身份,到时越发骄狂。 但是望着周福生那眼巴巴的神sè,高旭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推托的话来。不过想起就算他如何jiān猾狠辣,只要把他放在海外,荼毒的也只是外族,倒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在高旭看来,这周福生在自己付以重任之时,他竟然拿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来作筹码,着实无耻啊。 至于那个青青,高旭在高老庄倒见过数次,脸上有点婴儿肥,长得胖乎乎的,但身材还算均称,算不上美艳,但胜在可爱无敌,只是根本谈不上周福生所谓的“体己”,xìng格上反而有点调皮倒蛋。 时到今rì,高旭算是明白了,高老头从来不做赔本的生意,他的那些数量众多的养子、干儿子们基本上是高氏的储备力量,那些养女、干女儿们也尽是宝贝儿子的后宫人选,这似乎是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了。 高旭沉默一会儿,暗叹一声,无论如何,这周福生是自己放逐到南洋的一头恶狼,那个青青大约是唯一能捆住这头恶狼的绳子。而自己要牵制这头恶狼,也就必须要有一根绳子。也罢,既然身在这个时代,对于婚姻,对于女人,难道自己还想有什么爱情的追求不成?反正那青青似乎颇得高老夫人的喜爱,以高老头的脾气,总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他为了高氏数代来单薄的香火,狠不得马上开个三宫六院来,让高旭为高氏传承化身为种马。 最后,高旭直视着周福生的目光,无语地点点头。 周福生欣喜若狂,开怀道:“好好好,明rì老奴就回福州,先向老总管调集船只组建舰队,再回高老庄一趟,向老爷夫人辞行。少爷,你放心,老奴不定南洋誓不回!” 周福生说罢,便向高旭告辞,当晚准备离开尤溪事宜。就在周福生走出大门时,高旭望着他的背影,突然道:“如果有可能,将来你会有一个周姓的外孙……” 周福生听罢,竟是激动得全身颤抖不已,如今他已成废人,不可能再有子嗣,要是自己的外孙跟他姓周,这周家的香火就不会断绝了啊。周福生激动之余,竟是趴在门槛上向高旭行了一礼,大哭一场,然后抹着老泪慨然离去。 高旭坐在大厅上,疲惫地捏着眉头,现在已是深夜时分,但案头上还有一堆公文要看。对于同盟会、同盟军以及华商会来说,高旭就如同移动的中枢,他身在哪里,这些公文就会追逐到哪里。这些公文来自四面八方,有军务的,政务的,会务的,有江南最新经水路传送来的战报,其中有阎应元的亲笔书信,有沈廷扬父子在苏松地区gol的施政报告,顾炎武的同盟会会务周报,江南宪兵情报处邬含蓄的秘密文书,还有福州邬老家伙主政的动态…… 要真正做到胸怀天下,洞悉大势,就必须费着脑筋阅读这些公文。除了这些公文之外,高旭又要筹建尤溪基地,其中又要涉及一些技术改良,甚至还要编撰后世理论基础之类的常识。 一句话,成大业者,除了高瞻远瞩的视野之外,还要有强悍的jīng力啊。 就在高旭沉浸在这些公文所描述的讯息中,突然从远处传来喊杀声打断了高旭的思路。 高旭抬起头,侧耳倾听,正是尤溪东城门的方向。 这时,厅外急促的脚步声也倏地传来。 ------------ 第七十章 夜袭 ( ) 第七十章夜袭 高旭放下公文,抬起眼,望着程平急冲冲地领着十数名旭卫拥进厅内,沉声问道:“直之,怎么回事?” 程平进入县衙大厅内见高旭安然无恙才定下心来,道:“会长,县城内外矿匪趁夜作乱,城内有多处乱民纵火,东城外又有矿匪夜袭城门,.” 程平临危不乱,先是说了状况,接着又呈报同僚们的应付之策:“叶县理领着衙役调集民众在救火,耿统领领着人马正在大索城内追捕乱民,楚统领则是在东城门布置火炮,开始炮轰夜袭攻城的矿匪。” 程平话声刚落,东城门就传来轰隆隆的火炮声。 对于诸人的随机应变,高旭赞许地点点头。一直以来,矿匪趁着夜sèsāo扰县城的行动不知凡几,今rì高旭初到尤溪,大约是为了给高旭来个下马威,矿匪的行动更是来得凶猛突然。对此,县理叶翼云以及镇守尤溪的旭卫镇预备营统领耿云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自然一有风吹草动,就作出应急措施。至于楚应麟这么快出现在东城门,不过是他的火炮营就驻扎在东城,他在欢迎宴上喝得醉薰薰的正愁着没地方发酒疯呢,正巧矿匪撞上门来了,于是有了楚胖子抱着炮管大发神威。 高旭听了那轰隆隆的炮声,却是不由得皱皱眉,暗想那胖子真是浪费火药,暗夜里黑灯瞎火的,这种实心弹除了吓唬人,啥用场都没有。胖子办事,高旭向来不甚放心,于是对程平道:“去东城看看情况。” 程平面sè一凝,道:“会长,这县城内外混乱无比,以安危计,会长还是坐镇县衙为佳。” “安危?”高旭自嘲地笑笑,瞧着程平一眼,又指指悬挂在县衙大厅上的世界地图,道:“直之,这里不过区区尤溪而已。” 如今高旭每到一地,都随身带着他亲手绘制的世界地图,时刻鞭策着自己。这世界地图有一部分取材于这个时代的常识,但大部分是来自己高旭的记忆,作为一个爱好旅行的人,对于地理地图自然有一定的了解。 “而已”二字,高旭说得极是霸气横溢,想想也是,真要是让尤溪这个弹丸之地的矿匪吓唬得藏头缩尾,那在这个大时代还用得着混么,寻块豆腐撞死得了。高旭说罢就起身向大厅门口走出。程平见状,也不敢阻拦高旭,如今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着一种不怒自威也不容置疑的威仪,只得跟着高旭身旁劝道:“会长,刚才守卫在县衙内发现飞贼……” “飞贼?……”高旭听罢不由得置之一笑,自从来得大明之后,高旭根本没有见识过传说中的轻功,何来飞贼之说?再说,这县衙已让他的旭卫守得像铁桶一样,苍蝇都飞不进来,何况一个大活人。 就在高旭对飞贼之说嗤之以鼻不信邪的时候,刚刚走出县衙大堂之际,突然听到前方一丝轻微的破空声,一支细箭从夜空中倏然向高旭shè来。走在高旭身旁的两名旭卫反应比他更为敏捷,俩人双双用身体向那暗箭迎去,挡在高旭的身前。那暗箭一下子shè中其中一个旭卫的肩膀。 高旭迎着暗箭来袭的方向望去,只见县衙大厅的左侧有一株参天的榕树,那个偷袭者想必就藏在其中。用不着高旭吩咐,近卫队的军官立即命令数十名旭卫在榕树下结队,一声令下,数十支火枪便向树上齐shè而去,在树梢处顿时飞起一群惊鸟。 三次齐shè之后,除了驱逐了惊鸟,以及撒下了满地的落叶之后,没有一点动静。 高旭向近卫队的军官摆摆手,如此密集的火力要是没有击中偷袭者的话,想必树上必定有一个可以躲避子弹的树凹。只是这榕树任它如何枝繁叶茂,但处在树下数十名旭卫的重重包围之下,那偷袭者肯定插翅难逃。 然而数十支火枪三次齐shè之后厚重的浓烟又给偷袭者提供了掩护,就在高旭看着旭卫队军官命令军士爬上榕树寻敌时,突见在树梢弥漫着硝烟的空隙之中有一处微动,一个纤细的人影犹如一只大鸟一样一纵而出,向着与榕树相隔三四丈开外的屋檐“飞”去。 就在旭卫队军官发应过来,命令众旭卫举枪shè击时,那个人影又消失在浓烟之中,失去了目标。 在刚才的一瞬间,高旭借着月sè与火光,算是看清楚了,那人大约是借着一根榕树与屋檐之间的绳索荡秋千一样,仗着身形灵动轻盈荡过去的,那可不是什么轻功使然。 那刺客荡在空中,借着空中的黑火药硝烟隐蔽了身形,使得旭卫的火枪shè击失去了目标。只是这次是高旭来到大明之后第一次受到暗杀,自然不放轻易放过个偷袭者,一翻腕,指间捏着数把手术小刀,估计那偷袭者的去势,一抖腕撒了过去。 要是在十米之内的距离,高旭以飞刀命中目标的概率能达到仈jiǔ成以上,基本上能做到“例不虚发”,但在十米以外,命中率和力道都大大降低了。而这时的目标远远在十米之外,高旭捏着几把手术小刀根本就当天女撒花式来用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总算是聊胜于无。 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细微的惊呼,高旭吐了一口气,想必命中目标了。只是在这样远的距离上,飞刀的力道已失,肯定不会致命,最多只让偷袭者挂彩而已。等高旭赶到屋檐下,果真只见地上有几滴血迹,偷袭者的人影全无。旭卫队军官立即领着人循着血迹追去,那偷袭者受了伤,县衙又围得铁桶一样,想要逃脱生天,恐怕没那么容易。 县衙传出来的排枪齐shè声响彻了整个尤溪县城,站在东城门头发酒疯的楚应麟,先是转过身望着县衙的方向发了一下呆,茫然对着左右道:“嘿,这县衙内开啥排枪呢?……” 楚应麟说罢,突然跳了起来,酒意当场吓醒了,大声嚷道:“啊哟,头儿遇袭……格老子的,头儿要是有了闪失,老子要把这尤溪的乱民全屠了!……快,快,你们死人啊,快领着人马救驾去!” 楚应麟顿时留下一支人马守着城门,自己亲领着大队人马向县衙拥去。幸好城门外的矿匪只是sāo扰,火炮一响,那些矿匪就作鸟兽散。 县衙的排抢不光吓醒了楚应麟,也把正在大索城内的耿云骇得一跳,他顿时从南城区匆匆领着部属向县衙冲去。只是作为县理的叶翼云在听到排枪声之后,朝着县衙的方向凝望了一阵,思量一番,又沉下心来,忙着在火灾现场指挥人力救火。 县衙内,程平看着高旭在遇刺之后虽然容sè如水,但他还是感觉到高旭在压抑的情绪下涌动着雷霆之sè。看过那个刺客受伤的现场之后,程平见高旭无需劝阻,又回到县衙大堂之内,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程平小心翼翼地退出大堂,只见楚应麟和耿云俩人领着各自的部属风风火火地向县衙冲来,连忙迎上前去,向俩个统领大略陈说情况,然后领着他们进见高旭。 程平领着楚应麟、耿云俩人走进大堂,众人见高旭沉着脸在深思,程平、耿云俩人不敢上前打扰,只有楚应麟以高旭的故旧自居,再加上他那大路xìng子,对于高旭倒不拘于上下之礼,再加上关怀心切,只是冲到高旭面前,道:“头儿,没事吧?” 高旭回过神来,瞧了胖子一眼,点了点头。随后,高旭又望着耿云道:“今天你在城内布置重兵,那在城外矿场基地上的兵力如何?” 耿云听罢脸sè顿时一愣,高旭见了他的神sè,心中暗叫不好,这尤溪的矿匪在县城闹腾得如此厉害,会不会是声东击西,趁着旭卫镇的兵力云集城内,袭击城外的高氏矿场? 对于高旭来说,这尤溪县城没什么价值,有价值的是城外的矿场。为了建设座落在尤溪河岸的矿场基地,这一个月来,高旭从崇明高氏工坊运来大批的水力机械的配件,沿着尤溪河的河岸上,架设了数座水力鼓风机,水力钻床以及水力槌锻机,还有一座新建的炼铁高炉。一个月来,为了这些重要设备,耿云一直驻守在基地上,这次为了迎接高旭入城,抽调大批兵力守城,铁场基地上的兵力势必空虚,那些矿匪如果趁机破坏,那矿场基地建设的进度又要受到延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声震耳yù聋的爆炸声从城外的铁场方向传来。高旭听了,不由一皱眉,这爆炸声如此响彻云霄,不用去看,就知道炸的肯定是高氏铁场的新高炉了。周福生夷平了尤溪铁场主们不下十座高炉,这报应终于来了,就在高旭初到尤溪的当天,这些地头蛇们就把高氏工坊的高炉给平了。 这个脸真是打得响亮。 责斥耿云的失职没有意义,高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凝重地看了耿云一眼,道:“耿统领,你立即领着人马出城护场,我们的高炉炸了可以重建,但那些水力机械的每一只构件都费时费力,绝不能有失!” 耿云用力地行了一个军礼,沉声领命而去。 高旭又对楚应麟道:“楚统领,你领着人马继续大索全城,那些矿匪头目普遍在城内有家眷,全部都控制起来,特别是那些与林家有关的……还有,周福生明天就要离开尤溪,你派一支人马到林家别院去,接替周福生的家兵,把这座林家别院继续封锁起来,特别是那个方惜琴,更要重点监控,防备她与城外的林书豪联系,今rì夜乱,他们叔嫂俩人,肯定脱不了干系……” 平rì高旭叫楚应麟胖子的,但一有正事,高旭总用以军职相称。想起林家别院内美女如云,尽是周福生费力收罗的,高旭怕这胖子贪sè误事,又交待了一句:“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包括你,都不得擅自进入林家别院!” 楚应麟虽然初到尤溪不过一rì,但对林家媳妇铁娘子方惜琴万人迷的艳名早就有所耳闻,正想着改rì寻找机会去亲近亲近,沾沾香气,那知高旭竟是下了禁令。胖子表面上一本正经地奉命而去,肚子却是郁闷不已。 高旭又望着候在一旁的程平问道:“那个叶县理在干什么?” 程平应道:“今rì城内有十二处纵火点,他来讯说已扑灭了九处,还有三处待灭。” 高旭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对于这个叶翼云,面对着县衙的乱局仍然专注于他的救灾行动,没有耽误灾情来媚上问候,倒是让高旭刮目相看,这是个干实事的人。 隔了一会儿,高旭对程平道:“派人告诉叶县理,明rì大赫尤溪之事取消,县牢里的林家族人照旧先关押着。至于县牢的守卫还要加强,以防那林书豪和方惜琴叔婶俩人合谋劫狱。” 等程平离去办事时,高旭一人坐在县衙大堂的主席台上,疲倦地捏着眉头,难道这尤溪非要逼得自己亮起屠刀么?明枪好躲,暗箭难防,这尤溪要是再乱成一团麻,高旭不介意用快刀斩他娘个干净。 就在高旭闭目养神的时候,程平又急匆匆来到大堂,对高旭报道:“会长,旭卫队循着血迹找到那刺客的下落了,只是……” 高旭见程平吞吞吐吐,不由皱眉道:“只是什么?” 程平道:“那里是县衙的内院西厢,正是顾夫人的下榻之处。没有会长的手令,旭卫不敢打扰夫人的休憩。” 见了程平的神sè,高旭忍不住冷嗯一声,那顾君眉现在越来越没谱了。这程平说得如此委婉,不过是那顾君眉仗着与自己的关系来持宠而骄。问题是,现在高旭对她何宠之有?他们俩人彼此之间的芥蒂越来越重,这顾君眉应该是个明白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该阻拦旭卫的追踪啊? 自从高旭由邬含蓄情报处得到顾君眉与rì本的郑夫人翁氏有暗中联系的消息之后,就对着有着rì本经历的顾君眉心怀戒备,并立即启用了应急措施。趁着这次尤溪之行,高旭凭着邬老家伙对顾君眉的威吓,带着她离开福州。 带顾君眉离开福州,高旭是有深意的。如今的锦绣楼在情报领域已成为邬含蓄的同盟宪兵情报处——也被简称为黑衣卫的重要补充,取缔这个组织很可惜。现在高旭是扶植锦绣楼的二当家,也就是柳如是上位。相比起在历史上名不见经传却满腹心机的顾君眉来说,柳如是生xìng刚烈,为人素有节气,在士林之中也素有名声,也认同高旭的同盟会事业。这个柳如是相对来说“单纯”得多,也容易掌控得多。 而这个顾君眉给高旭的印象也一直不好,以前在崇明高老庄时,她在满清与同盟会之间两面投机,买卖情报谋利。在高旭对她背景调查之中,竟然发现她曾去过rì本,与郑夫人翁氏有旧,那个叶子甚至是翁氏的养女。 如今郑氏的势力已在福建轰然倒塌,她还与rì本的郑夫人保持联系,她想干什么?难道要帮助郑氏东山再起? 还有高旭是一个不受要挟的人,但这顾君眉在那个荒唐之夜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掌握了高氏工坊的二大核心技术:火炮的铁模铸造法以及天花的疫苗牛痘,要是她有了不测,这两大技术就要大白于天下。 无论如何,她终究成了自己的女人,要是狠心杀了,一是投鼠忌器,万一如她所言,在没有取得技术绝对优势之前,那两项概念xìng的核心技术扩散对高旭来说是极其不利的;二是这种最终手段,也表明了高旭作为男人在这场男女征战中的彻底失败。只要在锦绣楼中打压、圈养这个顾君眉,扶植柳如是上位,再加上高旭的监控,她能利用的资源极其有限,难道还怕她跳出自己的手掌心不成? 所以,一离开福州之后,高旭就开始圈禁顾君眉。在途中的船上,包括来到尤溪码头,直到这县衙内院的西厢,一直有旭卫监控顾君眉的行动。对于这样一个八面玲珑、长袖擅舞的女子,几乎能侵蚀任何能接触到她的人,圈养在自己的视野之外,高旭肯定不放心。以顾君眉的心机,自然明白了高旭的用意,暂时来说,除了屈从,她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可现在出了刺客事件,这顾君眉还阻挠旭卫对西厢的搜查,她是不是借题发挥,要引起高旭的注意? 高旭心中暗恼,突然想起刚才在浓烟中从榕树树梢荡掠到屋檐的纤细身形,心神倏地一震。 那个飞贼是女的! 那个背影有点熟悉! ∶∶∶∶∶∶∶∶∶∶∶∶ ------------ 第一章 书生酸菜 亲爱的读者,谢谢关注《明香》。--/请先看看作品相关里的《寂寞的小石湾》,了解本背景之后,再开始阅读正。当初作者正是因为看了这篇随记之后,心有所感,才开始有了明香的洋洋百万言。 ∶∶∶∶∶∶ “头可断,发绝不可剃!” 一面上写着铮铮铁骨般标语的旗帜从江阴十里坡的东边山岗升起来,旗帜在斜阳的余晖下,沐浴着晚霞的凄红猎猎作响。 一支杂乱无章的人马像喷泉一般从山岗的背后冲了出来。其中的约有近千人马衣甲鲜明,有的执刀,有的拿着鸟铳,那是江阴城反抗剃发令的乡兵主力冲锋营。 冲锋营的两翼和背后跟着的第一章书生酸菜乡民却是拿着千姿百态的武器:锄子、菜刀、铁铲,不一而足。为了反抗满清的剃发令,悍卫汉人的发冠尊严,江阴人宁可留发不留头,各乡各村的乡兵聚合一起来到十里坡上阵杀敌。 这是顺治二年(1645年)的闰六月十五日。 高旭站在十里坡数里开外的峡谷之巅,俯视着十里坡上森严阵列的五千清军步骑。 这五千清军步骑之中最为触目的是三百八旗铁骑。这一个牛录编制的满清白甲兵阵列在左翼,散发着一种摄人的让人不寒而粟的噬血气息,这种气息是身经百战的铁与血以及从北到南所向披靡的骄人战绩的威压凝集而成。其余的清军则是南明降将刘良佐属下的新附绿营汉军步骑。 尽管站在远远的峡谷之顶,那从十里坡里飘来的空气里仍然尽是游离着呛鼻的铁屑、血的腥臊以及火药的硫磺味。战场上铁与血的残酷气息像潮水一般把高旭淹在其中。令人窒息,麻木,而又恐惧。 晚霞投下的最后一抹抹艳红影射在高旭有点茫然的眼眸里。 这是高旭穿越第一章书生酸菜在大明末期的第七天。 因为所附之身是同名同姓的常州府绿营汉兵千总,虽然高旭谨慎行事,但每日早上醒来,高旭要花费极大的毅力压制住剪下自己光秃秃的脑门上那根金钱鼠尾辫子的逆天冲动。高旭暗暗告诫自己初来驾到还是既来之,则安之。但在此时此地,眼看着这些江阴先民们为了汉人的最后尊严而舍身成仁时,高旭的眼眶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湿热。 高旭抬头望着斜阳,让燥热的风吹干了自己的眼。他脸上努力地保持着平静,不让身后的属下看出自己表情的异样。 今早高旭领着千余人马从常州府出发,押送着一批宗知府四处搜括来的钱粮和器具之类的战争物资,送到江阴城镇压义民的清军。一路上,高旭看着一辆辆装满钱粮的辎车,肚子里的心思几乎没停过,但是眼前这些近千名常州府的郡兵,个个麻木不仁的样子,高旭有什么想法也不敢轻易暴露。 千余郡兵护着辎车在峡谷中休整,而高旭领着几名属下登上谷顶察看着十里坡上的战事。 站在高旭身侧的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胖子,看着江阴乡兵争先恐后的冲锋,不由叹道:“江阴人真是不怕死啊。” 高旭看了胖子一眼,没有出声。这个胖子姓楚,名应麟,常熟人,是高旭属下的一个把总,职位是捐了一批银子谋就的。他不学无术,性子好色油滑,难得现在这般正正经经。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听到身边的带着充满了压抑感的话,高旭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另一侧的一个酸秀才。 三天前,高旭闲荡在常州街头时,看到一群剃匠们把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穷书生打得血肉模糊。因为这书生死不剃头,拿着虎头刀的清兵剃匠就要朝他脖子砍去——留头不留头,留发不留头。高旭见状拦下剃头匠的屠刀,奉上一些银子才救下那书生的命。当然,想留头,发是不得不剃的。书生被打晕之后,再剃发了事。那书生醒来后,得知已经剃发的事实,只是沉默。 这个穷酸的沉默让高旭很担心。高旭怕他想不开寻死,或者食不果腹后饿死,得知他会一手好字,便强行把他带到营里作了自己的幕僚书。每当高旭问他的来历时,他只是麻木地说扬州人。只是无论高旭如何询问他的名字,这穷书生只是无言以对,最后拗不过高旭的烦扰,在一个水沟上看着自己光溜溜的脑后的辫子,怅言道:“金钱鼠尾,遍身腥膻,若提姓名,岂非羞没了列代祖宗。此后,身有辫,人无名。” 数日的相处下来,高旭觉得这书生才气很好,出口成章,只是性格有点迂,说话又酸得要命。他既然死也不说自己姓名,楚胖子忍受不了他的酸气,便以酸菜戏称。胖子与酸菜互相瞧不顺眼,每当酸菜掉酸的时候,楚胖子就算听不懂,但也要嘲笑几句。但酸菜的这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胖子似乎明白了,破天荒地露出深思之色。 高旭望酸菜一眼,道:“死很容易,但活下去才有希望。” “希望?”酸菜自嘲地笑笑,道:“希望在何处?” 高旭想起历史上明灭清兴的无奈,想起江阴人以一城见义的悲壮,这个时代有希望么?——如果有,希望在哪里? 高旭一时无语。 在清兵军阵之前的火器营将领得到将令之后,十数门虎蹲炮一齐炮响,黑火药的浓烟之后,便在江阴义兵冲锋途中掠起一片片血肉。 高旭看着江阴乡兵在炮火中死伤无数,但人人都没有后退的念头,只是凭着一股热血向前冲。这种自杀性冲锋根本无济于事。就算让你们冲到清军阵前也战力相差悬殊,徒增死伤而已。看来这些江阴乡兵忠勇有余,谋略不足。高旭眼光扫到乡兵之中又那面“大明中兴”旗,心中压抑如潮。 清兵炮击之后,那三百满清铁骑像脱弦的箭一般迎向那些冲杀而来的江阴义民。 高旭努力想以局外人的眼光看着这场战争,看着八旗铁骑肆意杀戮和江阴乡民的舍生忘死,闻着那血溅出来的腥味,听着乡民那绝望的嘶哑,清兵的狞笑,这一切都活生生在摆在眼前,才发觉自己根本做不到。 高旭,他也是个局中人了。 当高旭觉得身旁的酸菜用判究性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时候,马上深深地吸上一口气,抬起头,迎着沙场上吹来的带着血腥的风,望了望日渐西落的斜阳。 自从八旗兵出击之后,新附汉军的清兵主将不敢再怠慢,只得绿营兵全军压上。江阴乡兵虽然凭着血勇冲杀,但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战场的态势也是一面倒。清兵追杀着向江阴城方向溃散的江阴乡兵,对于江阴人来说,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拦阻清军兵临城下了。 酸菜着皱着眉看罢,哆嗦着苍白的嘴唇,痛心疾首地道:“真是不堪一击啊。” “以散漫之师,与东虏野战,取死之道,殊为不智。” 酸菜身侧的一名黑脸瘦汉冷冷道。这个黑脸瘦汉姓薛,名一刀,辽东人,据说是关宁铁骑出身,是高旭属下的另一名把总。他长着一张马脸,脸颊有一条长长划过眼眶以至瞎了一只眼的刀疤,因此他有个外号叫刀半瞎。 他整日面无表情,是嘻嘻哈哈的楚胖子的另一个极端。虽然这个薛一刀是自己的属下把总,但高旭对他那又瘦又干的躯体时蕴含的战力颇为忌惮。从他浑身的伤疤以及眼神里的死气推测他必定是个身经百战的人物。 高旭听到薛一刀称八旗兵为东虏,不由看了他一眼。虽然他都剃头易服了,但从他的言外之意中听得出他对满清没有认同感。当高旭看薛一刀的时候,薛一刀也有意地回视高旭一眼,俩人目光一触,高旭笑了笑,道:“以薛把总的看来,江阴人该如何对付东虏呢?” 高旭特地在东虏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高旭知道这个薛一刀借着对八旗兵的称谓上打探自己的态度,高旭自然表明自己的立场。在这个时代,面对满清残酷的剃发令,只要有血性有尊严的汉人都不管在明里暗里都很反感。高旭庆幸自己的运气,虽然不幸附身在清军的一个小小千总身上,但属下的两个把总,一个胖子,虽然不学无术趋炎附势也算没坏到不可救药;一个出身关宁铁骑的薛一刀,大概因为性格怪僻孤傲而被贬成州府郡兵的一名把总,他那种愤世嫉俗的心态正中高旭下怀。 薛一刀沉吟道:“江阴为长江咽喉要塞,历来为兵家所重。江阴城池坚固,唯有凭城坚守。但固守无援,也只是死城而已。” 高旭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问道:“知道阎应元么?” 薛一刀和酸菜眼里一片茫然之色,但胖子是常州本地人,道:“大人是说阎典吏么?” 高旭点点头,道:“对,阎典吏在江阴城里?” 胖子在常州境内算是个地头蛇,消息颇为灵通,摇摇头道:“如今江阴城民推现任典吏陈明遇为首。阎典吏虽然升广东英德县主簿,但因为母病未行,居在砂山。”胖子说起那具阎典吏一脸的敬重之色。 高旭“哦”了一声,细细想了想,无论如何,江阴城是成就这位阎典吏千古绝唱的舞台,下个月,也就是七月份,他必定会被陈明遇请到江阴城主持防务。想起阎陈二位典吏的事迹,高旭遥望着江阴城的方向,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道:“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壮哉!” 酸菜听了高旭的喟叹,本是死气沉沉的双眼倏地一亮,谨慎地朝高旭作了一揖,道:“大人,不如我们。。。” 高旭不待他再说下去,摆摆(去读读)。” 酸菜不顾高旭的阻拦,概然道:“高大人,我们要想死后有个面目见祖宗,就不能再这样麻木不仁地活着。我们……我们反了吧!” 酸菜话声刚落,楚胖子就跳了起来,道:“你这个书呆子,真是不识得时务,扬州杀了八十万,还没杀怕啊?!南京降了,兵马有数十万的江南四镇降了,八旗铁骑所向披靡,就光凭我们这千把人想造反。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不过是知府大人在常州境内招募来的,说得好听是郡兵,辎兵,说得不好听不过是送货的民伕,出身不是混混,就是一些酒囊饭袋,大家不过是混口饭吃,你却要他们造反,你活够了,他们还没活够呢,再说人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少的,不顾自己的性命,还得顾家里的。高大人,你千万别听这酸菜怂恿。” 酸菜轻蔑地斜了楚胖子一眼,道:“懦夫。” 楚胖子被酸秀才鄙视了,神色先是一愣,接着一扯衣袖,作势要揍酸菜,但手一举起,却被薛一刀一把抓住了。薛一刀用手一捏,楚胖子忍不住满脸苦色,嗷嗷讨饶。。酸菜得了薛一刀的支援,更是神气飞扬,对着胖子道:“你这等人只是苟且偷生,不知仁义何物。” 薛一刀推开了胖子,却是回头对酸菜冷然道:“人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你想法也真是幼稚。没有实力,你造反喊得震天响也有何用?”他说罢,薛一刀向高旭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向谷底的辎车营地走去。看着他瘦长的背影,高旭不由摇摇头,暗想这个薛一刀的性子真是哪边都不讨好,这种性格难怪他战力不俗,但到现在都只是一个小小的把总。 有些事总是有心无力,这胖子和薛一刀说的也全是事实。高旭只是西望着斜阳,沉思不语。 当高旭下山来到谷底的营地时,看着千余围着辎车嘻嘻哈哈寻乐子的郡兵,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高旭一路来大张旗鼓地押送着大批钱粮,器具以及火药兵器,本着一种招蜂引蝶的心思却是一直无事。高旭暗叹那些乡兵敢与大队清兵硬抗,却不知迂回一下劫个粮什么的。如果有乡兵来袭,高旭完全相信这些无赖混混出身的属下都是望风而逃之辈。高旭的心思自然趋向酸菜的想法,问题是不论他决定造反,还是找个山头落草,这些人绝对不会拥戴自己的。他一个光杆司令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高旭突然听到辎车队之中一阵哗然的喧嚷,闻声愕然看去。只见一个人一手拿着一把刀,一手拿着一支火把,站在装载着满是火药的辎车上。那火把就在装着火药罐的坛口上烧着,那人歇斯底里地叫嚷着辎兵不要靠近他。辎兵怕他引火药,吓得退得远远的。火药是辎重营的重中之重,火炮和火铳的威力总赖火药的供给。而现时的战事要攻城掠地绝对离不开火炮。只要数十门大炮一轰,铁打的城墙也扛不住。 高旭仔细一看,那人可不就是想造反的穷书生酸菜?! “高大人你别过来!我说你别过来!” 酸菜朝沉着脸走近的高旭嘶喊着,一边又把火把压低几分。 高旭不敢刺激他,只道停住脚步道:“酸菜,别做傻事,你炸了这车火药有什么用?” “如何无用?”酸菜喊道:“如果这车火药运到江阴,就要炸死成千上万的人。现在炸了,却只死我一人。” 高旭耐着性子道:“不光光死你一人,还用辎重营的近千兄弟。我们都要受军法处置。” “那又如何?”酸菜又叫道:“死则死矣!我面前没见到一个活人,自从剃发之后,我们都死了,人人都是一具行尸走肉,这样活着有什么用?还不如死了好。我早该死了。自从我从扬州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那时起,我就该死了。扬州十日,死了八十万人。现在多我一人,多你们一千人,又算得了什么?如果这些火器火药运到江阴,江阴十万城民又有什么活路?!” 斜阳把高高站在辎车上的酸菜的身影拉得长长的,长得似乎没有尽头。而他那瘦削的身骨也因为他的慷慨激昂也好像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高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把口气放缓,道:“酸菜,你炸了这一车,明天就从常州,从南京,运来十车百车的,这根本无济于事。” “我炸了这一车,这天下就少了一车的火药,百姓就多了一车的安宁!” 高旭知道这个大明书生倔强的性格,他既然决定了事,就不会改变。高旭尽着最后的努力,道:“酸菜,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有什么希望?苟活着看清兵屠杀百姓,苟活着看着江阴像扬州一样被屠城?正因为人人都怀着苟活的念头,那东虏才凭着十数万铁骑把千万之数的汉人踩在脚下。高大人,你不要再给我空中楼阁一般的希望了。与其早迟有一死,何不死得其所!虽死犹生!” 见高旭无法劝阻酸菜,心急之下的楚胖子也顾不得危险,走上前来劝阻,他的身后跟着薛一刀薛把总。薛一刀早已取出弓箭,但引而不发,就算射死了酸菜,但酸菜的手一松,那火把还是会掉在打开坛口的火药罐上。 胖子摸了一下自己的秃头,心底害怕酸菜失手点火药,骂道:“酸菜,你忘了你的性命是谁救的了?是高大人,是他把你在剃匠的鬼头刀救下来,是他把让你进入辎重营混口饭吃,你不想如何报恩,却是做着连累他的祸事。你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却是这样恩将仇报的么?!” 酸菜没有答话,凛然道:“活命之义,于保家卫国之大义,小义也。高大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今日唯有大义相酬。” 说罢,酸菜抬头最后望了一眼晚霞之上的斜阳,然后毫不犹豫地把火把扔进火药罐里………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二章 我是汉人 “他还能活着么?” 胖子看着高旭探了一下被炸得浑身鲜血淋漓的酸菜的鼻息,询问道。--/高旭只是沉着脸,默然不答。 胖子没有再问,看这酸菜奄奄一息,自己问的不都是废话么?被炸成这样哪能活得成?数日来他欺侮酸菜的快感已上了瘾头,如今酸菜真的要死了,不由得若有所失。现在想想,这酸菜虽然迂,但也迂得可爱。对于酸菜的舍身取仁,胖子本来觉得这书呆子都是脑子进水了,尽干这种无谓的事。但现在看了酸菜的惨状,不由得心中生出几分敬佩。 见着高旭像郎中一般在酸菜身上检查伤势,只听高旭道:“胖子,把我备用的急救箱拿来。第二章我是汉人” 胖子“哦”了一声,从高旭的坐骑上解下一个小箱子递给了他。 胖子有点奇怪,难不成昔日与自己一个德性的高大人竟然有一手医术?想当初,这个高千总与自己算得上是臭味相投,留恋在常州府内的各大赌场,是个有名的赌棍。也是色道中人,俩人时常在怡香院寻花问柳夜不归宿。只是七天前,俩人喝多了花酒,在大街上跌跌撞撞,胖子运气好,掉进了臭水沟,水一冷就酒醒了,但那高旭却是狠狠跌了一跤,一头撞在街边的一块磨刀石上,当场就昏死过去了。 第二日醒来,这个高旭虽然与看上去与平日无异,但胖子全身肥肉虽多可感觉却是灵敏,他马上觉得这个高千总哪里有点不对头了。不说别的,就说他身上特有的那种轻浮与刻薄,被他丢得一丝不留。他的目光深邃了,他的气质沉稳了。这些都让胖子又陌生,又有点惶恐。 不过,数日下来,胖子这个滑头马上抓住了高千总的弱点,那就是他的记性差得让胖子没事偷着乐。最让胖子幸福的是,他本来欠高第二章我是汉人千总二百五十两银子,这下好了,高千总全忘了,真是无债一身轻啊。而且高千总尽管掩饰得很自然,不停地有意无意地向自己打听一些事情,胖子就变得法子忽悠,可谓乐在其中。 只是胖子没乐几天,才发觉这高千总表面与自己装着糊涂,暗地里精明得可怕。前天早上,他半睡半睡地时候,突然听到高千总问:“胖子,你欠我的银子什么时候还啊?”胖子迷迷糊糊地道:“再宽限我几天吧。”说罢胖子倏地惊醒,睁着细细的双眼作着楚楚可怜的无辜状,道:“大人,什么银子啊?” 高旭不言,只是静静地瞧着胖子。胖子被他瞧得发毛,暗想他的目光怎么变得如此有穿透力,自己的花花肠子似乎无所遁形。 就在胖子无所适从的时候,高旭递给他一张购物清单,什么手术刀,剪刀,钳子,扣针之类的小东西。胖子原来认为这些小东西市面上随手购买,那知高旭竟是要他特地要找铁匠打造。另外,还要什么纱布,药棉,针线,手套,酒精,金创药之类的物件。胖子费了数日功夫,心痛地花大笔银子,才打造出高旭所要求的急救箱。 胖子看着急救箱上面那个莫名其妙的红十字一眼后,马上被高旭那令人处理伤口时眼花缭乱的手法惊呆了。胖子终于明白这些急救箱真可谓救命法宝。一会儿功夫,酸菜身上数处的创口里的杂物让高旭用刀钳一一挑出,像缝衣服一般用针线把创口缝好,然后敷上金创药,止住血后用绷布包扎好。酸菜从辎车上坠下脱臼的骨节,只听格格几下,就让高旭接上了。 经过高旭的一番急救之后,酸菜的脸色明显有点好转,苍白的脸颊泛起了一丝红润。在场的每个人都希望酸菜活着,尽管酸菜很傻,但他傻得让人敬仰。 这年头,凡是当兵吃粮的,受了重伤,根本得不到救治,只有坐得等死。他们还从没见过这人身上的肉还能当衣服一般缝起来,也从没见到奄奄一息的人不过一柱香功夫又被高千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谁都说不定有受伤的时候,如果能得到高大人如此悉心的救护,那他岂不是再生父母一般? 辎兵们有点敬畏地瞧着高旭,瞧着他额头上还没有完全康复的伤疤。这个高千总自从七天前摔了一跤之后,性情变了,这能耐也长了。不像以前那些对兵士动辄咒骂毒打,而且他救治酸菜时神色专注,手法娴熟。 薛一刀站在人圈之外,默默地看着高旭救治酸菜的每一个动作,他那素来冷峻的目光竟是露出几分温和。站在他周围的一批手下也是也望着高旭出神。薛一刀的属下大都是像他一般流落江南的北方人,成份极是复杂。这些人虽然来历不同,但相同的都经过兵祸荼毒,沙场无情,刀枪无眼,人人身上都带着死里逃生的印记。正如薛一刀一般,他脸颊上那受创的一刀几乎被劈进骨里,似乎左脸划过一道沟渠,眼球当场爆裂,若不是凭着他顽强的生命力,就是一命呜呼了。只有像薛一刀这种承蒙死神召唤的人,才会对高旭这种不遗余力的救治肃然起敬,或许将来某一天,自己就是另一个等死的酸菜。 有时候,救活一个人比杀死一个人的更容易得到一份敬意。 高旭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抬起头,只见周围围一圈,人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高旭脸色一沉,瞪了挤得最近的胖子一眼,道:“看什么,这地上炸得一片狼藉,怎么不去收拾?”说罢,猛地扔下手里余下的绷布,大步拨开人群,找一处临近的高-岗,坐在石块上望着斜阳发呆。 辎兵们面面相觑,这酸菜已经被高大人救活了,他怎么会这么失态。这些天来,这高大人不再像以前那般为人刻薄,行事咄咄逼人,性子变得沉稳,说话和和气气,像现在这般压抑般的烦燥,可是头一遭。 胖子挨了高旭的训,不敢像以前一般嘻嘻哈哈不当回事,苦着脸领着辎兵打扫爆炸后的现场。 薛一刀望着坐在高-岗之上的高旭,只见他仰望着西落的斜阳,背影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萧瑟。这七天里,薛一刀自然也感觉到了高旭的变化,以前的高千总从来不变如此感性,不可能也没有这种能耐倾力救治一个将死之人。至于高旭的情绪突然变得有点失控,薛一刀只是看看酸菜那越来越红润的脸色,以薛一刀的经验自然知道高旭因为什么失态了。 酸菜醒了。 辎兵们一阵欢呼。众人虽然不赞同酸菜的举动,但从心底里佩服他的气节。他能活过来,人人都松了一口气。 胖子挤到酸菜跟前,轻拍酸菜的瘦削的肩膀,笑道:“好你个扬州酸菜,一车的火药还炸不死你,真是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酸菜地虚弱地笑笑,道:“胖子,扶我坐起来。” 胖子依言把酸菜扶起来,靠在辎车的轮子上,又听他问道:“高大人呢?” 胖子朝坐在高-岗上发呆的高旭指指。酸菜道:“把高大人请过来。” 高旭来到酸菜跟前,静静地看着他。酸菜与高旭对望了一会,道:“大人,能借样东西给我么?” 高旭没有问什么,只是点点头。 酸菜伸手一下抽出高旭的腰刀,吓得胖子打了个哆嗦,斥道:“酸菜,你干什么?” 高旭向胖子摆摆手,只是看着酸菜一手拿着刀一手抓住脑后的辫子,“咝”的一声把自己那根金钱鼠尾辫子给割了。 胖子看罢愣了愣,马上又跳了起来,道:“酸菜,你这是干什么?”以剃头令来说,割辫如同留发一样,留发不留头,割辫也与造反无异。以胖子的想法,这酸菜迂得不可救药,不由高声叫道:“这不论是留发还是割辫,都是傻子干的事。有什么东西能比脑袋重要?真不知那些江阴人怎么想的,也不知你这个扬州人怎么想的。” 酸菜斜了胖子一眼,正色道:“楚应麟,你可以不是江阴人,你也可以不是扬州人。可我问你一句,你能不是汉人么?!” 酸菜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如同焦雷一般响在所有人的心头上。 全场哑然。沉默。空气似乎凝固一般。 良久,酸菜又看着高旭道:“大人,你说活着才有希望。我虽然不知道希望在哪里,但我知道希望从头开始!” 说罢,酸菜把腰刀递给高旭。 胖子紧张地搓搓手,看着高旭道:“高大人,你要千万要想清楚。这辫子一割下来,就长不上去了。到时怎么向宗知府交待啊?!” 高旭缓缓地笑了笑,看了看胖子,又看了看薛一刀,最后把目光投在酸菜脸上,他脸颊两边的红润犹如天下落下的两片晚霞一般慢慢消散了。酸菜的脸又渐渐地回复了死灰,他刚才的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正因为高旭知道这点,所以刚才忍不住那种全力救治却是无果的挫败感所带来的狂燥。 “我是汉人!” 高旭看着酸菜的眼,接过他递来的腰刀,轻轻地说。 酸菜靠在车轮上,看着高旭的断辫,含笑而逝。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三章 峡谷举义 “还有谁?” 高旭把自己割下的辫子放在酸菜的脚下,与他割下的并列一处,以表示对他的敬意。--/然后把腰刀朝地上一插,环视着周围近千的辎兵以及最为近前的楚胖子和薛一刀,缓缓地问道。 楚胖子眼睁睁地看着高旭割下自己的辫子,他想上前阻拦却被高旭那被酸菜以死相激的气势唬住了。看到高旭的目光扫到自己,连忙向人群中钻。看着这个贪生怕死的胖子,高旭心底叹了一口气,这个死胖子真是扶不墙的烂泥。高旭的目光扫在哪里,本是团团圈着的人群哪里的就“哗”的一声往后退倒一大片。 高旭有点恨铁不成钢,突然暴喝道:“这里有近千第三章峡谷举义男人中,死了一个汉人,难道活着也只有我一个?!”高旭的暴喝骇得众人心头一跳,胖子开溜的脚步一顿,不由回头看了高旭一眼,只见高旭的视线如刀一般劈着自己。胖子只觉自己的双脚似乎被高旭的两道目光缚住一般,自从撞破头之后的七天来,这高千总整日沉言寡语,但积威日重,胖子心底起不了反抗的心思,只是喃喃解释道:“我娘子刚回了常熟福山娘家好几天了,我得去看看她。听听她的注意。” 高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了上前狠揍胖子一顿的冲动。他知道这个胖子的妻家海商出身,颇有财势,胖子能谋得把总的职位,都是他的那个河东狮吼打点的。对胖子高旭已是死了心,转头看着另一个把总薛一刀薛把总。如果这个薛一刀不支持自己,那自己可真是光杆司令了,而且还有被这些属下反制的危险。 经过多日的观察,高旭发现这近千人的辎重营中分为两个派系,基本上是两个把总各领一派。以楚胖子为首的大都是常州城的本地人,混混地痞之类,混吃第三章峡谷举义等死的那种人,正如以前的高千总一般,真是有什么样的头,就有什么的兵。这些本地人占辎兵的七成,但要以战力而论,这七成人马还不如余下的那三成,也就是以薛一刀为首的三百多北方人。当时常州宗知府把薛一刀这些北方人招入辎重营,也看重的是他们能够胜任护卫辎重的战力。 据说薛一刀出身关宁铁骑,虽然不知真假,但他左脸那道从额头越过左眼直达下巴的深长刀疤很是吓人,这条刀疤不仅让他成为独眼,也让他整个人的气息上增加了几分狞狰和阴狠。这七天里,高旭虽然想着法子与他套交情,但这个薛一刀真的如胖子所说,整个人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又不近人情。对于高旭的刻意讨好根本不屑一顾。 本是团团围在酸菜身旁看热闹的以楚胖子为首的常州本地混痞们,在高旭的审视下一哄而散,而一直站在外圈的以薛一刀为首的北方人却成了圈内人。这薛一刀会支持自己么? 高旭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靠在辎车轮子上的酸菜的斜歪了的身子扶正,然后踏着车轮跳上了辎车。站在辎车之上,斜阳把高旭的身形也拉得长长的,正如当初立着的酸菜那般。 高旭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下面近千辎兵,大都分的辎兵躲避着高旭的目光,就算不小心与高旭对视了,也带着畏缩。平日与高旭最为交好的楚胖子,在高旭的逼视下,他那低垂的脑袋狠不得塞进自己的裤档里。而那些北方人虽然不躲避高旭的目光,但他们的眼里却尽是带着一种无所谓然的麻木不仁。 只是那薛一刀的神色里带着一丝迟疑和思索。高旭心底倏起升腾起一丝希望。这些北方人大都家破人亡,心底都压抑着一份忿恨和血性。自己该如何把他们心底的那份忿恨和血性释放出来? 七天,高旭自回到分崩离析的大明天下已七天。在这七天里,每日早晨,高旭面对着铜镜看着自己金钱鼠尾式的发形自惭形秽不已,想着将来满清得天下后对华厦明的禁锢,想着三百年后这辫子寓示的愚味和积弱,以至于想挥刀割辫,但理智又阻止了他,告诉自己不要冲动,这辫子总有一天会割下,但不是初来驾到双眼一抹黑的现在。高旭谨言慎行,多看少说,一个人首先要适应环境,才可能改变环境。 当高旭得到新上任的常州宗知府之令,押送着常州府着搜集的大批钱粮送向镇压江阴义民的清军时,一路上,高旭就没有平静过。如果把这批钱粮交给清军,高旭是无法饶恕自己的。就算厓山之后无中国,但高旭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阎吏之后无汉人。每当想起阎应元那句震撼人心的最激动人心的历史名言: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这阎吏的绝命诗像鞭子一样抽打着高旭的心。 江阴,这个热血之地留存着大明最后的尊严,沸腾着汉人最后一缕血性,自己绝不能冷眼旁观,更不能成为满清的帮凶。 高旭抬头起,望着斜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道:“二百七十多年前,蒙古人入侵中原,把天下人分为四等,而汉人是最低等的。大家知道看看拉着辎车的驴子,在那时,汉人的身价等同驴子。蒙古人杀一个汉人,有钱的顶多赔偿一头驴子,没钱的就什么都不用赔。如今像蒙古人一样的异族——满清人又入侵我们的土地,残杀我们的妻少,他们会把我们这些汉人当作什么?你们应该听过满清人残酷的跑马圈地和投充,他们不会把我们当成驴子,他们会把我们当成连驴子也不如的奴隶。” “我们得扪心自问,我们的身价该值多少?即使在蒙元时期,我们汉人虽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还能保持着发冠汉服,但是满清人却要我们剃发易服,像只猴子像个小丑一般活着。想想吧,满清刚刚入主中原,我们就连想留住发冠的自主都没有,一旦让满清坐稳了天下,我们到时候能剩下些什么?!到时候,我们什么也不剩了!我们汉人自诩以孝为大,但是正如酸菜所言,我们死后有何有脸面着一只鼠尾辫子面对我们的祖宗!” 高旭停下了激昂的嘶喊,他看着了楚胖子那些常州混混们的羞愧和自责,看着了薛一刀这些家破人亡的北方人眼眶里升腾起的仇恨和血性。 高旭又道:“同样在二百七十多年前,明太祖出身贫寒,雄才大志,带领天下汉民把蒙古人赶到了关外,还了我们汉人的一个朗朗乾坤。而在二百七十多年后的现在,我们怎么能又眼睁睁的看着异族满清夺走我们的江山。或许你们会想,这个江山是朱家的,明亡清兴不过是换代而已,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满清人不过十几万人,他们要坐在我们数千万汉人的头上,就好像坐在火山口上,他们会以最毒辣的手段压制我们,他们会禁锢我们的思想,把天下汉人变得一具具行尸走肉,只有这样,他们才安枕无忧。我们汉人不是亡国,而是亡了整个天下。” “你们或许害怕清兵势大,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清兵入关不是因为清兵强大,而是因为朝廷的积弱、腐朽和党争,最坚固的城池总是被内部攻破的。居高位者勇于内争,而却于外敌。如果不是朝廷**无能,如果不是被李闯攻破京城,如果不是吴三桂洞开山海关,清兵怎么能长驱直入,满清小皇帝怎么能能不费吹灰之力坐了紫城的宝座?再看看咱们的大明弘光朝廷坐拥江南半壁江山,除了史大人屈指可数的几个忠臣,包括我们,人人皆是醉生梦死之辈,清兵一到,都降了。在后蜀时就有个花蕊夫人骂道: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人是男儿。可如今江南数十万明军齐解甲,这个天下还有男儿么?” “想想我们唐汉时期的荣耀,想想西汉名将陈汤那句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迈。东虏鞑子已经占了我们的京城,霸占了我们的妻儿,剥夺了我们的衣冠,他们不再肆虐在关外,他们已近在眼前!我想问你们——我们这般苟且偷生,是活得比驴子高贵,还是比猪狗聪明?我们倒底还是不是一个男人!到底还是不是一个汉人!!” 近千辎兵静静地立着,在高旭的慷慨激昂之下,那些常州地头的混混们没有像刚才那般躲避高旭的视线了,迎着高旭坚定的目光,每个人的胸膛起伏着,喘息着,在爆发的前沿中沉默着。胖子也是抬起了头,高旭的话虽然声声入耳,但他却是没有看着高旭,而是学着高旭仰望着西沉的斜阳,脸上那轻浮与畏缩的神色却是没有了。 高旭最为期望的刀瞎子薛一刀却是低着头在想着什么,站在他周围的一群北方人虽然被高旭激得满腔热血,但他们素来以薛一刀为首,都在等薛一刀的决定。这些北方人的目光时而看看站在辎车俯视而下的高旭,时而看看低头深思的薛一刀,神情之间似乎迫不及待。 不管如何,高旭的话声落下,现场死一般的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这句话就是现时最恰当的描述。 高旭等待着。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四章 不让须眉 “我虽然不是男人!但我却是汉人!”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角落中倏在响起,在沉默的斜阳之下,狭谷之中分外刺耳。--/暮色渐浓,等到对方走到近前,高旭看清对方的面容后一阵无语。对方还真不是男人。 是个女人。是个剃了发的女人。 而且这个女子高旭还是认识的,是常州城里--的头牌花魁:小芸儿。数天前,高旭禁不住楚胖子一天到晚的唠叨,心头也想见识一下大明朝的红灯区,所以随着胖子去了--走马观花般地走了一圈,在正堂大厅听了一番名满常州城的花魁小芸儿的琴艺。 那小芸儿约莫十**岁,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第四章不让须眉无一不精,据说是--从秦淮河花了大血本请来镇场的清倌人。那小芸儿琴艺极好,歌声甜美,让常州的那些骚士墨客听得如痴如醉,但高旭看着这些顶着金钱鼠尾的大明士们,在国难之际却只知在妓院里摇头晃脑自命风流的样子,不由得又好笑又好气。大明养士近三百年,出的多是这些犹如商女一般不知亡国恨的腐儒。 小芸儿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人群当中来到辎车之前,伸出手抓住车轮,一个华丽的腾身之后,像一只燕子一般从地上跃到到辎车上,与高旭并肩而立。 那小芸儿在近千辎兵的注视下,也不怯场,神态之间落落大方。她望了望高旭脑门的那块伤疤,轻轻地笑笑,细声道:“我那一棍敲得好啊,一棍敲出个盖世英雄来。” 高旭不由皱着眉看了她一眼,据胖子所言,七天前,那个高千总是与胖子到--喝花酒,喝得烂醉回营后撞到街头的磨刀石上才昏死了一夜,然后自己附身穿越而来。但听个小芸儿的话语,其中似乎大有隐情,大概那个高千总不是第四章不让须眉磨刀石撞的,而是挨了这小芸儿的暗棍。有可能那高千总色心大起,惹恼了这小芸儿,想必她趁着那高千总醉卧街头的时候狠狠地给了他一棍。或许正因为那高千总昏死了,高旭才李代桃僵,附身穿越而来的。 小芸儿又大声对辎车下的众人道:“小女子虽然出身妓家,卖笑欢场,但卖艺不卖身,虽说不能出淤泥而不染,但也当得上洁身自好四个字。前日,常州城来了一支满兵,他们满嘴不知所云的胡语,粗鲁,鄙陋,而又野蛮,他们的头领不通声乐琴艺,只知觊觎我的身子。我穷于应付,情知难逃那鞑子的毒手,只得找个托口回到卧房,一刀把长发剪个干净。” 小芸儿扫了大伙一眼,又嘲讽道:“如何想女扮男装不同于以前戴个方巾就行了。我不把长发剪个干净,能装成男人么,能混得出--么?站在常州街头,一眼望着尽是满洲服式满洲头,光秃秃的一片,闻着的尽是一股腥臭。听说那个满族头领不见我的踪影,关上城门,满城搜索我的下落。正好高大人的辎重营要出发江阴,我就设法混在营中,这才出了常州城。高大人于情于理得饶恕小女子一回。” 那些辎兵听了她的话,人人都似乎在无形之中松了一口气,这小芸儿姿色出众而且又多才多艺,便宜谁也不能便宜那鞑子啊。高旭松开了眉头,他倒不仅仅庆幸这小芸儿逃出生天,而是庆幸这小芸儿的话语又把刚刚流失的那种厚重的氛围又不动声色地拉了回来。 “我不是男人,但我是汉人!” 这小芸儿又重复了一句,她出身欢场,自然懂得如何调动众人的情绪,她拉高了语声又道:“崇祯十一年,那满清多尔衮由青山关入关,扫荡华北之地,荼毒生灵。清军一共攻下一府三州五十七县,掳男女五十余万和大量牲畜财物,然后出青山关而归。是年十一月九日,清兵围攻高阳,我爷爷率家人拒守,领全姓百姓抗敌,最后城破后清兵屠城,杀得血流成河,犹如人间地狱。爷爷城破被俘,誓不降清,自缢而死。城破之际,七十六岁高龄的爷爷告诫我,虽为女儿身,莫忘逐清志。这一年,我十岁。” “城破之后,我流离失所,被人掠卖到秦淮河的妓楼,以至虚度年华。我小时候,曾恨父母为何不生我是男儿身。但到了今日,我却是庆幸自己不是男儿身。如果我是男人,我怎么能忍受头顶上的这只丑陋至极的鼠尾辫子?!” “常州的好汉们,我不是男人,但你们是么?!退一步说,就算你们不是男人,那你们是汉人么?!你们的祖宗不是鞑子,莫非你们想成为鞑子的祖宗,好让你们的子子孙孙都是鞑子?!” 众人听着这小芸儿的话,只觉得她话语有条有理,娓娓道来,声泪俱下,真是闻者心酸,最后那尖锐之极的呐喊和激将,极为毒辣,毒得辎兵压不住心头的郁气。那些常州混混出身的辎兵本已被高旭激发热血沸腾,如今又被这小芸儿一个女子蔑视了,那还受得了这种气,一些冲动的就抽出腰刀割下自己的辫子,挤到高旭和小芸儿的近前,把自己的断辫极是气概地扔在地下,一边骂骂咧咧着。 “老子他妈是个男人!” “呸,你这个小娘皮,竟敢小看我们男人。什么我的祖宗不是鞑子,我却成为鞑子的祖宗,子子孙孙都是鞑子。我呸,老子是喝着长江水长大的,老子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 “我他奶奶是个男人,也是个汉人!” “我们不是鞑子,我们是汉人!” 而站在下面的薛一刀却是死死地望着小芸儿,眼里皆是难以置信的样子,随后低着头,似乎在猜测着这小芸儿的身世。 为了得到鼓动这些麻木不仁的家伙,先是酸菜舍身成仁,然后是自己大声疾呼,再是小芸儿蔑视相激,这些辎兵才把心头的那股血性喷了出来。但高旭没有大愿得偿的喜悦,因为那些鼓噪割辫的都是常州混混出身的辎兵,这些混混或许一时冲动,但高旭难保他们冷静下来之后,他们那贪生怕死的本性又会发作起来。 那个薛一刀却是抬着头注目着高旭,沉默不语。他的辫子还没有割,那批北方人就不会割。而高旭最为着紧的就是以薛一刀为首的这支三百多人,因为他们个个虽然像薛一刀一般或多或少带着残疾,有的手指[修真世界qududuo]断了,有的脚拐了,但他们身上都带着沙场的气息。 高旭期待地望着薛一刀。薛一刀缓缓地领着那群北方人走到高旭站立的辎车之下,只是低头看着靠着车轮含笑而死的酸菜,然后仰起头,看看高旭,又看看站在一侧的小芸儿。高旭这时才明白了,像薛一刀这种从死人堆里爬出的人物是不可能光靠大义相激就能影响他的决定。他有他的处世准则,利益与生存是他这类人的主题。想清楚这点,高旭不由得有些泄气。这个薛一刀对于所谓家国大义似乎毫不在乎,那他究竟在乎什么? 高旭又见薛一刀看着小芸儿时眼底闪过一丝激动却很奇怪。这薛一刀年届四旬,他的兴致早就不在女人身上了,他一个劲的盯着小芸儿做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们也像酸菜这样奄奄一息,大人会倾力救治我们么?” 薛一刀收回打量小芸儿的目光,然后对高旭说道。语气像往常般生硬,但目光却是少了一些凌厉,多了一丝期盼。当年他躺在战场等死的那种被抛弃的滋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的决定不是靠高旭激昂的口舌鼓动就能左右。有些人你光靠一张嘴左右不了对方,但你的行动就能。而这个薛一刀就被高旭倾力救治酸菜无果后,坐在高-岗上,他那个萧瑟的背影触动的。很显然,在薛一刀戎马半生的生涯,没有一个领兵官会像高旭这样在乎手下的性命。他是独特的。与众不同的。 高旭跳下辎兵,走到薛一刀的面前,正色道:“会,只要我活着。只要是我高字营的兄弟,只要我力所能及,我绝不放弃任何一人。” “好!高字营!”薛一刀拿起插在地上的高旭腰刀往脑后一扬,一只辫子即时落地。把辫子置在酸菜身前。酸菜、高旭和薛一刀的三只辫子并列着,在暮色中依然触目。高旭一直悬着心终于放下了,他激动地看着薛一刀那狞狰的脸,直觉他犹如下凡的天使那般赏心悦目。 他把辫子放在本酸菜的跟前,道:“今日以酸菜兄弟的在天之灵作佐证,我等割辫既是明志,亦是明誓。高大人,请牢记你今日之言。我等三百来条北方汉子把性命交付与你,异日你如弃我等兄弟一人者,我定当追究到底。” 高旭也是概然道:“薛大哥,不管将来的是否和成败,自今日起,我高某人也把性命交付与你,共举大事。我们是男人!我们是汉人!我们要在焦土之上开创一个属于我们的新时代!” 一时间,众情激奋如潮。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六章 崇明家书 在烛光下,高旭静静地看着以前那个高千总遗下的家书。--/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孽子,汝莫非忘记自己之姓名?想当初与汝以旭为名,以取义为字,所谓高旭高取义。那知今日,汝敢作鞑子走狗,枉汝父十九年来之心血训导。如今在崇明,人人戏称我高氏,其父高成仁不仁,其子高取义则不义。我崇明高氏之脸面可谓尽墨矣。且汝名声尽臭,沈家已放言退婚。沈家小姐贤淑温婉,殊为可惜也。孽子,自今日始,如汝再执迷不悟,我定逐汝于高氏门墙之外。切记,切记。——父,怒笔。乙酉年六月初六。” 高旭把看了无数的家书放下,看着烛火沉思。自第六章崇明家书从三天前在原来那高千总的行囊里找到这份家书时,高旭终于明白自己在大明朝的身份。高旭,字取义,十九岁,崇明县人,而不是死胖子依着自己的口音忽悠是杭州人或北京人。父亲高成仁,从他的取名来看,自己成仁,儿子取义,此人极好自我标榜,且又爱图虚名,而家书中那苍劲的笔法又看得到此人的性格颇为刚烈。另外,高旭还从家书得到了自己已定婚的讯息,妻家为沈氏,不过沈家已决定退婚,自然是因为高旭投清失义的缘故。 虽然知道自己是崇明人,但高旭还是没有决定马上回高家。就算自己为原来那个高千总反正了,但名声已失,如果不创出一番名堂,回到崇明也让人看不起。而且高旭还要学习崇明的方言,修正自己的口音。自己对高氏的情况一无所知,冒名顶替也心虚啊。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会摸清崇明县高氏的所有情况。从现在起高举反清大旗,在常州苏州两府创下高字营的名号,待明机成熟再衣锦还乡。 胡乱想了一番,高旭又想起那个未婚妻沈第六章崇明家书氏,家书说她性格贤淑温婉,想必是大家闺秀,只是沈家已退婚,这门亲事算是黄了。不过,高旭现在也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来想女人,要做该做的事太多了。高旭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拿出一张宣纸,用早已做好的鹅毛笔在宣纸上画着从常州到江阴一路上的地形图。高旭现在可谓求图若渴,要想在这片土地上起事,对地形及其地利的熟悉是最基本的要求。 ∶∶∶∶∶∶ 这时,帐蓬外的卫士传报道:“大人,小芸儿求见。” 小芸儿风情万种地走入高旭的帐蓬,先是朝高旭问了安,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大人可真谓日理万机啊。” 话语中不无带着一丝嘲讥。想来这小芸儿以前是认识那个高千总的。而以前的高千总想必是那种醉生梦死的货色。 高旭沉稳地笑笑,这个小芸儿的确生得妩媚。一张精致而又白嫩的瓜子脸,大大的眼晴总是闪着风月场上那职业性的诱人光采,再加上那翘得极为性格的红唇,以及颇为傲人的胸峰,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媚意,这种媚再配上她那敢作敢为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以高旭的结论来说,这个女子有两个字可以形容,一个字是媚,另一个字是妖。说她媚,是因为她的容貌,说她妖,是因为她的性格。 一个女子能当机立断地剃了满头秀发,在怡红楼的龟奴和清将的眼皮底下脱身,不容易;又能混进辎重营出了守卫森严的常州城,也不容易;能在高旭演说到**期待爆发而无果的时候,一个女子敢作惊人之语来打破僵局,重新调动热血气氛,聊聊数语就把那些辎兵激得按捺不住,那就更不容易了。对于像她这种媚得能磨损你的意志,妖得能让你无法掌控的女子,高旭抱着的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小芸儿习惯地勾着她的大眼睛,散发着她的媚。但没了一头如瀑布般的秀发,顶着一个光秃秃的脑门,像个尼姑一般,那种媚态让高旭初见之下觉得分外别扭,但是第二眼看去时,却觉得别有风情了。高旭压下有些燥动的心思,静静地望着她,等着她说出自己的来意。 小芸儿的辫子也是剪了,看着她提着一个打好的包裹,高旭想她大概一等天明就作了走人的打算。天色已晚,她一介女子不走夜路,所以留在营中过夜。如今的辎重营已改称为高字营。因为天色已黑,高字营又带着诸多辎重,只得就近选择了一个因为兵祸早成了一片焦土的村落过夜。 小芸儿见高旭的气度与以前简直是天差地别,如果放在以前的话,自己如果与他孤居一处,他早就淫笑地凑了前来,哪里会像如今般稳如泰山。如果说以前的高千总是臭水沟,小芸儿一见就看到沟底的污泥,而现在的高旭犹如一汪水潭,虽然清澈,却深不见底,让小芸儿琢磨不透他心里的想法,想起他站在辎车上慷慨激昂的样子,能在这个危难时刻高举义旗,实在让小芸儿对他刮目相看。 小芸儿出身秦淮,见多那些大明高官侯阁降清的无耻,连名望极盛的东林党人的党魁钱谦益竟以水冷为由,不肯殉节,最终还是降了,这大明还有忠节之士么?她虽然是莫忘逐清志的忠义之后,但身为一个女子,想在这纷乱的天下走出一条路来实在是异想天开。今日她见到了酸菜的舍身求仁,高旭的割辫明志,高举义旗,心底不由起了一丝澎湃。但见高旭浑然不像往日那般对自己仰慕,小芸儿有种被忽视的失落感。不过,以小芸儿的自信,她坚信这性情大变的高旭只要是男人,他就没有理由无视自己。 小芸儿高旭额角的伤疤望去,当初她挥棍而下,不过只是用了六分力道,那知以前那个高千总的身子被酒色掏空了,当场就昏死过去。小芸儿抬起欲抚高旭的伤疤,却被高旭不露声色地端起茶杯佯作喝茶而避了开去。小芸儿轻轻一笑,道:“如今的高大人怎么变得如何见外了?莫非责怪小女子的暗棍伤坏了你?你大人有大量,不会与我一介弱女子计较吧?再说,你那晚实在讨厌,把小翠折腾得狠了。如果不是我拨棍相助,我那可怜的姐妹半条命就没了。” 高旭看了小芸儿一眼,暗想她的性子真是敢作敢当,就算你打了一记暗棍,也没必要向苦主这般炫耀吧。如今是遇上以前的高千总,那岂不是找折腾来着。不过,如果高千总还是以前的高千总,估计这小芸儿万万不敢现身的。 “过往之事,不提也罢。” 高旭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要说起来,他能穿越附体还真拜眼前这女子所赐。高旭又道:“听说芸儿来自南京秦淮河?” 小芸儿见高旭把话题引向秦淮河,暗想他刚举义事,却是只是记挂着秦淮河这种风月场所,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失望。只要是男人,每当说起秦淮河时,第二句话必定是秦淮八艳这类的风月事。这种人莫非真的本性难改,如此的话,那就不足与谋了。小芸儿嘲弄地笑笑,道:“高大人莫非牵挂着那秦淮八艳?如果你真有雅兴,我倒认得其中几位,到时可以把你向姐姐们引见一下。” 高旭看了看小芸儿的神色,斯斯的喝了一口茶,不接她的话,只是缓缓说道:“如今我提着脑袋举义,但做人呢,得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听说金陵繁华,我便想城里置点产业,到时万一混不下去了,就到金陵混个富家翁。南京你比我熟,可有什么好建议?” 小芸儿本来听了差点勃然作色,这个人明里刚举义旗,暗地里就想着另谋退路,但与高旭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一对视,她心念顿时一转,一边掩口一笑,一边琢磨着他的用意,嘴里却道:“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嗯,高大人真是居安思危啊。” 这小蹄子一笑的风情还真让人触目,高旭不由眨了一下眼,道:“是啊,凡事都要往坏处想。” 小芸儿道:“不知高大人要置点什么产业呢?” 高旭道:“只是一时还没有头绪。” 小芸儿道:“如今兵荒马乱的,想要在南京城里置点产业不容易,高大人当心到时候血本无归啊。” 高旭笑笑,道:“我做的就是造反这种无本生意,所以亏点无所谓,就是图个灵通而已。” 小芸儿总算是明白了,暗想这个死人跟自己绕这么话,不过是想在南京城按个据点,收集些清军的情报。不过,算他是找对人了。她小芸儿在十岁被人卖到秦淮河,在南京生活了八年光阴,又身处八面来风的风月场所,这南京城内的风吹草动还真是尽收眼底。如果不是惹了麻烦,她也不会避到常州。 小芸儿道:“要想灵通,不外乎酒肆和妓院,一处是酒,一处是色。酒色之中最是藏不住秘密的。” 高旭听罢,想了想,这小芸儿说得有理。但他现在脚跟都没站稳,自然不能布局那么深远,手也伸不到这么长。而将来该如何运作,他得要好好思量一番。高旭掠了小芸儿包裹一眼,道:“芸儿明日一早就走?” 小芸儿眨了眨眼,道:“是啊。” 她拖着长长的尾音望着高旭,这个家伙舍得自己走么?小芸儿媚眼如水,等着高旭出声挽留自己。 但高旭听了小芸儿的话,也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洒然道:“那就祝你一路平安了。”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七章 督师之后 这么多年下来,日日无忘逐清志的小芸儿早就认了命,她一介女流要想完成爷爷的遗志,光靠自己是成不了大事的。--/只有依附男人,但她在秦淮见了太多的所谓江南才子,他们空怀大志,清兵一来,跑的跑,降的降,丑恶尽显。 刚到常州的时候,这个高旭虽然人长得比较顺眼,但以千总之卑职,好色虚浮之本色,自然入不了小芸儿法眼,甚至那夜趁他酒醉还狠狠打了他一记暗棍。过了数日,这高旭又和那楚胖子来--,但这个高旭的人还是那个人,但他的气质竟是变得翻天覆地,这引起了小芸儿的好奇。接着她又看到他在大厅听自己乐演,一付群人皆醉我第七章督师之后独醒的样子,不待曲终,就黯然而去。小芸儿的好奇更盛。难不成自己敲他一棍,他就豁然开窍了。直到今日看到他在斜日之下的大声疾呼,小芸儿激动得难以自己。这不是自己多年一直要找的男人么? 但小芸儿见高旭说得如此干脆,还祝自己一路平安,根本没有一丝挽留的神色,似乎巴不得自己立马走人,心中失望之极,强烈的失落感使她猛的从凳子上站起,随后把手中的一个包裹扔给高旭,说了声“给你的”,然后就一言不发地走向营帐门口。 高旭望着小芸儿失魂落魄地起身离去时,心中不由好笑。他当然看得到她眼里的期盼,可他偏偏不出声挽留。虽然这个小蹄子妖媚得让他心动,但现在诸事草创之时,所谓万事开头难,现在是竭尽心力以求生存的时候。只有醒掌天下权了,才能醉卧美人膝。现在这日子过得朝不保夕的,那有心情猎艳纵欲。 一个男人的自制力有多大,他的路就能走多远。高旭清楚这一点。 小芸儿走到帐门时,心眼一转,暗想你这死人以第七章督师之后前一见到我口水三尺,现在却视我为无物,想要沽名钓誉,但我偏不让你得逞。小芸儿想罢,在揭开帐门的当儿,背着高旭,不动声色地把胸口处衣裳往下一拉,露出白乎乎的一截乳沟,再用手一抹眼,那泪水说来就来,装成被非礼而至羞恼不已的神色,随后夺门而出。 守在帐外的两个兵士正是常州混儿,见了小芸儿的狼狈模样,俩人吞了一下口水,相视一笑,暗想高大人真是我辈中人,色道翘楚也。 ∶∶∶∶∶∶ 薛一刀看着小芸儿从高旭帐内奔出,她的脸上尽是又羞又怒的样子,定然是受了高旭的非礼。薛一刀看着小芸儿因抽泣而双肩不停耸动的背影,那独眼里闪出的光芒越发阴沉狞狰,脸颊的刀疤似乎像蛇一般扭动着。 薛一刀在黑暗中立了半响,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向高旭营帐。 高旭看着那个小芸儿留下的包裹,暗想真是莫名其妙,她说是给自己的,会是什么东西。高旭没好气的解开包裹,只见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料,抖开一看,却是一件衣袖宽大的汉服。因为刚刚举义,高字营的所有兵士都来不及换装,身上还穿清兵的制服,高旭也不例外。高旭看着这汉服的衣料似乎正是辎重物资中的布匹。这汉服显然是那小芸儿临时裁剪而成的。 除了一套汉服之外,还有一面旗帜,上面绣着一个“高”字。这正是一面高字旗。看来那小芸儿自天黑之后到现在没有停歇过。这赶制的汉服和旗帜,着实费了她的一番心血。高旭摸着旗帜上那一针一线织绣而成的“高”字,看着其中一画上还有一点淡淡的血迹,大约是那小芸儿指尖被针刺破时滴下的,似乎还留着她的气息。 望着血迹,高旭不由得有点出神。 看着薛一刀从营帐门揭帘而入,高旭正要笑着迎上去,却见薛一刀的脸色极是阴沉,那一只独眼里射出一种凌厉至极的光。只见他站在帐门处,独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高旭。他见薛一刀阴沉无语,也不为意。因为这个薛一刀本来就是整日顶着一张茅坑脸。要想看到薛一刀的好脸色,其难度犹如夏雪冬雷一般。 不等高旭开口招呼,薛一刀突然尖锐地问道:“高大人可知道崇祯十一年的高阳之战?” 高旭听罢神色茫然,他的历史知识还没好到对某一年的某一战都了如指掌的程度。不过,高旭马上意识到这薛一刀突然提起高阳,必定与那个小芸儿有关。因为小芸儿在辎车上也提到了高阳之战。 薛一刀又道:“这一年,大明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辽东经略孙承宗孙督师,在高阳以七十六高龄殉国。” 提起孙承宗,高旭自然知道,这是个让人肃然起敬的明末战略家,抗清名将。正是他制定了以辽土养辽民,以辽民守辽土的基本方针,缔造了一条令后金望而生畏的关宁防线,为后来的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奠定了基础。高旭沉吟了一下,哑然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小芸儿所说的爷爷正是孙督师?” 薛一刀点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在高阳保卫战之中,孙督师全家老少四十余人遇难,满门忠贞,千古英烈。以小芸儿的身世说辞,她必定是孙督师幸存在世的后人。” 高旭恍然,难怪小芸儿说起自己身世的时候,这个薛一刀看她的目光有点激动,有点失态。这个薛一刀出身辽东,或许他在孙督师帐下当过差,或许受过孙督师的恩惠,不然以薛一刀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性子,怎么可能这么在意一个来自秦淮河的歌妓? 高旭一时间还是接受不了那个又媚又妖的小芸儿从一个歌妓的身份突然成为忠烈之后,道:“既然孙督师满门遇难,那这个小芸儿……”高旭的言下之意,既然孙家满门遇难了,这小芸儿当时不过十岁,如何能逃出生天?而且这个小芸儿所说的也不过是一面之辞,那能就把她的话当真呢。 薛一刀自然听出了高旭的疑问,道:“孙督师归隐高阳老家之后,我曾经去高阳拜见。那时见他抱着一个小女孩,对我说这是他最喜欢的孙女小芸儿。不会错的,这个小芸儿就是孙督师的那个孙女小芸儿,孙芸。” 高旭见薛一刀如此肯定,不由得无语了一阵。随后,高旭心里转念不已,心想自己以后该如何对待这个小芸儿孙芸。 人就是这么奇怪,如果薛一刀不知道小芸儿的身份,任高旭对小芸儿如何染指,薛一刀自然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但是知道小芸儿是督师之后,受到高旭的非礼轻薄,便犹如等同身受。薛一刀可不知道小芸儿纵横欢场,逢场作戏最为拿手,她如果要把高旭拉下水来,破坏高旭痛改前非的形象,那可真是易如反掌。 薛一刀又道:“对于小芸儿,大人请自重自爱。小芸儿既然是孙督师的孙女,如果你对小芸儿不敬,也就是对孙督师不敬,也就是对我们这些当年曾经在孙督师麾下从沙场偷生下来的关宁兵不敬。高大人,我一生孤苦伶仃,如今遇到孙督师的孙女,今后我必定视她为女,犹若珍宝。如果大人对云娘有意,待我们完成孙督师驱逐东虏的遗志,大可以明媒正娶芸儿。但是以后你像今日这般对芸儿非礼轻薄,休怪我不念聚义之情。” 高旭听罢却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对小芸儿非礼轻薄了。而且让高旭发愁的是,那个小芸儿已经是个让他头痛的小妖精,如果得了薛一刀这些关宁老兵的助力,那岂不是更无法无天?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八章 热血之地 上半夜,薛一刀安排了一支夜巡队在小石湾村外,逮到了形迹可疑的几个乡兵。--/现在他来见高旭,正是把审问的结果告诉高旭。薛一刀把小芸儿的身份说明之后,又警告了高旭一番话,然后递给高旭一封书信,道:“他们是江阴城守备顾元泌的家仆,拿着顾元泌的亲笔书信向宗知府请兵。” 高旭细细看了那书以及落款,道:“那阎应元阎典吏还没来江阴城里?” 薛一刀不知高旭为什么又提到那个阎应元,暗想典吏只是不入品的小吏而已,就算那阎应元进了江阴城,也不过是一个小小典吏,又能如何?薛一刀摇摇头道:“没有,江阴城里只有陈典吏。据第八章热血之地那几个乡兵说,陈典吏欲请那阎应元入城主持大局,都让那个顾守备百计阻挠了。” “真是岂有此理。”高旭忍不住拍案而起,如果让阎应元早一日进城,这江阴城就多了一日的战备。按照历史,阎应元是七月初九进城的,如果他现在就进城,差不多提早二十多天,那么江阴的战备在他的领导下,是不是可以做得更充分一点? 对于阎应元,高旭作为后来人,身在江阴境内,又恰逢其时,如果不目睹一下这个民族英雄的风采,高旭这穿越的一辈子那可会遗憾终生。既然想拜见一个阎应元这个久仰不已的民族英雄,自然不好意思两(去读读)。高旭便打算拿出一部分的粮食、火药和器甲,要趁清兵没有围城之前送进江阴城。江阴城将来在清兵数十万大军的重围之下,坚守近三个月,物资必然短缺。高旭既然没有入城陪殉的打算,也得看在阎应元的千秋大义上,略尽一点心意。就战略上来说,只要江阴守得越长久越顽强,吸引清军主力越多,高旭在城外就越能够浑水摸鱼。至于第八章热血之地以后高字营的钱粮,大可以去劫清军。 现在是闰六月十五日,刘良佐镇压江阴的十万大军已整装待发。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常州宗知府刚刚上任,而江阴又是常州府属,守土之责在身,所以宗知府搜括粮饷最为积极,但如今他的一番心血都成了高旭的囊中物。 只是阎应元还不在城内,那个顾守备又是奸细,而刘良佐的主力最多五六天就要到达,现在可真谓是争分夺秒啊。 高旭又问道:“现在清兵的前锋主力在哪里?” 薛一刀道:“据归来的哨骑回报,清兵住扎在十里外的三官殿。大约五千绿营汉军,一个牛录约三百人的八旗铁骑。他们白天刚在十里坡把江阴乡兵杀得一败涂地。如果想把辎重送到江阴城里,三官殿是必经之地。以我们五百人马根本不可能突破清营。” 薛一刀的意思很明白,高旭想把部分辎重送给江阴,不可能突破三官殿的清军前锋营。如果他再耽搁几天,刘良佐的十万大军兵临城下,那就更不可能了。高旭沉吟了一阵,道:“清军挟大胜之威,想必会大掠乡里,只要他们一离开三官殿,我们就有空隙可钻。” 薛一刀摇头道:“在三官殿的清军大营里,关押了大批不肯剃发的乡民。就算清兵大掠乡里,也会留下人马镇守营地。” 高旭道:“这样,明早你领二百人在小石湾看守辎重,我领三百人去三官殿察看清兵敌情,到时随机应变。” 薛一刀沉默了一阵,道:“大人,唯今之计,我们就必须避开清军重兵云集的江阴。属下认为,江阴既然孤城一座,何不弃之而去?比如到常熟、松山这些清军薄弱之地?” 高旭见薛一刀的一只独眼黑悠悠地望着自己,目光有着说不出的肃然,沉吟了半响,道:“薛大哥,你说的也没有错。但是,我们既然在江阴举义,江阴就是我们的起点。如果我们连江阴这个起点都立不住脚,哪我们如何踏上注定一路坎坷的终点?而且江阴之地多豪杰,所以面对剃发令,这块土地上才(去读读)出头可断,发不可剃的呐喊。在这里,我们现在虽然只有区区五百人,但我们并不孤单,因为这里不缺热血男儿。” 在江南,素来有“江阴强盗无锡贼”的说法。这里所谓的“强盗”,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强盗,而是指一种无畏的心理品性以及刚强的地域性格。这正如扬州多书肆,杭州多船娘一样,江阴作为长江口处兵家必争的要塞,多的是炮台和壮汉,这里民风强悍,压力越大,反弹就越大。 高旭喝了一口水,又道:“再说,我们已有剃发降清的事实,虽然举义了,但江阴人免不了鄙薄我们的过去。因此,我们不能弃江阴而去。相反我们要纳投名状。我们要把鞑子的头颅抛在江阴城下,以明我们反清的决心;还有辎重,我们得赶在清兵围城之前送给江阴一部分,以示我们的支援。薛大哥,江阴城是个义之所趋千古绝唱的舞台,我们虽然不站在这个注定陨落的舞台上,可我们也得为个舞台添砖加瓦,送辎重,诛内应,请阎典吏,让江阴城早日备战。尽我们力所能及的一份心力。” 听罢高旭一番长话,薛一刀默然无语。他是个纯粹的人。他无法理解高旭对江阴抱着的某种崇敬之情。以薛一刀来说,他从关外辗转到关内,从北方流落到南方,还没有找到一处让他产生归属感的土地。这个江阴也不例外。对江阴而说,他薛一刀只是个过客。薛一刀并不赞同高旭的决定。比如辎重,虽然钱粮对于他们五百人太多了,但是队伍要扩充,辎重自然越多越好,哪有送一部分给江阴人的道理? 虽然薛一刀不赞同高旭的意见,但高旭那高涨的热忱感染了他。 一直以来,薛一刀以为自己心冷如冰,心坚似铁,但高旭的那种热忱诚似乎带着一种腐蚀的特性,与他越近,越是受到他的影响。或许,这就是朝气。又或许,这就是未来。薛一刀又默然了一会,听高旭以及那些江阴人如此推崇那个阎典吏,不由问道:“那个阎典吏很厉害?” 高旭不由又想起阎应元那首激动人心的绝命诗,想起他在这个民族存亡之际,领江阴城内十万义民,在清军三十多万人马的重围下,孤城碧血八十一天,使满清铁骑连折三王十八将,死七万五千余人。城破之日,全城幸存者仅老弱五十三人。如此石破天惊的壮举,在这个清军所向无坚城的时代,殊为触目。而就在两个多月前的扬州,以大学士领兵部尚书衔的史可法史督师,坐拥南明十万大军及扬州八十万城民,却只与清军周旋了数日便一触即溃,土崩瓦解。相较之下,如果阎应元的舞台不是弹丸之地的江阴,而是重镇扬州城的话……。 高旭没有解释,只是看了薛一刀一眼,道:“将来你就知道了。” 薛一刀见高旭不欲细说,也不再问,只是看着高旭的目光里游离着一种让他琢磨不透的东西。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十二章 投名状 薛一刀和徐玉扬俩人去应付回营的三百清兵,而高旭则是热情地把季从孝和夏孝廉迎进帅帐内,向他们打听江阴城内的情况。--/那夏孝廉一进得帅帐,却见到那个媚意横生的--花魁小芸儿神态像个女主人,行为却像婢女一般奉茶待客。等高旭一落主座,小芸儿就站在高旭一侧,目不斜视。 高旭见那个夏孝廉的眼角尽向小芸儿身上瞄,一付骚包难禁的样子,就把谈话的重心放在季从孝身上,询问江阴城战备如何。当高旭得知那个内应守备顾元泌还掌握着部分城防力量,心中不由有点担心。万一清军兵临城下,这个仁兄大开城门怎么办?而且在江阴城内,虽然第十二章投名状主事的是陈明遇陈典吏,他为人宽厚,但论能力比起阎应元来,相差甚殊。他也自认“吾智勇不如阎君,此大事,须阎君来。”请阎应元来江阴主持城防是陈明遇一力推动的。但如今的顾守备却是百般推托。 高旭不知历史的进程在这江阴的地头上会不会被自己这只来自三百年后的小蝴蝶扇动。如果江阴义战少了阎典吏,对高旭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这时,帐外的营场上传来一阵刀剑声,来得突然,也消失得快,不过一柱香功夫,便没了动静。对于薛一刀行事,高旭极为放心。这个刀半瞎像一只冰冷无情的钟表,行事虽然毫无人情,却是一丝不苟。杀人盈野,埋伏暗算,向来是他的专长。那进营毫无防备的三百清兵,在近以薛一刀和徐玉扬带领之下的两千人马的狙杀下,其结局毫无悬念。 当帐外的刀枪声传来时,夏孝廉就开始心惊肉跳,眼皮抖动得像只小蜜蜂的两只翅膀。一阵坐立不安之后,帐外倏地安静下来,透着那种夹杂着血腥气的以及不可名状的压抑,使得夏孝第十二章投名状廉的脸色都白了。当他扫了帐内各人一眼,只见同伴季从孝滔滔不绝地说着江阴城内的事情,那高旭喝着茶,神色看上去极是悠然,对帐外的动静恍若未闻。而那小芸儿终于瞄了自己一眼,但她的眼色充满了不屑和嘲弄。 让一个歌妓鄙视了,这几乎让夏孝廉当场作色,自己的老脸以后往哪里搁?但夏孝廉就是鼓不动心中的那股火气,因为高旭的视线不经意间扫了过来,夏孝廉的心中由不得打个颤。这个高旭年纪轻轻,不仅胆大妄为,那对眸子咋得那般深不见底,而且那种临危自若的神态分外触目。尽管如此,夏孝廉心中的那根枰还没有为高旭的加上一分重量。降过鞑子,节气有污,任他杀敌千万也洗不尽这身上的污水,就凭这点,夏孝廉就对自己的一身清白足以自傲。另外,还在营中当场蓄妓,看着小芸儿恨不得腻到高旭身上的样子,夏孝廉对着这颗吃不到的葡萄大酸特酸,而对能吃到葡萄的高旭自然大妒特妒了。 当高旭了解了江阴城内的大致情况后,就决定让季从孝和夏孝廉押着那批本就打算送给江阴的辎重。只是那季从孝好战,定要留下助阵。高旭也是用人之际,当场就许了。由此夏孝廉领着二三百乡民押着辎重连夜回江阴。临走之时,高旭想把那内应顾守备的求援书信交给这个夏孝廉,但寻思一下,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望着数十辆辎车消失在江阴方向的夜色之中,高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江阴这座千古义城的心意,他算是尽了一大半了。 薛一刀站在高旭身侧,一只独眼悠悠地看着高旭释然的神情。高旭虽想支援江阴三分之二的辎重,但辎车为了藏载袭营的乡兵已占用了大半以上。幸好这清营里的储备物资不少,再加上清兵四处抢掠来的钱粮,数量也极为可观。高旭也不小气,只让薛一刀留下可以随身携带的军粮,以及部分火器火药,其余的一股脑儿让夏孝廉带走了。薛一刀可没有高旭这般大方。这些钱粮是用性命拼来了,可高旭却是眼也不眨一下拿去送人,而且看那夏孝廉的神态还没有感恩领情的意思,反而是拿得理所当然,拿得理直气壮,真是岂有此理。 高旭的打算是我送出的是钱粮,但收回来的是名声。现在是创名头的时候,声名如雪,想要在江阴地头滚雪球一般发展,没有点名声,就算你义旗举得再多,也没有多少人会追随。至于钱粮,江南本是富庶之地,又不像北方那般经受天灾**的荼毒而民不聊生,总有办法解决的,而且也可以打清兵粮道的注意。一句话,现在不计较一钱一粮之得失,全力打造一块让人刮目相看的高旭高取义的金字招牌。 随大批辎重送到江阴城还有一千五百多个清兵首级。以高旭对薛一刀的说法,这是高字营举义的投名状。这一千五百个首级包括舍桥的二百,夺营时的一千多,以及最后关门打狗时的三百。特别在夺营时,那些清兵大都被酒里的迷药迷昏之后活擒的。面对这数百上千的活口时,薛一刀这个狠人当场就让人一刀一个地剁了头。高旭也不阻止,这些刘良佐麾下的兵痞素来是弘光朝的江南毒瘤。他们身上都负着乡民的累累血仇,不杀不足平民愤。而且高字营也需要他们的头颅反清明志。 当时,高旭看着近千人迷迷乎乎地被砍下脑袋的偌大场面,心理承受力达到了极限,于是躲在卞之虎的帅营里平复心情。好在小芸儿善解人意,见高旭脸色发白,当即泡了一杯浓茶奉上来。高旭借着浓茶压下胃里呕吐而出的苦水,破天荒地正眼瞧了小芸儿一下,说了一声风轻云淡的谢谢。这声谢谢让小芸儿当场美滋滋了大半天。 高旭仍旧回到卞之虎的帅帐内,那小芸儿仍旧腻在一侧。薛一刀领着四百多高字营人马着清装扮清兵,守营门,遣哨骑,严阵以待。而徐玉扬的五百舍桥乡兵,以及季从孝的在俘虏场上重组的江阴冲锋营,在营里紧张地埋炸雷,设暗弩,只要卞之虎的人马一回营,就给清兵来一面倒的大屠宰。 夜色已深之时,诸事已毕。近二千人屏着呼吸守在营中,只待卞之虎这只待宰的兔子回来。 只是,到了午夜,那卞之虎回营的人马还是不见影儿。算算他回程的时间,他早该回来了。 时间在星光下分分秒秒逝去,高旭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十三章 血洗舍桥 卞之虎怒气冲冲地领着三千人马开到舍桥,却是扑了一空,只得悻悻而回。--/但走了一段路,卞之虎不甘如此作罢,想想老丈人就这么个儿子,让他在自己的帐下任职,捞点功名,哪知不到一个月小舅子就一命呜呼了。这怎么也待给老丈人一个交待。那舍桥的村民像耗子一样躲在山林里,卞之虎奈何不得的。不管地利人和都不在他一边,三千人马进了深山老林就像一颗石子扔在河里一样,丝毫没有用。 但卞之虎之所以能成为南明广昌伯刘良佐的先锋将领,除了他的骁勇之外,还懂得一些进退之道。卞之虎窝着火思量一下,突然勒住马头喝道:“回去。” 卞第十三章血洗舍桥之虎在舍桥放一把大火,杀不了人,也要放足了火泄恨。那些村民见自己走了,肯定会从林子里跑出来救火,但老子偏偏要杀你们这些愚民一个回马枪。卞之虎怕舍桥有警哨打探行迹,没有直接回舍桥,而是拐了一个大圈,沿途顺便屠了几个小村庄之后,再快马加鞭地突然回到舍桥。 不出卞之虎所料,舍桥的村民见了清兵退走后,人人争先恐后地跑出山林,抢救当时因为时间仓促而避以至于来不及搬走的家当。舍桥的青壮们都随着徐玉扬抄清兵的老营去了,留下的村民大都是老弱妇孺。当他们正痛惜一辈子的积蓄都被清兵一把火化为乌有而呼天抢地之时,卞之虎已在村外狞笑地看着他们了。 当高旭由着薛一刀举着屠刀在清营里宰杀数百上千的清兵时,那卞之虎也做着同样的事。一边的对象是中了高旭的计后喝得一塌糊涂的近千名清兵,一边是舍桥村里近千多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同一时间,不同地点,都成为刀下之魂。乱世人命真的不如草芥。 清兵血洗舍桥,以第十三章血洗舍桥杀戮村民为戏,挑出颇有姿色的村妇大肆奸-淫,一番痛快淋漓之后,已是午夜时分。卞之虎的报复心愿得偿,而且这舍桥的风水不错,这里的女人个个水灵灵的,使得他按捺不住而纵欲过度。**之后接踵而来的是疲惫。既然夜深了,人也累了,军营又在十数里之外,这段夜路实在不想走了,卞之虎便下令在舍桥村的焦土上扎营,休憩一夜,待明早恢复体力后回营。 ∶∶∶∶∶∶ 自从卞之虎迟迟不肯归来,高旭就派出一队队探子去探明原因。这些探子都是徐玉扬挑选出来的来自舍桥村的山民猎户,这些猎户熟悉地形,长于奔赴。高旭得到舍桥村被屠的消息已在下半夜。而以徐玉扬为首的五百舍桥乡兵闻到噩耗,听到妻儿老少全被清兵屠尽,众情激愤至极,有的已是失命痛哭,而有的却是失控地向家的方向奔跑,誓要血债血还。 但这些失控的舍桥乡兵都被守在营口的薛一刀拦住了。徐玉扬也是心焦妻儿的安危,归心似箭,见那个刀半瞎拉住归途,不由得怒不可遏,大声道:“姓薛的,你拦住我是何居心?” 薛一刀冷冷道:“就凭着你这五百人马要吃掉那三千清兵?不自量力。如果我是你,越是对着血海深仇,越要掂量掂量。而且你这般莽撞地杀回舍桥,必定坏了大事。” 薛一刀是最了解高旭意图的人,如今清营里处处埋伏,处处陷井,只等那卞之虎回营,便能把他的人马伏击得一干二净。如果让徐玉扬打草惊蛇了,那今日的一番安排岂不是白费了?薛一刀是那种六亲不认的主,何况这徐玉扬也不过才一天的交情,言语之间如同平常那些尖酸刻薄。 徐玉扬怒道:“可我不是你。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复仇,端的是痛快淋漓,哪里有你这般扭扭捏捏的?你让不让开?不然休怪我不客气!”徐玉扬是那种快意恩仇的直爽汉子,自然不像薛一刀那般阴阳怪气而又冷酷无情。 一旁想看情况不对的季从孝,他想劝也不够资历,只得急忙向高旭的营帐跑去。 ∶∶∶∶∶∶ 一夜无眠的高旭默默地沉思着,看着摊在桌子上一张凭着记忆画下的舍桥村地图。要不要继续守在清营等待卞之虎明日回营时伏击他?但一夜之间的变数太大,万一明日卞之虎收到老营被抄的消息而失去了袭击效果怎么办?虽然在夺营之战里,几乎没有清兵逃生营外报信,随后回营的三百清兵也全歼了,但高旭不放心是江阴城。那夏孝廉押着大批辎重以及一千五百的清兵首级肯定在城内闹得轰轰烈烈了。如果江阴城的内应向卞之虎报信怎么办?自己还是考虑不周啊,而且取得一点小成绩就有点得意忘形了。 以现在的形势来看,高旭与卞之虎各有胜负,高旭端了卞之虎的老营,而卞之虎也洗劫了舍桥。只是高旭占了人和的优势,因为乡民是站在他这一边。最后,高旭决定无论如何不能拖到明天,也不能再赌自己的运气。高旭的目光又落在舍桥村的地形图上。那卞之虎宿营在舍桥,既然今夜他不回来,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今夜小芸儿也是兴致盎然,丝毫没有睡意,她对高旭用特制的鹅毛笔写字画图极是稀奇。小芸儿不仅弹得一手好琴,也写得一手好字。但拿惯毛笔的小芸儿拿起鹅毛笔写出的字像蚯蚓一般,比高旭那洒脱的细笔字可谓云泥之别。高旭对她一直在眼前晃悠,打扰自己的思路极是不耐。只是这小芸儿又是笑靥如花,又是知趣奉茶,这个算得上秦淮河的次生代名妓,又是忠烈之后的身份,能做到这份上已是殊为不易了。 但高旭对于小芸儿越是这般忍让侍候自己,越是警惕自己的心志不要消磨到这小芸儿编织的柔情之网当中。所以,高旭越是不会有好脸色给小芸儿。而小芸儿也自信天下没有她征服的男人,这高旭越刚,她就越要柔。以柔克刚,向来是小芸儿的无敌法宝。 小芸儿见高旭倏地站起来,被他吓了一跳,拍着惹眼的丰胸作娇媚状,但得来的是高旭丝毫不解风情的白眼。高旭起身,折好地图,他已下了决心,正要叫帐外卫兵请薛一刀、徐玉扬和季从孝来议事,却是季从孝跌跌撞撞奔来,道:“高大哥,不得了了,那薛一刀要与徐大哥在营门处就要打起来了。” 高旭听罢心里叹了一口气,暗想这个夜真是漫长啊。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十四章 血债血还 以徐玉扬为首的五百舍桥乡兵被薛一刀领着高字营人马堵在营门处。--/薛一刀脸颊上的刀疤在火把的光照下像细蛇般蠕动,一只独眼毫不妥协地瞪着徐玉扬,像一块臭石头一般竖在营口,数百高字营举着火铳刀箭,森严以待。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徐玉扬,道:“没有高将军的手令,今夜谁也别想离营。” 徐玉扬心中挂念家里的妻儿老少,焦灼万分,早乱了方寸,也不管薛一刀拿高旭的手令说事,只是对着薛一刀骂道:“你上无老,下无少,无妻无儿,无牵无挂,像孤魂野鬼一般活着,怎么明白我们这些人的心思?你如果再这般拦着我们回去的路,我们就杀出一条第十四章血债血还血路回去!” 这徐玉扬正说中了薛一刀的痛处,使得薛一刀的脸色越发阴沉,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当儿,却听一个声音平静地传了过来:“徐大哥,要去,我们同你一起去。” 高旭缓步走近营口,而身侧的小芸儿扭着柳腰,提着一盏灯笼,虽在夜深时分,但她的仪态保持得极是风姿。小芸儿笑道:“徐大哥,你的仇也是我们大家的仇。要杀清兵,大伙得团结一处,咱们的枪口得对向清兵。高将军,我说得对不对?” 高旭看了看回头眨了眨眼向自己讨巧的小芸儿。这个小芸儿总是抓住一切机会来表现自己,她的话说得很对,也把现场薛一刀和徐玉扬一触即发就要大打出手的紧张感化为乌有。 高旭先静静地扫了全场一眼,不得不说,高旭的视线很有穿透感,他刻意营造的平静终于让徐玉扬放下了刀。随后,高旭定定地看着徐玉扬的眼,道:“徐大哥,我向你保证,血债必须血还,我们一定会歼灭卞之虎为舍桥死难的乡民报仇。” 高旭决定倾巢而出地领着二千人第十四章血债血还马,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赶到舍桥,然后夜袭卞之虎。当高旭把自己计划向众人托出时,徐玉扬和季从孝都拍手称好,一旁的小芸儿眼睛晶晶亮地望着高旭,唯恐天下不知她对高旭的仰慕一般。高旭瞪了她一眼,她的眼神又故作惊鹿状地躲闪。高旭有点受不了她,这个女人,赶她不走,又有个让薛一刀当成宝贝一般的忠烈之后的身份,高旭只得无视她。 薛一刀却是沉思了一下,道:“这里离舍桥将近十几里路程。现在离天明时分,最多一个半时辰。要在黎明前赶到舍桥,走的又是夜路,不容易。就算到了舍桥,体力也去了大半,于战不利。” 徐玉扬瞪着眼薛一刀道:“就算这十几里路是刀山火海铺成的,我也要回舍桥。另外,只要不走官路,抄近路的话,最多只有七八里路而已。如果你不想去,就直说,拐弯抹角的说什么。现在哪里功夫听你磨嘴皮子?!” 薛一刀听了徐玉扬的话,没有什么着恼的样子,仍然一直以来的面无表情,只听他道:“那冲锋营刚刚在俘虏场仓促而成,人马经过昨天十里坡大战,败阵之军,士气难振,而且人人疲惫不堪,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体力本已十不存五。再说官路虽远却胜在平坦,近路虽近却要翻山越岭,体强者可抄近路,但体弱者宜走官路。我认为,能在黎明之前赶到舍桥,且有一战之力的最多只有一千人,包括高字营的四百多兄弟,以及舍桥的五百多乡兵。至于冲锋营的近千人马,要么守营,要么作为后援。不然快慢相杂,强弱相间,欲速则不达,欲胜刚自溃。” 冲锋营是季从孝仓促重建的,听薛一刀把冲锋营说得如些不堪,不由强辩道:“谁说我们冲锋营没有一战之力的?” 但他的语声里还是有点中气不足。他原来的江阴冲锋营在昨日的十里坡之战几乎死伤殆尽,今日他把俘虏场上的乡民号召起来组成冲锋营,实在不过是权宜之计。这薛一刀的眼睛很毒,说得一点都不错。冲锋营的乡兵人人带伤,精疲力竭,如不休养数日,哪还提什么战力?本来在营地里伏击清兵还能壮壮声势,但要奔袭十几里,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薛一刀没有理季从孝的辩解,又看着高旭建议道:“大人,如今我们与卞之虎易地而营,一动不如一静。据我所说,那卞之虎素有骁勇之名,生性也不乏狡诈,他夜不回营,必有缘故。而且我们的一千人马半数只是未经战阵的乡兵,却要去偷袭三倍以上的杀戮成性的清军,万一有所意外,后果不堪设想。望大人慎重。” 徐玉扬对着薛一刀怒道:“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不想去么?我还不稀罕呢。我先走一步了。” 说罢,徐玉扬作势欲走,却被高旭一把拉住。高旭诚恳地道:“徐大哥,血债一定血还。只是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得先定下计来。” 然后,高旭又对薛一刀道:“薛大哥,或许你说的没错。但我们没有时间。如果我们守在这里守株待兔,可江阴城里必有清兵的内应,万一让卞之虎知道了这里的虚实,我们就功亏一篑了。而且刘良佐的大军数日之内便到。如果我们不赶到他的大军到来之前吃掉卞之虎,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们只有一夜的机会。我们没得选择。” 薛一刀听高旭注意已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眼角扫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小芸儿,思量着如何保证这个督师孙女的安全。 高旭最后的决定是带着薛一刀的高字营和徐玉扬的乡兵近一千人奔袭屯在舍桥的卞之虎。至于季从孝的近千冲锋营则是留守清营。高旭也留下数十高字营的兵士扮成清兵守在营口。如果明天有小股清兵回营,则是佯迎他们到营内早设的陷井伏击。如遇探到大股清兵回营,那冲锋营则速速退走。但刘良佐的大军没来江阴之前,在江阴境内的就只有卞之虎的三千人马了。所以,在数天之内,不可能有大股清兵回营。 至于像狐皮膏药一般的小芸儿,高旭则是要她呆在营地里。让高旭意外的是,这小芸儿不知在琢磨什么,竟是乖巧地答应了。见小芸儿留在营里,薛一刀又抽出几十个辽东老兵护卫她的安全,再又对她一番语重心长的叮嘱。 临走之时,那小芸儿含着泪花对高旭道:“妾身等着你回来。” 高旭伸手抹去她俏眼里溢出的薄泪,静静地瞧了她一下,道:“如果明天我和薛大哥都没回来,你马上离开。然后,好好活下去。”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十五章 火烧芦苇滩 高旭和薛一刀领着四百多高字营人马,跟着徐玉扬为首的五百舍桥乡兵翻山越岭地抄着三官殿到舍桥的近路。--/ 高旭看着徐玉扬焦灼地在山林间穿梭着,他强忍着如潮般的悲痛,死命地捏着刀柄,指尖都不由自主地颤动着,高旭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这个徐玉扬是个性中情人啊。对于他这种激愤欲狂的状态,高旭有种说不出的担心。这种激愤必须有鲜血浇灭。 快到舍桥的时候,高旭拉着像脱彊的野马一般的徐玉扬,道:“徐大哥,我们必须休息一会儿,恢复一下体力。”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急行军,所有人都是强弩之末了,不恢复一下体力,根本无法上第十五章火烧芦苇滩阵杀敌。但是舍桥已近在眼前,徐玉扬焦心妻儿的安危,疯狂地推开高旭,道:“别拦我,我不累,我不休息。” 说罢,徐玉扬又是领头跑去,那些气喘如牛的舍桥乡兵也不顾劳累,跟着徐玉扬向家乡狂奔。这些舍桥乡兵都已巅狂了,都已失控了。 高旭苦笑一下,只得与薛一刀领着四百人马跟上去。 到了舍桥村,高旭站在高-岗上看着月色下已成一片焦土的村落。那卞之虎的三千人马就扎营在焦土之上。在村口的道地上,已成为一片死山血海,被清兵杀戮的老弱妇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时间虽然已近凌晨,但清兵营地里仍然传出女人的哭喊声以及清兵的淫笑,看来有一小撮清兵通宵在杀戮**。 那以徐玉扬为首的五百乡兵见了家园被毁,亲人尽屠,人人心中泣血,根本不按高旭的计划行事,而是不顾一切地杀向清营。高旭暗暗叫苦,还没有逼近清兵的营地,他们早早地暴露了行迹,失去了偷袭的突然性。 虽说哀兵必胜,但失去理智的哀兵胜得了么?第十五章火烧芦苇滩 一路上,高旭向徐玉扬不断地说着要冷静,到了舍桥万万不可冲动。先让薛一刀扮成清兵摸近清兵营地,清除清兵的岗哨,摸清营地的虚实之后,再让大队人马一声不响杀进清营。杀他个措手不及。可是,这徐玉扬如此冲动,如些失控,让高旭大叫糟糕。 当徐玉扬领着五百乡兵杀声震天而又歇斯底里地杀向清营时,营地里那一小撮本在**的清兵听到喊杀声顿时提起裤头就跑。但让高旭诧异的是,除了那一小撮清兵闻声而逃,以及那绑押在营中央的村妇们喜悦的喊声外,清营里却没有出现混乱的场面。难道那些清兵睡得那么死么?但是以徐玉扬这五百人齐声喊杀的动静就算是一头猪也吵醒了。 高旭与薛一刀对视一眼,俩人的神色俱是大震。 莫非这是一座空营? 高旭马上抬起手,阻止高字营随着乡兵们杀进村,而是转移到另一处潜伏下来,以静制动,先察看情况再说。 徐玉扬领着五百乡兵杀进营地时,才发现这清营正如高旭意料的那样,是座空营。徐玉扬情知不妙,但缚在营地中的近百名村妇不能不救,她们其中都是这些乡兵的妻子。徐玉扬一阵风地冲向那些女子,高声叫道:“菊儿,菊儿。” 菊儿是徐玉扬的妻子。但在这些受尽清兵凌辱的女子当中没有菊儿的身影。 找到妻子的乡兵们双双抱头痛哭,而没找到妻子的乡兵又到村头寻找妻儿老少的尸身。 而伏在村外的高旭却是越看越心惊。自己竟是大大地低估那个卞之虎。他占了卞之虎的老营,挖着陷井守株待兔,而这个卞之虎却是算到他要来袭营一般,竟是虚营以待。而且乡兵们已经进入空营中呼妻寻儿的将近一柱香时间,周围还没有动静。如果卞之虎以虚营相诱,那么在村外必然设有伏兵,那为何伏兵迟迟不见动静?难道清兵早就离开了舍桥? 一旁地薛一刀推推高旭,指指村外沿河处的一片芦苇滩,低声道:“那里有惊鸟飞起,那卞之虎必定伏在那里。” 高旭随后望去,果然感觉那芦苇滩大不寻常,高旭道:“既然乡兵都进村了,为何那卞之虎还没有动静?” 薛一刀的一个独眼闪着冰冷的光,道:“那卞之虎的目标肯定不是乡兵,而是我们。既然我们不动,他也不动。” 高旭恍然道:“对了,在桥头的数百清兵大都是我们杀了。而我们都是光头,戴着白巾,那些逃跑的清兵肯定看出我们不是本村人。而徐大哥已是撞破了他的空城计,但他还是伏而不击,看来我们高字营白巾军这盘大菜没上,他不会下筷啊。不过,这样也好,只要我们不出现,那徐大哥这些乡兵就不会有危险了。“ 薛一刀摇摇头,道:“徐玉扬这五百乡兵的激怒虽然一鼓作气,但二而竭,三而衰。他们犹如毡板上的鱼肉,在卞之虎三千人马的包围下,随时都有性命之忧。而且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只要那卞之虎在天明后确定我们不在附近,他就像一口把这些乡兵吃了。如此境地,只有徐玉扬这些乡兵马上离开村里,尚有一线生机。” 高旭也是摇摇头,道:“不可能的。他们不可能丢下自己亲人的遗体逃命的。” 高旭看着那村外西边处的芦苇滩,感觉了一下凌晨的风向,突然道:“现在起的是东风,不如放一把火,把芦苇滩烧个精光,让那头老虎变成烤猪?” 薛一刀独眼一亮,道:“不错,我带着数十人趁黑摸过去,也带上几袋火药助。待大火起后,大人再领着人马杀过来。” 高旭点点头,看着薛一刀背着火药领着人去放火。没过多久,那芦苇果然火起,火借风势,烧得更是欢畅。那些藏身在芦苇中的清兵仓惶四逃。大部分在烈火浓烟中窒息身亡,少数清兵幸运地从另一侧逃出,却又遭到随后赶来的高旭的四百高字营人马的蓄势截杀。村里以徐玉扬为首的乡兵闻到动静也赶来助阵。到了天亮时分,藏在芦苇滩中的清兵几乎死伤殆尽。 乡兵们捉住数十个清兵的活口,只是疯狂地肆意屠戮着,以泄那家破人亡的仇恨。那徐玉扬双眼痴然地坐在地上,嘴里喃喃地呼着自己妻子菊儿的名字。薛一刀领着人打扫着战场,寻找着那卞之虎的尸体。 而高旭却望着发白的东方,松了一口气,这个夜终于过去了。 一会儿,薛一刀走到高旭面前,神色凝重地道:“没有找到卞之虎的尸体。” 高旭听罢一愣,然后似乎受到某种感应一般望向前方,却见前方的山林里传来一阵马嘶声,接着从林子里箭一般冲出一支人马来。 不论是高旭不是薛一刀,他们都不知道卞之虎的五千前锋营里有二千铁骑。 看着那一千铁骑所向披靡一般的冲锋过来,乡兵们面色大变。 高旭也是悚然而起,除了薛一刀为首的三百多关宁老兵,其余的数百舍桥乡兵不过是乌合之众,而且乡兵们赶了一个晚上的夜路,再加上刚刚泄尽了胸中的愤恨,体力正处在**之后的松懈期,人人疲惫得只想倒地大睡,哪有力气应付得了这一千蓄势而来的铁骑的冲杀? 高旭抬头看了一下发白的东方上空,太阳快出来了,但他能看到么? 原以为黎明到来了,黑夜就会过去。 但在这个明末乱世,黑夜甚至长得淹没了黎明!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十六章 沼泽陷马蹄 自从高旭回到明末的这段日子里,不止一次地设想着眼前的这一幕,那就是如何面对满清的八旗铁骑。--/如今这卞之虎的二千骑兵还只是汉旗绿营,不是那浑身透着噬血味的八旗铁骑。但二千骑兵从山脚向河滩的不过数里路的冲锋所带来的压力仍然让他发悚。 舍桥乡兵刚刚趁着高旭的火攻,杀了大批清兵,心中的仇恨已是发泄了,这人的锐气也消磨了。任徐玉扬如何阻止,仍然有乡兵转头就跑。最终是薛一刀毒狠,他脸上的一条刀疤,一只独眼,一片狞狰之色,一刀把一个逃离的乡兵砍翻在地,怒道:“不战而逃者,死!” 薛一刀外表吓人,性情冷酷,这第十六章沼泽陷马蹄些乡兵看他的面相就有点怕他的冷血无情,这时薛一刀像恶狼一般,倒是镇住了场面的混乱。徐玉扬随即大声道:“逃也是死,战也是死。是个孬种的尽管逃,是个爷们就跟他们拼了,别让我们的妻儿死不瞑目啊!” 在场的所有人之中,最冷静应是薛一刀,以及他的三百关宁老兵。包括薛一刀在内的这三百多老兵尽管人人身上非残即伤,但他们身经百战,也参加过明军在辽东战场上的应对满清八旗兵的野战。如果面对是八旗铁骑的话,薛一刀心里还有点虚,但这不过是南明四镇之一刘良佐麾下的骑兵,其战力自然与精于骑射的八旗兵相差一大截。卞之虎这二千骑兵骇骇乡兵倒是可以,但要骇到薛一刀这众从辽东流落而来的从战场上百战余生的亡命之徒,那还不够格。 薛一刀杀人立威压住场面后,看了一眼高旭。只见他神色虽然有点发悚的样子,但还能保持着一份镇定。初次面对数千骑兵排山倒海般的冲击,还能保持住这份镇定,这点足够让薛一刀欣赏了。不过,第十六章沼泽陷马蹄薛一刀也不指望高旭来组织队列来抵挡骑兵的冲击,对于指挥具体的战斗来说,知道这高千总与自己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薛一刀经过的战斗可算得上比高旭走的桥还多。 薛一刀喝令高字营的兵士们列队,举起火绳枪,进药上弹,准备开始射击。满清的八旗兵虽然以骑箭制胜,但是新附的汉旗军大都还保留着明军的大量诸如火绳枪之类的火器。虽然高旭的辎重营在常州宗知府在招募下仓促成立,只有一些大刀长枪之类的兵器,但自从夺了三官殿的清营之后,高字营也就装备了火绳枪这些热兵器。薛一刀为首的三百多关宁老兵大都是用惯了火绳枪,又都是历经了沙场铁血的洗礼,所以面对一千骑兵远远地从山脚冲锋而来,他们人人面不改色,而不是那些舍桥乡兵这般惶然失措,在薛一刀的喝令下开始列队迎击。 高旭抬起望了一下发白的东方,闭上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要冷静,然后睁开眼,看到江中隔着芦苇滩有一处沙洲,灵机一动,对薛一刀急道:“退,马上退到那个沙洲中去!” 薛一刀看了一眼沙洲,又回头看着卞之虎两千转瞬即至的铁骑,这个时候列队迎击还来不及,如果一退的话,那可是自乱阵脚的自杀行动。而且江中的沙洲不过是一处绝地,退到那里也是无济于事。暗想这个高千总真是瞎指挥。 高旭见薛一刀不以为然,又急道:“这河滩与沙洲之间隔着芦苇滩,而芦苇滩下面都是淤泥,不利于战马冲锋!” 闰六月的气候炎热,河里水位下降,原本大半浸在水流里的芦苇根露出更多。芦苇虽然被火烧了,但芦苇滩下面的淤泥最深处的地方有一人多高。而且芦苇滩的表层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但无法承受一个人再加上一匹奔驰的战马。如果那些骑兵冲进芦苇滩,必定陷入其中。 薛一刀豁然醒悟,由不得对这个高千总刮目相看。他虽然在战场上临战经验不足,但胜在他的心思灵活以及应急时的随机应变。刚才的一把火,这时的以退为守之计,莫不如此。薛一刀马上依着高旭之令指挥着高字营兵士向沙洲后撤,徐玉扬也听到了高旭的话,也领着舍桥乡兵后退。 众人仓促地退到沙洲上。薛一刀又重新列阵迎击。高旭看着在他眼里无比简陋的火绳枪,心中连连叹气。对于具体的战斗,有了薛一刀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兵在,高旭就不打算以外行指挥内行,由着薛一刀吆喝着兵士排列射击阵型。 火枪的三段击轮射,对于穿越者来说,这已是常识了。高旭也不例外。高旭也知道那种三段击轮射必须经过大量的训练才能形成持续的火力。而现在形势如此紧急,二千清军铁骑转瞬即至,哪里时间搞什么三段击,以高旭的想法,这些兵士最多一窝蜂来一阵火枪排-射,然后抽着腰刀拼命。 但让高旭又惊又喜的是,这薛一刀把四百高字营士兵分成三队,前队准备射击,后两队装弹,打算形成不间断的轮射。看在高旭的眼里,不由对这薛一刀刮目相看,想不到他竟然知道火枪三段击。其实,在明末时期,已经有这种将部队分成三队进行“三班倒”射击的战法。而薛一刀出身辽东,历经沙场,知晓这种火枪三段击轮射也不奇怪。 卞之虎远远地看着从河滩上自乱阵脚地仓惶退到沙洲上的近千白巾军和舍桥乡兵,心中不由暗道了一声自寻绝路。为了给自己的小舅子报仇,他领着人马到舍桥兴师问罪,那知扑个空。于是,他佯作回师,杀了个漂亮的回马枪,屠了村。但他发现村里的都是一些老弱妇孺,这舍桥村的青壮呢?还有那支不明来历的白巾军呢? 很显然,卞之虎杀了这些老弱妇孺不解恨。于是,卞之虎在化为焦土的舍桥村里设空营,绑押着近百名受尽折磨的村妇在营中借以刺激回归的乡兵。再安排一千人马伏在舍桥村外的芦苇滩中,像高旭占了他大营一般守株待兔,等着白巾军和舍桥乡兵自投罗网。而他自己领着二千铁骑驻扎在离舍桥数里外的一个村庄,杀掠之后通宵淫乐。 但卞之虎等到的不是好消息,反而是他安排在芦苇滩当中的一千伏兵被高旭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他大怒之下,领着二千铁骑杀了过来,发誓要把这支白巾军以及舍桥乡兵杀得一个不剩。 已烧成一片灰烬的芦苇滩上,烧焦了的清兵尸体横七竖八。卞之虎看在眼里,怒不可遏,当他纵马跃上的芦苇滩时,卞之虎只觉战马的四蹄一沉,有一种踏空了的感觉,顿时暗叫不妙。这战马踏足芦苇滩,便陷入淤泥之中,一时动弹不得。而身后的骑兵因为追随太紧,勒马不及,一时间,数百骑兵一股儿的陷入芦苇滩之中。那灰烬之下尽是淤泥,冲锋的战马以及骑手再加上惯性,其产生的重量远远超过了芦苇滩的支撑。 接着高字营的火枪轮流着开火了。 战马陷入淤泥之中,失去了骑兵的冲击力,再加芦苇滩这种天然的陷马坑太出乎意料,让卞之虎极是狼狈。他在亲兵的护卫回到了河滩上,看着高字营的火力给陷在淤泥之中的清兵以极大的杀伤,虽怒却又无可奈何。 失陷在芦苇滩里的清兵在高字营火枪的打击下死伤了数百人,而且那数百战马陷入泥潭里越是挣扎,沉得越快。因为战马踩踏破去芦苇滩表上的薄层,一会儿功夫,从河滩到高字营所立之处的沙洲之间的芦苇滩便成了一片沼泽地带,犹如隔了一条护城河一般,把两支人马分隔开来。 不过是从河滩上退到沙洲之上,就在高旭要求之下后退的区区数百多步之间,利用芦苇滩的天然陷马坑,创下的以步制骑的逆转。 初战大捷,高字营以及舍桥乡兵来说,自然是士气大振。人人看着高旭的视线充满了敬意。如果不是他提议退到沙洲之上,仍然站在河滩上拒敌的话,就算薛一刀的火枪三段击如何轮射,仓促之间也难阻挡卞之虎二千骑兵的冲击。再说,薛一刀虽然摆出了三个队列轮射,而事实上,三个队列配合得并不默契,并没有达到持续的火力,一个轮射之后,这队列就开始乱了。没有经过长久的训练磨合,这种轮射自然不尽如意。而只要让骑兵冲到近前,相等兵力的步骑相抗,步兵必败无疑。 既然有芦苇滩这个天然的陷马坑,卞之虎只得在河滩命骑兵落马,重整人马,把马匹收拢一处,化骑兵为步兵,开始列阵向沙洲上的高字营冲锋。这芦苇滩的沼泽一人多深,也差不多一匹马的高度。那些陷在沼泽中动弹不得的战马,以及葬身在芦苇火堆里的近千清兵尸身,刚好成了淤泥之中的踏脚之处。所以,清兵还是可以踏着陷在淤泥之上的马背和浮尸继续向沙洲冲锋的。 以战力而言,卞之虎这支铁骑是刘良佐麾下的精锐的江淮劲卒,尽管一个照面就在芦苇滩上死伤了三百来人,但卞之虎相信自己余下的一千七百虎卒完全能把沙洲上的不足千人的乡兵杀得片甲不留。 战斗并没有结束,相反却是刚刚开始。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十七章 置之死地 天色已是黎明时分。--/ 东方的朝霞犹如战场中飞溅到天际处的红淋淋的片片血渍。清晨的风掠过沙洲上的草丛,犹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高旭立在沙洲的边岸上,默默地察看着隔着数百步芦苇沼泽地之外的在河滩上准备进攻的清兵,也打量着领首那一个长得像柴杆的清兵将领。他就是卞之虎。那卞之虎长得像病猫,但神情却极是暴烈。只听他骂骂咧咧地斥喝着清兵,在河滩上下马列队,挑出一千清兵作第一次冲锋。 刚才那骑兵排山倒海一般的视觉冲击使得高旭心底悚然不已,但如今清兵弃马冲锋,那种气势就挫了数分,再加上高旭作为医生职业性必第十七章置之死地备的冷静素质,他已是勉强能压下诸如恐惧之类的负面情绪。 沙场最容易让一个人成长。想活着,就必须适应沙场的铁和血。 高旭转头看了一眼薛一刀,只见他指挥着高字营的几百兵士在沙洲边岸上列队,只等清兵踏着芦苇滩的马背和浮尸冲锋时,数百支鸟枪以最大限度的杀伤。鸟枪的射程只有一百多步,而芦苇宽也不过是三四百步而已,鸟枪最多也只能一发,清兵就能杀到近前,接下去的战斗没有任何花哨,只有实打实的以命搏命。 薛一刀列阵完毕后,来了高旭的身旁,轻声道:“大人,卞之虎的骑兵都是南明的江淮精锐,他的前锋营步队被我们杀得一个不留,为了在满清主子面前将功赎罪,今日他势必全力以赴。属下为首的三百北地老卒,虽然历经沙场,但身上积疾过多,体力不济,不耐久战。而那些舍桥乡兵也大都只是农夫而已,初经战阵,战力也有限。清兵比我们的人多近一倍,如果光以战兵来计,清兵却是我们三百老卒的五六倍。大人,我们身处沙洲第十七章置之死地绝地,已是计穷,虽然背水一战,但胜算不大。属下在沙洲的另一头发现几只渔船,已派人秘密收拢一处。属下派几十个老兄弟趁清兵进攻之前,护送大人过河。” 高旭听罢呆了呆,然后不由心动。薛一刀所说的皆是事实,如今被清兵逼到沙洲上,退无可退,守也无所守,那芦苇滩里的沼泽几乎被战马和死尸填满,清兵虽然不能骑马冲锋,但以步队杀来,也难以匹敌。能活着,自然想活着。只是大战之时丢下兵士逃跑,这高字旗刚刚竖起来那可马上就要倒了。这样的话,以后还有谁会追随自己。但从另一边想,自己今日死在这沙洲上,那还谈什么以后? 是仓惶而逃地活着,还是直面沙场地战死?这个选择题摆在高旭的面前。 薛一刀看着高旭神色里的一丝犹豫,又道:“大人,胜败乃兵家常事。留得性命才有东山再起之望。不过,大人,今日属下誓死断后,只求大人答案应下一件事。“ 高旭问道:“什么事?” 薛一刀道:“大人,江阴城以一城见义,逆势而为,虽然属下敬佩,但清军重兵将至,以孤城拒守,外无援兵,必然城破人亡。大人今日脱身之后,江阴不可久留,应立即到三官殿带着小芸儿离开。她是孙督师唯一的血脉了。我们这些孙督师帐下的昔日老卒都视她为女。属下可以为她粉身碎骨,但属下身上积疾过深,最多只能苟活数载,要照顾她也是有心无力。而且属下看得出小芸儿对大人有意。她生命运多舛,请大人莫要辜负她的一片情意。” 高旭听罢,仰起头,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到鼻子里尽是血腥气、火药味以及芦苇滩火攻时留下的焚尸时的焦臭。这是三百年前的空气啊。高旭心里问了自己一句:这三百年前的空气还想呼吸下去么? 高旭睁开眼,看着薛一刀期望的眼神,问道:“船在哪边?” 薛一刀听他问船的下落,知道他答应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这高千总自撞破头后性情大变,让人欣慰的是,他变得让人刮目相看,也变得能让自己追随的地步。这天下虽然崩分离析了,但以这高千总性格的沉稳,临场的随机应变,相信他身在乱世,也能护得小芸儿一生周全。薛一刀道:“船就在沙洲的南边。为了避免惊动那些乡兵,属下让人护送大人以视察地形的名义前去,随后即可渡河。” 薛一刀说罢,立即点了二十个多年来从北而南流落来的老兄弟,交待了一番,让他们护送着高旭离开。临走之前,薛一刀向高旭跪拜道:“小芸儿就拜托了大人了。” 高旭扶着薛一刀起身,道:“薛大哥请起。” 高旭没有再多言,只是看了一下河滩上蓄势待发的清兵,深思一下,转头而去。 徐玉扬坐在沙洲上,正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壶里酒。他生性豪爽,好酒,端的是条快意恩仇的汉子。只是他在村里没有寻到妻子的下落,心里担忧之极,意志不免消沉,所以又摸出怀里的酒喝上几口麻醉自己。他看着高旭在几十个高字营的兵士簇拥下向沙洲南岸匆匆而去时,不由不屑地哼了一声。徐玉扬知道南岸有几条渔船,看这高旭的去意大概要渡船而走。徐玉扬心里叹了一声,暗道:“我看走眼了,想不到他是这等胆小怕死之辈。” 那些舍桥乡兵见高旭领着数十人走向沙洲的另一头,不免奇怪,有几个想随高旭去看个究竟,却被薛一刀喝回来,要这五百舍桥乡兵列阵迎敌。有数个水性好的乡兵见清兵攻势在即,怯于应战,为了活命,仗着水性竟是跳入河中随波逐流而逃。薛一刀见了,马上安排人立在沙洲岸边,举起鸟枪对着游水而逃的乡兵,大声道:“放!”薛一刀的话声一落,鸟枪一响,那水里的乡兵顿时血流如注,立马死了。 看着薛一刀扭曲得吓人的刀疤,一只独眼射着森然的如同野兽一般噬人的光时,乡兵们不由得胆寒。有乡兵战战兢兢向薛一刀抗议道:“你怎么能杀自己人?!” 薛一刀森然道:“战地军令,临阵脱逃者死!” 这薛一刀虽然说得有理,但这死的人都是在场舍桥人的乡里乡亲,大都沾亲带故的。而且乡兵又没有经过训练,本就是对军纪观念淡薄,那几个水性好的想走,也情有可原,谁不想活着?哪知他们没死在清兵的刀下,却死在这薛一刀的枪下。这个薛一刀不近人情,在三官殿的时候就阻止他们回村营救,刚刚在河滩上砍伤了几人,现在又枪杀了数人,当他们舍桥人好欺负啊。薛一刀的杀伐果断激起了舍桥乡兵的众怒。 徐玉扬猛地把酒壶摔在地上,倏地立起身来。 酒壶与碎石的撞击声响彻了全场,传到薛一刀耳朵里,他转过头,对徐玉扬的怒目而视只是视为无物,道:“临阵汹酒者,打三十军棍!” 对于徐玉扬,薛一刀不可能说打就打,只不过是吓唬这些乡兵而已。只是那些北地老卒却本来有点看不起这些乡兵,听了薛一刀的话,竟然当真,有几个当即想走上前去把徐玉扬按到在地。徐玉扬在舍桥极有威望,舍桥乡兵都奉他为首。他们见白巾兵要拿徐玉扬,更是怒目以对,人人挡在徐玉扬身前,与薛一刀的人马对峙着。 徐玉扬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乡兵,瞪着薛一刀怒道:“谁敢拿我!”其神情极为豪迈。他当初敢一人当桥,使得二百清兵无法逾桥一步,端的就是这股豪气。 徐玉扬本就看着薛一刀不顺眼,他为人爱憎分明,喜欢结交英雄人物,对薛一刀这种拿着一张鬼一样的面孔到处吓人,而且身上总透着一股着死人一般的阴阳怪气的家伙,徐玉扬向来是深恶痛绝的。在三官殿的大营口处,徐玉扬就与薛一刀起了争执,那时还有高旭调和,但这时高旭不在,就算高旭再来,高旭的临阵脱逃在徐玉扬心中的观感一落千丈,也没有调和的威望了。 河滩上的卞之虎一直在察看沙洲上的情况,现在看到白巾军与舍桥乡兵窝里斗,不由大喜。他马上下令清兵停止冲锋,但保持蓄势待发的压力,让这白巾军和乡兵斗个两败俱伤,好让他来渔翁得利。 徐玉扬的性子火烈,而薛一刀的脾气却是阴冷,两者相克,互相消融,倒一时之间起不了冲突。不论是徐玉扬还是薛一刀都知道,大敌当前,绝不能窝里斗,但双方为了一张脸面都骑虎难下。薛一刀转头看了一下河滩上的清军一下,又回头道:“汹酒之过,可以用十个清兵头颅相抵。” 徐玉扬哼了一声,道:“我们舍桥人不是你高字营的人马,是否曲直轮不到你说话。要说临阵脱逃,可不止我们舍桥人。刀瞎子,你的千总大人呢?”徐玉扬因为鄙薄高旭的逃跑,便与高字营划清了界线。 薛一刀沉言道:“高大人正在察看沙洲地形,呆会就回来。” 徐玉扬怒笑道:“这沙洲多大的地形,有什么好看的?我知道南边有几只渔船,我猜你们的高大人打算要到对岸去视察吧。” 徐玉扬话声一落,乡兵们一片哗然。高旭的离去对士气可是致命的打击。 舍桥桥头的突袭解围,三官殿的奇计夺营,芦苇滩的火攻,以及退陷马蹄以步制骑,这些行动为高旭竖立了有勇有谋的形象。乡兵们都把脱险的指望放在高旭身上,可如今高旭跑了,哪还有什么盼头? 薛一刀冷冷地看了徐玉扬一眼,暗想这个蛮汉的脑子里都是浆糊么?就算你知道事实,为了大局也不能说不出呀。现在到好,清兵阵兵河滩,现在没有开始攻击,摆明要隔岸观火,坐等渔利。如今所有人都知道高旭跑了,哪还有什么战志,这仗还怎么打? 有乡兵怒道:“刀瞎子,只许你们的千总跑,却不许我们乡兵跑,这是什么道理?!” 薛一刀不再与乡兵论理,事到如今,只有靠自己的三百关宁老卒撑场面了。这些乡兵反正是乌合之众,随他们去吧。三百关宁老卒都知道薛一刀的用心。对薛一刀以及这些老卒来说,毕竟跟随高旭的时日尚短,为了高旭的性命,他们没有到那种舍身相殉的地步,但孙督师却能。所以孙督师的孙女小芸儿也能。高旭能脱离绝地,那是托了小芸儿的福。 “谁说我跑了?” 一个声音静静地由远而近传来。 薛一刀听罢,脸色一冷,看了一下浅笑而回的高旭,又抬头看看沙洲的南岸,只见南岸的空中缓缓升起一柱浓烟。薛一刀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一刀把高旭剁了。 这厮竟然把逃生的渔船烧了。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十八章 对峙沙洲 徐玉扬见了高旭悠哉游哉地走回来,他一把拨开人群,冲到高旭面前,不分由说就当胸击了高旭一拳。--/众人见罢面面相觑,乡兵们还没反应过来,但高字营的兵士一个劲儿的拥上前去要护住高旭时,却见徐玉扬就抱着高旭哈哈大笑道:“好兄弟,亏得为兄没有看错你。” 高旭知道徐玉扬的言下之意,也是笑道:“徐大哥的眼光一向不错。” 这也难怪,以徐玉扬那种直爽而又通透的脾气,对高旭那种临阵脱逃的鄙视来得快也去得快。高旭在意料之外地突然回来,让他的郁闷一扫而光,心情分外舒畅,真当如同一口喝了一坛烈酒那般痛快淋漓。 一旁冷目第十八章对峙沙洲以对的薛一刀只是紧抓着刀柄,强自压抑着心底升腾的怒火。更让他抓狂的是,高旭竟然焚烧了渔船,绝了所有的退路。这个高旭不知死活,要做英雄,那也没有什么,可是大家都战死在沙洲,那小芸儿怎么办?自己死了如何面对孙督师的在天之灵? 薛一刀那因为愤怒而使得长长的刀疤像蛇一般扭曲的脸容,看在高旭的眼里,也忍不住有点触目惊心。而且那些三百北地老卒也是不满地看着高旭,因为他辜负了老卒们与薛一刀一样的期望。如果今日死在这沙洲,不过是全了高旭在峡谷处倡义的一点虚名而已,而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 卞之虎见高旭回来之后,舍桥乡兵一阵欢呼雀跃,对方的士气竟是峰回路转,不由暗悔错失了刚才乡兵和白巾兵冲突的机会。原来,那个年轻人是这支人马的灵魂人物。卞之虎细细地打量着他,一边问着左右道:“谁认识这个人?” 一旁有个随军幕僚道:“将军,我认得他。他是崇明人,姓高名旭,字取义。他的父亲高成仁,人称高老头第十八章对峙沙洲,是崇明有名的海商。这高旭仗着厚实的家资,日日在常州城里花天酒地。上个月底他在新上任的宗知府的手下谋得一点差事。这个月初时,宗知府筹粮劳军,便招募一千辎兵护送。这个高旭便成了这辎重营的千总。不知何缘故,这些辎兵竟是断了辫子,头裹白巾,似乎为大明戴孝之意,以行反清复明之志。” “反清复明?”卞之虎不由自嘲一笑,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脑门,道:“这大明如果真的能扶得上墙,我们也不用剃发易服了。” 那幕僚又道:“如今我大清犹如旭日东升,兵锋所向势如破竹,大明已是彻底地亡了。这高取义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什么反清复明,岂不是痴人说梦?” “我大清?”卞之虎又摸了一个光秃秃的头顶,捏了一下头顶处金钱鼠尾的辫子,猛地把那幕僚踢翻在地,一边狠狠地踩了他几脚。这个卞之虎喜怒无常,这可怜的幕僚不知哪里得罪了他,只得装着孙子受了。这幕僚却不知道卞之虎对头顶难看得要命的金钱鼠尾也分外不爽。这个时期,清廷剃发令初下,而卞之虎随着南明江南四镇之一的刘良佐新降,迫于清兵的威势而剃发。他对大清的认同感还没有达到这幕僚的程度,听到这幕僚口里的“我大清”不由得无名火勃发而起。 高旭站在一个高起的沙堆上,举起头默默地看了东边那艳丽的朝霞,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睁眼,低头,看着在场的所有人,不论是舍桥的乡兵,还是薛一刀为首的北地老卒,缓缓地待他们安静下来,所有视线焦点投在自己的身上之后,然后大声道:“几天前,我剃头匠的屠刀下救了一个扬州书生。他又酸又迂,大家都叫他酸菜。他老说扬州十日,八十万人都死在清兵的屠城之下,不差他一个。他总是寻着死的机会。我告诉他,不要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高旭的声音响彻了全场,也透过芦苇滩传到河滩上清军的耳朵里。那个被卞之虎折腾得像烂泥一般的幕僚听罢,翻身而起,又对卞之虎道:“将军,现在当马上发起冲锋,不能让那高旭说下去鼓动军心。这白巾兵和乡兵的军心一聚,他们如果背水一战,到时拼得鱼死网破,大大不妙啊。” 卞之虎听罢,没有采纳幕僚的建议,反而又把他踢翻在地,怒道:“任他怎么鼓动也不过是一千多的乌合之众,怕他个鸟!我偏要听他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 幕僚苦着脸,暗叹一声竖子不足与谋,趴在地上装死,这头病猫他可不侍候了。 卞之虎听着那高旭又道:“可是酸菜一直问我,希望在哪里?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希望在哪里,我只知道希望等我们去寻找,等着我们用热血去铸就。但是酸菜却是等不及了。他举着火把站在装满火药的辎车上,他说只要他炸了这一车的火药,这天下就多了一车的安宁。他真的炸了。他在临时之际,他没有问我希望在哪里,却是告诉了我希望从哪里开始?” 卞之虎正听得入神,却闻高旭突然住嘴,只是沉着脸凝望全场,不由隔着几百步的芦苇滩,大声问道:“那酸菜怎么说?” 高旭听了卞之虎的搭讪,本来打算鼓动已方军心的,这时便转向打击清兵的士气。他看着卞之虎,大声道:“酸菜说希望从头开始!”高旭说罢,一把扯下白巾,露出已是寸长的短发。 高旭又大声道:“他一刀把辫子割了,才含笑而死。他说只有这样才在地下有面目见他的十八代祖宗。我们汉人的江山,自秦始皇天下一统之后,有大汉朝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迈,也有大唐傲视群雄,一觅群山小的霸气,有南宋偏安一方之后以北伐中原的勇气,也有我大明朝定都北京以天子守国门的居安思危。不论如何改朝换代,这个天下终是我们汉人的天下,我们的发冠终是我们自己的发冠。” “可如今满清鞑子入关南下,杀人盈野,动辄屠城,如今又下剃发令,这种满清金钱鼠尾的发式,是鞑子要我们背宗忘祖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江阴人说头可断,发不可剃也。我们汉人以孝为先,如今我们却尽行不忠不孝之事。我虽然剃了,但在酸菜的感召下,也豁然醒悟。对面的兄弟们,我们就是榜样,断辫举义吧,无辫一身轻啊!” 高旭的话让那些新降不久的江淮南明兵士面面相觑,趴在地上的幕僚实在忍不住了,暗想这个卞之虎真是比猪还蠢,多什么嘴啊。你接一句嘴,那高旭巴不得借以打击军心。这些江淮军士随着刘良佐新降清军,就算平时都是杀人放火的恶卒,也难保其没有忠孝之念。 幕僚心底也是奇怪,那个高旭他认识,知道他只是个不学无术的酒色之徒,什么时候怎么变得如此能说会道了?就在幕僚胡思乱想的时候,却觉肚子上又是传来一下剧痛,抬眼望去,只见卞之虎又踢了自己一脚,沉着脸郁闷地盯着自己,道:“死了没有,没死起来回那高旭几句。” 幕僚知道这个卞之虎没读过几年书,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要逞口舌之辩,还真的要自己上阵。幕僚斯斯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走上前去,对着几百步外的高旭拱手一下,用破锣一般的嗓子大声道:“高取义,识得故人否?” 高旭愣了一下,暗想这个幕僚莫非识得附身之前的那个高千总?高旭心思电转,笑道:“不识得。要是你割了头上的那根老鼠尾巴,兄弟马上就识得你了。” 乡兵们听罢一阵哄笑。 那幕僚本来摇几下扇子的,那知两手空空,扇子早就被卞之虎踩得支离破碎。幕僚道:“高旭,看在昔日的情份上,我劝告你一句,莫忘了那识时务为俊杰的金玉良言。如今大清自关外而入,自北而南,不足二载功夫就集卷了整个天下。大明已经亡了。” 高旭大声道:“你胡扯,据我所知,鲁王监国于绍兴,唐王称号于福州。这大明哪里亡了?再退一步讲,只要天下有一个汉人,这大明就不会亡。” 幕僚又道:“逆势而为,自取灭亡之道。望高兄三思。” 高旭哼了一声,道:“逆势而为方显英雄本色。要说这个势不在满清鞑子,而在我大明。大家知不知道,这满清鞑子的男丁满打满算不过十万人。而我们汉人有多少?数千万之众啊。只要我们齐心合力,怎么能让十几万人压在我们头子做主子,把我们当奴才?杀一个鞑子,就少一个。杀二个,就少一双。如果天下危亡之时,正是我大明涅槃之机。我们逆势而为,逆流而上,定能一扫天下这数百年来的陋规阵规,还一个朗朗乾坤。” 那幕僚说一句,就被高旭还一堆理直气壮的话。看在卞之虎眼里,让这个幕僚来骂战,真是失策透顶。那幕僚又道:“高旭,无论你如何花言巧语,但也改变不了刘帅提十万兵马兵临江阴城下之实,也脱不了城破人亡的下场。” 高旭听了凛然应道:“江阴之地,一寸山河一寸血;江阴之民,十万百姓十万兵!” 高旭的话听得徐玉扬热血沸腾,那些身为江阴人的舍桥乡兵也是豪情万丈。一时间,高旭再与清军幕僚的骂战中,不仅鼓动了乡兵的战志,也让清军里的那些新随绿营汉军人心浮动。只是薛一刀对高旭的慷慨激昂不以为然。在峡谷时,薛一刀或许是一时冲动上了高旭的贼船,再加上对他只逞英雄气概而不顾小芸儿安危的恼恨,对于他的鼓动便有了免疫力。 全场的气势全被高旭所夺,那幕僚想反驳高旭,却是张张嘴,说不出一个字来。卞之虎见状气得又是一脚把那幕僚踢翻在地,抽出腰刀,对着高旭大声道:“姓高的,今日不论是非,只争意气。昨日你在舍桥桥头杀我二百兄弟,今日又在芦苇滩焚杀我一千多人马,此仇不报,我卞之虎誓不为人!” 高旭听了卞之虎的话,又是大笑道:“我们不仅在桥头杀了二百,在芦苇滩火焚杀千余,也端了你三官殿的大营。你那守营的一千多人马的头颅早就送到江阴城下示众了。” 清兵们听了顿时哗然。此时正值凌晨,三官殿的大营被高旭所夺不过一夜功夫,而且卞之虎只在邻村纵乐,从三官殿到舍桥的游哨被高旭刻意命人清理,所以卞之虎还没收到大营被夺的消息。当他听了高旭真假难辨的话,不由呆了呆。很显然,对那些清兵来说,大营被夺的打击比高旭以忠义感召还来得实打实。这卞之虎的五千前锋营,被高旭左一口右一口硬是吃得只余下眼前的一千七百多人马。如果高旭所说的是真的,卞之虎不由得要重新估计对手的实力了。 卞之虎回过神来,不论真假,就算是真的也万万不能承认,想罢断然道:“笑话,前日我前锋营还把数万江阴乡兵杀得一败涂地,就凭你这点人马还想夺我的大营?别废话了,刀下见真章吧。” 说罢,卞之虎开始领着人心惶惶的清兵向沙洲冲锋。 那清军幕僚看在眼里,不由暗叹一声,一夜之间都没收到大营的消息,这高旭所说的夺营虽然有打击已方士气的居心,但也有几分可能。刚才卞之虎不采纳自己的建议不趁着对方军心如同散沙的时候冲锋,而在这时双方战志此消彼长的上阵,这个卞之虎真是匹夫而已。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二十章 乱世浮萍 小芸儿一直站在营外,看着高旭消失的方向。--/ 身为名誉天下的孙承宗孙督师的孙女,小芸儿自小就向往有一日能像爷爷一般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她最爱的书不是四书五经,而是爷爷编写的兵书。她学习爷爷的车营编组方法、营阵布列和行军作战诸类的军略,而孙督师闲居故里之后,也乐于与孙女“切磋”排兵布阵的游戏。 可在她自十岁那年,清兵入关,攻破高旭城,全家尽屠。她得以幸存,却又祸不单行,被拐买到秦淮河的妓楼。一呆就是八年。她也成为继秦淮八艳之后的新一代艳妓。秦淮河上流传着八艳之后唯芸儿的说法。她的理想也随之像第二十章乱世浮萍天边的浮云一般遥远。 但爷爷昔日的教诲没有在欢场消磨得烟消云散。自古欢场多义妓。小芸儿虽然身在欢场,但不乏一种敢作敢恨的节气。她没有像柳如是找个老头子嫁了了事,也不没像李香君像样痴情于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她心眼高,对于那些才子不屑一顾。那江南才子才气再好,再如何忧国忧民,但他们能纵横沙场么?能驱逐东虏鞑子么?乱世书生不值钱。八股做得再好也没有用。 小芸儿期待的意中人,不是那些只知道吟诗作曲的娘娘腔们,也不是那些只知呈匹夫之勇的江湖豪客,而是像她爷爷那般决胜沙场且解救天下之倒悬的盖世英雄。 八年了,在欢场见过了无数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小芸儿期待的。她一直坚持买艺不买身,因为她知道,如果一旦失去了清白的身子,她就失去了期待的权力,她就把自已的理想彻底地葬送在这秦淮河的污浊之中,她就断送了将来某一天向天下人摆明自己身为忠烈之后的扬眉吐气。 于是,她敢作敢为,敢爱敢恨,浑身第二十章乱世浮萍带着刺,每个靠近她的男人不是被刺得知难而退,就是被阳奉阴违得无可奈何。她用自己的小手段,挣扎着,生存着。 但她仇恨的鞑子已从关外集卷而来,去年占了北京城,今年的南京又不战而降。如今的秦淮河都是鞑子的天堂了,而她想用自己的小手段应付满清鞑子的亵渎,简直是痴心妄想。既然那些八旗铁蹄以大明的倾国之力都无法取胜,何况是她一个秦淮河上的区区歌妓。 她的清白就像长江里的一瓢水一般,已是饮马长江的东虏人弯个身就能掬在怀里。 在姐妹们的帮助下,她逃离了南京,流落到常州。 她犹如乱世之中的一叶浮萍。 她逃得没有满清的铁蹄快,常州也成为鞑子的地盘了。就在她打算再逃的时候,她遇到了常州城辎重营的高千总。 正如无数个兵痞将领一般,这个高千总根本没有出奇的地方,典型的那种混吃等死的男人。这个高千总一夜之间把她在常州认识的小姐妹折磨得不成人形。她愤怒地趁着那个醉卧街头的时候,狠狠地棍棒相向,下手毫不容情。那个高千总当场是昏死了。她的小姐妹吓得花容失色,但她却当死了一条狗。 但是,让她无法理解的是,第二次见到那个高千总时,人还是那个人,但她感觉到他似乎是另外的一个人。因为一个人无法如何变,他的眼睛里的东西不会变。但这个高千总的目光变得很清澈,也很深邃。当他鄙夷地看着满场倾听琴声的腐儒们一眼,然后拂袖离场的那一刻,她顿时有点怦然心动。 但莫名的心动过后,她也没有对这个高千总会有什么期待。久在欢场,自作清高的男人,她也见得多了。引起她注意的不是那高千总的节操,而是他昏死前后的反差。虽然如何,她也只是好奇而已。她与他,是不会再有什么交集的。 但她与他还是产生的交集,她为了逃避鞑子的魔爪,混在他的辎重营逃出了常州城。于是,在那个斜阳之下的峡谷里,在靠着含笑而逝的酸菜的辎车上,他发出了他的呐喊。她顿时确定了,这个给自己一棍敲破头的高千总,不仅忘性大了,这性子和气度也真的完完全全地变了。正如她自诩的那样,她一棍敲出一个盖世英雄来。 在今日的舍桥之战,她虽然不在现场,但她从高字营士兵的嘴里打听到了他的武勇,虽然他的身手并不高强,但他在战场上没有退却,而是冲得最前的一个,有了这点就够了。她在意的不是他的匹夫之勇,而是他的志气以及谋略。随后他用计夺营,让她见到了他那种随机应变的天赋。 她确信自己向来自傲的姿色引起了他作为男人本能的冲动,但这种冲动却被他轻易地自制住了,因为他的全部心力都放在寻找出路求存求活之上。这样专注于救亡图存不为美色所惑的男人,才是她一直在寻找的。 她这般胡乱地想着,向着舍桥的方向走去。 守在她身后的数十个关宁老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上前拦在她的面前,问道:“大小姐,你要哪里?” “舍桥。” 小芸儿应道,接着她又望着夜幕喃喃自语道:“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男人,就算是死,你也别想丢下我。” 刚才高旭要她留在营地里的时候,小芸儿没有说不。因为她知道,以高旭的性子,自己再怎么坚持要随同也无济于事。 他总认为女人应该呆在安全的地方。 但这个天下还有安全的地方么?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二一章 江阴援兵 江阴城。--/ 一声声尖锐的花炮从大街小巷的胡同之中窜出,爆裂声犹如要撕开夜幕的禁锢一般,然后在夜空中释放出灿烂的火焰。这是江阴城民把他们的喜悦释放在空中。这一晚,江阴城的每个角落传递着同一个名字,高旭,高取义。 自从夏孝廉押着大批钱粮辎重以及一千五百个清兵首级进城之后,无论夏孝廉把高旭说得如何不堪,但押送辎重和首级的乡民们是朴实的,几百张嘴同时把高旭描绘成一个英明神武的救命恩人,说他如何在舍桥血战清兵,又如何用妙计兵不刃血地端了那让江阴人谈虎色变的卞之虎的老营。 高旭可谓一夜成名。 被江阴城第二一章江阴援兵民奉为一城之主的陈典吏陈明遇,他坐在江阴县衙里,听过夏孝廉的呈报之后,便想着那个慧星般崛起的高旭。夏孝廉对高旭的意见,陈明遇没有偏听偏信。无论如何,高旭奉上大批钱粮以及一千五百个投名状一般的清兵首级,他用事实驳斥了夏孝廉的偏见。而且自江阴城举义以来,除了在闰六月初五在秦望山歼灭了常州宗知府派遣而来的三百郡兵之外,江阴城从没有取得过这般的大胜。 这些日来一直传说刘良佐要领十万兵马来攻,那卞之虎的五千人马只是前锋而已,这个消息像大山一般压在城民的心中,整座江阴城压抑得似乎屏住了呼吸,而就在今晚,一个名叫高旭的人稀释了他们的恐慌之情。 今晚,江阴激动地呼吸着。 陈明遇望着窗外夜空中的烟火,只觉得那一道烟花犹如勾勒出一个年轻人的容貌来。自从他被城民们推到江阴城主事的位置之后,陈明遇一直来如履薄冰,各种繁杂的事务像潮水一般压得他透不气来。他不敢想像这江阴城的将来。一座临江孤城第二一章江阴援兵,将如何面对满清卷集了整个天下的铁骑?他派人四出求援,却是一直没有回音。 而就是一个反正的清军辎重营的千总在江阴的孤立无援之中奉上了一丝希望。并且他还要对付多日来一直荼毒江阴乡民的清将卞之虎。江阴城与三官殿的清营相隔不远,陈明遇已不断收到有城民要求打开城门,让他们赶到三官殿支援高旭。既然这个高旭举起义旗支援江阴,狙杀江阴人的公敌卞之虎,难道江阴城就在一旁袖手旁观不成? 陈明遇沉思了一番,下了决定,向身边的仆人道:“把何常请来。” ∶∶∶∶∶∶ 三官殿。 季从孝正在营地里指挥人马挖深坑,布陷井,却见营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他先是大吃一惊,以为这个时候竟然还有清兵回营,正急忙命人准备,却听到乡兵喜洋洋地回报,说江阴城的陈大人派出近千人马支援来了。季从孝大喜,迎出营外,却见领头的正是在江阴城与自己齐名的对头何常。 季从孝家境豪富,闲来无事,自小混在江阴街头寻找打抱不平的机会。他横行江阴北城,性格热血而冲动,素有“螃蟹”的外号。好在这只江阴螃蟹虽爱管闲事爱闯祸,但也没有大恶之行,而且心血来潮时还接济一下孤寡老人。所以乡邻提起这只螃蟹七分无奈三分爱。 所谓相生相克,任何东西都有对立面。季从孝的对头便是号称“螳螂”的何常。何常出身贫寒,性子愤世嫉俗,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得他的身子瘦长如柴,又生着一张长长的马脸,干起活来不要命,打起架来也不要命。有股屡败屡战的狠性,于是人们便以打不死的螳螂相称。他是脚夫,像江阴城里成百上千的脚夫一样,在社会的最底层讨生活。这些脚夫虽然穷,但他们团结,排外。 螃蟹与螳螂的第一次战争是因为一两银子。这两银子是螃蟹赏给刚完成任务的脚夫蟑螂的,但何常不领赏,反把一两银子扔了回去。以何常的处世原则,报酬之外的便宜他一不占。他虽穷,但穷得有骨气。而季从孝最喜欢的是那种打赏人的优越感。这个蟑螂竟然不领情,太不识好歹了。 从争执到勃然大怒,再到大打出手,简直水到渠成。一方是富闲了发泄过剩的精力,一方却是为了自己的尊严。于是,江阴的北城成为螃蟹与蟑螂这两个阶层代表人物的战场。幸好他们的战争只是一个为了面子,一个为了尊严,还没到杀人放火的地步。江阴城民也只是当作饭后的谈资。 但剃头令之下,不论你是贫穷,还是富有,一律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尽管季从孝与何常性情相远,贫富相别,但是他们有着同样的选择:头可断,发不可剃也! 于是,他们之间的战争结束了。另一种战争开始了。季从孝在江阴举义的时候拿出钱粮来招兵买马组建冲锋营,而何常却是把全城的脚夫组织起来,两方人马在同一战场互相扶持襄助,共同对抗清兵。 为了同样的发冠而战斗,昔日的对头如今成了生死与共的战友。 季从孝当胸击了何常一胸,笑道:“螳螂,算你这小子有良心,大半夜还出城助我。” 何常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我领着千把兄弟半夜三更的折腾来助你,你得付三倍的价钱。” 自从俩人不打不相识又因共同的理念走到一起时,螃蟹就把蟑螂当成兄弟看待。但季从孝性子素来热血,恨性也不长,时到如今,反正敬佩何常的那份骨气。所以,季从孝对何常的神态颇为热忱。但何常依然当初那种油盐不进,一钱一毫都计算分明的脾气。尽管在大义的名义之下,何常依然要跟季从孝算得清清楚楚。季从孝不像何常那般穷怕了,素来不计较银两这些身外之物,笑道:“螳螂,你别提钱了。提钱伤感情。今日,我就把话搁在这里,以后我季家有多少家当,只要是杀鞑子的兄弟,都有一份。” 何常听罢,没有丝毫感动之色,只是说道:“多的我们一不要。” 季从孝不苦笑一下,道:“就知道你这个牛脾气,像螳螂一样又倔又臭。” 季从孝转头突然见到守在营口的数十个扮成清兵的高字营兵士,竟是都要离开,不由得大惊。这些人走了,那明日谁来扮清兵,谁来把清兵引入营地的陷井里啊?季从孝急忙上前拦住他们,道:“你们要去哪里?” 其中一个兵士道:“孙小姐要去舍桥寻高大人,我们拦不住,只得护着她去。”这些高字营兵士都得了薛一刀的死令,以保护小芸儿的性命为首要。所以,小芸儿要走,他们只得随往。如今小芸儿的身份在高字营人人皆知,这些来自辽东的关宁老兵看在孙督师的份上,对小芸儿都极为尊敬。不再称她的艺名小芸儿,而是称她为孙芸孙小姐。 季从孝听罢,看看前头,见那小芸儿果真拉着一匹马要离开。季从孝心中叫苦,对于这个小芸儿,季从孝知道她是个不逊于八艳名头的秦淮歌妓,而且她与高大人的关系不同寻常,再加上她那个忠烈之后的身份,自然不敢轻慢于她。季从孝只得跑上前去拦在小芸儿面前,道:“孙小姐,高大人有令,你不能离开营地。” “我就是要离开,你意欲何为?!” 小芸儿在高旭面前使着以柔克刚的小手段。但在其它人面前,小芸儿那种张扬的敢作敢为的性子所展露的刚性气质却是分外摄人。季从孝被小芸儿那句意欲何为顶得哑口无语。这小芸儿真的要走,又有数十个浑手透着血腥味的关宁老兵相护,他能怎么办?刚才高旭要她留在营地里的时候,小芸儿没有说不。因为她知道,以高旭的性子,自己再怎么坚持要随同也无济于事。所以,她索性装乖乖女,等高旭先走后,然后就跟上去。 一边的何常疑惑地问道:“那高大人不在营里?” 季从孝听罢,只得把高旭奔袭舍桥的行程向何常说了一番。何常听罢,马上道:“我们也去舍桥。”他得到陈明遇的命令就是支援高旭剿灭卞之虎。何常所带领的近千江阴乡兵大都是像他这般的脚夫和小贩,所善长的就是脚力,人穷了都有一副好骨架,耐性了得。 既然何常决定奔袭舍桥,季从孝怎么能让他抢了风头呢。季从孝也不甘落后,从本是疲惫不堪而又仓促而成的冲锋营里以重赏相诱凑出了六百人马。于是,小芸儿在何常的一千脚夫小贩出身的江阴乡兵,以及季从孝的六百冲锋营护卫下,向舍桥进发。 临走的时候,小芸儿转头看着摆在营门处的数门将军炮,突然对蟑螂何常道:“那些炮你的人搬得动么?” 何常是什么人?江阴城里最出名的脚夫,最专业的搬运工,号称韧性最好的后劲最足的打不死的蟑螂。而且他领的人马近半上以都是同行,再加上营里不缺驴马,搬走这些将军炮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一路上,小芸儿一直被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着,她望着舍桥的方向,心底升起一股无法压抑的焦灼和担忧。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二二章 舍桥大捷 这些年来,小芸儿一直是在焦虑和期待中走来的。--/ 她名动秦淮,但一个歌妓的名声越大,对于自命忠烈之后的小芸儿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她所焦虑的是她已经十八岁了,要在欢场的尔虞我诈之中保持清白,买艺不买身越来越是一种奢望。一个女人的成长必须要付出代价的,但她孙芸不是一般女子,她所付出的代价就算尽可能的昂贵,也绝不放任庸俗。 她在江宁繁华之地,秦滩烟花之所,看尽了一个个自负清名的才子志士,在国亡之际是如何坠落成一个个鞑子奴才,像钱谦益这样的名望之士都降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个男人从崇高变得卑劣,她第二二章舍桥大捷见过无数。但从卑劣而变得崇高,她却只见到一个。她知道没有第二次机会能遇到像高旭这样的男人了。遇到一个好男人是一种缘份,但要抓得一个好男人,对于一个小芸儿这般的女子来说,却是一种本能了。 在黎明之际,在朝霞映红山野的那一刻,她终于赶到了舍桥。 一路上小芸儿担心高旭的安危,但她一眼看到高旭骑着战马来回冲杀在河滩上的身影时,她的心思顿时安宁下来。看着他那笨拙的骑术,小芸儿嘴角不由得笑了笑。他骑术虽差,但冲杀起来也不乏悍勇。骑术差了,可以再练,但一个男子如果没有血勇,那他就算废了。 站在山岗之上,入眼之处皆是遍地死尸,小芸儿没有像一般女子花容失色,反正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扑面而来的火药硫烟味以及浓厚的血腥气,满脸竟是皆是陶醉之色,看得一旁的季从孝和何常俩人不由得异样地对视一眼。 小芸儿阻止了季从孝领着所有乡兵打算一窝蜂杀上去的冲动,道:“季大哥,你领着冲锋营把河滩上的战马赶到第二二章舍桥大捷山凹里。守住战马,那卞之虎就休想跑了。” 不等季从孝回话,小芸儿又对何常道:“何大哥,你领着螳螂营的兄弟们杀上去,只要死死地把那卞之虎顶在沙洲上,他就插翅难逃了。” 以小芸儿的眼力,她自然看得出季从孝的冲锋营不过是花架子,而何常为首那些江阴的脚夫苦力所组成的蟑螂营才真正可堪一战。 对于一个女子的发号施令,季从孝有点不自在,不过这小芸儿一路上以高夫人自居,而且又顶着孙督师孙女的光环,再加上她对眼前的杀戮沉着应对,那令人侧目的对铁与血的陶醉,以及在几十名关宁老卒的簇拥下以那不容置疑的口气下令,竟让季从孝生不出反对的心思。但何常不是季从孝,作为脚夫,从来不干没有酬劳的活。 何常看着那河滩上的战马,道:“我要五百匹战马。” 一个脚夫对于马匹的渴望是无穷的,特别是一匹上好的战马。像何常这样的苦力如果想拥有一匹战马,放在平日是想都不敢想的。但今日却有这样的机会。尽管这个机会要用命去换。 季从孝听了何常的话,不由得苦笑一下。与何常斗了这么些年,他的脾气季从孝最为了解。这个何常从来都不要任何不劳而获的东西,但对于自己的劳力所得,他总是那么斤斤计较。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是把杀鞑子当作一桩买卖生意。这河滩上总共不过一千多战马,他倒好,狮子大开口,讨价就要一半。只是这小芸儿能替高旭作这个主么? 小芸儿瞧了何常一眼,却是道:“一个鞑子头颅,一匹战马。” 有**的人,才有战斗力。何常听罢细长的眼睛光芒一闪,他身边的脚夫们也是精神大振。杀死一个清兵,就能获得一匹战马。这样的诱惑对于这些脚夫来说,是难以抵挡的。他们的命还不值一匹马呢。如果有了马,他们就不是江阴城里挑担的脚夫了,至少就不仅仅是脚夫了。何常二话不说,一挥手,领着一千脚夫苦力们从山岗上向河滩上杀去。 看着好友凶悍地杀下去,季从孝苦笑一下。他出身豪富之家,一匹马的诱惑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但要护住那一千战马却也不容易。那卞之虎拼命突围高旭的阻击,不就是想夺马而逃么?但他既然被人叫做江阴螃蟹,自然有几分蛮横之气。他不想何常那样上阵杀敌只为财物报酬,他拼的就是一个名声。 在何常和季从孝各领着人马杀去之后,小芸儿让余下的乡兵们把数门从三官殿清军大营里拖过来的火炮推向前去,开始填装火药。 小芸儿居高临下地望着河滩上的战场,目光从未移开过高旭的身影。高旭冲杀在*的最前沿,数次险象环生让小芸儿的心都提了起来。她看出了高旭的力不从心。很显然,高旭虽然杀敌不甘人后,但他的战斗力显然逊于那些久经沙场的悍卒。他能活着,正是数名老卒拼死护卫的结果。 无论如何,这个男人从当初那个混吃等死的花花太岁,变成现在这个血战沙场的铁血之士。 因为这个变化,才让眼高于顶视天下男子如粪土的小芸儿孙芸心有所属。 在高旭一次的纵马冲杀时,忽然毫无征兆地坠下马来,躲在血地上,一动不动。正在遥望的小芸儿吃了一惊,以为他中了暗箭,伤了要害,正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时,却见他突然又翻起身,费力地立地身上,执刀茫然四顾。。。 小芸儿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不祥之感。 ∶∶∶∶∶∶ 既然有江阴乡兵的援军赶到,战场的形势逆转,高旭又夺得战马,自然不会脱离战场,反之,他要把薛一刀从清兵的重围中营救出来。 高旭骑着马冲进了芦苇滩,正如估算的那样,现在的芦苇滩几乎被数千人尸填成了实地,纵马其上,丝毫没有踏空之感。在一百骑术精湛的老卒的护卫下,高旭肆意地冲击着,清兵所向无挡。 高旭没有冲上沙洲,当他接应到陷入重围当中的薛一刀时,便撤回到河滩上。现在的火拼线已经移到芦苇滩与河滩交接处。清兵想冲上河滩,夺得战马,取得战场主动。而高旭、薛一刀和徐玉扬却是领着数百人马死死地把清兵狙击在河滩边线上。 当季从孝的冲锋营和何常的螳螂营赶到河滩时,数千生力军的加入,对清兵的形势更加不利。 只要是顺风仗,乡兵们也打得有声有色。季从孝号称江阴螃蟹,颇有武勇,抡着一双斧在阵中横冲直撞,彪悍之极。只是他的冲锋营仓促重组,鱼龙混杂,战力一般。而号称螳螂的何常,他虽然瘦骨嶙峋,但敢杀,凶狠,韧性十足。他带领的那千余脚夫走卒都是不要命的角色。只要杀一个清兵,不仅能得到一匹梦寐以求的战马,而且能在江阴城里得到乡人的敬意,这个买卖实在划算。这些生活在低层的小人物,他们本就一无所有,所以他们也就舍得去拼。 如今的卞之虎真可谓虎落平川。他见冲上河滩夺取战马无望,领着六七百残兵,退回到沙洲的边岸上,背水一战。现在攻守双方完全倒过来。战线又移回到了芦苇滩与沙洲的交接处。乡兵们前赴后继,但清兵也抵抗顽强,而且这些绿营军皆是刚刚降清的南明江淮劲卒。这些原南明兵士怯于外敌而勇于内争。以乡兵的战力来计,杀敌八百,可谓自伤一千,如果要歼灭这些清兵的话,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在沙洲边岸上,以徐玉扬为首的舍桥乡兵,季从孝的江阴城冲锋营,以及何常为首的脚夫螳螂营,近二千乡兵冲击着卞之虎在边岸上布下的防线。卞之虎突围无望,只得死守沙洲,期待清兵的援兵。让他想不通的是,不过相隔一日,这江阴的乡兵怎么变得如此悍勇,想当日在十里坡,那些江阴乡兵简直像没头的苍蝇一般逃窜。 杀戮了个把时辰,清兵与乡兵在沙洲边岸上的激斗互有杀伤,胜负难分,已成僵局。双方都鸣锣收兵,隔着横尸遍野的芦苇滩,数千乡兵与已经不足五百人马的清兵对峙着。附近村镇的那些闻声而来的乡民仍然上百成千地赶到。 到了正午的时候,在舍桥的河滩上竟已聚集了近万之众的江阴乡民。而一些邻近的渔民也划着船赶到,每船上载着数十乡兵游弋在江上。困在沙洲上的五百清兵犹如一片孤舟一般,沦陷在江阴乡民的汪洋大海之中。而且小芸儿布置在山岗上的数门火炮,居高临下地炮击着沙洲的清兵。 看着那数门火炮,卞之虎才相信了高旭所言属实,大营的确被他端了,不然放在营门的火炮咋会出现在这里?卞之虎摸着光秃秃的脑门,绝望地看着河滩上众情汹涌的乡民。那个萎靡不振的随军幕僚见了卞之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将军,时到如今,势不可为,不如……不如降了吧。” 卞之虎听罢瞪了幕僚一眼,见了他那萎琐的模样,胸中升腾起一股恶气,又是一脚把他踢翻在地,骂道:“降,降,降……降你老母。” 幕僚哭丧着脸道:“将军,小人与那高旭有旧,只要我过去说辞一番,他必定看在昔日情分上,给我们一条活路。” 卞之虎听了又是骂道:“他娘的,是给你一条活路吧。你这个老狗头肯定想借机溜之大吉。” 那幕僚趴在地上,吐了一口泥沙,苦道:“将军,我上有老,下有少,怎敢欺骗将军? 一个偏将出声道:“将军,事到如今,不妨让老狗头去试试。” 那个被呼作老狗头的幕僚一个劲的道:“想当初在常州的时候,我与那高旭喝过花酒,打过赌,我还……还输给他一个小妾呢。” 卞之虎出神了一阵,道:“我卞之虎一家老少都在南京城里,如果降了,少不得连累了家人。就算降了,江阴人饶得过我这个江淮屠夫?不论要降要战,我卞之虎今日只有一个结局。” 说罢,他抽出了腰刀。 ∶∶∶∶∶∶ 就在那个自称故交的清军幕僚提在卞之虎的头来请降后,高旭在江阴乡民的欢呼声中,默默地来到山岗的清静之处。 高旭默默地坐在高-岗上,阳光透过树叶的隙缝照在他的额头,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觉得全身发冷。作为附体穿越者来说,这个身体终究还是以前的那个高千总的。而且那个家伙纯粹是个酒色之徒,把身体糟蹋得虚耗不堪。今日在刀光剑影的生死之间折腾了无数次,体力透支得极为厉害。而在战斗之中的一次突然虚脱,全身用不起一丝力气,让高旭心惊不已。如果不是一旁的徐玉扬拼死护卫,他这时也是死尸一具。 再说,就算体力透支到极处,也不至于发冷吧。身体的异状让高旭有点焦燥不安。 他需要安静。 高旭想倒地大睡,但那种铁与血的气息像兴奋剂一般让他无法呼吸。这是他第二次直面沙场上你死我活的撕杀。血战余生的庆幸马上被那从骨子里泛出来的疲惫消磨殆尽。这次活下来了,那下一次呢? 当邻近的乡民也不断地闻声而来时,高旭以局外人的眼光看着河滩上的江阴人欢呼雀跃地庆祝胜利。 小芸儿一身戎装,英气勃勃,正是她领着季从孝以及那个绰号蟑螂的何常近二千多江阴兵像骆驼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压跨了清兵的战斗意志。小芸儿美丽而又张扬,她身为孙督师孙女的忠烈身份已是人人皆知。她像一朵鲜花,无数的绿叶团聚在她的身旁。以薛一刀为首的三百多关宁老兵已经只幸存百人,而这一百关宁老兵忠心耿耿地护卫着小芸儿这个故帅孙女。 这时高旭已经明了薛一刀之所以举义反正是因为小芸儿的缘故。想想也对,以薛一刀为首的北地老卒们,他们这些流落南方的亡命之徒,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效忠于自己?而高旭之所以在沙洲上焚船死战,一是不想做逃兵,二是不想因为小芸儿的缘故而得到薛一刀给予的逃命机会。 再想想起这片土地的未来,高旭对于眼前的胜利却是没有一丝喜悦之情。从战略上来说,清朝入主中原的大势也成;从战术来说,就算歼灭了卞之虎的五千先锋营也无济于事,刘良佐的十万清营汉军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以江阴弹丸之地,这些江阴人反抗剃发令,想要固地自守,中兴大明无疑于痴人说梦。 一个人是无法改变一个时代。高旭叹了一口气,拨下一根草叶,放在嘴里咀嚼,品尝着叶汁的苦涩。苦涩的叶汁似乎有宁神的作用,疲倦如潮,高旭闭上眼,舒服地躺在地上,缓缓地睡去。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二三章 穿越后遗症 小芸儿从众人的口里得知了舍桥之战的所有细节。--/芦苇滩上的一把火全歼了卞之虎的一千伏兵,夺得了战场的主动;从河滩退守沙洲的数百步之遥,利用芦苇滩的天然陷马坑,创下了以步制骑的逆转;随后的焚船明志,重新凝聚了临近崩分离析的军心。她一棒敲出来的英雄始终掌握着战场的转折点。 当小芸儿看着高旭默默地坐在高-岗上的树荫处,神情落寞地俯视着整个舍桥时,她心底泛起一丝说不清理不明的感觉。在三官殿到舍桥的路上,她巴不得飞到高旭的跟前。可一旦见到高旭后,高旭那种依旧冷然的态度又让小芸儿很受伤。但是小芸儿在欢场隐忍多第二三章穿越后遗症年之后,一旦她把爷爷莫忘逐清志的遗训寄托在高旭身上,任高旭对自己如何敬而远之,她也要腻而近之。 听说要抓住一个男人,首先要抓住他的胃。小芸儿虽然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但她还是在舍桥一间没有烧毁的民居里,为高旭做了几个小菜。然后来到已在沉睡之中的高旭的跟前,静待他的醒来。 高旭睡得就像一个孩子,嘴角时不时的泛起微笑。 他一定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小芸儿抱着膝盖坐在他的旁边,怔怔地望高旭的脸。平生第一次,小芸儿如此细致入微地看着一个男人的脸。 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高旭还没有醒来。 他的嘴角一直挂着微笑。到了后来,小芸儿觉得有点不对头了。那微笑从先前的柔和变得越来越僵硬,而且他的脸色也越发白得像纸。小芸儿推了推高旭,他却是毫无动静。一摸他的额头,入手却是一片冰凉。探探他的鼻息,却是气若游丝。 小芸儿不由色变。 高旭因为体力的严重透支,强烈的穿越后遗症第一次出现在他第二三章穿越后遗症的身上。 黄昏之时,山岗上归巢的倦鸟在呢喃着,在晚霞中休憩。小芸儿突如其来的绝望的尖叫声,从山岗上升腾而来,惊起了一片归鸟,也响彻了整个舍桥。。。。。 薛一刀,徐玉扬,季从孝,何常一等人都赶到山岗,却见小芸儿扑在高旭的身上失态地痛哭着。没有人知道,这是小芸儿平生的第一次痛哭。 众人折腾了半天,却是寻不出病因。高旭身上虽然有数处创口,但不致命。不知什么原因,他只是气若游丝,脉动全无,心跳微不可觉。高旭如同活死人一般气息全无,而他嘴角的那一抹生硬的微笑却是分外让人觉得诡异。 天色已暗时,季从孝看着众人束手无策,道:“这舍桥已是一片焦土,还是先把高大哥送到城里,寻个郎中来看看。。” 小芸儿应道:“对,到城里,把江阴最好的郎中找来。” 薛一刀听罢,眉头一皱,江阴城是孤城一座,清军重兵来攻,这时入江阴城可真谓自陷绝地。对于这点,他与高旭都有着共识。兵器钱粮可以最大限度地支援江阴,但进入江阴城,不论是高旭,还是他自己,都没有这个打算。但如今高旭生死不知,薛一刀以一人之见也能违众意。 小芸儿抹干眼泪,让众人把高旭抬在马车上,在成千上万的乡兵护送下,押着一千多战马,卞之虎以及二千多清兵的首级,五百清兵俘虏,以及无数盔甲兵器之类的战利品向江阴城进发。 薛一刀抬头望着星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从舍桥到江阴城,必须经过三官殿。 薛一刀历经沙场,对危险的直觉向来敏锐,每向江阴靠近一步,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添加一分。到了三官殿的清兵大营,薛一刀终于下了绝不进城的决定。对于江阴来说,他只是一个过客,他没有殉城的必要。 “刘良佐十万大军压境,江阴孤城一座,进城是必死之局。”薛一刀向小芸儿解释道:“只要我们呆在城外,才能做到进退自如。” 高旭突如其来的急病使得小芸儿心灰意冷,对于薛一刀的安排,小芸儿自然没有什么异议。高旭似乎只吊着一口气,小芸儿怕再赶路,这马车的巅动会把高旭最后的一口气震没了。 季从孝先进江阴城请郎中,何常随后押着卞之虎以及所有的清兵首级,部分盔甲兵器,还有三百匹战马离开三官殿。另外将近六百战马,以及五百清兵俘虏却被薛一刀留在三官殿。徐玉扬为首的舍桥乡兵没有随行,他们在家乡里或者埋葬亲人,或者寻觅妻儿。 自从来到这个明末乱世之后,高旭时常在思考,他想要活下去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现实却是残酷的告诉他,你想要活下去,必须先直视死亡,或着,活下去的代价就是死亡。幸好,对于一个见过无数生生死死的外科医生,对于一个死过一次的穿越者,死亡并不可怕。 但可怕是那种突如其来的穿越后遗症。 自穿越十数日以来,高旭就日日调养让那个酒色之徒高千总折腾得处于严重亚健康的身体,但今日在杀战上体力的严重透支,已经超出了这个身体承受的临界点。当高旭的神经一松懈下来后,这个身体的机能竟然像雷峰塔一般轰然倒塌。 也就是说,高旭的神志很清醒,但他却如同植物人一般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时而有一种类似灵魂出窍的脱体状态。 当小芸儿决定把他送进江阴城找郎中后,高旭焦灼不已,开什么玩笑,虽然他很敬仰江阴人,但明知按历史,在二个月之后,在清军的数十万重兵的围困攻击之下,江阴成为一片死城,十万举义的城民仅存活五十三人的结局,高旭怎么会进江阴城?最大限度地支援钱粮,也最大能力地作为外援呼应,这是他力所能及可以做的了。 在红夷大炮的轰炸下,这天下没有轰不塌的城墙,就像潼关那样的铜墙铁壁也无济于事。而且,如果真的想救江阴,身在城中绝无可能。只有身外城外。红夷大炮重达数千斤,要运送到江阴城下,必定要走水路。而水师正是清兵的薄弱之处。对高旭来说,打劫清军的辎重,延缓红夷大炮送到江阴城下的时间,这就是最好的方案了。 至于守城,多他一个高旭,少他一个高旭有什么区别?就算他知道历史进程能有什么用?以守城来说,最好的人选毫无疑问是阎应元。这江阴城是阎典吏的千古绝唱的舞台。历史证明了这一点。 幸好薛一刀是理智的,他在三官殿停住了脚步。 高旭现在能做的只有祈祷,希望身体的虚脱和失控快点过去,希望该死的穿越后遗症快点消失。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本钱,只有动弹不得。高旭发誓要把这身体练得像牛一样结实。 当小芸儿让人把高旭弄进三官殿清兵大营的帅帐之后,看着高旭仍然发冷发僵的躯体束手无策。等了个把时辰,真是谢天谢地,郎中终于来了。 但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来了三四个江阴郎中,那个号称活神仙的花胡子神医也对高旭的病情说不出个所以然。高旭身上没有致命伤,也没有中毒迹象。不知道病因,就不能对症下药。这也怨不得这些郎中,他们谁能知道在时空之中,会有一种名叫穿越的病毒在肆虐。而高旭得的就是这种时空病毒虚脱状态的后遗症。 随着郎中而来还有徽商程璧,诸生许用以及去而复返的以何常为首的螳螂营。程璧打算先礼后兵地把高旭迎入江阴城。但是薛一刀却是软硬不吃。如果想用强,看看薛一刀狞笑的脸上那扭曲得蛇一般的刀疤,以及那闪着死神一般森冷光芒的独眼,程璧就失去了所有对抗的勇气。 小芸儿一边听着几个郎中支支唔唔地说些不知所谓的话,一边看着高旭毫无生机的样子,想着刚刚以为寻到一个依靠却又莫名其妙地失去的苦奈,忍不住对着几个庸医恼怒道:“滚,都给滚。”几个郎中听罢松了一口气,一股烟一般溜出帐外。 小芸儿抚摸着高旭又冷又僵的像死人一般的脸,神色有点痴然,发怔了一会儿,看着高旭浑身皆是沙场上的血污和尘土,突然走出帐外。过了一会儿,小芸儿命人搬进一个大浴盘,盛满了刚烧温的热水,再把高旭泡在浴盘中。这个时候,小芸儿能做的是为高旭作最后的沐浴更衣。 小芸儿细细地抹着高旭身上的污渍。虽然高旭身上不着一缕,但这时的小芸儿也不乎什么男女之防。这时还在乎什么呢?自从沦入秦淮河后,她仗着出众的才艺,以及姐妹们的佑护,一直卖艺不卖身。身处烟花之地,自然耳濡目染了诸多男女情事,也听小姐妹对男子的诸多心得和描述,但对于一个男子身体的接触,今日还是头一遭。 小芸儿站在浴盘外侧,从高旭的脸容到脖子,从脖子到胸脯,都细细地擦洗着。由胸及腰,她的手却是够不着了,尝试了几次,虽然够着了,却擦洗着不够着力。她又努力地数下,忽地直起腰来,神经质地把浴巾扔在地上,双手抓着浴盆,无声而又压抑地哭着。 不知过了多久,小芸儿抹干泪,立起身。既然够不到,她犹豫了一下,爬进了浴盘。她身上的衣裳浸在水中,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曲线毕现。幸好浴盘够大,恰恰能容下俩人。她面对面地打量着高旭,抚摸着他的额头,或许是热水的缘故,发觉他的肌肉比起当初温和了几分,松软了几分。她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让她绝望的是,她仍然听不到心跳的声音。 她正要继续擦洗他身体的时候,才发觉浴巾刚刚被她扔在地上了。但她不想再从浴盆的热水中爬起了。她看了一下帐门,帐门关得很紧。于是,她脱下了自己的胸衣作为浴巾,继续为他擦洗腰背。当她已是完全**的上身贴着他的胸口里,那种异样的从未有过的触觉让她为之一凝,渐渐的,她越发喜欢那种感觉,她抱着他,用自己的两团温软紧紧地挤着他。她感觉到自己那蓓蕾的两个触点在膨胀,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这种体验的不在于感官,更主要在于一种探索。她先是用胸衣去擦洗他的腰腹,出于某种难以自抑的好奇的情绪,她的手松开胸衣,缓缓地向下,向下,再向下,直到某个支点。 她倏地感觉一丝跳动。 是水波溅起?不是。她的动作都在水中,而且她的动得像蜗牛一般缓慢。 是心跳?她倾耳静听。她依然失望。 于是,她又继续抚摸。她先是单手,然后是双手。 又一下跳动。 不是水花,也不是心跳……跳动来自她的手中,来自那支点…… 先是跳动,然后膨胀,犹如她胸口的两个触点那般。 一种死灰复的惊喜感充斥着她的心里。她期待,而又兴奋。而她那白皙的皮肤,樱红,而又带着呼吸般的颤动。 突然,她停住手。 她抬起了头。 高旭缓缓地睁开了眼,静静地注视着她眼底的那抹红润,道:“你怕我死得不够快?” ∶∶∶∶∶∶ 当突然失去机能的身体在小芸儿的激发下又倏地恢复,高旭心里不由得哑然不已。想当初那个高千总可能是纯粹的酒色之徒,对于美色的诱惑,就算陷于当机状态的生理机能竟然又重新启动。 无法如何,高旭这个宿主终于又能控制这个身体了。 虽然身体上的某点在小芸儿的挑逗下越显膨胀,但高旭的思想显然是与身体的反应背道而驰的。在某种意义上的死而复生的庆幸下,高旭根本没有那种心思纵欲。作为医生,高旭知道所附之躯根本是外强中干,正如一个被美色充气的皮球,如果这时候真的不顾一切**了,精力一泄,等待高旭的将是这具身体的彻底当机。 高旭的理智压抑着身体的燥动,努力地修正着自己的目光,把焦距投在小芸儿的脸上。只见她脸色通红,目光如同惊鹿一般躲闪着,咬着艳红而又丰润的嘴唇,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高旭皱了皱眉,又道:“还不放开手?” 小芸儿听罢,倏地松开握着一柱火热的双手,然后一缩脖子,整个人索性做个沉在水里的驼鸟。 高旭双手抓着浴盘的边沿,正想立起身上,那知这身体犹如被抽空一般,空荡荡的使不出一丝力气,只得敲敲小芸儿剃去发的脑袋,道:“扶我起来。” 不知是那小芸儿伏在水里真的没听见,还是她不敢露面,高旭等了一下,见小芸儿没有动静,伸入水中,想抓住她的脖子把她拧起来,哪知因为高旭身体泥污太多,使得这洗澡水有点浑浊,高旭竟是没有看清位置,只觉入手之中竟是一团温软,竟然抓到她的胸乳之处。只觉得她浑身一震,她的脖子缩得更低,几乎要贴到澡盘的底端了。而澡盘就这么大,恰好供俩人洗浴,再加上俩人是面对面的,小芸儿的脑袋这一缩到盘底,她的面容便恰在高旭的腰胯之间。 这身体一旦恢复了机能,其触觉似乎比原来更敏锐几分。高旭直觉小芸儿的嘴唇置在自己的膨胀点之上,使得身体更加蠢蠢欲动,但高旭却是越来越心惊,他真的怕这身体像绷紧的弦,先是在战场上拼杀之后严重的体力透支而倏地绷断了,现在又怕身体因为**难奈而再一次失去控制。 终于,小芸儿在水中的屏气已达了极限,一抬头伸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等小芸儿的气息平缓下来后,高旭又道:“把我扶起来。” 小芸儿轻轻地嗯了一声,立起身,才发觉自己上身一丝不挂,急得又蹲在水里,双手抓着飘在水中的刚才当作浴巾的衣裳,转过背,胡乱地穿上。再穿好后回过身,瞧了高旭一眼,只见他眼里尽是一片清明之色。小芸儿久在欢场,对于男女之事自然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那样一无所知,见高旭身体异常冲动,但神志却能如此清明,心里惊诧之余,莫名升起几分失落。 小芸儿先是拉着高旭的手,拉不起他,然后又双臂伸到高旭的腋下,打算把高旭扶起来,但小芸儿却是如同高旭一样使不出一丝力气,反而那湿透了的饱满软滑的胸脯一次次地磨蹭着高旭。 “别扶了。”高旭用急促而又嘶哑的语调道:“你先出去,让我自己来。” 小芸儿哦了一声,狼狈地爬出澡盘。她身上衣裳尽湿,幸好她的行李随身带着,就在营帐之内。于是,走到角落之处,背着高旭,蹲着身子,打着抖擞换了衣裳。 高旭做了几个深呼吸,强力地压抑着那勃发的**。这个身体已经很反常,似乎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那火热膨胀之处,连起身的力量都没有。高旭闭上眼,坐在澡盘里,犹如坐禅一般,用冷静的意志征服着这个本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穿好衣裳的小芸儿看着高旭犹如老僧入定一般,不敢去打扰他,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望着高旭平静的脸,回味着刚才像一个春梦一般的细节。 不知过了多久,高旭倏地睁开眼,抓住盘沿,想立起身。脚不力,失败了。于是再来,然后一次次地努力着。虽然这身体恢复了感知,但力气还是很虚弱。尝试十数次之后,小芸儿看不过去了,道:“高大哥,让我来扶你。” 高旭瞪了她一眼,道:“别给我添乱了。” 小芸儿翘了翘了嘴唇,暗道:“若不是我添乱,你还醒不过来呢。” 一想起自己是如何去添乱的,小芸儿的俏脸不由得又通红起来。对于男女之事,小芸儿自是在秦淮河上耳濡目染了八年,听得多了,见得多了,理论知识丰富,但实践却是破天荒第一次。只是她毕竟不是一般女子,脸虽然红了,但视线却不避高旭,甚至趁高旭半起身的时候瞄了瞄某处。 在高旭一次次的尝试立身之后,这身体的**终于缓缓地消散开去,随着**消散去的是体力的正常回复。 终于,高旭立起了身。 高旭爬出了澡盘,立在地上,转眼看了一下身边发怔的小芸儿,见她以四十五度的视线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身体,不由恼道:“看够了没有?” 小芸儿似乎没有听到高旭的话,只是喃喃道:“真的像小茶花说的那样……” 高旭一脸的黑线,沉着脸问道:“小茶花?哪个小茶花?” 小芸儿道:“就是在--里被你折腾了半条命的小茶花。” 对于以前那个高千总干的好事,高旭没有一丝心理负担,但这个帐还是算在他头上的。只听小芸儿又道:“小茶花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果真如此啊。”小芸儿说罢,倏地回过神来,满脸又是羞红不已,捂着嘴巴忙地转过身去,低着头,不敢再看高旭一眼,拿起放在一边的高旭的干净衣裳,开始给高旭穿衣。 高旭哼一声,等着他做的事情太多,他懒得与小芸儿纠葛不已。活着,才有温饱,温饱才能思淫-欲。可现在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高旭哪里有这个心思?更不要说健康度处于谷底的力不从心的身体状况。 高旭在舍桥的山岗上昏昏入睡之后,一觉醒来发觉自己对身体失去控制,但他的神志还是一直清醒的。所以,他知道现在身处何时何地,也知江阴城来了徽商程璧,诸生许用,以及连夜去而复返的何常以及他的蟑螂营。 小芸儿奉上一杯热茶,问道:“我们要进江阴城么?” 高旭瞧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喝着茶。只听小芸儿又道:“我记得当年爷爷曾经说过,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如今满清的八旗铁骑所向者无坚城,这江阴的形势虽然险要,但如果你能守得了江阴,那高旭高取义之名必定名扬天下。” 高旭道:“你觉得死人名扬天下有意义么?” 小芸儿道:“你以数百人马起家,就歼灭了五千清兵,逼得卞之虎自杀。如今你可以挟着大胜之威,江阴城民必定夹道相迎,而江阴之地,民风彪悍,民心可用,正如你所说的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百姓十万兵,只要在江阴城头高举义旗,十万乡兵举手可得。大事何愁不成?” 小芸儿说着说着语气激昂起来,她见高旭听罢无动于衷,又道:“难道我说得不对?” 高旭看着小芸儿那热切的眼神,静静地说道:“第一,不管你说得对不对,但说得的确很好听,也只是好听而已;第二,卞之虎之败,不仅仅是我的功劳,还有在场成千上万的江阴人;第三,就算我运气好,卞之虎成了我的踏脚石,但我资历不够,威望不够,又有剃发的事实,江阴人的眼里揉不得沙子,那些城里的遗老遗少未必看我顺眼。最重要的是,主守江阴最好的人选不是我。” 小芸儿想了一下,疑问道:“是谁?” 高旭道:“江阴前任典吏阎应元。” 小芸儿当即摇摇头,认真地注视着高旭的脸,道:“不,妾身认为,非你莫属。”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二四章 崇明高氏 江阴,滨江近海,素有江海门户、锁航要塞之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春秋时期,吴国已在江阴“筑石室,为烽火之所”;南宋抗金名将韩世忠、岳飞移师在此屯守;签判赵良珂抗击蒙古水师,焚舟千余;明代中叶,为防倭增修江阴城垣,江阴成为坚固的江防要塞,使得小小江阴之城竟有近百门火炮防守。 江阴的气质是雄壮的,粗线条的,它没有秦滩河的靡靡之音,也没有江南之地所特有的温软之气,除了滚滚长江东逝水,还有不屈的民志。顺治二年的五月,南京不战而降,清廷以为天下鼎定,下剃发令。发冠重要,还是性命重要?江阴人找到了比性命更第二四章崇明高氏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一种族类的传承。就在大江南北发冠飘零之际,而江阴人却是杀了清廷派来的知县,首举“大明中兴”义旗,宣布头可断,发绝不可剃! 江阴,明伦堂。 作为江阴这座小小县城的典吏,自举义那日起,陈明遇就被江阴城民公推为首。很显然这是一份很烫手的差事,这也是一份无法推却的差事。陈明遇因为生性忠厚,平日行事仗义,在江阴城内威望颇高,但他不是那种杀伐果敢之人。从一个小小典吏突然成为一城之主,身上倏负大任,那种压力简直能压跨了他。从闰六月初江阴举义以来,二十多天的时间里,陈明遇似乎老了十几岁。 陈明遇坐在首座,下首坐着江阴城里大部分的头面人物:诸如训导冯厚敦,中书戚勋,贡生黄毓祺,富商程璧,孝廉夏维新、诸生许用和章经世。自从得到舍桥之战的捷报之后,整个江阴城又沸腾了。陈明遇也紧急召来大家议事。 “不管如何,那高旭也改变不了他已经剃发易服的事实。” 作为在场唯一与高旭第二四章崇明高氏有过会面的孝廉夏维新,是最有发言权的,只听他道:“就算那高旭有功,也只不过功过相抵。他既然有失节事实,难保将来再有失节之虑,以我之见,不宜把他迎入城内,更不可拜他为将。” 所谓千兵易得,一将难求,现在江阴缺得是知兵的主将之人。高旭举义数天就创了赫赫战绩,便有人向陈明遇提议请高旭入城主持军务。夏维新极为保守的意见深得一些老儒们的赞同,这些老儒皆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物。 就在众人沉默不语的时候,却见富商程璧长身而起,道:“何谓功过相抵?那高旭剃发易服也不过是上个月底的事。就算他从常州运了大批清军的辎重,却是没有资敌,大半就运进了江阴城的库房。他支援大批钱粮,逼得江淮屠夫卞之虎自杀,献上数千清兵首级,把刘良佐的前锋军几乎一网打尽,这样的大功就因为他剃过发就抵消了?简直荒唐。” 程璧是江阴城内有名的富商,他在举义之初就捐了三万多金,前日又捐了十几万两,倾尽家财行举义之事。江阴城内的富户行商就是在他的影响之下,大举捐助钱粮,以资守城,所以,他的言语也极有份量。程璧顿了一下,又道:“大家可知道那高旭的来历?” 众人皆是望着程璧,很显然没有人知道。诸生许用对高旭的来历颇为兴趣,不由问道:“他是什么来历?”那许用是当日在明伦堂回答严令剃发的清朝知县“头可断,发决不可剃!”的首义者。 程璧是商人,商人对消息的打探是最不遗余力的。自从昨晚高旭一夜之间名扬江阴之后,程璧砸下大笔银子一日之内就摸清了高旭的底子。程璧惊诧于高旭半个月之内的生性大变,一个酒色之徒忽然变成仁义之人的确让人刮目相看。当打听了高旭是崇明大海商高老头之子后,程璧不由得哑然失笑。作为江南有名的典当商,程璧自然少不得与那个以海盗发家的小气得要命的高老头打交道,因为每年他都要替那高老头处理不少从海路弄来的赃物。 众人听了程璧细说了高旭的来历之后,夏维新冷哼一声,道:“其父曾是杀人越货的海盗,其子曾是剃发易服的鞑子,其父无仁,其子不义,此等之人,怎可赋以大任?” 许用听罢,摇头道:“夏兄之见,在下不敢苟同。且不说那其父如何,但对于那高旭高取义,我曾听乡人传说,他在舍桥沙洲上与清军对峙时,曾豪言江阴之地,一寸山河一寸血,江阴之民,十万百姓十万兵。既然能说得如此热血沸腾之言,再加上两日之内歼灭数千清兵,听其言,观其行,他必定是人如其名,取义之人也。” 程璧斜了夏维新一眼,又道:“你可知道那高旭的丈人是谁么?” “谁?” “沈廷扬沈大人。” 程璧语声一落,众人不禁吸了一口气。江阴距崇明不远,对于崇明也有一番了解。崇明沈氏是当地的大族,而沈延扬也是个名人。沈延扬是有名的海运专家,他曾在崇祯年间,被任命为国子监司业,受命把漕船改为长江兵船,并负责军事物资供应,深受崇祯的器重,在江南沿海地带也极有声望。 夏维新顿了顿,道:“那沈家怎么与高氏结亲?谁不知道那高老头是个小气古怪的大海盗?” 许用道:“这年头,只要在海上讨生活的,哪个不是海盗?游击将军郑芝龙当年还是东南沿海最大的海盗呢。” 程璧接言道:“南京城破之后,沈大人、淮安巡抚田仰、淮河镇总兵张士仪、淮海镇总兵张鹏翼各统率水陆军相继到达崇明岛,众人推戴义阳王(周定王橚七世孙)为监国,拥兵号称十万。如今江阴孤城一座,急需外援,而如今最大的外援就在崇明。” 众人听了点头称是。 程璧又道:“一直以来,高老头任着数代单传的独子在常州城里花天酒地,也不让高旭沾他的生意,一是海途凶险,二是就怕自己的家财让不通生意的儿子败光。高老头有商船百艘,实力不俗。只要我们把那高旭迎入江阴城内,高老头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儿子身陷危城。而且沈大人就算以前对自己的女婿有什么意见,但高旭这次取得如此的骄人战绩,早已是非吴下阿蒙,必定声名大振,有此佳婿,沈大人必定倚为臂膀,更不会见死不救,他必定向义阳王进言提兵来救。” 陈明遇听罢,拍案道:“有理。” 就在众人定下无论如何也要把高旭这个救星迎入江阴的决议之后,却见季从孝风一般地冲进明伦堂内,气喘吁吁对着陈明遇嚷道:“陈大人,高大哥快要死了!” 众人听了吃了一惊,忙问其故。季从孝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陈明遇好不容易才明白高旭的情形,也禁不住脸色发白,乱了方寸,喃喃道:“这该如何是好?” 程璧抓住季从孝急道:“那高旭现在身在哪里?” 不管高旭是死是活,只要他在江阴城里,就有向崇明请救兵的筹码。 “在三官殿。”季从孝应道,一拍大腿道:“瞧我这脑子,我马上要把城里最好的郎中找去。” 程璧满头黑线,道:“呆在三官殿做什么?还不快把那高旭请进城里?” 季从孝道:“那薛把总说了,高大哥急病之下,不耐巅波,只得在三官殿的清营中静待郎中。” 程璧怔了一下,道:“那个刀瞎子明摆着不入城啊。” ∶∶∶∶∶∶ 薛一刀立在黑暗中,神色阴郁地望着夜空,如同一具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当初随着他辗转南北的数百兄弟,一路上死的死,散的散,再加上这次舍桥死了半百,伤过百许,能战之兵已只有一百多人,再加上伤得不算重的,满打满算也不过二百人了。这二百老兵虽然是老兵,但是死一个少一个,在如今这种乱世之下,没有实力,就没有活下去的本钱。 如今随着高旭举义,歼了数千清兵,这已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但江阴是四战之地,清廷大军正从南京开来,在数十万大军的绝对实力之前,几百人如同草芥一般微不足道。 从关外到关内,从北方到南方,如今的形势下,如果为了生存,只得躲避清兵的锋芒而由陆入海。幸好几天前,高旭就安排了五十人随着另一个把总楚胖子去了常熟的福田打探水路。而这五十人都是薛一刀的老兄弟。满清以骑射制天下,但水师薄弱。如今水路,也就是出路。 唯一让薛一刀烦躁的是,高旭那莫名其妙的急病。 虽然高旭有着很多的缺点,但他驱除鞑虏的热情,随机应变的决断,以及在沙洲上舍生取死的应战,让薛一刀感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着一种向心力。虽说如此,但如果高旭死了,对薛一刀来说,他会觉得遗憾,但也仅仅是遗憾而已。就算高字旗倒了,但路还是要走下去,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就在薛一刀患得患失的时候,只见一个老卒急冲冲地来报:“将军,高大人醒了。” ∶∶∶∶∶∶ 众人见小芸儿喜形于色地走出帐外,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高旭的病情有了好转。当小芸儿看到那几个一直急得团团转的郎中们,心中更是不屑,暗想高大哥的病还不是我手到病除,这些庸医有什么用处?众人问她,小芸儿虽然不答话,但她喜滋滋的神色不言而喻。 得到消息的徽商程璧,诸生许用等人皆是大喜,高旭的醒来对军心的影响极为重要。在接见了程璧,许用,以及何常等人之后,又与薛一刀商议了一番,高旭就觉得极为疲惫了。 夜已深了,高旭需要好好地休息。幸好,自那小芸儿出帐之后,再没有来打扰高旭。一直以来,高旭对于小芸儿敢作敢为而又张扬的性格颇为不喜。再加上今日共浴时的暧昧,让高旭更加头痛。这个小芸儿的不知天高地厚,再加上冷酷无情的薛一刀对这个故帅孙女的溺爱,这两点都让高旭很无语。 程璧与许用没有回江阴城,而是夜宿在三官殿。 许用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高旭举义不过数日,便取得如此大捷,不由叹道:“那高旭气度不凡,看样子非是池中之物。他明明早已气息全无,郎中们也束手无策,那知泡个热水澡,他又生龙活虎了。莫不是他真的像传说的那样,有神灵保佑?” 程璧也有点纳闷,道:“我与那高老头打交道多年,知道高老头这个不成武不就的儿子。而且我让人到常州城里打听,认识那高旭的人都言他是酒色之徒,整日只知在--里吃喝玩乐。其实也不用怎么打听,高老头儿子什么料当,我怎么会不知道?但谁能知道他会变得如此厉害,连卞老虎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这人怎么说变就变呢?真是羡慕高老头的福气,我怎么没有这样的一个儿子?不然,我程氏在江阴可长脸了。” 许用笑道:“你没有这样的一个儿子,但可以有这样的一个女婿啊。” 程璧神色一振,但又是摇头道:“那高旭的未婚妻是崇明沈氏。如果不是高旭以前的名声太差,沈氏一直拖着婚事,那沈家小姐早就入了高家的门了。如今这高旭已非吴下阿蒙,那沈大人必定刮目相看。要与沈大人争女婿,我能行么?不过,正室争不过,做个偏房总行了吧。只是不知小玉属不属意。” 许用道:“只是我们请他进入城的时候,看他的神情,似乎不大愿意。” 程璧道:“黄昏时分,我就把舍桥大捷以及高旭急病的消息送到崇明。我保证明日一早,高老头就会心急如焚地赶来江阴。那高老头为人精明小气得让人发寒,但他有个缺点,那就是极好名声。你看他父子俩取的名字就知道了。老子高成仁,儿子高取义。虽然高老头干的是海盗的生计,却要标榜孔孟之道。我们只要送几顶高帽子给他,他肯定乐得找不到北。只要把高老头哄进江阴,那高旭会不进城么?别忘了高老头本是江阴人,正因为海上生意的方便才迁居崇明的。” 许用是心肠耿直的书生,对于程璧的算计虽然不尽赞同,但事出无奈,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但愿如此吧。“ 程璧又道:“只是有一件事很奇怪。” 许用问道:“什么事?” 程璧道:“那高旭竟然不认识我?不可能啊。我每年都要去崇明与高老头结算生意,年前我还在高老头的府上见过他。他怎么可能不认得我?” 许用道:“他会不会装作不认识?” 程璧摇头道:“不像。看来他撞坏脑子后记性不好的传说所言非虚。” 俩人沉默了一会,许用又道:“对那个薛一刀,程兄怎么看?” 程璧道:“对这些北方人要防着他们。听说他们出身关宁铁骑。但这年头,关宁兵都是清廷的走狗了。你看吴三桂、祖大寿之流的,都是出身关宁来着。” 许用道:“这些北方人举义以来杀了这么多清兵,他们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程璧道:“那些清兵不过是绿营汉兵,又不是真正的满清鞑子。就算是真正的鞑子,你杀得他们越多,你在他们眼里的份量就越重,想走回头路,鞑子欢迎还来不及呢。当年祖大寿不是降了又反,反而又降的?说起这满清王爷的容人之量,也真是大得邪乎。对于那个刀半瞎,我们切不可交心,亦不可让他们入城。万一这些北方人在城里生了异心,那岂非是坏了大事?对于高旭,我们知根知底。我们迎高旭入城,看重的是他的将才。要说人力,我们江阴遍地豪杰,难道还要倚仗那几百个刀瞎子之类的北方人?” 许用道:“说得也是。不过程兄细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 次日。一早醒来,高旭就听到帐外一阵喧哗,却见程璧领着一大众人进来,他的身旁有一个干瘦的老头,笑得合不拢嘴,五官似乎挤在一处,一看到高旭,立即老泪横流,用鸭叫一般的嗓子大声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今日我高成仁得子如此,复夫何求啊。” 对于高老头的到来,高旭没有意外。自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崇明离江阴不算远,高老头没有理由不知道。高旭心底不由苦笑,自己这个假儿子终于要对上真老爹了。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二六章 各执已见 高旭想起那个号称那个赌输过小妾的老狗才,与以前那个高千总有旧,便让人把他押上前来询问。--/ 老狗才一押到高旭跟前,一下子跪趴在高旭脚下,嚎啕大哭了一番,高旭皱着眉劝慰,那知这老狗才越哭越上劲,高旭不由恼道:“再哭,再哭人头落地。” 那老狗才一听人头落地,骇得一下子捂住嘴,硬生生地止住哭,端的是没有一丝骨气,极度的贪生怕死之辈,难怪那卞之虎时常对他拳打脚踢,这种货色高旭也见了也手痒痒了。老狗才极长于察颜观色,见了高旭不耐烦,急忙从地上翻起来,道:“取义兄长,今日的活命大恩,我鲁无巧无以回报,只愿粉第二六章各执已见身碎骨追随左右。” 原来这老狗才叫鲁无巧,高看了他一眼,听着他典型的绍兴口音,想必他是绍兴师爷出身。只是他年轻年届四十,算起来大了自己一轮多,竟然称自己为兄长,真是无耻透顶。高旭冷哼了一下,道:“当初我真的赢了你一个小妾?” 当初高旭附体那高千总重生时,只见那高千总的家里竟养着十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一看就知道十之**都是风尘女子,整日围着自己像苍蝇一般嗡嗡作响。第二日,高旭就用银子把这些女子打发得一干二净。或许这老狗才的小妾就是其中一个。 那老狗才鲁无巧点点头,望了一下高旭额角的一个伤疤,暗想这高旭果真被撞坏了头,好多事都不记得了,道:“我那小妾可是出色的扬州瘦马,当初可花了我三百银子。” 鲁无巧偷瞧了一眼高旭的脸色,只见高旭又皱下眉,道:“我在常州府里的女子都让我打发了,想必你那小妾也走了。” 鲁无巧道:“没有啊,你赶走了所有人,唯独留下了我那小妾。” 高旭第二六章各执已见一愣,他记得在常州城的家里留下的只是一名守家的长得颇为清秀的青衣小厮。高旭是医生,对人的身体构造自然一清二楚,那个小厮虽然清秀,但绝对不是女扮男装。高旭道:“那个小厮就是你那所谓的小妾?” 鲁无巧一脸的不舍,点了点头。 高旭一阵恶寒,道:“扬州瘦马不是都是女的么?” 鲁无巧无耻地嘿嘿一笑,道:“也有例外的。” 高旭实在受不了了,这个贱人竟然有龙阳之好。高旭强忍着像卞之虎那般拳脚相向的冲动,灵光一闪,道:“你那‘小妾’想赎回去么?” 鲁无巧听罢眼睛睁得老圆,喜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当真?果然?” 高旭道:“当真。果然。不过你要按我说的办。” ∶∶∶∶∶∶ 到了晚上,许用又从江阴城来到三官殿,高旭把他迎入帐内,问道:“许兄,大家商议得怎么样?” 许用叹了一口气,道:“这些日一直风传鞑子大兵压境,城里虽然人心惶惶,但要举城迁走,数万人户那有这些轻巧。大伙公议到最后,还是打着誓与城池共存亡。” 高旭听罢,暗暗感慨江阴人的骨气,良久无言。沉默了一会儿,高旭又道:“许兄,不畏死固然值得敬重,但一死了之也何曾不是逃避?改变不了剃发令的事实。发不可剃,头也不可断,这样,我们才能做更多有益于这个天下的事。” 许用道:“高旭说的是,但我以我血荐轩辕,血总要流的。” 在许用回江阴城之际,高旭对他道:“许兄,事到如今,江阴只有死战一途。而江阴要坚守,就必须凭着阎应元阎大人的智勇谋划。既然城内有人阻挠阎大人入城,那我就先斩后奏,在清军明日围城之前,我一定到砂山把阎典吏护送到城内,请他主持守城之事。” 现在是闰六月十九日,而历史上阎应元是七月初九入城的。如今能让阎应元提早二十日入城,就可以让阎应元在城内的备战时间更加充分。 接着,高旭从衣袋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许用。这封书信正是当初从细作身上搜出来的,是那江阴顾守备向常州宗知府的求援信。许用看了,脸色极是凝重,恍然道:“原来如此。难道那他一直百般阻挠陈大人拟请阎大人入城主事的决定。” 本来高旭打算把这封信交给阎应元,让他入城后杀那顾守备立威,但明日清兵就要兵临城下,事态紧急,如果那顾守备里应外合,江阴城是危在旦夕。所以,高旭只得把这封交给许用,让他回城转交陈明遇处理。 ∶∶∶∶∶∶ 在小芸儿的印象里,高旭给她印象最深的是那日在斜阳之下,在书生酸菜舍生取义的辎车之上,面对着近千麻木不仁的辎兵大声疾呼慷慨激昂的样子。也就是那个时候,小芸儿的心弦突然被拨动的。 他聪明,能随机应变,在战场上也敢冲敢杀,而且不为女色所惑,小芸儿对他的评价就越来越高。 于是,对他的期望就越来越大。 虽然取得舍桥之战的胜利,高旭在江阴之地名声大振,但以小芸儿看来,远远还不够。 江阴之战,才是对高旭的真正考验。 小芸儿期望高旭成为江阴城内的中流砥柱,如果江阴之战胜了,那高旭才真正的名闻天下。 对于小芸儿来说,这大明天下已经崩盘了,而高旭是她好不容易挑到的潜力股,她期待这只潜力股升值,甚至成为拉起崩盘的主力。对一般女子来说,自然不会有这种奢望,但她孙芸不同,她是明末大战略家孙承宗的孙女,她十岁时亲历了高阳之战的家破人亡,也承载着孙承宗临死前驱遂满清的期望。 于是,她便把这种期望嫁接到高旭身上。 但是高旭却是主张黄田港大撤退,而且把守城之责推给她闻所未闻的一个名叫阎应元的微末小吏。 小芸儿对高旭的决定非常失望,等许用走后,来到高旭的帐外进言道:“高大哥,我记得在峡谷时,你曾对酸菜说,活着,才有希望。但光有空中楼阁一般渺茫的希望是不够的。你得让这种希望能摸得着,看得见。而(去读读)不留头的江阴便是江南所有汉人拒绝剃发易服的希望。所以,高大哥,你必须主守江阴。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守住了江阴,就是守住了我们汉人的希望!守住了江阴,就是守住了我们汉人的脊梁!” 高旭很赞同她的话,但高旭明白,清兵重兵压境之下,江阴是守不住的。不论是现实中的形势,还是历史都告诉了他这点。 对于自己主不主守江阴城,高旭有自己的思路。要说守城,他怎么能与阎应元相提并论?历史上阎应元能在二十四万清军的围攻之下,组织城内不足十万的城民,坚守八十一天,在江阴城头击毙清兵七万五千余人,这样的战绩,以现在的高旭怎么可能做到? 江阴,是阎应元的舞台。而他高旭就算入城,对江阴城来说,不过是多了个必死的守卒而已。 所以,高旭没有打算入城,他的计划是在城外声援,打击清兵的补给线,特别是阻击运送到江阴的对守城威胁最大的红夷大炮。就算这样,也不过只能延缓江阴的沦陷时间而已。在如今的形势下,清军的兵势如日中天,江阴孤城一座,守得再久,也会弹尽粮绝。 高旭看着小芸儿眼里的那股热切,耐心道:“清军重兵压境,孤立无援,想守住江阴,实在比登天还难。当务之急是赶在清兵围城之前,能撤出多少人就算多少人。” 小芸儿道:“你可知道,如果何守住了江阴,能为你带来多大的声望?如果你守住了江阴,天下必定为之瞩目。到时你登高一呼,万众争随。江南之地,鞑子势难立足。大明半壁江山必定失而复得。” 高旭没有被小芸儿描绘的前景所陶醉,只是淡然道:“你的想法很美好,但现实很残酷。” 小芸儿道:“当年高阳之战,我全族尽陨,我年方十岁虽然幸存却又被拐到秦淮烟花之地。在秦淮八年,我看着大明的官宦士民如何醉生梦死,最后又看着坐拥半壁江山的弘光朝如何败坏。自从扬州十日,屠城八十万,清廷檄令所至,所向无坚城。南京城望风而降。但剃发令一下,犹如平地惊雷,江南之地反抗剃发令如火如荼。民心可用,战意汹涌,这是驱除鞑子的最好时期。” 小芸儿吐了一口气,接着又道:“再说,你不去试试,怎么就知道守不住?十几天前,谁又知道常州城里的一个酒色之徒竟然高举义旗反清复明?谁又知道就这样的一个酒色之徒凭着数百人逼得卞之虎自杀,歼灭近五千清兵?谁又知道我一棍敲下去,这个酒色之徒成为一个智勇双全的英雄好汉?谁又知道昨日你气息全无,今日又生龙活虎?当初我看着南京城数十万明军齐解甲,几无一人是男儿。难道这天下的男人都靠不住么?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我遇到了你。我相信你,只要你去做,一定能做到。” 高旭道:“我已经说过,那个阎典吏智勇双全,在江阴颇有声望,江阴之战必须由他主事。” 小芸儿皱着俏眉道:“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你高旭?你老是把这江阴的守城之责推给那个阎应元,他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典吏而已。你高旭奇袭三官殿,舍桥之战中尽歼卞之虎的老虎营,而且又有崇明高氏和沈氏的助力,要论能力和威望,你高旭怎么会输过那个我从未听说过的阎应元?高大哥,你已非吴下阿蒙,你是我孙芸十八年来第一次寄以厚望的男子。我孙芸十年前没与爷爷一同死在高阳城,这十年里我在秦淮河忍气吞声,为的是完成爷爷的遗愿,等的就是一个像你这样的一个能驱除鞑虏的真男子。高旭,我要你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不要你与其他人一样躲在崇明岛上苟且偷安。如果要战,我孙芸陪着你;如果要死,我孙芸也陪着你!” 高旭他当然无法对小芸儿解释阎应元的成功是由历史证明了的。他望着情绪突然激昂起来的小芸儿,只是静静地说道:“我能做什么,该做什么,我自己很清楚。” 小芸儿听罢,满眼皆是失望之色。 ∶∶∶∶∶∶ 三官殿的清军营地也被乡民拆得七零八落。从舍桥押来的五百清兵俘虏被关押在营地北角,对于如何处理这些俘虏,高旭也颇为头痛。虽然他答应那个老狗头只要放下武器,就能活命。但是,这些俘虏在江阴境内劣迹累累,民怨极大。只要送到江阴城下,十有**是砍首的下场。 本来以为以薛一刀的冷酷干脆,他会想以前那次一般,近千清军一夜之间剁个干净,但对于这批俘虏,薛一刀却是对高旭道:“这数百清兵是卞之虎的亲兵,算得上是江淮精锐,杀了可惜,不如招入营中。” 高旭想了一下,摇摇头道:“这五百绿营清兵虽然精锐,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且这次的舍桥之战中,营中的老卒伤亡过百,已不及二百来人,要是把这数百清兵招入营中,如何镇得住他们?” 薛一刀脸上的那条刀疤一阵扭动,冷言道:“要镇住他们,我一人就够了。” 看着薛一刀那狞狰的脸容,一只独眼射出冷悠悠的光,犹如独眼狼一般让人不寒而栗。而他脸上那条长长的刀疤又如毒蛇的信舌。这个薛一刀,正如狼与毒蛇的综合体,正如他所说的,要镇住那些绿营兵,他一人说不定真的就够了。薛一刀又道:“再说,我也没打算全部把他们招入营中。身上无伤的,必定没上战场,杀。伤在后背的,必定背逃受伤,杀。两次之后,五百人最多留得一半。余下这一半再俩人一组,大约有一百多组,每组对杀,弱死强活,优胜劣汰。杀了同僚之后他们就没有回头路好走,只有随着我们才能活命。最后能活下的只有一百多人。而我要的就是这一百多人。这样,我们有二百老卒,平日以二制一。” 高旭哑然良久,道:“我答应过那个老狗头的,降者不杀。” 薛一刀道:“是的,我们不杀他们。那些身上无伤的以及伤在背后的,我们放他们出俘虏营,自有乡兵把他们剁成碎片。他们每组对杀,也只是他们自相残杀,竞赛加入我们的名额而已。” 高旭听着薛一刀那悠然的话,这个人的冷酷算计真是让人心底发寒。如果聚集在三官殿的乡民数千上万,对于这五百俘虏,要不是高旭信守承诺,让人守着,早就让乡兵们杀尽泄愤了。高旭顿了一下,又道:“这样自相残杀选出的虽然精锐,但必定是灭绝人性的兽兵。” 薛一刀道:“我要的就是这样的兽兵。兽兵,才能战,也敢战。” 高旭看着薛一刀冒着冷气的眼神,道:“我要的是义兵,而不是兽兵。” 薛一刀道:“我们这三百老卒从辽东到关内,从北至南,如果不做绝了恶事,也活不到今天,是兽兵中的兽兵。如今我们反清复明,以旁人来看,我们是举义了,但以我们自己来看,无所谓义不义,不管以前降清,现在投明,我们只是换一种活法而已。要活着,便要杀戮,像野兽一般杀戮。” 高旭虽然经过几次战斗的磨砺,但他毕竟还没有完全融入古代的这种纯粹的铁与血之中。高旭也明白,或许薛一刀追随自己反清复明,真的不过是换种活法而已。像薛一刀这样的人是把双刃剑,或许将来伤人也伤已,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一把最好的尖刀。 高旭退一步想,江阴热血之地,义兵无数,像舍桥豪杰徐玉扬,江阴螃蟹季从孝,以及那个蟑螂脚夫何常,他们都响应着江阴人那种头可断发不可剃的执着,高举着大明中兴的大旗,但在战斗力上,因为未经战阵磨练,暂时来说自然逊色于薛一刀这些沙场老卒磨练出来的兽兵。 如今的形势下,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 不管义兵兽兵,只要他杀鞑子,就是好兵。 ∶∶∶∶∶∶ 五百绿营降兵由薛一刀从三官殿押向小石湾,在小石湾的山野里,这些降卒将由薛一刀全权处理。 让高旭意外的是,小芸儿没有再纠缠自己,而是跟着薛一刀去了小石湾。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二七章 黄田港 江阴境的乡民在清兵大军压境之下有的打算玉石俱焚,有的避祸外县,有的逃入江阴城,有的却风闻歼灭了卞之虎老虎营的高旭高取义在三官殿,犹如溺水中捞着稻草一般,纷纷连夜齐聚三官殿,企望高旭再创以弱击强的奇迹。--/一夜之间,三官殿竟是聚集了数万乡民,犹如无头的苍蝇,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乡民当中的士绅耆老们纷纷求见高旭,以求良策。但这些耆老们一见屠虎英雄高旭虽然名气鹊起,但年轻如斯,而且头上只有寸长头发,一看就是剃过发的。江阴人闹腾得这么厉害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不剃发。耆老们一见高旭无发,任高旭第二七章黄田港如何少年英雄,却是芥蒂顿生。他们的前程命运能交付在一个剃过头的手里么? 看着耆老们不信任的目光,高旭只是暗暗苦笑。这种情形不是第一次碰到了。 幸好,徐玉扬赶到了三官殿。 徐玉扬白天见了清兵遮天蔽日的军势,情知凭着数千乡兵挡不住清军的进逼,便回撤到舍桥。清兵四出杀掠,乡民星散而逃。一路上,徐玉扬会聚着各村各镇的乡兵,打听了高旭在三官殿,便来与他会合。 见到徐玉扬的到来,高旭大喜。徐玉扬直爽,悍勇,爱憎分明,是个真汉子。在乡民之中也颇有威望,想要在江阴收拾人心,徐玉扬是极大的助力。如果说薛一刀的手下都是兽兵的话,那么徐玉扬为(去读读)冠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可是名副其实的义兵。 高旭向徐玉扬行过揖礼后,道:“大哥,找到嫂子了么?” 徐玉扬的神色一凝,红着眼圈道:“我把她葬在我们定亲的那棵樟树下。” 高旭暗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只得劝慰道:“大哥请节哀。”第二七章黄田港 当徐玉扬说起驻扎在舍桥的清军主力约有十万之数时,营帐内的耆老士绅们无不色变。一直风传的清兵大军终于开进江阴了。 高旭道:“明日会有二百只船从崇明到达江阴港口。” 那些耆老士绅们听了眼睛一亮,崇明岛孤悬海外,清军陆师无敌,但水师薄弱。避难崇明到是不错的选择。高旭又道:“江阴城民已经公议与城池共存亡。城内的人可以凭城自守,但城外仍有十数万乡民,毫无屏障以阻清兵。我认为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江阴人暂避崇明,总有一日会杀回来。但是最多只有二到三天的时间,清军势必要封锁港口,而且船只运力有限。所以,妇孺孩童优先,老弱其次,青壮断后。” 众人听了一阵讨论,在场的都是各村镇的头面人物,为了谁先谁后,竟是一番不可开交的争论。 高旭向徐玉扬使个眼色,俩人走出帐外,高旭道:“徐大哥,现在能召集的各村镇的青壮乡兵大约有多少?” 徐玉扬道:“最少有五千。” 高旭道:“你能把他们召集起来么?” 徐玉扬道:“给我半个时辰就可以。” 随后,高旭又让人找来何常。何常个子不高,身形瘦削,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脚夫。但高旭见识过他昨日在舍桥之战的勇猛,这个号称打不死的蟑螂,后劲十足,韧性之坚的确让人敬佩。对于何常的品性,高旭也从季从孝那里有所耳闻,这是一个只认死理的穷汉子。 高旭正色地看着何常,道:“何大哥,你能做到公正么?” 何常有丝不解,高旭又道:“明日我崇明高氏会有二百船只来到江阴的黄田港,运送江阴乡民撤到崇明。时间不多,运力有限,能撤走的人不足三成。我需要一个人维护秩序。” 何常道:“我会让该走的人走,该留的人留。” 高旭极是欣赏他的干脆。当高旭交待完毕时,何常却是道:“这个生意我接了。只是你能出什么酬劳?” 高旭满头黑线,这个脚夫真是让人无语,高旭反问道:“你认为这是一桩生意?” 何常一板一眼道:“天下事,事事皆生意。” 高旭不由失笑道:“好,你说,你要多少酬劳,我能给的一定给。听说你好[修真世界qududuo]马,在舍桥之战中,你以三百清兵头颅换得三百战马。” 何常道:“我不要马,要船位。十艘船的船位。” 高旭道:“好。我会调拨你十艘船。我好奇你是运送那些人?江阴城内不是公议与城共存亡么?” 何常翻着白眼道:“那些城内的乡绅富户人人万贯家财,舍不得走。但我们这些脚夫走卒身无长物,无财一身轻,说走就走。” 高旭道:“老规矩,你们的妻儿可以走,但你们必须留下与清兵周旋。” 何常道:“如果我们死了,我们的妻儿到了崇明,高氏可以代为照顾么?” 高旭正色道:“那是自然。” 何常看着高旭,逼视着高旭的目光,似乎盘计着高旭的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何常又问道:“你走么?” 高旭道:“我与你们在一起。” 何常一听,神色一凝,不再言语,突然跪下,向高旭行了一礼,然后默不作声,起身走了。 ∶∶∶∶∶∶ “黄田港口水如天,万里风樯看贾船。海外珠犀常入市,人间鱼蟹不论钱。” 这是当年王安石巡视江阴黄田港时留下的诗句,说的是黄田港商贸的繁盛。如今的黄田港再也没有海外珠犀,也再不论人间鱼蟹,人们不是为商贸而来,而是为了逃命而去。 早在清廷大军从南京和镇江开出的时候,大凡那些有船有路的又不愿剃发易服的就出了港,寻找一住安稳之所。而昨日清军主力已抵达江阴境内,听说将近十万之众。这不是当初常州宗知府派出的三百郡兵,也不是卞之虎的五千前锋人马,而是货真价实的十万大军。南明的广昌伯刘良佐以十万人马不战而降,如今在主子的派遣下,刀剑内向,把屠刀举向了自己的同胞。 人们一边诅咒着花马刘(刘良佐爱骑一匹杂色马,人称花马刘)的祖宗十八代,一边寻找着出路。江阴城里的人们想凭着坚城顽抗,也天真地期待援兵。而城外的人们有的避于乡野,有的保卫家乡,但大多数为了寻找活路,打算背井离乡。但是在陆路上,西边的常州人,南边的无锡人,听说都已剃了发,降了清。只有义阳王在崇明扯起反清复明的大旗,凭着逃到岛上的数千南明残兵败将,号称拥兵十万,在江南沿海之地声势极为浩大。所以,只要到了崇明岛,清军就鞭长莫及。 水路便是出路。 而黄田港便是出路的起点。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二八章 高氏船队 当晚高旭在三官殿打算安排几百只船到黄田港来撤离江阴乡民的消息传出后,一传十,十传百,一夜之间,人人皆知。--/人们连夜向黄田港蜂拥而来。当高旭赶到黄田港的时候已是凌晨时分,港口的里里外外已是人山人海。人人伸着脖子望着长江沿岸,寻找船只的影子。码头上人声嘈杂,唤儿喊娘的,一副末世景象。 高老头的船只还没到,但人们已在码头挤得密不透风,那些地痞们占据了最好的位置,殴打驱赶着那些手无寸铁的乡民。而那些乡绅富户们载着数十上百辎车的家产,指使着家奴使着刀枪要冲出一条到达码头的血路。有些无良的渔贩们,凭着能出江第二八章高氏船队入海的渔船,叫着一个船位一两十两甚至百两不等的价格,大肆地发着国难财。在港口之外,有些人一见到那些从别地逃难来的已经被迫剃发的乡民就上前围殴,打得那些剃过发的难民至死为止。场面混乱,残酷,而又歇斯底里。 高旭皱着眉看着这疯狂的场面。且不说高老头的船还没有来,就是来了也无济于事,到时这些乡民或许为了一个船位而大打出手,血流成河。更不要说清兵闻讯随时会赶来阻挠。 随着高旭来有的徐玉扬为首的舍桥附近的三千乡兵,以及何常的一千江阴脚夫营,另外还有这些乡兵和脚夫的一万多家属。至于薛一刀刚是领着二百老卒,以及连夜收编的百名降兵去小石湾。当初那些从常州运来的大部分辎重就藏在小石湾后山上的山洞之中。按高旭的计划,这个小石湾将是一个钉在江阴境内的据点。刚刚经过舍桥大战的那些关宁老卒将在小石湾休整。这些老卒也将是高旭以后与清军周旋的倚仗。 高旭借着高老头这个便宜老爹的船队,以把当地青壮第二八章高氏船队的家属安全运送到崇明岛为代价,让徐玉扬连夜招募了三千乡兵。再加何常的一千江阴脚夫,高旭要对这四千人的一万多的直属家属负责。而以高老头船队的运力,一天之内,能把这一万多人撤离崇明岛,差不多是不可能的任务了,何况这黄田港本来就有的人山人海。 在舍桥卞之虎的两千骑兵全军覆没,除了战场上折损的数百战马,薛一刀带走的三百匹,献给江阴城作战利品的二百匹,余下的差不多有一千来匹。高旭在乡兵和脚夫当中选出会骑马的,组成一个千人骑队,交给徐玉扬统领,作为机动主力。其余的三千乡兵步队则是交给何常,让他维持港口的秩序。 在如今如此严峻的形势下,如果没有秩序,到时候谁也别想走了。 仓促成营的一千骑兵虽然只是马上步兵,要论起战斗力与那些关宁八旗之类的铁骑比起来可谓乌合之众,但要吓唬那些已成为惊弓之鸟的难民,自然极是容易。挤在黄田港里里外外的乡民们突然听到一阵震天的马蹄声,人人色变,直到看到一面迎风飞扬的高字旗,才松了一口气,一些知情的人就大声叫唤着:“高字营来了,那高旭高取义的人马来了!”只要是江阴人,也大都知道舍桥好汉徐玉扬,只见他一马当先,领着一千骑队冲进港口,本是嘈杂不堪的港口顿时安静下来。 因为舍桥一战,高旭高取义之名响彻了整个江阴,人们一看到高字旗,人心大定。人们都知道了高旭是崇明大海商高老头儿子的身份,那几百只要来救援的船只正是他高氏的。既然高旭都来了,想必高老头的船队真的会来。 随后,何常又领着三千步队入场,把那些码头的地痞全都绑了,把人们都驱逐在港口之外,清空了拥挤不堪的码头。 人们虽然对高旭强行霸占码头的行径很不满,但形势逼人,要来的船是他高氏的,另外又有一千骑兵和三千步卒的有组织有武器的力量。这仓促成军的四千乡兵虽然各有各的心思,但高旭能得到他们效命,自然是高旭用船队把他们家属安置到崇明的承诺。要得到他们的支持,必须保证他们家属的安全。反过来说,高旭也变相用他们的家属挟持了他们的效命。尽管高旭和这些乡兵都没有意识到这点。 对高旭来说,这些乡兵有留下来与清兵周旋至死的义务,那他们的家属就有得到安全地活下去的权利。 虽然不公平,但高旭的营救也只有从少数人开始,也就是这四千新加入高字营的乡兵的家属开始。 一万多妇孺在已成为高字营士兵的丈夫、父亲或是儿子的护卫下默默走进码头,等待他们的是茫然不可知的未来。他们大都是这些高字营兵士的妻儿老小,其中老人屈指可数。老人们通常以为自己活够了,恋乡,更会把活命的机会给小辈们。何况如今的情势下,一个船位就意味着一个活命的机会。 高旭站在码头上高高的灯塔下,俯视着灯塔下等待撤走的一万妇孺,以及留下来随自己战斗的乡兵,心中忍不住感慨万端。他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开始缔造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当初在峡谷举义时,对于薛一刀的支持,高旭可谓患得患失。高旭不是幼稚的人,他认为任何利益都是通过等价取得的。对于薛一刀这些老卒的效忠,他用什么去换?用虚幻缥缈的大义?对这些自谓从死人场爬出来的兽兵来说,高旭是毫无把握的。相反,小芸儿却是以孙承宗孙女的身份得到薛一刀这些关宁老卒的认同。 而现在这一千骑兵,三千步卒,尽管他们昨天还只是农民,脚夫,小贩,但因为悍卫发冠的共同信念,以及为了妻儿老小的安危,今日他们一起站在一面旗帜下,站在高字旗下。高旭相信,只要自己照顾好他们的妻少,在同一个反清复明的信念下,他们就永远站在自己的旗帜下。 只要这些妇孺到了崇明,凭着便宜老爹高老头的财大气粗,以及那个在明军水师里颇有影响力的老丈人沈廷扬,完全能保证这些妇孺的安全。当然,如果高字营发展声势越好,这些高字营的家属们含金量就越高,他们的安全越无问题。 现在的关键就是高老头的高氏船队今日能不能赶到?来援的船只是不是他所说的二百来只? 如果高老头放高旭鸽子,那么,这四千高字营新兵不消一日就作鸟兽散。 如果高老头放大话,来援之船如果只是几只,几十只的话,那么运力不够,清军不会给高旭太多时间的。这些新兵到时照样作鸟兽散。 高旭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期待感。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二九章 沈廷扬 在万众期待之中,崇明的高氏船队终于开到黄田港了。--/ 当高旭看到站在船头上向他挥着手猥琐地笑着,一张老脸被海风侵蚀得像树皮一般的高老头,以及在他身后将近有三百只船的时候,高旭除了感激之外,再也没有一丝的抱怨。高旭迎上前去,真心实意地对着高老头说道:“爹爹,谢谢你。” 高老头见高旭如此庄重,不由嘿嘿一笑,不知如何是好。说起来,现在这个儿子变得连自己都有点不敢认了。以前的败家子好吃懒做,从小到大没干过一件能摆在台面上的事。可现在他的目光深沉,当日的浮燥一丝不见,而且智勇双全,凭着数百辎兵起家,歼灭了第二九章沈廷扬江阴人谈之色变的老虎营,如今又抓住机遇,一夜之间招募了四千人马。这个小子,可真是大业可期啊。 高老头这个人小气,但又好面子。对于没有利益报酬的事,高老头斤斤计较;但对于以最少代价赚取名望的时候,高老头又最大限度地不惜打肿脸充胖子。自从昨日回崇明之后,高老头立即召回自己的船队。他的船队并没有他宣称的有一百多只那么多,其实只有五六十只。这年头,水道也不好混啊。不过,高老头知道这次的营救不仅仅能给自己的老脸添几分荣光,更要紧的是,为了儿子高旭。当他把这个刮目相看的儿子当作生意看时,高老头以商人的眼力就看出高旭那不可估量的将来。 于是,高老头许以重利,甚至出让了几条黄金水路,换得了本在数股海盗势力的支持。海盗们不单单因为高老头的难得慷慨,还有因为好奇。大家都是同在一个岛上混的,对于那个高老头的败家子,谁不知根知底啊。一个阿猫阿狗哪能变得一下子英明神武呢? 好奇的不仅仅是崇明岛第二九章沈廷扬的海盗们,还有打算向高氏拒婚的沈廷扬。 沈廷扬,崇明新河乡人。他做过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赠户部尚书,在崇祯年间就以博于经济长于海事而闻名。崇祯帝对他十分器重,史书曾言:“居官尽如沈廷扬,天下何难治!”南京沦陷,弘光帝被杀,清军所向披靡,沈廷扬知道清军陆上无敌,只得回到崇明老家。这时,淮安巡抚田仰、淮河镇总兵张士仪、淮海镇总兵张鹏翼各统率水陆军数千、船数百,相继到达崇明岛。南明已无主,众人便推从苏州逃亡到崇明的名不经传的义阳王上位,拼凑了一个朝不保夕的小政权。 高老头能攀上沈氏这个望族,那是因为十年前高老头在一次海啸当中人品大爆发,救了从北地由海路回家的沈廷扬一家子。而高老头就是那种挟恩图报的小人,当沈廷扬问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时,高老头当场为儿子打起沈廷扬之女的注意。 沈廷扬知道这个高老头海盗出身,心中自然不愿,但见这高老头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担心自己拒绝的话,这高老头又把自己全家扔回海中,于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半是拖延半是推托地依了,打算回到崇明之后,再声言绝无此事。那知,高老头精着呢,当场逼沈廷扬写了婚书,又从船舱里的那个年仅七岁的沈小姐脖子扯下一块玉佩,权作定婚信物。等船一到崇明港后,高老头抢在沈廷扬前头,就把高沈两家定亲的消息散布得人人皆知。造成了既定事实。搞得人人哀叹沈家的鲜花插在高氏的牛粪上。对于这次的逼婚,高老头后来都害怕,更是佩服自己的狗胆包天。 虽然高老头很过分,但他毕竟救了自己一家性命。沈廷扬十年来一直活在郁闷之中,也借故拖延女儿的婚事。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高氏的那坨牛x竟然剃发降清。大节有亏,这桩亲事便拒得名正言顺。 但是,这些日,高旭在江阴举义的事迹传到了崇明,直让沈廷扬大跌眼镜。如果这些传闻是真的,那自己岂不是错过了这般英雄了得的佳婿?就在沈廷扬着人核实传闻真伪的时候,这高老头厚着脸皮上门来了。 很显然,高老头是带着某种炫耀心理来的:瞧瞧,我儿子已非吴下阿蒙,你这沈大人可算是。除了炫耀,高老头虽然凑足了二百只船,但他这种好大喜功之人,自然想多凑几只。沈廷扬也是深谋果断之人,江阴人的忠义已传遍江南之地,连高老头这种不良海商都知道营救乡民,何况是一直以仁义自律的自己。 于是,沈廷扬凭着自己的声望,又凑足了一百来只船,连夜与高老头在崇明港起程,第二日上午就到了江阴黄田港。 当沈廷扬一看到高旭的时候,也就在那与他双眼对视的刹那,沈廷扬便相信了那些传闻。 对于这个常年在常州城里醉生梦死的女婿,沈廷扬自然一清二楚。人还是那个人,但人已经不是那个人了。这种感觉很矛盾,却是实实在在的。高旭的眼神没有当日的浅薄和不知所谓的嚣张,而是很深邃,很有穿透力,给沈廷扬的感觉就是,这个高旭一定能看到连他看不透的某些东西。 “沈大人驾到实在是江阴之幸。” 高旭向沈廷扬不卑不亢地感谢道。要提起明末清初的崇明岛,就不能不提起这位称得上是明代海运专家的崇明本地人沈廷扬沈大人。这个沈廷扬的到来,实是出于高旭的意料之外。有了沈廷扬在,这次黄田港大撤退就成功了一半。 对于水运事务,不论是高老头,还是沈廷扬都是精通之辈。在高旭的安排下,加入高字营的四千乡兵的一万余家属,第一批登上了船。就在高老头打算着如果每人收一两银子路费就是一万多两的白日梦时,沈廷扬更多注意的是插在港口上那面飘扬的高字旗,以及旗帜下以高旭为首的留守江阴的四千高字营人马。 等三百只船装满妇孺后开始--时,沈廷扬带着研究性的目光看着高旭,道:“你不走?” 高旭点点头,道:“这里有值得留下的东西。”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三十章 军属优先 沈廷扬长长地“哦”了一声,道:“不管你在这里寻到了什么东西,别忘了,崇明才是你的家。--/” 虽然沈廷扬话中有话,但高旭不作细想,对些这些撤离到崇明的高字营的军属,他需要沈廷扬的承诺,道:“沈大人,这些妇孺孩童到了崇明,希望大人看在江阴忠义的份上,给与妥善安置。” 沈廷扬道:“这点你勿要担心。” 临走之时,沈廷扬站在船头,看着立在灯塔上默然相送的高旭,不由对站在身旁的高老头道:“取义,的确变了。” 高老头笑呵呵地搓搓手,厚着脸低声道:“沈兄,你看旭儿的婚事……” 沈廷扬瞧了高老头猥琐的笑容,第三十章军属优先忍不住错开一步,道:“这还要对旭儿拭目以待。” 高老头听了沈廷扬第一当着他面称高旭为旭儿,心中不由窃喜不已。 沈廷扬看着载着满仓的三百船高字营的妇孺军属,盘计着如何安置这些人。 如今江南之地的难民蜂拥而来,崇明岛上已不堪负荷。崇明县的常住人口一般约在二十万左右,现在起码已经翻了一倍有余。人口-爆棚,带来的极多的负面问题。比如粮食的短缺,治安的混乱之类的。不过高老头在本地经营多年,再加上沈廷扬在崇明一地极有声望,要安置高字营的军属,都不是问题——问题是,高旭能走多远。 在回程之中,沈廷扬一直在琢磨着这点。 ∶∶∶∶∶∶ 当船只全部驶出港口消失在长江的尽头时,高旭这才回过神来,也松了一口气,从现在开始,昨夜招募的四千乡兵才真正地绑在他的战车上。 一万多高字营军属撤走了,码头顿时空了下了,但在被拦阻在码头以外的乡民却已是众情激愤,有的大声骂道:“凭什么他们能走,我第三十章军属优先们就不能走?” 有人接口道:“你没看到么,那高旭明摆着只撤送自己人,有本事你也去加入高字营去。我听人说了,只要一户人家有一个青壮加入高字营,留在江阴杀鞑子,家人就能上高氏的船到崇明,还能得到安置。” “原来如此。”有些人开始嚷嚷叫道:“那高字营还招人不?死我一个,活我全家。这买卖合算。” 高旭走下灯塔,却见徐玉扬向自己走来,道:“取义,人都走了,码头空了,还是让外围的乡民进来吧。” 高旭却是摇摇头,道:“不行,让他们一挤进来,码头又混套了。今日还能运送一批,到时又要开始清场。” 徐玉扬是直爽汉子,虽然他的家破人亡,已没有家室之累,但禁不住码头外那些乡民的苦苦哀求。这些都是乡里乡亲啊。徐玉扬道:“取义,外面起码有六七万人。江阴人城内将近有十万人誓死守城,城外的村镇除了那些听天由命的,大都往港口赶来。这半数的江阴人都来了。第二批人员该如何安排?而且有很多乡民要求入营。” 要把这些人全运到崇明不光是时间紧急,运力不够,而且这些多人在崇明如何安置?以高旭的估计,高老头和沈廷扬的能安置的人员最多只有二三万人。当然,现在不管如何安置的问题,能运送多少人也只有尽力而为。至于又有乡兵要求加入高字营,无非是为了家人的一条活路。招募一个乡兵入营,就要负担起码起三个以上妻儿老小。但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高旭道:“徐大哥,你该知道,运力有限,要撤送所有人不现实。这样,只要一个青壮加入高字营,他的妻儿就能获得上船的机会。造好名册,就算这个青壮与鞑子战死了,他的家人不仅能得到抚恤,高字营还会把他的儿女扶养成人。” 虽然现在高旭只是空口说白话,但在场的乡兵听了,不由露出激动之色。没有了后顾之忧,杀起鞑子也更加义无反顾。 高旭又道:“另外,成立孤儿营。只要是孤儿,不论男女,有多少收多少。他们的父母虽然死在鞑子的屠刀下,但他们都是我们江阴人的种子。” 徐玉扬听罢,向高旭揖了一礼,道:“高兄弟,你今日之义日后必定名誉天下。大哥替江阴父老乡亲谢谢你了。” 高旭只是谦让地笑笑。今日他高举着大义拯救乡民,何曾也不是借着时势来发展势力。过了数年,这些身负国恨家仇的江阴种子将是高旭最纯正的力量。 徐玉扬随后在码头立旗招兵,那些乡民们趋之若鹜。那些青壮一录入高字营的名册,他的家人就随后放入码头,等待第二批的运送。至于孤儿,江阴深受战火荼毒,数量不少。一些孩童虽然不是孤儿,家里又没有青壮入营,只有老弱还在。但只要是孩童,徐玉扬仁字当头,来者不拒。 第二批次起码要等到黄昏时分。也就是说从江阴到崇明一天来回也就两趟,三百多只船,每船满载一趟也只能装一万多人,二趟最多也只能送走三万人。这些人不过是赶到港口乡民的一半。 如果说时间容许的话,不管有多少人都能送得走。只是清军十万人马已开进江阴境内。黄田港的撤离如此声势浩大,想必那清军早就得到了消息。高旭早就让何常派出一队队的脚夫走卒出身的探子,时时刻刻地监视着清军的动静。 原本高旭以为清军主力初来驾到,前锋老虎营被自己全歼了,那刘良佐势必会谨慎以对。趁着清军立足未稳的时候,起码至少有一天的功夫进行撤退。只是到了下午,高旭看着何常神色凝重地匆匆赶来时,就知道,可能一天的时间都没有了。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三一章 刘良佐 刘良佐默默地看着成百上千的白鹅在水面上起起落落地盘旋着。--/一片鹅毛随风漂来,落在他的胸口的满服上。刘良佐低下头,取下那鹅毛,本是洁白的羽毛也成了歇红色,散着一股厚重的血腥味。他转过身,挥(去读读)。” 兵丁得令之后,点起了火。数千具断头的尸体在火光中焚烧。舍桥之战中,只要是乡兵的尸身都被家人葬了,留下的都是那个个被砍首的清兵。刘良佐命人把清兵的尸体收集起来,堆积如山。 对于号称老虎营的卞之虎前锋营的覆灭,刘良佐收到消息之后简直难以置信。卞之虎身经百战,他的前锋营也是百战精锐,怎么可能让一众第三一章刘良佐乡兵逼得自杀?虽然江阴民风彪悍,但也不至于全歼了当年与李闯之流磨砺出来的老虎营。 随着老虎营的覆灭,便是高旭高取义这个名字以及他的高字营流星般的诞生,灿烂,而又耀眼。 以刘良佐的看来,流星来的快,去的更快。在他的十万兵锋下,这江阴的地头上还有什么不能辗成粉末的?刘良佐不是粗鲁的卞之虎,他是识时务的,他有谨慎的性子,也有最适合这个时代的远见,那就是在清廷高层的锐意进取之下,这天下早迟都得剃发易服。以江阴这般的弹丸之地,犹如秋后的蚱蜢,能折腾得了多久? 但是无论如何,刘良佐对那个高旭高取义很感兴趣。他既然能覆灭自己的老虎营,显然,他便有一个老虎营的价值。 幸好有一个人能给他解惑。那就是归来的幕僚,绍兴师爷,绰号老狗才的鲁无巧。 鲁无巧满脸血污,一身狼狈不堪,一见到刘良佐便先来个欲语泪先流,以示对卞将军的哀悼之情。对于这老狗才的惺惺作态,帐内的参将们人人受不了,但刘良佐第三一章刘良佐却是好言安慰,问道:“那高旭的来历你可知道?” 鲁无巧一个劲地点头道:“那高旭是崇明人,父亲是崇明海商高老头。” “高老头?”刘良佐不以为然地皱皱眉,作为弘光朝的江南四镇之一,身为广昌伯的刘良佐对江南一带自然了如指掌。那崇明的海商高老头不过是海盗出身,虽然在沿海一带颇有影响力,但在刘良佐的眼里,不过是个摆不上台面的小人物。 鲁无巧又道:“那高老头生性吝惜无比,而儿子高旭却是个出名的败家子,好酒,好色,好赌,成年之后把高老头的万贯家财挥霍一空。三年前,高老头把高旭禁足在常州城内,不让他沾手家族生意,只提供他一点生活费,任他如何醉生梦死。只是那高旭精于赌术,靠诈骗为生,没有高老头的接济,仍是活得风起水生。上个月,他攀上了刚赴任不久的常州宗知府,摇身一变成了一名辎重营的大清千总,押送着宗知府在常州城搜索枯肠的大批辎重钱粮来江阴劳军,那知到了半路,这高旭不知那根筋搭错了,竟然反清复明。” 刘良佐道:“照你说来,那高旭不过是个酒色之徒了?” 鲁无巧一个劲的点头,道:“就是,就是。” 刘良佐突地一拍案子,喝道:“如果他真的那么不济,怎能逼得之虎自杀?!那高旭是如何做到的,你给我细细道来。” 鲁无巧吓得一跳,道:“那日,卞将军的小舅子领着数百人马到舍桥勒命乡民剃发,却遭到二百头裹白巾的人马伏击而亡。卞将军大怒,留下一千人马在三官殿守营,领二千骑兵先行,一千步队随后到舍桥报复。那知高旭趁着先锋营主力出营,伪装成常州辎重营伺机夺取了三官殿的大营。连夜又奔袭舍桥,先是用火攻焚烧了卞将军设伏在芦苇滩中的一千步队。” 鲁无巧说到这里,顿了一口气。刘良佐皱着眉道:“就算一千兵卒中了火攻,不是还有二千铁骑么?” 鲁无巧道:“本来高字营以及舍桥的乡兵不过千余人马,想要对阵二千铁骑的冲击,那不过是不自量力。只是那高旭突然把高字营从河滩撤到沙洲上。当时,我就觉得不妙,建议静观其变。但卞将军不纳。” 刘良佐叹了一口气,道:“之虎虽然勇猛,但失之机变。那河滩与沙洲之间隔着芦苇滩,犹如隔着一个巨大的陷马坑啊。只是那高旭在如此危急之下,却能以退为进,要论机变之心,之虎差之甚远。” 刘良佐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有书,你认识那高旭么?” 有书是鲁无巧的字。鲁无巧踌躇了一下,小心地答道:“认识。当年我在常州城内,与他喝过几次花酒,也赌过几次。” “哦?”刘良佐感兴趣地道:“你既然说他赌术不俗,那么,你输了多少?” 鲁无巧红着脸道:“当年我流落常州,身无长物,唯有一个随身小妾。” 刘良佐不由好笑道:“你把小妾输了?“ 鲁无巧只是悻然不已。 刘良佐道:“你就是凭着这点故人之宜,才让那高旭放你回来?” 鲁无巧道:“大帅,以那高旭的生性,要说他对大明有什么忠义,打死我也不相信。要是他真的有忠义,早就不会剃发易服,做了大清千总了。虽然他名义上反清复明,不过是投机取巧而已。” 刘良佐又是沉默了一阵,看着鲁无巧,道:“这个高旭能否为我所用?” 鲁无巧不答,看着刘良佐,眼角扫了一下左右。刘良佐见罢,知道这老狗才要自己屏退左右,只是帐内的将佐皆是心腹。刘良佐用指间拨弄着那根歇红的白鹅毛,盯着鲁无巧思量一阵子,然后挥了挥手。 等众人退出,鲁无巧才道:“大帅,他是个赌棍。不论他当初剃发投清,还是现在反清复明,都不过是在为他的身价收集筹码而已。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人虽然行事出人意表,但归根结底不过是趋名附利之辈。唯一与众不同之处,不过多了一份迂回之道。如果他老老实实做他的辎重营千总,把辎重送到江阴便完成了宗知府的任务,这个临时拼凑的辎重营回到常州势必要解散。于是,他就反其道而行之。” 鲁无巧又道:“如今大清铁骑所向,势如破竹。残明诸王皆鼠目寸光之辈,定然难有作为。大帅挟十万之众降清,又有献弘光帝的大功,可谓举足轻重。时下江南士民反抗剃发令如火如荼,满营兵力不足,必定倚仗大帅之力。但是这江南士民的反抗犹如皮癣之忧,大帅精兵所向,必定药到病除。只是,大帅,你可知当年左良玉如何能成为众镇之首,坐拥八十万大军?” 刘良佐不由道:“自然得益于当年他对李闯的养寇自重。” 刘良佐说罢,又是突然拍案而起,喝道:“老狗才,我既然投了大清,自然要对大清忠心耿耿。你这番话是想要说什么?” 鲁无巧的狗胆这时竟是包了天,竟是无视刘良佐的积威,道:“大帅,鸟尽弓藏之事,哪个朝代都有。如果天下鼎定,江南无战事,而大帅拥兵十万,那满清王爷岂能安心。” 刘良佐又坐回帅椅上,沉默了起来。 鲁无巧又道:“那高旭对属下言道,素来羡慕大帅之威名,早有相投之心。只是大帅帐下藏龙卧虎,他自认微薄,这次与卞将军相敌,不过是形势逼人。对于卞将军之死,他也深表遗憾。他也言江阴之得失,与他无干,剃发易服与否,他也无所谓然。他所求者,唯一岛尔。到时投奔大帅者,也唯一岛尔。” 刘良佐扬眉道:“崇明岛?” 鲁无巧道:“正是。大清铁骑起家,陆战无敌,唯有水师积弱。崇明岛地处长江口,又近附常州、苏淞之地,真可谓退可守,进可攻。如今岛上情势复杂,那义阳王在残明水师的拥立之下,号称拥兵十余万,声势极大。高旭身为海盗高老头之子,素来被乡人轻视。沈廷扬沈大人,大帅可知?” 刘良佐点点头,沈廷扬长于海运,当年深受崇祯的赏识,在沿海一带颇有名声。 鲁无巧道:“大帅可知那沈大人可能高旭的丈人?” 刘良佐一愣,道:“以那沈廷扬的名声,怎么与高老头这样不入流的海盗结为亲家?” 鲁无巧笑道:“那高老头运气好,在一场海啸之中救了沈廷扬一家。高老头可是十足的小人,当场就挟恩图报,看中了沈大人唯一的女儿,强行定了亲事。沈家对此事一直引以为耻。只是高老头闹得崇明人人皆知,沈家骑墙难下,只得捏着鼻子认了。上个月,高旭在常州剃发投清,沈家立即以高旭大节有亏,单方撕破婚约。那高旭素来自命不凡,引为奇耻大辱。于是,他要出人头地,让那沈家刮目相看。这次高旭的举义,以我猜测,定是这番缘故。” 刘良佐笑道:“看来这个高旭是个性情中人啊。” 鲁无巧也是笑笑,道:“他年方十九,当初在崇明一掷千金,把高老头辛辛苦苦积攒了半辈子的家财挥霍一空。不光别人看不起他,他自己的族人极尽厌恶之能事。这些事当年我在常州时就时有所闻。他在常州城里受过不少白眼,又以诈骗蒙赌为生,与混混为伍,如今得了机遇,自然要杀回崇明,扬眉吐气一番。” 刘良佐沉吟一下,道:“探子一早回报,说他在黄田港撤退大批江阴乡民,又大肆招兵买马。我本要派出数万大军,把他堵在黄田港,用他的首级为之虎祭灵。这么说来,得给他一个机会?” 鲁无巧道:“大帅,他虽然撤退乡民,不过是图个虚名。至于招兵买马,也只是为了蓄积杀回崇明老家的筹码。江阴之地,在大帅的十万雄兵之下,他那仓促招来的万余乡兵凭什么立足?在绝对的实力之下,他那点小聪明在大帅面前能有什么用处?他也明言,对于江阴的得失,他不在乎。他不过是借着大势发展自己的高字营而已。只要大帅今日放他一马,他日必定回报。” 说罢,鲁无巧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放在刘良佐的面前,道:“这是高旭让我孝敬大帅的。” 刘良佐看着桌子上的这叠高旭的卖路钱,然后视线如刀一般盯着鲁无巧。鲁无巧骇得全身打颤,心中暗恨自己这般冒失。早知如此还不如自己把这些银票吞了,那高旭也拿自己没撤。只是想起自己那个捏在高旭手中的“小妾”,鲁无巧哆嗦道:“大帅,请深思。那高老头是有名的铁算盘,他的海外生意一本万利。当年那高老头的家财被儿子败得一干二净,这不过数年之间,这高老头又成一方豪富。只要我们捏住了他的儿子,到时我们的粮饷就不用愁了啊。再说,崇明岛撑死了也就一巴掌大的地方,那高旭能翻得了天么?” 良久之后,刘良佐道:“无论如何,他年纪轻轻,能逼得之虎自杀,算是个将才。而且能让你来做说客,也长于变通之道。只是之虎毕竟因他而死,不给他一点教训,难以服众。他的高字营不是一夜之间拥兵近万么?那我虽然拥众十万,也不以多欺少,只提兵一万,去送送他这个后起之秀。。” 鲁无巧听罢,暗暗抹了一下冷汗。能把刘良佐的决定从祭灵改为教训,他鲁无巧也算对得起老朋友了。只是刘良佐仍然提兵一万要去教训高旭,不知高旭当不当得起。虽然兵力相等,可高旭招的不过是成军不日一足的乡兵,而刘良佐的所提之兵却是外战外行内战内行的江淮精卒。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三二章 背水一战 何常脸色越发凝重,高旭的心境却是越发冷静,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何常。--/ 素来有螳螂之称的何常脸色虽然凝重,但他却是没有胆怯之意,说道:“据探子回报,清兵主力早上从舍桥出发,途经三官殿,直达江阴城下。清兵首掠西门,城民迎战,败归。后历东门到北门,分十六营围城。烧东城,焚民居。又大掠大桥、周庄等地,肆意抄杀,所伤老弱、男女无算。附近乡民听到黄田港有船,正风闻赶来,但在途中被清兵狙击,十不存一。清军分兵一万人马,正向黄田港进发。大约黄昏时分,就能开到港口码头。高将军,我们时间不多了。”。 早在昨晚的时第三二章背水一战候,面对刘良佐开进江阴的十万人马,高旭就思虑如何在黄田港安全撤退参加高字营的乡兵的家属。但无论高旭如何想破脑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小聪明都无济于事。高旭也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放老狗才鲁无巧携带大批银票去游说刘良佐。这些银票自然是昨天高老头带来的。高老头该小气的时候小气得让人发疯,但该大方的时候却是大方得让人吃惊。高旭有出息了,那他的前程就是一桩生意。对于看好的生意,高老头从来不惜血本。 当高旭把第一批参加高字营的四千乡兵的妻儿老小送上船只时,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来那老狗才不负所托。本来照高旭的估算,自己灭了刘良佐的五千前锋营,那刘良佐首先要对付的是自己。但刘良佐把大军开到江阴城下,分兵四掠,到了黄昏时分,才派出一万人马开到黄田港。这有着明显的放水迹象。就算刘良佐看在银子的份上,给了高旭一个白天的时候,也只是派遣十分之一的人马来港。但一万人马对于高旭来说,第三二章背水一战也是压倒性的绝对力量。 刘良佐只是给了高旭一次的机会,从江阴黄田港经水路到崇明,船队真的要再回港,起码又要深夜时分。而且在船队没有到达之前,高旭没有退路。因为身后就是滚滚长江东逝水。 当清兵一万人开向黄田港的消息传遍码头的时候,数万江阴人众情激愤,却没有出现高旭估算的那种作鸟兽散的局面。高旭也大大低估了江阴人那种识时务者认为的不可救药的骨气和血性。这个呐喊出头可断发不可剃的地方,民众竟是全不畏死。第二批船队没到,背对着长江激流,乡民们自发地把妇孺老弱护在身后的港口里,乡兵和青壮们则簇拥在前。 “狗急也跳墙呢,何况是我们江阴的爷们!” “今日咱们背水一战!跟鞑子拼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 “头可断,发绝不可剃!” “死则死矣!” 置身其中,高旭切切实实地感受着江阴人彪悍的民风,历史上江阴之战到最后,全城无一降者,民众以先死为幸,高旭这时真正的相信了。自从月初处死了清廷派来的知县之后,又剿杀了常州宗知府派来镇压的三百郡兵,其后又是与卞之虎五千老虎营的周旋*一个月的战斗,让这些江阴乡兵积蓄了有限的战斗经验。将近一万多的乡兵乱糟糟的在港口外挤成一个长长的阵营,把港口内的妻儿老小护在其后。 站在港口高高的灯塔上,看着这般杂乱无章的队列,高旭忍不住直皱眉。他想起了刚到江阴境内时,就在峡谷上看到十里坡上那成千上万的江阴乡也是这般众志成城,人人争先恐后地冲杀,可仍然被卞之虎的老虎营杀得一败涂地。高旭又想起历史上的嘉定三屠,按史载在嘉定城外曾聚集起十万乡兵与李成栋的五千清兵对阵,仍然被李成栋杀得片甲不留。算算时间,现在是闰六月下旬,离嘉定三屠的时间也只有十来天了。对于反抗剃发令,除了阎应元在江阴城死守近三个月,凭着坚城杀敌七万五千余人,而十万城民也只幸存几十人之外,江南士民抗争虽烈,但面对清军有组织的军事力量,光凭血勇杀敌的乡兵在野战中无一胜绩。 可是就算高旭想把这些已载入高字营名册的乡兵组织起来,也是有心无力。没有经过训练,仓促成军,一万高字营乡兵摆在面前,高旭只觉得无从着手。当初能一口口吃掉卞之虎的老虎营,高旭也是凭着一点小伎俩以及恰逢其时的随机应变,而对战斗的具体执行者却是薛一刀以及他的数百老卒。因为在舍桥之战中,老卒的损伤太大,昨晚薛一刀带着幸存的人人带伤的二百老卒到小石湾休整。 眼前形势危急,高旭的注意力又回到港口,也知道这时就算薛一刀在场,面对那些大都被血勇冲昏脑袋的乡兵跟他们讲什么战阵的进退之道根本扯谈。 但幸好昨夜高旭从三官殿带来的四千乡兵,因为他们的妻儿老小是第一批离港的,家人的安全使得这四千乡兵的情绪少了几分急燥,也对高旭产生了实质性的向心力。至于今日白天刚刚加入高字营的乡兵,不过是在名册上记了个名而已,他们的家人还在码头上,还在危险之中。 高旭站在灯塔上,感受着港口外的乡兵那滔天的战意。抬头西望,又到了斜阳西下的时候。晚霞映在滚滚的江面上,长江犹如一条烧的锦绣。。极目望去,只有零零落落的来去仓惶的渔船。要等高老头的船队再次到来,起码要在入夜之后了。再转过头南望,却见离黄田港数里之外的君山依然平地兀立,不连岗自高,不拖势自远。看着君山上的山峦深林,高旭沉思了一阵,让人把徐玉扬请上灯塔,交待了他一番之后,随后徐玉扬领着一千骑兵离开了港口。 近万多的乡兵列阵在黄田港外,人声沸腾,或坐或立,大伙儿有刀的磨刀,有棒的练棒,有些江湖买艺的更是竖起高高的长杆,人立其上,买弄风骚,引得众人一阵喝采。那些说书人手里拿的不是刀,却仍然是开开合合的扇子,添油加醋地说着高旭高取义如何逼得卞之虎自杀,舍桥之战杀了清兵数万云云,指着立港口灯塔上的高旭,直言他是某某星下凡。高旭居高临下,又沐浴着艳红的余辉,从灯塔下看上去,那圆通通的落日恰好落在高旭的脑后,他的身影被夕阳斜斜地拉长,倒真有显出几分伟岸的神采来。众人见了,对说书人的一番胡扯倒真有点半信半疑。 高旭看着这些乡兵阵列的杂乱无章,这那里像要开战的战场,分明是庙会赶集的翻版。幸好立在灯塔下方的三千乡兵倒是严阵以待,领头的正是螳螂何常。这三千乡兵的家人已被高旭送到崇明,他们的命运已与高旭休戚相关。何常的性子以严谨和死心眼闻名,而且这三千乡兵的骨干就是那些江阴脚夫,何常自然控制得了场面,也能让他们排得秩序井然。 当夕阳落下山峦时,清军终于开到黄田港。 ∶∶∶∶∶∶ 只见一面“刘”字旗迎风飘扬,旗下的一匹杂花马上,坐着一个穿着满清盔甲威风凛凛的将军。在他身后,便是杀气腾腾的一万绿营清兵。这些原是弘光朝倾国之力打造出来的江南镇军,面对外族的满清铁骑望风而降,剃发易服,但屠刀内向胞泽时却是不遗余力,竭尽穷凶极恶之能事。 面对于清兵排山倒海而来的军势,本是嘈杂不堪的乡兵队伍顿时安静下来。 刘良佐看着港口灯塔上立起俩个年轻人,道:“那个男的就是高旭?” 一旁的老狗才鲁无巧马上点头哈腰地答道:“是的,是的。他就是高旭。” 刘良佐一挥手,有一队清兵走出阵前,震天喊道:“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彻底执行剃发令,这是清廷定下的国策。 听了清军的喊叫,乡兵们先是面面相觑了一番,那个说书人忽然尖声叫道:“头可断,发绝不可剃!”然后那些江阴乡兵也是先先后后叫起来,最后万人汇齐成一个声音,听到高旭耳里,直觉壮烈得无以复加。 乡兵们呐喊了一阵,几个立在最前头的乡兵竟是举着刀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接着就是数十,数百地上前冲,最后竟是近万之众呼啸而上。 刘良佐看着乡兵乱七八糟的冲锋,不由得皱皱眉,颇有胜之不武之感。下令一名参将点兵五千迎战。 刘良佐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喃喃自语着:“不就是剃个发而已,用得着连性命都不要?江阴人都疯了。” 刘良佐举头望去,那灯塔上的高旭仍然不动如山,而在灯塔下,他的三千乡兵仍然严阵如初。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三三章 血战黄田港 要论民风,江阴素来彪悍,面对满清留发不留头的威胁,全县乡民不畏死,誓卫发冠。--/他们有忠义之心,有血勇之气,这些江阴乡兵是江南之地中最好的兵源。但高旭虽然借着剃头令之机能招募到大量乡兵,但是急迫的形势没有留给高旭练兵的时间。甚至一天的时间都没有。 昨晚加入高字营的四千乡兵,因为在三官殿有一夜准备的时间,无论火药武器还是甲仗,高旭都用从清兵缴获来的连夜装备起来。徐玉扬的一千骑兵当中,骨干都是经过舍桥血战的本地乡兵,而徐玉扬也凭舍桥一战成名,以他的武勇和威望足以控制这一千骑队。何常的三千步兵是以他原来第三三章血战黄田港的脚夫营为基础的,所以这三千步兵也在他的约束之下。 可是在港口外其它的近万乡兵虽然武器简陋,却仍然自行其是,见到敌人就冲杀,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是这些乡兵朴素的战斗纲领。而刘良佐带来的这一万绿营兵都是精兵,这些南明降兵对外不战而降,对内却是素来横行乡里,怯于外战而勇于内战,这种陋性在这些绿营兵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高旭相信,只要这些乡兵在杀战中幸存下来,经过了实战,再加上训练及军纪约束,他们将是精兵之源。 当近万乡兵混乱地冲到清军阵前,清军弓箭队的几个轮射让乡兵死伤无数,随后刘良佐命五千精卒迎头痛击,乡兵虽然一鼓作气,但再而衰,三而竭,到了最后竟是溃不成军,败退回港口的竟已不足半数。而清军挟着大胜之势,向灯塔下何常那严阵以待的三千高字营冲杀过来。矛头直指灯塔上的高旭。 老狗才鲁无巧见刘良佐下手毫不容情,这哪里要教训高旭,分明是要把高旭置于死地。看来高旭的大批银票第三三章血战黄田港真是打了水漂了。刘良佐见鲁无巧郁闷的神色,指着灯塔道:“我讨厌别人站得比我高。” 鲁无巧只是无语。这个理由是理由么?虽然那个高高坐在皇座上的弘光帝给你刘大帅缚了献给清廷了。但放眼天下,站得比你刘大帅高的人比比皆是。只要见到满清主子,你还不是只有装孙子奴才的份。再说,你也算是一方人物,跟高旭这个后辈计较什么? 刘良佐用马鞭拍拍鲁无巧的肩膀,又道:“我不会难为你的老朋友,只要他舍得割爱。” 鲁无巧讨好地笑笑,犹如一只摇着尾巴的狗一般,道:“放心吧,那高旭识得时务。” 鲁无巧嘴上虽然如此说,但心里却是暗道,这个高旭已不是当初的那个高旭了。要是他真的识时务,怎么会脑子生锈了,选在这个清兵势如破竹的时候反清复明。而且,就算以前的高旭,从来只有夺人妻妾的嗜好,最擅长的事就是割人所爱。他老狗才算是深受其害。 溃退而回的乡兵能战的分流到何常三千人马的两翼,重伤的被同伴送进码头,让其家人照顾。只是不待乡兵立稳脚步,清军转瞬之间便随后杀到,守卫港口码头的重任就寄托在高旭以及灯塔之下的以何常领头的三千高字营身上。 高旭大病初愈,为了避免因脱力而能让身体失控,沦为假死状态,在这个躯体完全康复以前,他不能上阵冲杀。灯塔将是港口最后的屏障,如果让清兵突破了何常布置下的防线,那码头之内的乡民犹如待宰的糕羊。 刚刚乡兵的伤亡溃败又为港口内添加了数千孤儿寡妇,倾耳听去尽是一片哭泣之声。那些悲痛万分的妇人们看着港口外清兵杀气腾腾地扑过来,再加上丈夫新亡,孤苦伶仃的早已失去生志,她们挤到码头的长江边岸上,先是一个个携儿跳江尽节,然后便是成群结队地赴江而亡。江阴妇人们的烈性竟是丝毫不输男儿。 高旭听着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沿着灯塔的阶梯传上来,只见一个头大如斗,长着一对暴眼的汉子来到面前,急道:“少爷,快走吧。这黄田港守不住了,老爷早先留下十条船以防万一。只要我们上了船,清兵就只有望江兴叹了。” 这个汉了称自己为少爷,想必是崇明高氏的人。 高旭先是一愣,随后大声道:“船?哪里的十条船?刚才我怎么没见到!” 这暴眼汉子指着缓缓驶入港口的一个船队道:“这十条船一直停在离黄田港三里处的一个水湾里,如果停在黄田港,那还不让这些江阴人挤得头破血流。这是老爷给你危急时撤走备用的。” 高旭气得脸色青白,狠不得踢他一脚,怒道:“既然有船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起码有半日的时间,这十条船能救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如果手上有十条船,虽然一趟最多载走二三千人到崇明,但如果只是暂时摆脱刘良佐的大军压迫,把乡民撤到长江对岸的靖江境内,只须十数趟来回,几万人就能脱离虎口。而且让高旭生气的是,这十条船竟不是一般运输的货船,而是配备着火炮的战船。大约这个船队是高老头海上行商时的护卫队,也是他压箱底的家当,不到最后关头,连高旭这个儿子也是瞒着。 那暴眼汉子有点异样地看了一眼高旭的盛怒,道:“少爷,属下只是依命行事。” 这个暴眼汉子姓包,因为长着一个大头,以及一对暴突的鱼目,外号包头鱼。他本是个江淮小盐商,因得罪了官府被迫入海为盗。他也是高老头挟恩图报的产物。当年他带着重病有老娘亲走投如无路,高老头见他相貌奇特,便花了一笔银子治愈了他的老娘亲,招他入伙干海盗这份极有前途的事业。高老头明以正当的海商自诩,暗地里也不惜血本打造了这么一支实力不俗的海盗舰队,为自己的商船保驾护航。对于这支压箱底的舰队,但高老头生性保守,以前被自己的宝贝儿子祸害怕了,就算儿子已非吴下阿蒙了,但也在高老头的考察期之间。自然不能把这支力量完全交付给高旭。临走是只是交待包头鱼,非得紧要关头不得露面。 包头鱼知道这个高旭是个名副其实的败家子,酒色之徒,被高老头扔在常州城里任他胡天胡地,但高旭的变化还是很让他觉得异样,尤其是这种带着某种钢性特质的怒色。当年的高少爷向来只有一副嘻嘻哈哈的混世魔王的样子,那会管这些江阴人的生死,也绝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还矗立在灯塔之上,给江阴人一个高氏船队还会再次到来营援的希望。 但不管高旭如何让人刮目相看,包头鱼只是忠于拯救他老娘亲于危难之中的高老头,而不是这个初次见面的高少爷。他只要把这个高少爷完完整整地带回崇明就够了。至于江阴人,虽然也激于其之忠义,但不在包头鱼的职责之内。 见了包头鱼的神色,高旭知道说服他不容易,但形势逼人,只有尽力而为。高旭指着那些不停跳入江水自尽的妇孺,道:“你有妻儿么?” 包头鱼看着江岸上那凄烈的场面,无语地摇摇头。高旭道:“你相信你终有一日会有的。到了那一日,我会跟你的妻儿讲,你的丈夫,你的父亲曾在某一天扔下无数的妇孺们,只顾自己逃之夭夭。要想成为懦夫,这是最好的时机。要想成为英雄,这也是个最好的时机!” 包头鱼听了高旭的话,只是沉默不语。高旭又道:“要离港,我会是最后的一个。告诉父亲,我高旭高取义不负他的孔孟之道。” 包头鱼看着这个与印象中迥然不同的高大少,不由问道:“为什么?”包头鱼无法理解昔日一个贪生怕死的酒肉之徒一下子变得如此无畏。 “为什么?”高旭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甘心一辈子做个混吃等死的花花公子,难道你甘心干一辈子的海盗?” 包头鱼转头望了望已逼到灯塔之下的大队清兵,道:“少爷,力挽狂澜的事我从来不做。在海上,面对狂澜,只有随波逐流,才能活下去。” 高旭正色道:“那是因为你没遇到一个好的舵手而已。相信我,在这块热土上打铸我们的名字。要让将来某一天,只要江阴人提起黄田港,就会提起我们在这一日的力挽狂澜,救万千性命于一旦。” 包头鱼听了高旭的话,一双眼珠越来越突得骇人,似乎要脱眶而出一般,道:“我今日暂且听你一回。如果我包某不幸死了,请少东家好好待我那七十高龄的老娘亲。” 时势造英雄。现在奋战在灯塔之下的三千高字营人马,大都是江阴城里人们不拿正眼相待的脚夫走卒。何常瘦削的身影总在刀光剑影的最前头,放在往日,谁知道二十年前江阴城里一个流浪街头被冻得奄奄一息的孤儿,在一个老脚夫收养之后,成长为江阴城里最好强斗勇最认死理最有骨气的脚夫,谁知道这个脚夫被推到了如今这个风头浪尖之上?何常以及他的脚夫帮是江阴人眼里最不入流的那一群,但在今日,这些脚夫被码头内数万乡民倚为长城。 江阴民风彪悍,城内械斗时有发生。何常号称打不死的蟑螂,也就是因为他的韧性过人。而这种韧性是脚夫们所共有的特性。何常领着三千高字营连同从溃退到港口退无可退的三四千乡兵,竟是硬生生地顶住了数千清兵的攻击。对于那些溃退下来的乡兵,后退一步即是码头,码头之内皆是家人。而那些不断投江自尽的妇孺几乎让幸存的乡兵发狂,要死也要拉一个假鞑子垫背。对于何常的三千高字营步卒来说,只要灯塔之上的高旭活着,安置在崇明有家人就无后顾之忧。 任何人都没有退路。所有的乡兵都作困兽之斗。其中犹以何常的脚夫营韧性最劲,激斗最烈。清兵被狙击在挡在灯塔之下,港口之外,不能越雷池一步。 ∶∶∶∶∶∶ 刘良佐抬抬看看已暗的天色,又看看清军始终被挡在港口外的灯塔一线,以及江边上不断投江的妇孺们,不由喟然长叹,道:“男人死战,女人投江。这江阴人真是烈得让人可恨。” 鲁无巧一旁媚笑道:“是啊,是啊。这些江阴人真是不知死活。不过是剃个头而已,至于这样么?” 刘良佐回头看了鲁无巧一眼,扬起马鞭作势下抽,骇得鲁无巧一下子趴在地上,一个劲道:“大帅息怒,莫让江阴人气坏了身子。” 刘良佐见了老狗才的德性,心中不由升腾起一股厌恶。看着这老狗才,犹如看着跪在满清权贵之前的自己。 夜色之中,从江面上突然响起一阵轰隆声,就在刘良佐听得发愣的时候,只听一阵呼啸声由远及近,几十个炮弹疾风般卷进清军的本阵之中,掠起数十条血路。随后,灯塔之上火光突起。刘良佐正琢磨那突如其来的火炮是哪方人物,刚刚下令鸣金收兵,本阵也随之后撤,离开江上火炮的射程,见到灯塔上乍起的火光,忽然觉得不妙,那高旭难道还有什么杀招?正在这时,在清军本阵的后方,也就是君山之下,尽是一片夹杂着奔马铁蹄的激昂喊杀。 “大帅,来日方长啊,我们撤吧。” 老狗才哭丧着脸对刘良佐道。暗夜之中,清兵不知乡兵虚实,又加上江面上突如其来的一阵猛烈炮击,顿时乱了阵脚。老狗才也趁机向刘良佐进劝撤兵,放高旭一马。为了赎回小妾,他可是不遗余力。 灯塔之下久战无功的清兵听到炮声和后阵被袭击之后军心大乱,包头鱼领着数百海盗上岸之后,连同何常的脚夫营发起了猛烈的反攻。那些码头内本已绝望的乡民见到炮声后也是人心大振,有炮,有船,就有救了。此消彼长之下,清兵不知江面上援军的虚实,军心仓惶之下,不复刚才锐气,只顾后撤。前军从港口败退,后军受到徐玉扬千余骑兵的袭击,而处于中军也接到转移战场以避炮火的命令,一时间,清兵的阵形乱糟糟一团。 刘良佐打量着战场,来自江面上的炮击虽然击乱了自己的中军,但那炮击明显后劲不足,而且在暗夜之中,只要熄灭了火把,那火炮就失了目标,不足为惧。至于从君山上奔袭而来的骑兵,看看声势也不过千余骑。而且这些骑兵虽然冲杀起来气势如虹,但明显的外强中干,不要以为跨上马背就是铁骑,一个民夫骑上马就是骑兵,这些骑兵不过是马上步兵而已。 刘良佐听了老狗才的话,正要以挠乱军心斩了,却见老狗才竟是一把扯住自己的马首绳缆道:“大帅十万雄兵开进江阴这么个弹丸之地,只要攻下江阴县城,便是大功一件。至于高旭,属下早有进言,他不过志在苟安崇明孤岛,不足为患。给他一条路,大帅反能得到他的献银。再说,这些江阴人不肯剃发,不着胡服,自因忠孝之念。发冠之念,人皆有之。大帅,得饶人处且饶人,看在同为大明遗民的份上,放这些江阴人一条生路吧。” 老狗才一说罢,不由得猛地捂住自己的嘴色,心中被自己骇得半死,暗恨自己哪根劲搭错了,这是自己说出来的忠义之言么?真是鬼上身了。老狗才被自己震撼了一把,又急着趴到地上,向刘良佐不住哀求道:“属下失言,请大帅饶属下一条狗命啊。” 刘良佐料不到这老狗才胆大至此,狗嘴里竟然吐出一堆象牙来,恼得刘良佐倏地按在剑柄上,火光下,他额角的一条经脉不住在跳动着,目光冷冷地盯着老狗才。 他以携兵十万降清,又缚了弘光帝作为投名状,作为南明的一大军阀,刘良佐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利益。这时的满清入关问鼎中原仅仅一年,饮马长江也只有一月有余,清廷高层比起南明诸王及李闯之流的义军首脑皆是雄才大略之辈,刘良佐虽然迫于形势降清,但心中仍有他的小算盘。清廷刚得天下,北地残破,缺粮少饷,刘良佐拥兵十万,这钱粮也是个大问题。虽然能就地筹粮,但大乱之后就是大治,也非长久之计。如果能得到崇明大海商高氏的献银,倒不失一条财路。 刘良佐瞪了老狗才一会,又转头望了望港口灯塔上那站在火光之前的高旭半晌,道:“回营。”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三四章 江边逸事 这一背江一战,乡兵死伤愈六七千之数,新添了数万孤儿寡妇。--/没有经过战阵训练的乡兵虽然敢战敢杀,但在武器盔仗以及在杀戮技巧上哪里是久经战阵的绿营兵所比?徐玉扬的一千骑队虽说是骑兵,但正如刘良佐估算的那样,这些乡兵跨上战马不过一天,有些人连马背都坐不稳,冲入清军阵中,半数以上都在冲击中跌落下马,陷于乱阵之中,被清兵围歼而死。幸好徐玉扬骑术不俗,拼死冲杀,最后能随着他杀出战阵的却已不足三百骑了。何常的三千脚夫营虽然顶住了清军的猛攻,但也付出近半的伤亡。 码头内的乡民得到清兵退去的消息,幸存的人们忍不住第三四章江边逸事大声欢呼,而有的却是一窝蜂的冲出码头,来到港口外搜寻或为丈夫或为父亲或为兄弟的乡兵尸首。到了最后,胜利的欢呼声全成了一片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哀号。成千上万的悲哭汇聚一处,竟然盖过了长江的滚滚涛声,响彻云霄。 无论如何,江阴的男人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为他们的妻儿老小们得得了一条活路。除了那些痛失亲人在绝望之下投江的近千女子,数万乡民簇在港口内外。清兵虽然退了,等到明日天明,清兵铁定会卷土重来。只有一晚的时间。如果船队没到,就离不了港。于是,数万幸存的江阴乡民又把他们的希望寄托在一直立在灯塔之上那个身影上。人们自发地围拢在灯塔之下,仰着头,有的大声问船什么时候到,有的却是要求加入高字营留在江阴杀敌报仇。 当数万人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时,高旭感受到的不是荣幸,而是沉重的责任。。 “现在已是入这个死局了啊。” 高旭喃喃低语着。随着时日的推移,这大明末期无数的人和事与自第三四章江边逸事己扯上关联的时候,高旭犹如入网挣扎的蜘蛛,再无法用旁观者的态度处世行事。 清兵为了攻上灯塔捉拿高旭,灯塔下的阶梯成为清兵与乡兵反复争夺的死地,堆积的尸体几乎又能砌成一座灯塔。这些死的人们一半为了高氏的船队,另外一半又何曾不是为了护卫他高旭的性命?这些乡兵一个个死在高旭的面前,正如高字营的招兵标语那样:死我一人,活我全家。他们死了,他们的妻儿就是高旭的责任了。 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高旭极有自知之命。当初在峡谷举义,那是被酸菜所激,至于三官殿计夺清营,舍桥之战迫得卞之虎自杀,他高旭虽说随机应变能力不俗,那不过是因为旁观者清的缘故。最终胜利的取得还只是依仗薛一刀那批关宁老卒身经百战的战力,以及像徐玉扬这些本地的乡兵的血勇。 至于这次的黄田港撤退,高字营的趁势扩营,他高旭能集万千希望于一身,凭的不过是便宜老爹高老头以及老丈人沈廷扬的支持而已。如果没有船队,没有崇明这个避难所,谁来指望他高旭?而刘良佐的退兵,先是因为高旭的银两攻势,拖延了刘良佐的进军步伐,使得他直到黄昏才以区区一万人马开到黄田港。这花马刘可是有十万绿营军屯在江阴城下啊。再是江阴乡兵的舍生取义顶住了清兵的攻势,把时间从黄昏拖到黑夜,然后便是包头鱼十艘战船的炮轰,徐玉扬一千骑兵自杀性的冲锋,如果不是黑夜之中,刘良佐不知虚实,又没有赶尽杀绝之念,这情况会变成如何,还真不知道。 作为医生,高旭见过死人,但从没有见过这样成千上万的人死在眼前;作为医生,冷静是职业素质,但面对港外男人杀敌死义,港内女人投江死节的惨烈场景,高旭的冷静像烈火中的寒冰一样,他无法再保持冷静。 从今日起,真正成了局内人了啊。 高旭一边这样想,一边看着那包头鱼领着数百海盗从战船上岸,乡民以欢呼相迎。如果放在以前,见到海盗,乡民避之都来不及,哪像今日这般欢迎?海盗们人人精神抖擞,首领包头鱼也是满脸激动得通红,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 “做英雄的感觉怎么样?” 等包头鱼走到塔上的时候,高旭问道。 包头鱼鼓着一双突目,挠着头嘿嘿笑着,低头望着塔下不住向海盗们致敬的乡民们,突然道:“我想成家了。” 高旭走下灯塔,慰问乡民,向他们保证高氏船队一定会到,耐心等候。 当高旭见到遍地的伤员,让人取来了药箱,手法熟巧地包扎处理起那些重伤员。这些乡兵有勇气,缺的是实战,一旦经过铁与血的杀场中幸存下来,他们将会是以后高字营的精兵主力。身为外科医生,救死扶伤是高旭所长,人们听说过高旭医术过人,但这时眼见为实,乡民对高旭的观感更进一层。不管高旭是因为医生的职业病发作,还是有收买人心之嫌,但作为主事人,也不能陷于救治的烦琐之中。高旭让人收拢一些郎中,授以处理伤口的应急之法,让自己脱开身去。 来到码头,看着滔滔东逝的长江水,高旭由不得一阵出神凝思。作为穿越人,知道历史的走向,虽然对天下大势胸有成竹,但满清如旭日东升,而大明日薄西山,这是不争的事实。在这个激荡纷乱的大时代里,他高旭能走到哪一步,他的路又有多长?这些都是未知数。 乡民们把战死的乡兵收拢一处,堆在江边。数千具尸首堆在岸上,犹如一座让人透不气来的血山。国人历来讲究入土为安,只是如今乡土沦丧,而江阴近江沿海,事急从权,对于便利的水葬亦无话可说。在灯火通明之下,一群不知哪里来的和尚在悠悠地念着经,乡民们把一具具尸首在家人见过最后一眼之后,扔在江水之中,随着浪水激起的是亲人的嚎啕哭泣。 作为高字营的骨干,徐玉扬和何常俩人一边忙着打扫战场,防备清兵夜袭,又要招募兵员,补充死伤的兵士。打退了清兵的进攻,又有船队来港口营援,高旭的声望自舍桥之战之后又上一台阶。高字旗的吸引力也大大增强。至于高字营那“死我一人,活我全家”的号召,更让这些深怀忠义之心的江阴男子趋之若鹜。 在江岸无数火把的耀映下,一个在波滔中翻腾的瘦弱的身影吸引住高旭的视线。高旭举眼望去,只见一个约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在江中不住地起起沉沉,人虽小但水性极好,似乎在搜寻着什么。身旁的一个亲兵对高旭道:“有一个寡妇与自己儿女失散,一时想不开投江自尽。只是江水太急,那少年郎想打捞起母亲不可能。” 高旭一听不可能三个字,便道:“凡事皆有可能。” 不等高旭话声落下,一旁观看的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只见那少年拖着一个女子向江岸边游来。 在岸边,乡民七手八脚地帮着少年把他的母亲拖上岸。只是那女子落水已久,早已没了声息。 少年没有哭泣,只是理着女子的额发,望着她的脸,一言不发,一看就是个性格倔强的少年人。这时,人群中冲出一个十三四岁的清丽女孩,一下扑在那落水女子的身上绝望地哭泣着。 高旭见罢,走了上去,先是查看了一下那落水女子的情况之后,出于医生的职业惯性,竟是一时之间忘了古代人的男女大防,立即施以人工呼吸急救。 那少年和女孩见高旭亵渎他们母亲,顿时勃然大怒,正要冲上去与高旭拼命,却被高旭的几个亲兵挡住。虽然高旭的声望正高,但如此当众唐突一个已死的女子,实在让人不堪入目。一旁观的乡民们瞪着眼,摄于高旭的威名,不肯上前阻止,只是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乡民们面面相觑看着高旭用手掌敲着那女子丰满诱人的胸脯,亲着她的嘴数十下之后,那女子竟是全身突地一颤,张开就吐出一大口水后。 她竟然死而复生了。 众人大哗之余,看着高旭的目光竟然带着一丝敬畏起来。 看着高旭不急不燥依然冷静如昔的脸色,旁观的乡民们真是替他着急。人家一个良家妇女,当众被你这样一番糟蹋之后,就算被你救活了,哪你让人家以后怎么做人?你怎么还这样一付没事人的样子? 但高旭没有理会众人复杂的目光,顾自走了。他只是职业病犯了,救活这个女人,不过举手之劳。大战方歇,有太多的事务在等着他去处理。 回到灯塔,高旭抬眼远望,只见数百只船逆流而上,渔灯犹如落在江中的星星那样点点滴滴,由远及近,由暗及明。 高氏船队去而复近,黄田港的第二轮撤退开始了。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三五章 箭与琴 提起黄山,人们首先会想起安徽黄山那奇峰之秀丽,却不知江阴也有黄山。--/ 江阴黄山没有那安徽黄山的那种妩媚的风光,但它雄峙在长江之畔,长江自京口折向东南,奔腾至此骤然紧束,形成重险,随后滔滔入海。江阴黄山是当地诸山之冠,距江北边岸最窄,隔江与靖江孤山遥相对峙,江面最狭处不足三里之遥。江阴的黄山犹如江阴的男人一般,它是刚性的,它见证了千年来在江阴上演的一幕幕铁与火。 就在高旭组织黄田港大撤退的时候,薛一刀押着数百绿营清兵离开了三官殿,来到小石湾休整。薛一刀对五百清兵俘虏的处理可谓干脆利落,正如他说的第三五章箭与琴那样,先是从中挑出无伤的,以及背后有伤的,扔出二百来人,给沿途那千因家破人亡而暴走的乡民剁成肉酱泄愤,然后把余下的三百名押解到一个小石湾的一个山谷里。 二百关宁老卒依仗着山谷的地形,箭在弦上,居高临下地弹压着这些俘虏可能的反抗。三百清兵们正以为薛一刀要大开杀戒的时候,却见站在山谷上冷酷无情的薛一刀身后,缓步走出一个女子来。 这个女子正是随着薛一刀来到小石湾的小芸儿。 在火把的光辉下,小芸儿仍然一身素衣,她容色绝丽,曲线分明,山风掠起她的衣袖,飘然欲仙。看着这个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小芸儿,三百俘虏不由得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俘虏小头目仰着头叫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这小娘皮想来弄什么玄虚?” 薛一刀听那小头目出言不逊,眼神一缩,正要发作时,却见小芸儿地伸出一只纤手,手法优雅地从一旁的老卒手里拿过一把弓箭。那小头目见小芸儿拿起弓箭,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道:“小娘皮,就算第三五章箭与琴你吹拉弹唱有一套,要想引弓射箭,吓唬谁……呢……” 不等那人说罢,只见一支利箭“嗖”地飞射而来,从那他的口中插进,再从他的脑后钻出,然后身躯轰然倒地。他的眼角还泛着一抹已经凝固了的嘲讽。那些俘虏见罢,顿时哗然,原本那充满着**与不屑的眼光顿时骇然不已。 原来这小芸儿竟然有一手好箭法! 小芸儿抚摸着手中的弓弦,悠然说道:“琴弦是弦,弓弦也是弦。弹琴与射箭有什么区别么?” 没有人回答小芸儿,只听到山风呼啸的声音。 薛一刀随后冷声道:“三人一组,分一百组。半柱香内组不好队的,杀。” 薛一刀说罢,举起一柱香,开始点计时。俘虏们先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先是一番杂乱,在半柱香之后倒是列成一百组。 薛一刀又道:“在半柱香之内,一组二死一活。时辰一过,活人超过一个以上的组,皆杀。” 俘虏们又是一阵哗然。其中几个出言抗议,薛一刀大手一挥,那几个即时被射成刺猬。杀死以前的战友,才能活命,这很残酷,但也没得选择。山谷中马上变成角斗场,半柱香过后,场上只余下近百名犹如野兽一般的血人。 小芸儿站在山谷上,闭着眼,呼吸着从谷底升腾而起那种熟悉的血腥气,她似乎又回到了十岁那年,又站在高阳城的城墙上。那时年幼的她被满城残尸的景象吓坏了,那浓厚的血腥气使得她喘不气来。亲人们在清兵的屠刀下一个个倒下。在死尸堆中她伏了一天一夜,等清兵屠城退兵后,她才爬出来。于是,这么多年来,她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个梦醒时分她都好像淋浴在鲜血之中一般。 最终她发觉,心中那份血的记忆,她必须要用血去洗刷。 于是,她这朵曾经浴血的花已然到了盛放的时候。 小芸儿悠然地走下山谷,行走在尸横遍地的谷底。那些幸存的俘虏们满怀惧意地望着她。小芸儿拍拍手,笑道:“现在能活着的都是勇士,那么现在我亲(去读读)。” 小芸儿话声一句,一旁的薛一刀便一挥手,俩个老卒抬着一个炉灶走了上来,炉中放置着一根烙铁,烙铁的顶端却是一个圆圈,圆圈之内似乎是一个标记。小芸儿拿起烙铁,问道:“哪个先上来?” 看着那通红的烙铁,幸存的俘虏们眼露惧意。小芸儿又道:“到了现在,你们还怕什么?” 小芸儿等了一会儿,又道:“我算三声,如果没有人前来,那么是我错了,原来你们不是勇士,都是懦夫。但懦夫是活不过今晚的。” “一。” 小芸儿开始数的同时,老卒们拉起了弓弦,只等小芸儿数完三声,箭雨之下,一个不留。 “二。” 小芸儿睁着美眸,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原来我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正要小芸儿数出“三”的时候,一个人站了出来。只见他走到小芸儿的跟前,身形虽然不高,但生得极为精壮,面容上满是血污,看不清长相。 小芸儿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很好,姓什么?” “唐。” 那人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刺耳金戈声。 小芸儿听罢,举起烙铁向那姓唐的**的胸口一印,随后便是“嘶”的一声,一股焦臭扑面而来。小芸儿皱了皱眉,脸色终于有点发白,接着对那唐姓俘虏道:“盖了印,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唐勇士,不,该称你唐百总,因为你的勇敢,今后你就是这幸存下来的一百人的头了。” 说罢,小芸儿放下烙铁,回过身来,看了薛一刀一眼,点了点头,意示他继续。随后,她忍着强烈的呕吐感向山谷外走去。 薛一刀看着小芸儿纤弱而又倔强的背影,眼里关切的神色一闪而逝,只是冷声道:“下一个。” 谷外,小芸儿呕吐得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薛一刀走到小芸儿身后,缓缓地问道:“你决定要那样做?” 小芸儿神色坚定地点了点头。 ∶∶∶∶∶∶ 当夜崇明高氏的船队来到之后,又撤离了万余人,但留在港口仍有数万之多。高旭让船队运送一部分乡民至长江对岸的靖江,脱离刘良佐大军的威胁,其余的大部分随着高字营连夜转移到黄山小石湾。 趁着黄田港大撤退时“死我一人,活我全家”的宣言,凭着高氏船队运送军属的条件,高旭几乎是一夜之间招募了近万人马。这支人马的骨干是以徐玉扬和何常为首的参加过舍桥之战的老兵。再经过黄田港的血战,虽然折损大半,经过二次血战的磨炼,这支新高字营迅速成长起来。 在黄田港血战之中,何尝的脚夫营在灯塔之下组成的一道血肉长城保卫了港口数万乡民的安全。何常这个出身低贱的江阴脚夫,如今已经让乡民们肃然起敬。他的敢杀敢拼,能战能守,更加应证了他那打不死的蟑螂外号。他的脚夫营因为死守黄田港,绝不后退一步而被誉为乡民们的“江阴之盾”。 至于徐玉扬生性豪爽,是个草莽英雄,骨子里带着江阴人特有的疯魔气质。当时,他领着千余江阴豪杰潜伏在君山上,虽然大部分人不通骑术,仍然跨上战马向刘良佐精锐的中军后阵冲锋,根本就是自杀性袭击而已。他们或许战斗素质不如那些久经百战的沙场老兵,但他们疯魔般的死志,着实让那些绿营兵胆寒。 此战之后,徐玉扬以及他的兄弟们因为都以那股所向披靡的疯魔气质而闻名。“徐疯子”的绰号不胫而走。他的人马也被称之为“疯子营”。 一直以来,高旭自认无法完全掌控薛一刀以及他为首的数百关宁老卒,但有了徐玉扬的疯子营以及何常的脚夫营这两营新锐之后,才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力量。因为这两营军士的军属基本都在崇明,他们的利益与高氏休戚相关。而且,这两营人马是可以掌控的“义兵”,而不是薛一刀那支无法掌控的“兽兵”。 高旭领着徐玉扬的疯子营、何常的脚夫营以及大批的乡民转移到小石湾时,已经是天明时分。 在小石湾上迎接高旭的是小芸儿,在她的身后,立着视他为女的薛一刀。薛一刀以及他那些关宁老兵都把对故帅孙承宗的敬意献给了小芸儿这个督师之后。 高旭看到薛一刀的二百老卒之后,又立着一百神情麻木不仁,且又满身浴血透着一股杀戮之气的降卒。或许,这就是薛一刀口中所说的“兽兵”。 一百兽兵,二百老卒,人数虽然只有三百,但高旭知道他们的战力绝对不可小视。 有了这三百精锐,高字营的力量几乎可以上个台阶。 就在高旭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小芸儿却突然对高旭道:“高大哥,我想回家乡看看。” 高旭听了一怔,这小芸儿这个时候回山东的高阳老家? 小芸儿神色落寞地望着高旭道:“高大哥,我已八年没回家了。这些天老是梦到爷爷,我想回去扫扫爷爷的坟。薛大哥他们也想去拜祭一下。” 小芸儿回山东高阳城,有了薛一刀护卫,在安全上没有问题。虽然对小芸儿的决定,高旭觉得很突然,但小芸儿以孝义为念,他也没有阻止的理由。 薛一刀一如既往的冷峻,只是他的目光里闪着让高旭复杂难明的东西,似乎有些犹豫,也有些无奈。 高旭走到他的面前,道:“薛大哥,祝一路平安。” 薛一刀望了望高旭,无语地点点头。 在小石湾下的江岸边,高旭默默地望着小芸儿在薛一刀为首的三百人马的护卫下,登上三艘沙船,扬帆而去。 ∶∶∶∶∶∶ 刘良佐得知高旭竟然滞留在黄山小石湾,次日一早便命一部将领兵来攻。但高字营利用黄山的地利,小石湾炮堤上七座没有被江阴人拆迁到城内的红夷大炮,以及包头鱼战船在江岸上的火力支援,打退了清兵一次次进攻。 坚持了一日之后,滞留在小石湾以及对岸的乡民终于被撤走大部。但仍有近万的妇孺老少不肯离开,他们已怀着死志随着高字营坚守在小石湾,任高旭如何劝勉都无济于事。这次迁移到崇明的江阴乡民将近四万多人,这对本是形势复杂的崇明岛来说将是极大的冲击。虽然有高老头和沈廷扬的安置周旋,但是很快高旭就收到了数十起江阴乡民在崇明岛上被挟持*的消息,特别是那个号称监国的义阳王,对每个上岛的江阴乡民征收极重的赋税,江阴人逃难时携带的积蓄几乎被洗劫一空。 收到这样的消息,高旭也不奇怪。对江阴乡民的自保不能完全寄托在高老头以及沈廷扬身上,他高旭费尽心力从江阴营救出的难民不能刚出虎口又入狼窝。高字营在港口灯塔与刘良佐的初战中伤亡过半,只是在剃发令下,江阴又是热血之地,兵源根本无虑。高字营虽然在小石湾与清兵战斗数场,伤亡不轻,但人数却是不降反增。 监于迁居到崇明的江阴乡民的安全,高旭决定把高字营一分为二,一部人马由徐玉扬统领驻扎在小石湾,另一部让何常领三千人马驻扎到崇明岛,护卫乡民。在高旭的计划中,崇明岛的控制权必须要抓在自己手中,只是此时自己的力量还小,而且时机不对,与那些流亡到崇明的南明水师残军内哄,不过是便宜了满清而已。 高旭转头望着立在一旁神色怅然若失地望着江阴城的何常,道:“何大哥,你这次领三千人马去崇明,有我父亲以及沈大人的关照,想必没有多大问题。现在我们初来驾到,立足未稳,如有纠纷,小事可忍,但大事却绝不可忍。我们江阴人面对清兵况且面不改色,视死如归,何况义阳王那龟缩在孤岛上的几千残兵。” 让何常去崇明,高旭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何常的性子严谨,他从不占别人的便宜,也容不得别人冒犯自己的尊严,抱着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处世宗旨。而徐玉扬生性豪迈,不拘小节,既然是性情中人,自然爱恨分明,要是他去了崇明,说不定搞得翻天覆地。 何常深深地望了望山峦下的江阴城,然后向高旭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走了几步,何常突然回头,对高旭道:“我们会回来的,对否?” 高旭深深在吸了一口气,然后道:“对,大好河山,我们舍得放弃么?!” ∶∶∶∶∶∶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三六章 阎氏之祸 数日来,清军又发起了对小石湾一次又一次的攻击。--/高旭领着留守小石湾的徐玉扬疯子营,仗着居高临下的地利,炮堤上七门当年防倭的红夷大炮,以及山坡上,树丛中无处不在的地雷,还有江面上海盗船队的支援,高老头从崇明调度来的大批物资支撑,打退了清军一次次的进攻。 当时在黄田港,响应死我一人活我全家的号召,加入高字营的乡兵先是从四千一度升至近万。虽然在守港之战中死伤惨重,但高字营转移到小石湾之后,人员的补充又达八千之众。为了解决崇明的后顾之忧,高旭派何常领兵三千入驻崇明,护卫高字营的军属,留在小石湾以徐玉扬为第三六章阎氏之祸首的人马也有五千之数,而且每日不断增加之中。 江南之地,鱼米之乡,人口密集,不缺钱粮,也不缺人力。如今高字营的声名早已传出江阴一地,反清复明的高字旗飘扬在小石湾已是远近皆知,那些临近州县不甘心剃发的乡民不断地向黄山小石湾拥来。 陆路被刘良佐阻截了,就从水路而来。 现在留守小石湾的是徐玉扬的五千疯子营人马。同时,高旭也开始组建自己的亲卫队。 如何亲卫队,高旭着实花了一番心思。这些亲兵要不就是高老头苦心经营的高氏船队中的海盗,要不就是家室已安置在崇明的有与清兵血战经验的江阴乡兵,此外还有十几个原辎重营的重伤以后受过高旭救治大恩的老卒。乱世之中,亲兵之选,忠诚是第一位的。而高旭却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忠诚。所以,高旭对亲兵们的背景都清清楚楚。高旭把高字营的所有军属都安置在崇明,就是把这些兵士绑在他的战车上。 忠诚问题解决之后,就是能力问题。高旭的要求相对而言很苛刻,除了要第三六章阎氏之祸求一定的身高和体魄,一定的敢战敢杀的战场经验,以及二十左右的年纪之外,还要要求识字。幸好江阴地处江南,风昌盛,而反抗剃发令不仅仅是目不识丁的农民,而是全阶层的全民对抗,其中不乏有商人走贩,有书生秀才。当然,高旭所要求识字的起点不高,十个以上而已。当时为了加入高旭的亲卫队,就算那些目不识丁的只要死记硬背一二天也能达标了。 高旭的三百亲卫平均素质已不亚于刘良佐的绿营精兵,再加上满腔热血的驱动,人人皆是敢死敢战的忠勇之辈。高旭对自己的亲卫人选如此慎重,自然有他的打算。作为医生,迫于形势,他现在算是弃医从军了。枪杆子出政权的道理无人不晓。高旭就算不是职业军人出身,但身为现代人,从学校里的军训,到无数战争影视的熏陶,再加上他经常潜水于各大历史军事论坛,一些起码的军事操练知识他自然知晓。 要把不断加入高字营的成千上万的乡兵训练成精兵强将,高旭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一时之间或许无所适从,只有由着他们凭着一腔热血与清军死战,以战练兵。 高字营虽然从一株小草在数日之间长为参天大树,这不过是赶上了全民反抗剃发令的时机,趁势而为罢了。但这种拔苗助长式的发展,所生长的都不过是枝叶而已。一队军队里没有骨干,没有基层军官,命令无法有效地执行下去,也只是乌合之众而已。 所以,高旭需要骨干力量。这三百亲卫便是未来高字营的骨干。这些日来,高旭一有空闲就翻阅当初在常州里收集到的戚继光的《练兵实纪》,研究这明代的军制,结合现代的一些军训之法,起草了一份训练条例出来,三百亲卫人手一份,要求他们熟记心中,严格遵守。 亲卫队分为左右二个战卫队,以及一个幕僚组。战卫队设百总一名,下设十个什长,二十个伍长,每队一百三十一人。幕僚组大约三十多人,设组长一名,成员大都是能上马握刀下马握笔的热血书生,在高旭的计划里,这些人将是他的秘团队与笔杆子,也是制造反清舆论的大本营。 幕僚组组长没有适合人选,但左右二个战卫队的百总却早已定下。 左卫队百总徐鸿,字见山,二十一岁,舍桥人,徐玉扬的族弟,经历过舍桥之战,黄田港守港血战,杀敌三十人余人,在乡兵中是个有名的忠勇之士。他的入选不光是因为徐玉扬的推荐,以高旭的眼光看来,这个徐鸿生性狄直,却不失变通,敢杀敢拼,仇恨鞑子,有保家卫国的崇高理念,虽然没有高深的学识,但是一个纯粹的人。这也意味着他也会是一个纯粹的军人。 右卫队百总史战,字必达,十九岁,高氏船队中的资深海盗,外号“箭鱼”。他父母早亡,自少被高老头收养。作为同龄人,身为养子的史战自少深受原来那浪荡子高旭的欺凌,他虽然视高老头为父,但对名义上的兄长高旭恨之入骨。长年的海盗生涯又造就了他心狠手辣、放-荡不羁的行事作风。 他随包头鱼的高氏船队来江阴护驾,却被挑选亲卫的高旭一眼相中了。高旭选中他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史战见到自己时的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这份好奇心促使高旭了解这个小海盗,也对他当初大破官军水师十数次围剿的赫赫战绩感兴趣。让这个箭鱼做自己右卫战队的百总,高旭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他已不是原来那个高旭,他有足够的自信能消磨同化这条箭鱼。 ∶∶∶∶∶∶ 一天晚上,那个有着江阴螃蟹之称的季从孝以及(去读读)不可剃的书生许用,来到小石湾拜访高旭。 季从孝还是那番大咧咧的样子,面对刘良佐十万兵马的围城,仍然犹如初生牛犊一般,而许用却是一如既往地皱着眉头,满脸的忧郁之色。 一番见礼之后,高旭就问起江阴城内的情况。许用道:“前日我把顾守备通敌的书信呈给陈大人之后,众人一番商议之后,次日就设下鸿门宴,拿了那贼人之后,又从他府里搜出数封向宗知府请兵的书信。铁证如山,那顾守备当场就被杀头示众了。随后城内大索一日一夜,又揪出数十个鞑子内应。现在江阴城内已无内忧,唯有外患了。” 高旭松了一口气,问道:“那阎典吏是否已经入城主持大局?” 许用道:“顾贼伏诛之后,便再无人阻挠陈大人请阎典吏入城之计。只是今日我们去砂山请阎典吏时,却见阎家已成一片焦土。” “什么?”高旭吃了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许用神色凝重地道:“这些日来,刘良佐派出人马四处抢掠城外各地村镇,并处处贴出‘一人不剃发全家斩,一家不剃全村斩’的告示。各地村镇若有不肯剃发者,轻则屠户,重则屠村。昨天有一队鞑子开到砂山烧杀抢掠。阎典吏当即领着数十名家丁拒敌,全村数百民壮顿时响应,附近村镇的乡民也赶去助战。阎典吏领着乡民与鞑子在砂山血战一日一夜,终于击退了鞑子。当我们闻声赶到去砂山时,阎家几乎满门死义,阎典吏本人也受了重伤。随后我们把阎典吏接入城中,请郎中急救,只是他伤势极重,郎中们都束手无策。众人听闻高兄医术如神,有起死回生之术,便让在下前来请高兄入城相救。” 高旭听罢断然道:“许兄,我立即进城,急救阎典吏。” 在历史上,江阴城在阎应元的坚守之下,八十一天之后才玉石俱焚。但没有阎应元的江阴城,又能守得了多久?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阎应元如有闪失,将是江阴无法承受之重。 自从穿越到这个天翻地覆的历史时代以来,从常州城押着宗知府四处搜刮来的辎重来到江阴境内,由于一个死里逃生的扬州书生酸菜的激励,高旭举义反清。不管今后的人生轨迹如何,反抗满清统治自然是高旭的宿命。 只是把江阴作为他的起点,一是由于形势所迫,二是因为江阴有个阎应元。 “我不是英雄,但我与英雄们并肩战斗。” 这句话完全能概括高旭身在江阴的想法。曾有几次,高旭遥望江阴这厚实的城廓,感触于它的雄伟,但也却步于它即将到来的悲壮。 如果江阴失去了阎应元,那么,这个时代就失去了一只英烈的标竿,一种不屈的精神。 为了拯救这只标竿,这种精神,高旭义拿起了急救箱,随着许用义无反顾地入城了。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三七章 一入江阴 江阴城民风闻高旭高取义入城的消息,全城震动,从北门到明伦堂的路上,几乎人满为患,人人争先恐后,只为一睹高旭的面容。--/短短的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高旭从十里坡峡谷举义到三官殿袭营,从舍桥之战再到黄田港大撤退,他以一个崇明岛的海盗之子,被高老头禁足在常州城的一个混吃等死的酒色之徒,转变为一个反清复明的急先锋,真可谓一鸣惊人。 一直以来,卞之虎的老虎营在江阴境内烧杀抢掠,江阴人可谓谈虎色变,但在舍桥,这头老虎硬生生地被高旭逼得自杀。在黄田港,正因为高氏船队的及时到达,把江阴的数万妇孺完全地撤到崇明,不论是第三七章一入江阴高旭的目的是什么,他拯救了江阴数万妇孺的生命没有人质疑。他的高字营扎在小石湾,刘良佐虽然坐拥大军,但一时间也莫可奈何。 在高旭的眼里,这江阴城里的每个人都是英雄,他们守着汉民的传承,宁死不剃发不易服;而在这些江阴城民的眼里,这高旭高取义自从一来到江阴,他就悟了,高举义旗,杀鞑子,救乡民,所行之事皆是让人刮目相看。 在江阴城内,像季从孝这样的年轻一代中,对于高旭的狂热是毫无保留的。不论在哪个时代,年轻人是最热血的,也最崇尚英雄。当然,有的人会对他曾经在常州城剃发易服做了辎重的千总而耿耿于怀,有的人也拿他的海盗出身做章,但几乎九成的城民对于高旭的到来举目以待。 以高旭的本意,他本想低调地入城,把阎应元治好之后,再低调地出城。 只是在这个非常时期,江阴城里任何的决策都在孔庙里的明伦堂公议而定。请高旭入城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城。当时高旭趁着夜色来到江阴城下时,江阴城上已是挤第三七章一入江阴满了人众,火光下,高旭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刘良佐的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时,江阴城是沉默的,只有江阴城头那面“头可断,发绝不可剃!”的旗帜在风中激荡;而高旭的来到却是让江阴城沸腾了。城头上又竖立起两幅标语,那是高旭在舍桥之战的鼓舞军心的话:江阴之地,一寸江山一寸血;江阴之民,十万百姓十万兵!历史告诉高旭,这个时代的江阴人,完完全全当得住这两句话。 陈明遇站在北门的城墙上,望着小石湾的方向。自从江阴城民把满清的新任知县方享处死之后,但公推典吏陈明遇为首举义守城。陈明遇为人和蔼,待人以诚,但他缺少那种在非常时期必备的果敢杀伐的性格。而这个性格恰恰是他的好友,也是他的前任典吏阎应元所有。 崇祯十四年,海盗百艘兵船入黄田港,县令丞薄仓惶而逃,阎应元带刀跃马,大呼于市:“好男子,从我杀贼护家室!”一时从者千人。仓促之间,没有兵械,阎应元以竹竿为矛,列阵江岸,严阵以待。阎应元连发三箭,皆毙一敌。海盗气慑,始扬帆而去。 但是被陈明遇寄以厚望的阎应元却遭受清兵重创,陈明遇急得直如热锅上的蚂蚁。江阴城内的郎中都束手无策时,有人提议让高旭入城救治。高旭那个画着白色十字里面装着稀奇古怪却又精致器械的急救箱,多次在战后的救死扶伤,再加上那次在三官殿力竭假死之后又活了过来,以及在黄田港那晚对一个溺死身亡的妇人一番急救竟然起死回生,高旭神医的名声早已在外。 “他会来么?” 让许用去请高旭之前,陈明遇也是忐忑不安。与高旭有过一面之缘的夏孝廉指着城下许用身旁的年轻人道:“陈兄,那个就是高取义。” 陈明遇看着火光下的高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 “好一个气度不凡的少年英雄啊!” 城头上的乡民们对着高旭指指点点地议论着。有好事者叹道:“那高老头猥猥琐琐,生个儿子怎的这般英气迫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高氏的祖坟冒清烟了。” 有人指着高旭的短发,道:“他是剃过发的!”旁人听罢,道:“那又如何,他当初还是鞑子辎重营的千总呢。什么叫权宜之计你懂不懂?要不是他当日与常州的宗知府虚与蛇委,那明伦堂外的大批辎重能从石头缝里变出来?” “他娶妻了么?你知道,我那个女儿生得国色天香的,眼界实在太高,估计这个高取义能入她的法眼……” “去,就你女儿那货色,能与崇明沈尚书沈大人的千金而比么?崇明高氏与沈氏早定亲了。” “那又如何,我前些日子去过崇明,早就听说过沈氏要解除婚约。” “老猪八,如果你有高取义这样的女婿,你会不会解除婚约?” “当然不了。” “你以为沈大人比你老猪八还笨?” “……” 在江阴城的一处小巷子内,一个瘦削的小女孩借着月色飞快地跑着,一边喊着:“阿浪,阿浪。” 角落时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看着女孩跑近,道:“阿燕,干什么?” 那个小女孩喘着气,急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救活娘亲的那个人了。” 少年听罢,从腰间倏地摸出一把短刀。小女孩见了短刀,大声道:“阿浪,你要做什么?” 那少年不答,只顾向城头狂奔而去。 小女孩发了一阵呆,转身向巷子里的一户人家跑进,大叫着:“娘亲,娘亲。” 一位容色绝丽的女子闻声而出。这个女子正是高旭在黄田港用人工呼吸救活的那个投江妇人。这个时代男女授受不亲,这口对口的人工呼吸太过惊世骇俗。这妇人虽然活了过来,却要面对旁人无数异样的目光。她本来可以乘船避难到崇明,但她却携着一对儿女回到江阴城里,躲着高旭有多远就多远,但流言仍然紧随着她像风一般吹进江阴城里。 在医生的眼里,病人是没有男女之别的。高旭当时感慨于那个少年郎在滔滔江水救母的执着和英勇,急救这个妇人时也是不遗余力,更没想过什么男女大防。却不料高旭的无心之失,让这个幸存的家庭活在无穷无尽的流言和中伤之中。 这个时代的女子大都早嫁,一般十三岁左右就出阁了。像沈廷扬强留着女儿到十八岁也不完婚,自然是对高氏父子有极大的怨气,一天到晚想的就是如何解除婚约。不过现在的高旭也非吴下阿蒙,以沈廷扬亲临黄田港的样子看来,高氏的高攀又有奔头了。 而这个妇人虽然有一对双胞儿女,但她的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六左右。再加上她本是出自大户人家,平时不像一般农妇劳作,无论容颜还是体态都保持得极为良好。正因为她容貌不俗,又有妇人所特有的成熟风韵,丈夫一死,寡妇门前是否就多。 这世事很操蛋,如果高旭救的是一个老太婆,或者是个钟无盐,人们或许会相信高旭的人工呼吸仅仅是一种救治之法而已。偏生这妇人却是娇柔熟媚之辈,在江阴城里又颇有艳名,人们便怀疑高旭的动机了。人不风流枉少年啊,何况高旭昔日的名声一蹋糊涂。天地良心,对高旭来说,这个随手救活的女子长得什么样他都忘了。 小女孩跑入家门,对那妇人道:“娘亲,阿浪要去杀那个人了。” 妇人听罢花容失色。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寂寞的小石湾(开篇必读) 寂寞的小石湾 夏坚勇著 前些时看到一份资料,说明末抗清英雄阎应元墓在江阴小石湾。--/ 我一直认为,如果要在明末清初的铁血舞台上推举出几个慷慨赴死的大忠臣,大凡有点历史知识的都能随口说出几个来;但如果要推举的是集忠臣良将于一身的人物,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而江阴前任典史阎应元便可以算是一个。偏偏历史对他一直吝啬得很,虽然中华英烈灿若繁星,然而这位小小的典史却一直只能出现在江阴的地方志上。这种遗之青史的不公平,常使我扼腕叹息。 世界上不公平的事太多了,叹息也没用,且到小石湾找阎典史去。 小寂寞的小石湾(开篇必读)石湾依偎在江阴要塞古炮台下。在这个升平年头,又正值落日黄昏,一切都寂寞在夕阳的余辉里。衰草寒烟中,坟堆倒有不少,而且大多修葺得很讲究,细细找过去,那些“先考”“先妣”皆名讳凿凿,却始终没有发现一块属于“典史阎公”的小石碑。问一位搞物的老先生,他说,当年阎应元不屈被杀之后,一位乡民把他从死人堆中背出来,偷偷葬在这里,兵荒马乱,又加月黑风高,自然没有留下标记,到底是哪座坟,现在已经搞不清了。 我无言,说不清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 一个小小的典史,按今天的说法,最多不过相当于一个正科级的县公安局长。在那个民族危亡之秋,率义民拒24万清军于城下,孤城碧血81天,使清军铁骑连折3王18将,死75000余人。城破之日,义民无一降者,百姓幸存者仅老幼53口。如此石破天惊的壮举,在黯淡的晚明夕照图中,无疑是最富于力度和光彩的一笔。 然而,江阴城沸沸扬扬的鲜血和呐喊,在史寂寞的小石湾(开篇必读)家笔下却消融得了无痕迹,洋洋大观的《明史》和《清史稿》对此竟不着一字。倒是有一个在江苏巡抚宋荦门下当幕僚的小人,于清苦寂寥中,推开遵命为主人编选的《诗钞》,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篇《阎典史记》。他叫邵长蘅,江苏武进人氏,武进是江阴的近邻,阎应元率众抗清时,邵长蘅大概10岁,因此,他的记载应该是史笔。 “当是时,守土吏或降或走,或闭门旅拒,攻之辄拔;速者功在漏刻,迟不过旬日,自京口以南,一月间下名城大县以百计。”这是邵长蘅为江阴守城战勾勒的一幅相当冷峻亦相当低调的背景图。大局的糜烂,已经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那种望风而降的景观,恐怕只有借用历史上一个巴蜀女人的两句诗才能形容: 十四万人齐解甲, 更无一个是男儿。 川人嗜辣,诗也辣得呛人,这个女人也是在亡国之后发出如此诅骂的。是的,腐朽的南明小朝廷已经没有一点雄性的阳刚之气了。 但史可法呢?这个鼎鼎大名的“忠烈公”,难道还不算奇男子、伟丈夫? 我们就来说说这个史忠烈公。 就在江阴守城战爆发两个多月前,史可法以大学士领兵部尚书衔督师扬州,与清军铁骑只周旋了数日便土崩瓦解。史可法固然以慷慨尽忠的民族气节而名垂千古,但10万大军何以一触即溃?当史阁部走向刑场时,难道不应该带着几许迷惘、几许愧赧吗? 给史可法立传的全祖望比邵长蘅的名气可要大得多,这位在清乾隆年间因字狱治罪幸而免死的大学者也确实是章高手。“顺治二年乙酉四月,江都(即扬州)围急,督师史忠烈公知势不可为……”《梅花岭记》一开始,作者就把势张扬得疾风骤雨一般,让史可法在危如累卵的情势中凛然登场。 “势不可为”是客观现实。正如后来“史公墓”前抱柱楹联的上联所述:“时局类残棋杨柳城边悬落日”。当时福王朱由崧昏聩荒淫,权奸马士英、阮大铖把持朝政,“官三只手,武官四只脚”,上上下下都在肆意作践着风雨飘摇的南明江山。骁勇强悍的八旗大军挟带着大漠雄风,一路势如破竹,直逼扬州城下,而南明的各镇兵马偏又不听史可法调遣。从军事上讲,孤城扬州很难有所作为。 史可法登场了。他的第一个亮相不是在督师行辕里谋划军事,也不是在堞楼城壕边部署战守,而是召集诸将,安排自己的后事。他希望有一个人在最后帮助他完成大节,也就是把他杀死,副将史德威“慨然任之”,史可法当即认其为义子。之后他又上书福王表明自己“与城为殉”的心迹,并当众再三朗读奏章,涕泪满面,部将无不为之动容。最后他遗言母亲与妻子:“吾死,当葬于太祖高皇帝之侧;或其不能,则梅花岭可也。” 这就是说,仗还没有打,史可法就先想着怎么死,如何全节。这如果是作为激励将士拼死决战的手段,本也无可非议,中国战争史上诸如破釜沉舟或抬着棺材上阵的先例都是很有光彩的,但史可法给人的只是无可奈何的庄严。兵临城下,将至壕边,他想的更多的不是怎样把仗打好,而是如何完成自己最后的造型。当年隋炀帝在扬州揽镜自叹:“好头颈谁当斫之!”那是末日暴君的悲哀。而史可法是统率10万大军的督师辅臣,不管怎么说,10万人破。说一句大白话:打不过,也要吓他一跳。再说一句大白话:临死也要找个垫背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可惜史可法不会说这些粗陋的大白话,他太知书识礼,也太珍惜忠臣烈士的光环,他那种对千秋名节纯理性的憧憬,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对眼前刀兵之争的创造性谋划。可以想象,统帅的悲观情绪将会如何软化这10万大军的脊梁。这支本已惶惶如惊弓之鸟的御林军,无疑将更加沉重地笼罩在一片失败的阴影之中。 到了这种地步,战争的结局只是个仪式问题了。 仪式或早或迟总要走过场的,接下来是清兵攻城,几乎一蹴而就。史称的所谓“扬州十日”,其实真正的攻守战只有一天。史可法既没有把敌人“吓一跳”,也没有能“临死找个垫背的”,古城扬州的血雨腥风,不是两军惨烈的决斗,而是八旗将士野蛮而潇洒的杀人表演。弄到后来,连史可法本人苦心安排的全节,也得靠敌人来成全。“二十五日,城陷,忠烈拔刀自裁,诸将果争前抱持之,忠烈大呼德威,德威流涕不能执刀”,终于被俘。清豫王多铎劝降不成,冷笑道:“既为忠臣,当杀之,以全其节。”史可法遂死。 平心而论,史可法不是军事家,这位崇祯元年的进士,其实只是个弱的儒生。儒家历来信奉的是“修、齐、治、平”之道,这中间,“修身”是第一位的。史可法个人的品德修养毋庸置疑,一个颇有说服力的例证是,他年过不惑而无子,妻子劝他纳妾,他叹息道:“王事方殷,敢为儿女计乎?”终于不纳。这样洁身自好的君子,在那个时代的士大夫中相当难能可贵。若是太平岁月,让这样的人经营国事自然没有问题,但偏偏他又生逢乱世,要让他去督师征战,这就有点勉为其难了。在浩浩狼烟和刀光血影面前,他那点孱弱的化人格只能归结于灭寂和苍凉,归结于一场酸楚的祭奠和无可奈何的悲剧性体验。 这里,我得说到一桩政治化史上的轶闻。就在清军兵临扬州城下的几个月前,清摄政王多尔衮曾致书史可法劝降,史可法有一封回信——《复多尔衮书》,写得相当精彩,今天我们捧读时,仍旧会感到那种澎湃涌动的凛然正气。关于这封回信背后的作者,历来有多种传说,但可以想见,当初作者在起草回信时,必定是相当投入的。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封回信,把史可法的化人格挥洒得淋漓尽致。吟读之余,史可法或许会想到历史上的一些事情,古往今来的不少好章都是两军决战前“羽檄交驰”的产物。首先是那位叫陈琳的扬州人,他替袁绍起草的《讨曹操檄》使曹操为之出了一身冷汗,久治无效的头风病也因此痊愈。南朝梁学家丘迟致陈伯之的劝降书写得那样采瑰丽,把政治诱导和山水人情交融得那样得体,“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谁能相信这样清新明丽的句子会出现在冰冷的劝降书中呢?“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更不愧是大才子,他的那篇《讨武氏檄》,连被骂的武则天看了,也拍案叫绝,惊叹不已。这些千古佳话,史可法此刻大概不会不想到,因此,他很看重这篇署名章。事实上,就凭这一篇《复多尔衮书》,后人就完全有理由认定他是一位章高手,而忘却他是南明弘光朝的兵部尚书、节制江北四镇的督师辅臣。无论这篇章是不是史可法的手笔。 说史可法很看重这篇章,还有一个颇有意思的旁证。据说史可法对自己的书法不甚满意,便四处征求书法高手执笔誊写。这时,书法家韩默正好在扬州,便到军门应召。关于韩默其人,我知道得很少,但仅从史可法对他的赏识来看,大概档次也是不低的。韩默笔走龙蛇时,史可法和诸将都在一旁观摩,只见那素笺上气韵飞动,从头到尾一笔不苟,虽微小到一点一画,也不离“二王”的笔法。书毕,史可法赞赏再三,这才令快马送出。 今天我们很难猜测史可法站在督师行辕门前的台阶上,目送快马远去时的心态。对国事的惆怅?对明王朝的孤忠?对江北四镇防务的忧虑?实在说不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对刚刚发出的这封复书的几许得意。中国的化人总是把章的力量夸张到十分了得,似乎一篇檄就可以让人家退避三舍,最典型的莫过于李白表演的“醉草吓蛮书”,凭半壶水的洋便震慑住了觊觎唐帝国版图的番邦。《西厢记》的作者王实甫说“笔尖儿敢横扫五千人”,牛皮吹得还不算大。诗圣杜甫就有点豁边了:“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一支舞弄墨的纤纤之笔,简直有如上帝的魔杖。既然章有这样无所不能的造化之功,人们便生生世世地重视考究起来,斟酌推敲起来,咬嚼字起来,好像一字一词的差异,就真能演化出天壤之别的大结局来。北宋末年,开封城陷,宋金议和,赵桓(钦宗)递降表,中有“上皇负罪以播迁,微臣捐躯而听命”之句,金将粘罕不满意,一定要叫易“负罪”二字为“失德”。讨价还价不得,战败者只好屈从。其实,“负罪”也好,“失德”也罢,都改变不了战场上的事实。不久,赵桓父子全被敌人掳去,算是给用字之争加了一道注脚。 还是雄才大略的唐太宗李世民看得清。早几年在山西晋祠发现了他写的一副对联:“章千古事,社稷一戎衣。”这就说得再明了不过了,章固然需要,但天下毕竟是打出来的,真正有力量的还是“武器的批判”。不过这副对联是集的杜诗,唐太宗生活在杜甫之前差不多100年,当然不可能出自他的手中。但即使是后人的假冒,也假冒得很得体,太宗皇帝就有这样的强梁霸气。 史可法给多尔衮复书大约是弘光乙酉(1645年)秋,半年以后,清兵大举南下,扬州城破。 扯远了,还是回到江阴小石湾。 江阴和扬州完全是两种格调,两种情韵。这里没有扬州那么多的诗书画和歌吹人云的绮丽风华。扬州是历史化的渊薮,是令帝王、士、妓女们**的舞榭歌台。只要是个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到了扬州,便总要弄出点风流韵事来,舍此似乎对不起这里的清风明月。所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其中并没有半点忏悔的意味,十足是一种洋洋自得的炫耀。而江阴只是一座要塞,一片驰马冲杀的战场,战事多了,自然便无暇去吟风弄月。即使像王安石这样的大家站在这里,也只能挤出几句干巴巴的“黄田港口水如天”,这样的句子,应该说是相当蹩脚的。大词人辛弃疾在江阴做过签判,但令人遗憾的是,洋洋大观的《稼轩词》中,却没有一句是与江阴有关的。要看长江,他宁愿跑到京口北固亭去慨叹:“千古兴亡多少事,不尽长江滚滚来”;要排遣胸中块垒,他宁愿登上建康赏心亭“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你说怪不怪?在人眼中,江阴显得有点尴尬。这里的码头太小,豪放派往往来不及把这里的喧天激浪梳理成词句,便匆匆解缆离去;婉约派又嫌它兵气太足,冲淡了风月情怀。江南一带从来就有“江阴强盗无锡贼”的说法,这里所谓的“强盗”,是指一种心理品性和地域性格,就正如扬州多的是书肆和船娘一样,江阴多的是炮台和壮汉。这里民风强悍,连方言也“冲”得很,全不像典型的吴侬软语那样奶油气。 我们就来看看这个“江阴强盗”阎应元。 阎应元是个粗人,他没有获取科举功名,在那个时代,这就意味着在官场上很难有所作为。严格地说,他担任的那个典史算不上官,只能称为“吏”。在此之前,他还担任过京仓大使,这是个管理仓库的小吏。管理仓库至少需要两方面的素质:一要有武艺,施保卫之责;二要有协调统筹能力。我们在以后的江阴守城战中将会看到,阎应元如何把这两种素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顺治二年(1645年)七月初九夜间,阎应元在潇潇细雨中悄然进入江阴东门,直奔孔庙大成殿后面的明伦堂,主持守城军务。从这个时刻开始,他就把自己和全城6万多人一起放到了一座巨大的悲剧祭坛上,他们将用自己喷涌的热血和强悍的生命去祭奠那生生不息、怆然伟岸的民族精神。 江阴战事之初,阎应元已经离任,与老母一起避居在江阴城外的砂山脚下。他是在战事开始一段时间以后,应义民之邀入城的。据说,在从砂山赴江阴途中,他曾题诗于东门七里庙之壁,情辞慷慨,有易水悲音。300多年以后,一个化人发思古之幽情,沿着当初阎应元入城的路线从砂山出发,一路寻寻觅觅,力图找到当年那座七里庙的遗迹,却一无所获。他终于领悟到,自己的举动实在无异于刻舟求剑,所谓寺壁题诗很可能是后人的假托或杜撰。阎应元一介武夫,有没有那种寄志抒怀的雅兴,很值得怀疑。况且当时军情火急,城外到处是清军营寨,即便有雅兴也未必能尽情挥洒。中国人历来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化崇拜,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多少总应该有点儒将风度,起码也要能“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最高典范自然是那个在灯下披着战袍读《春秋》的关云长。因此,即使是目不识丁的村夫丘八,一旦留之青史,后人总要给他凑上几句打油诗,以显出几分采风流的人格气韵。你看我们的阎典史从容地辗转于敌营之中,还能在寺壁上题上几句豪言壮语,实在够潇洒的了。但问题是,阎应元恐怕没有那样的情致,此刻,他根本没功夫去憧憬青史留名之类,而只会想着如何提着脑袋去冲杀。因此,只能辜负七里庙的那堵墙壁和后人为他附会的那几句绝妙好词了。 今天我们读着《阎典史记》时,不得不惊叹阎应元那卓越的军事天才,可惜历史只给他提供了这么一块小小的舞台。任何英雄都离不开造就自己的那块舞台,如果没有奥茨特里斯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拿破仑最终可能只是法兰西历史上一个黯然无光的过客。同时,多少天才都由于没有自己的舞台而默默无闻,被深深湮没在风干的青史之中。历史学家从来就是一群浅薄而势利的观众,他们喜欢看热闹,他们的目光只盯着舞台上线条粗犷的动作,而对所有的潜台词不屑一顾。是的,阎应元脚下的这块舞台太蹩窄了,“螺丝壳里做道场”,连闪展腾挪的余地也没有。弹丸之地的江阴城,一场力量悬殊、根本无法打赢的战争,悲剧性的结局是无可逆转的。但有时候结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走向结局的过程。阎应元的天才就在于他把自己仅有的一点力量恣肆张扬地发挥到了极致,多少抗争和呐喊,多少谋略和鲜血,多少英雄泪和儿女情,把走向结局的每一步都演绎得奇诡辉煌,令人心旌摇动而又觉不可思议。这样,当最后的结局降临时,轰然坍塌的只是断垣残壁的江阴城楼,而傲然立起的则是一尊悲剧英雄的雕像。 作为有清一代着名的诗人和史学家,赵翼是一个相当苛刻的人,有时甚至相当狂妄。他对大名鼎鼎的李白、杜甫也不以为然:“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口气中大有取而代之的意思。但他站在阎应元的画像面前却不得不肃然起敬,他的那首《题阎典史祠》,把阎应元放在那个时代的大背景中,和明末的诸多忠臣义士、叛官降将进行对比,发出了“何哉节烈奇男子,乃出区区一典史”的慨叹,应该说是很有见地的。一场本来是一边倒的战争,却悲壮惨烈地进行了81天,孤城困守,6万义民面对24万清兵,并且让对方付出了75000余人的代价,这在中外战争史上可以算得上一个奇迹。三十六计中能用上的计谋,差不多都用上了:诈降、偷营、火攻、钉炮眼、草人借箭、装神弄鬼、小股出击、登陴楚歌……无所不用其极,无不闪烁着创造性的光芒。最壮烈的莫过于派白发耆老出城假投降,把火药暗藏在放银子的木桶底层,等清军升帐纳降时,火发炮裂,当场炸死清军3000余人,其中有亲王一人、大将两人,清军为之三军挂孝。与此同时,江阴城头也响起了悲怆的炮声,那是在为慷慨赴死的乡贤耆老们志哀…… 至此,我们也许会生出这样的设想:如果让阎应元站在扬州的城堞上…… 可惜历史是不能假设的。 赵翼的诗中还有这样两句:“明季虽多殉节臣,乙酉之变殊少人。”按理说“扬州十日”当是“乙酉之变”中最重大的事件,有壮烈殉国的大忠臣史可法在那儿,这“殊少人”就有点令人费解了。赵翼在对阎应元由衷赞赏的同时,有没有对史可法不以为然的意思呢? 这就很难说了。 同是与城共殉的南明英烈,史可法死后封忠烈公,名垂青史,扬州广储门外的梅花岭更是成了后代仁人志士朝觐的圣坛;而阎应元的光芒却要黯淡得多。这种死后哀荣的差距,是很值得我们深思的。 其实也无需深思,归根结底,恐怕还是两人生前的地位使然。史可法是南明弘光朝的兵部尚书,而阎应元只是一个小小的典史。山河破碎,民族危亡,大人物能以气节自许,便相当难能可贵;而小人物则合当提着脑袋去冲杀。阎应元站在江阴城头上回答清将刘良佐的劝降时,有一句地道的大白话:“自古有降将军,无降典史。”阎应元是个粗人,他不会故作惊人之语,但这句大白话却石破天惊地撩开了历史的面纱:太平盛世,天下是达官贵人的天下;可到了国将不国的时候,天下便成老百姓的了。达官贵人一般都放达得很,他们有奶便是娘,人家打过来了,大不了弯一弯膝盖,换一副顶戴,仍旧堂而皇之地做他的官。而老百姓却没有这样放达,他们认死理,脑袋可以不要,但膝盖是不能弯的。我们这位阎典史就特别珍重自己的膝盖,他在城破被俘之后,在清军贝勒面前硬是挺立不跪,被活生生地用枪刺穿胫骨,于是“血涌沸而仆”,身子是倒下了,膝盖终究没有弯。有人说阎应元是下里巴人,虽然打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仗,却没有自己的纲领之类,那么他站在城头上讲的这两句大白话算不算纲领呢?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足以胜过一打纲领,就是和史可法采瑰丽的《复多尔衮书》相比,恐怕也不会逊色的。 但阎应元毕竟略输采,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本身固有的光芒。因为历代的史书都是人写的,胳膊肘朝里拐,他们对那些富于化气质的志士贞臣当会有更多的欣赏。事实上,在那些宁死不折的明末遗民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江南的化人,他们操着并不刚健的吴侬软语为反清复明奔走呼号,以彬彬弱质支撑着异常坚挺的化人格。在朱明王朝那一段不绝如缕、凄怨悠长的尾声中,最具光彩的不是赳赳武夫,而是一群柔弱的化人,这实在是一幕很有意思的历史现象。这中间,张煌言算得上是一个颇有影响的人物,但他除去和郑成功合师入江,在南京附近热闹了一阵以外,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大的作为,只是跟着鲁王朱以海凄凄惶惶地东躲西藏,后来被清军俘获。可他是个人,会作诗,字也写得相当不错,即使在狱中,也“翰墨酬接无虚日”。临刑前,他留下绝命诗两首,并举目望吴山,长叹道:“好山色!”就这样绉绉的一句慨叹,便托起了一个中国人的归结性造型。是啊,吴山媚好,黛色空潆,这无疑是诗的境界,自己这些年为国事奔波,何曾好好看过眼前这景致?如今忠义已经尽了,身后的名节也是不成问题的,作为一介士,最后能在这样的山光水色之间找到归属,也就无憾无怨了。于是张煌言整一整衣袂,飘然前行,他似乎并不是走向断头台,而是走入了如诗如梦的江南烟水,融入了中国化的总体气韵之中。这样的造型,难怪后世的人学子们要传为佳话了。反观阎应元,同是慷慨就义,只大呼:“速杀我!”痛快则痛快矣,但在那些握着史笔的人眼里,终究显得粗鲁,所见到的只是一片鲜血淋漓的悲壮,因而从人格气韵上讲,也就浅显得多了。 志士贞臣而又富于化气质,这种人格气韵往往为后人提供了偌大的想象空间。张煌言就义后,葬在西子湖畔的南屏山下,与岳坟和于忠肃公墓(明代名臣于谦之墓)相去不远。“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连西湖也得借重于忠臣义士。如今张煌言也来了,后人也就把三墓并称,对张煌言来说,这是相当高的荣耀了。人们的想象也就到此为止,接下来又轮到史可法。史可法就义后,尸体一直没有找到,扬州梅花岭上只是一座衣冠冢,这就为后人留下了想象的空间。因史可法众望所归,具有相当大的号召力,以致后来若干年内,关于“史可法未死”的传说和冒充史可法之名起兵抗清的事便一直连绵不断。闹到后来,“死诸葛吓走生仲达”,连清政府也跟着疑神疑鬼,搞不清真假了。于是便有了洪承畴和被俘的吴中义军首领孙兆奎的一段对话。洪承畴是明末第一号大汉奸,他在松山(今辽宁凌海市西南)被俘降清,但崇祯皇帝起初听信传闻,以为他死了,曾下诏为他在正阳门建“昭忠祠”。这一段对话实在令人拍案叫绝。 洪问孙:“你从军中来,知不知道在扬州守城的史可法是真的死了,还是活着?” 孙反问洪:“你从北地来,知不知道在松山殉难的洪承畴是真的死了,还是活着?” 洪承畴狼狈不堪,急忙下令把孙兆奎杀了。 史可法不简单,人虽然死了,但他的人格力量仍然令敌人胆战心惊。 此后不久,洪承畴又遇上了被俘的一代名儒黄道周,但这次他连开口对话的机会也不曾有,便狼狈而返。 福建漳州黄道周石斋(黄道周号石斋)先生,以隆武朝武英殿大学士入江西募兵抗清,被执于婺源(今江西婺源),后来又押解南京。当时洪承畴任清廷“招讨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也驻节南京。因为黄道周的名声很大,道德章冠于一时,洪承畴想亲自到狱中劝降,庶几可列青史之榜。黄道周闻讯,自然不会给他机会,便手书楹联一副于囚室门枋上,联云: 史笔流芳,虽未成名终可法; 洪恩浩荡,不能报国反成仇。 这位石斋先生不愧是国学大师,联语用谐音、嵌字的方法,暗寓“史可法忠”“洪承畴反”的意思,看似信手拈来,实则妙不可言。洪承畴见了,羞愧得无地自容,哪里还有脸面劝降?随即下令将黄道周处决。黄道周遥拜明孝陵(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及皇后马氏的陵寝),然后端坐在红毡上,神色自若。一弟子请他给家里留下遗言,他撕开衣襟一幅,将右手食指咬破,滴血书联云:“纲常千古;节义千秋。” 黄道周用血写下的这个“纲常”和“节义”,便是中国儒家化中最为神圣的两块基石,之所以有那么多的化人对反清复明矢志不移,其源盖出于此。要说这些人受了朱明王朝多少恩泽,实在是没有根据,在此之前,他们大多“处江湖之远”,郁郁不得志。相反,倒是那些旧王朝的既得利益者,屁股转得比谁都快。因此,这些人祭奠的实际上不仅仅是一个张三或李四的王朝,而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化。并且江南一向是化人成堆的地方,当此旧王朝覆亡之际,江南的化人自然成了送葬队伍中最为痛心疾首的一群。当时名满天下的一些学界巨子,几乎无一例外地加入了这个行列,黄宗羲、顾炎武、刘宗周,当然还有我们刚才说到的黄道周。只要大略看一眼这串在中国化史上熠熠生辉的名字,吊死在煤山的朱由检也应该感到欣慰了。 新王朝的统治者起初只顾忙于杀伐征战,对这群不要命的化人很有点不以为然,“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怕他作甚?但等到天下初定,甲胄在身的武士们或归顺或败亡以后,他们才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靠骑在马上解决的,人自有人的厉害,“莫谓书生空议论,头颅抛处血斑斑”。杀几个人固然不费劲,但问题是总杀不干净,你这边刀上的血还没有揩去,他那边又把脖子迎上来了。再一细看,原来他们手中虽没有吴钩越剑,却握着“批判的武器”,这武器就是巍巍荡荡的汉化。 事情于是发生了变化,起初是南明的武士们在清军铁骑面前顶礼膜拜,现在却轮到新王朝的统治者在氤氲缠绵、博大精深的汉化面前诚惶诚恐了。这中间一个最明显的信号是: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清圣祖玄烨带领武大臣来到南京的明孝陵前,当今皇上的一切显赫和威仪都免了,一行人在陵前规规矩矩地下了马,不走正门不走中道,却从旁门步行,一路上行三跪九叩首礼节,到了宝城前,则行三献大礼。礼毕,康熙又亲书“治隆唐宋”碑,令江宁织造郎中曹寅刻石制碑,立于陵殿大门正中。对朱元璋的评价在唐宗宋祖之上,这不是一般的抬举了。当雄才伟略的康熙大帝在朱元璋面前躬身拜倒时,那身影所投射的,显然不仅仅是对一位前朝君王的礼节性尊重,而是传递了一种信息:以“外夷”入主中原的清王朝对汉化同样是很推崇的。 康熙谒陵完毕,又继续南巡去了,接下来的工作让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来做。曹寅不仅是负责将皇上的御笔刻石制碑,在长达数十年的江宁织造任上,他实际上负起了对江南知识分子进行统-战的责任。从他给康熙的那些连篇累牍的奏折中就可以看到,康熙想了解的是何等详尽,有些看来不应该出现于奏折中的琐碎小事,诸如风俗人情、街谈巷议、三教九流、诗酒趣闻之类,曹寅也都包包扎扎,用快马送往京城,那里面的口气,竟有如君臣就着一壶清茗拉家常一样。曹寅这样做,自然是得到康熙授意和鼓励的。康熙喜欢看这些花边新闻,大概不会是为了解闷儿,他是要把江南人的一举一动都掌握无遗。同时也不可否认,当今皇上在津津有味地批阅从江宁府送来的奏章时,那种对汉化难以抑止的热情也流露得相当充分。 大约就在这个时期,清廷昭令表彰前明忠义,也就是说,对当年那些提着脑袋和他们拼死作对的人予以褒扬。应当承认,这种气度还是很难得的。于是,小小的阎典史才得以“跟哥哥进城”,在江阴的“忠义祠”里占了一席之位。此后,江苏学政姚田又手书“忠义之邦”四个大字,刻嵌于江阴南门城楼之上,算是给了阎应元和江阴守城战一个“说法”。 但小石湾依然寂寞。 又有三两游人从那边过来了,或从容悠闲,或行色匆匆,夕阳下的身影拖得很长,惊起一群不知名的水鸟,凄惶逸去,那呼叫使得天地间平添几分苍凉的余韵。几年前,小石湾的江滩上出土了几尊清代道光年间的大炮,到黄山炮台的游客往往在归途中要拢过来看看,人们摩挲着古炮上铁锈斑斑的铭,望大江,思荣辱,发出由衷的感慨。他们当然不会想到,就在自己脚下的某个地方,民族英雄阎应元正孤独地安息着。 我唯有无言,说不清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烟波江上使人愁”,此情此景,难道是一个愁字所能了结? 又想起一桩不相干的事:不久前,有一位学者考证出,盛宣怀的墓可能在江阴马镇,一时上下都很振奋。因为谁都知道盛宣怀是武进人氏,与江阴原不沾边,若果真那把老骨头最后埋在江阴,就差不多算得上是半个江阴人了。盛宣怀是何等人物!他是李鸿章的经济总管,是旧中国的三井、三菱式人物,在今天这个经理厂长脚碰脚的年头,一个地区若能和这样的经济巨擘(即使是一堆腐骨)攀上点关系,“名人效应”自然是不用说的。于是,化搭台,经济唱戏,论证会接着研讨会,忙得不亦乐乎。 当然,接着还要修墓。 我真想大喊一声:阎应元的墓在江阴小石湾,这已经用不着你们论证研讨了。 但终究没有喊,隐隐约约总觉得底气不足:阎应元的墓修好了,能搭台唱戏三资合资投资吗? 呜乎!阎应元这次不光吃亏在“化”上,还“略输”美元和港币…… 江风大了,回去吧。 回来后,写成了这篇小小的章。 但章写完后,偶尔翻阅清代大学者俞曲园的《春在堂随笔》,见其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史阁部复摄政睿亲王书,乃乐平王纲字乾维者代笔,见南昌彭士望《耻躬堂集》。余惟忠正此书,海内争传,然莫知其为王君笔也,故特表而出之。 中的“摄政睿亲王”即多尔衮,而这位春在堂主人即一代红学大师俞平伯的曾祖父。 作为野史,这中间的真实性是大可怀疑的,但我却希望它是真的,我宁愿史可法不是一个章高手,而是站在扬州城楼上苦心孤诣的督师辅臣。诚如是,则我在上中的有些说法就无法立足了。 我真诚地希望春在堂主人的记载是千秋史笔。(本来源:百家讲坛)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三八章 城门却敌 君山之下,清军大营连绵数里。--/刘良佐在帐中正喝着闷酒,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片鼓噪喝采之声,不由恼道:“来人。” 老狗才鲁无巧缩头缩脑地探头入帐,道:“大帅,何事?” 这老狗才自从那日激荡之下狗嘴里吐了一番象牙之后,为了老命,现在低调得就差四肢着地装狗-爬了。 刘良佐恼道:“营中何处喧哗?” 老狗才小心翼翼地道:“禀报大帅,不是营口,而是江阴城内。” 刘良佐一愣,自从他兵临城下之后,一箭射入招降书,言道:南北两直、川、陕、河南、山东等处地方俱已剃发,惟尔江阴一处故执违国令,何不顾身家性命!即第三八章城门却敌令本府奉旨平伊江阴,大兵一、二日即到。尔等速剃发投顺,保全身家……念尔等皆系清朝赤子,钱粮犹小,剃发为大。今秋成之时,尔等在乡者即便务农,在城者即便贸易。尔等及早投顺,本府断不动尔一丝一粒也。特谕。 但江阴城民的答书也很干脆利落:江阴礼乐之邦,忠义素著;止以变革大故,随时从俗。方谓虽经易代,尚不改衣冠物之旧。岂意剃发一令,大拂人心。是以乡城老幼,誓死不从,坚持不二。屡次兵临境上,胜败相持,皆以各乡镇勤王义师闻风赴斗。若城中大众齐心固守,并未尝轻敌也……况既为义举,便当爱养百姓,收拾人心,何故屠戮、奸-淫、烧抢、劫掠,使天怒人怨,怆目痛心……纵百万临城,江阴死守之志已决,断不苟且求生也。 这江阴人宁死不屈,众志成城,这江阴城不仅坚固无比,而且城内有当年防御倭寇的一百多门大小不一的红夷炮,如果攻城,付出的代价肯定极其巨大。再加上刘良佐初降满清,为了保存自己实力,也有一丝第三八章城门却敌出工不出力的心思。他先是分兵四掠城外的乡镇,清除江阴的外援,让江阴成为彻底的孤城一座,只是在小石湾,高字营的顽抗却让他头痛。 刘良佐愕然道:“这江阴鼓噪什么?这些日,这江阴不是死气沉沉的么?” 刘良佐领大军征讨江阴,只是这数日来任刘良佐如何招降,如何威胁利诱,这江阴城除了一份答书之外,只顾紧闭城门,加强守卫,沉默得让人害怕。这突如其来的鼓噪让刘良佐极是意外。 老狗才偷偷地瞧了刘良佐一眼,道:“大帅,听说那高旭要入城。” 刘良佐勃然大怒,作声道:“我留了十多营人马围在江阴城外,这高旭怎么说来说来?!” 老狗才道:“大帅息怒,那高旭不过是趁着夜色而已。” 刘良佐哼了一声,他这些绿营兵纪律涣散,白天四处抢掠,夜里回营喝酒奸-淫,这高旭要钻空子实在是轻而易举。刘良佐道:“天堂无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你这般不知死活,就怪不得我了。那高旭从小石湾而来,必定从北门入城。急调健锐营,直扑北门。趁那高旭入城之前,务必拿下他。” 一旁的参将得令而去。老狗才听罢,不由喃喃低语道:“死高旭,竟然把我的小妾押到崇明去做人质了……你要寻死,也要还我小妾再死啊……” 刘良佐一听老狗才似乎在说什么,瞪着他恼道:“你说什么?” 老狗才吓得全身一抖,趴在地下,一个劲道:“属下只是喉咙民痒而已,什么也没说。” 刘良佐看着老狗才的衰样,一直奇怪自己怎么不一刀剁了他。 站在这座千古义城之下,高旭虽然能透过历史的迷雾看清这江阴城玉石俱焚的未来,但面对着城上这些成千上万的人们在二个多月之后个个先死为幸,全城皆亡,他心中就堵得慌。幸好高旭的自制力素来过人,所有的感慨之情都压抑在他冷静的表情之下。但看在许用眼里,这高旭年纪轻轻,面对江阴城民如何隆重的欢迎,丝毫没有自满之色,着实不易。 高旭看着城门在缓缓打开,只听一旁的许用道:“高将军,请。” 高旭收拾好感慨之情,对着城上的民众微笑地招招手,正要举步的时候,却听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雨般由远及近。 刘良佐的三千健锐营疾风般卷到北门城下。 ∶∶∶∶∶∶ 护城河上的吊桥刚刚放下,城门也刚刚打开,这时清兵三千健锐营骑兵风卷残云般突袭而到,如果拉上吊桥的话,高旭以及他的三百高字营护卫势必无法全部入城。许用神色由不得有些仓惶,转头一看高旭,只见他回身看着气势汹汹的清兵,容色自若,气度依然不急不燥,心中不由喊一声惭愧。城头上的陈明遇见了高旭在危急之下仍然没有乱了方寸,也是暗暗点头。 在城头上江阴城民的万众瞩目之下,高旭也不愿在清兵的驱赶下灰溜溜地入城。高旭的三百护卫一半选自高氏船队中的海盗,这些海盗都是经历杀场的好手;另一半选自妻儿移居崇明的乡兵,其中有经历了舍桥之战的,也有在黄田港外与清兵血战余生的,这三百护卫皆是高字营当中最彪悍的兵士。高旭面不改色,这些兵士也非胆怯之辈。高旭掉转马头,领着三百护卫在城门之前背城而立。 那健锐营的清营将领也是立功心切,见高旭领着三百人马没有仓惶入城,反而打算背城一战,不由心中大喜,却是忘记了已进入江阴城上火炮的射程之内。只听北门城头上的数十门火炮轰隆隆地先后一阵爆响,数十颗炮弹划过夜空,狠狠地击在健锐营的冲锋阵形之内,一时间血肉横飞,兵势为之一凝。那清将心中盘算,就算健锐营在火炮的轰击下死伤虽重,但只要冲到城下,火炮因为有死角问题就不足为虑,而且与高旭杀在一起,城头上的箭矢也是不足为虑。 高旭见清兵历经炮击之后仍然冲势不减,正要发起反冲锋时,却见从北门城内奔驰而出一支人马,正是季从孝的北门冲锋营。因为季从孝的外号,也被城民们戏称为螃蟹营。这螃蟹营都是江阴北城当中那些好勇斗狠之辈组成,端的是季从孝那般嚣张,那般横行霸道的风格。 “高大哥,你先入城,我去收拾这些鞑子。” 高旭笑着点点头,看着季从孝领着螃蟹营呼啸而上。高旭只是替他压阵。不到万不得已,高旭也不打算上阵杀敌,不是他怯战,而是因为他的体力问题。如果像舍桥之战那样激战虚脱的话,这个躯体说不定又进入当机状态。在这个身体没有完全恢复之前,把体力挥霍一空的后果是严重的。 季从孝生性急燥,不耐久战,杀敌的气势也仅仅凭着一鼓作气而已,随后便是再而衰,三而竭。幸好清兵的战斗意志被火炮轰走了大半,也被季从孝那股拼命三郎的气概唬住了。那健锐营的参将本想仗着以多击少击溃高旭的三百护卫,擒杀高旭,那知这江阴城冲出的这支援兵是这般的不要命。 望着清兵仓惶逃窜在夜色之中,城头上的江阴乡民一片嘲讽之声。 季从孝今日大出风头,得势不饶人,根本不顾穷寇勿追的道理,竟是追杀着清兵不亦乐乎,悍然不顾前头就是清军大营。刘良佐得知健锐营的败北也是震怒不已,又点一将,领重兵出营。待清军连夜一番折腾之后,那季从孝和高旭早就入了城。而在坚城之下,黑夜之中,江阴乡兵严阵相待,清军的攻城器具又没有完工,只有待明日天明之后再图攻城之事。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三九章 高氏祖宅 今夜的江阴城是无眠的,高旭在城门之下的临危不惧,给江阴城民极为深刻的印象。--/而季从孝冲锋营的出击,也算得上江阴城与刘良佐的首次交锋,刘良佐招降的心思如今也是彻底冷了。高旭领着三百亲兵走在江阴街头,街旁的城民犹如过节一般兴致勃勃。这高旭高取义的名头虽然在江阴境内已是老少皆知,但大多数城民抱着眼见为实的心思蜂拥而来。 在陈明遇为首的江阴城内的头面人物的簇拥之下,高旭从北门来到孔庙的明伦堂。 这个明伦堂就是当初江阴城民(去读读)不留头的地方。对于陈明遇陈典吏,高旭也是久仰已久。初次见面,高旭也是不第三九章高氏祖宅亢不卑,相应的礼节行得一丝不苟。陈明遇本想这高旭年少出名,难免气盛,那知他面对城民如此的狂热相迎,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端的是一副气度从容之色,心中不由大赞。 高旭也料不到自己的到来搞得满城风动,但进入明伦堂,看到昏迷不醒的阎应元时,作为医生那种特有的职业性素质马上让高旭专注起来。高旭先是检查阎应元的伤口,询问一旁几个束手无策的郎中相关的病情。 阎应元身上的创伤极得。幸好他正值体魄强健之时,受伤虽重但仍有生机。他最致命的伤口在于腹部的那一刀,这一刀极深,内脏都露了出来。此外,还有左臂上的粉碎性骨折之类的外伤。 了解了伤情之后,高旭让人把阎应元从人多杂乱的大堂转移到一处幽静的偏房,除了留下两个郎中作为助手,其它闲杂人等一概赶出房外,甚至陈明遇也不例外。然后,打开了急救箱,开始了让郎中们瞠目结舌的现代急救之法。 大堂上,江阴城里所有的头面人物都聚会一起,焦急地等待着。第三九章高氏祖宅除了主事的典吏陈明遇,还有训导冯厚敦,中书舍人戚勋,老贡生黄毓祺,诸生许用等人。堂外则是无数的江阴城民在翘首以待。到了天明时分,只见偏房的门缓缓推开,高旭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陈明遇急急问道:“取义,阎兄怎么样了?可有醒来?” 高旭道:“阎大哥也无性命之虑,只是若要醒来,起码静养二至三日。” 众人听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后便是对高旭一阵夸张,高旭只是应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众人到偏房里看望仍然昏迷不醒的阎应元。那中书舍人戚勋见高旭满脸倦色,道:“取义一夜无眠,疲乏之极。这明伦堂喧哗之地,势必无法休息,不如下榻舍下如何?” 老贡生黄毓祺听罢不依了,道:“你那蜗居怎能让取义去屈就?不行,取义若要休息,非我府上不可。” 那戚勋是万历举人,青阳人,与黄毓祺和许用等人都参议了江阴举义反清的诸多决策。作为书香门弟之家,戚家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着实有余,绝不是黄毓祺所说的蜗居。但若是要与那黄家比起来,却又真可谓蜗居了。这黄毓祺生于万历十七年,恩贡生。虽然他十次乡试都名落孙山,但他学识渊博,急公好义,在江阴颇有名望,而且家室巨富,号称黄半城,并多次资助钱饷抗清。 训导冯厚敦见状也不甘落后,也想把高旭这个“奇货”请到自家府上。 知晓江阴反抗剃发令始末的高旭,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些人在城破之时是如何舍生取义的。这个冯厚敦可谓是与陈阎二典吏齐名的“江阴三公”。史载城破之时,冯厚敦公服自缢明伦堂,诸生从死者十数人,其妻儿皆投井死;中书戚勋以及诸生许用皆合门**;那黄毓祺虽然逃出生天,仍然矢志抗清,其有诗言“纵使逆天成底事,倒行日暮不知还”,被捕后不屈而亡。至于明伦堂外的那些城民,无不以先死为幸,也无一人顺从投降,男女老少赴水、蹈火、自刎、上吊者不能悉记。 想起这些,高旭心中如压上一堵山一般沉重,加上一夜紧张的手术,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高旭记得高老头曾言,在江阴城内,迁居崇明的高氏还有一处祖宅。最后,高旭谁家都不想去,只想见识一下高氏祖宅,也顺便落个清静。 众人见高旭坚持已见,再加他回归故居名正言顺,不再强请。 高氏虽然迁到崇明,但在江阴的祖宅仍然有专人打扫,虽然冷冷清清,却是干干净净。这正合高旭的意,那知他刚刚在躺下不久,又听到宅外一片喧哗之声。倾耳听去,尽是那些爱热闹的城民聚在宅外。至于江城那些有名望的,与高氏有点沾亲带故的,则是携着重礼来访。高旭命人一概拒之门外。现在,高旭只想好好睡一觉。 ∶∶∶∶∶∶ 不知睡了多久,高旭突然被一阵轰隆隆的炮声惊醒。 清兵开始攻城了。 高旭下了床头,推开房门,只见亲卫队的一名百总徐鸿正立在房外等待着他。 高旭见徐鸿笔直地立在门外,问道:“见山,清兵攻城了么?” 徐鸿道:“没有。清兵在北门外列炮二十座,炮轰北城。又在君山下伐木造梯,如要攻城,起码要在下午。” 高旭又问道:“必达呢?” 徐鸿道:“他领着右卫队上城协守去了。” 高旭点点头,道:“我们也去城上看看。” 尖锐的呼啸声由远及近从空中传来,高旭抬起头看去,只见一个黑黝黝的实心铁弹从远处的城墙飞掠而过,直直地向高氏祖宅的方向轰过来。徐鸿见了什么也没多想挡在高旭身前,却见那炮弹又掠过俩人的头顶砸进厢房里,一阵剧烈的弹跳之后,已是一片狼藉,屋顶也轰然倒塌。 对于徐鸿的舍身相护,高旭只是轻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徐鸿也只是耸耸肩,对高旭爱拍人肩膀的习惯很别扭。但他知道,这也是高旭表达感谢的一种方式。对于徐鸿来说,宁愿死自己也不能死高旭,这个想法看似崇高其实也很朴素。寄居在崇明这个避难所的数万乡亲,包括自己的妻儿老小,如果没有了高氏的照应,或许被那些海盗,以及流亡在崇明的南明水师的残兵败将吃得连渣也没有。而且,徐玉扬这个族兄也说了,如果没了高旭,这高字营立即是树倒猢狲散的结局。 随着厢房的倒塌声中,倏地传出一声惊叫。高旭听罢,对徐鸿问道:“这个厢房里有人?” 徐鸿神色凝重地抽出腰刀,一招手,领着十个亲卫小心翼翼地入房搜索。虽然在江阴城里,高旭的安全理应无虑。但城外清军兵临城下,也难保这城内有鞑子的内应。在入住高氏老宅之前,徐鸿曾亲自领着左卫队清场,然后四门紧守。按理说,这个偏厢被亲卫们搜得连一只老鼠也没有,怎么还有个人?如果有人,他是怎么守卫森严的门户外进来的? 让高旭意料的是,徐鸿从一片瓦砾之中寻出来的不速之客竟是一个少年。房屋虽然倒塌,但他身上却没有压伤,只是有点受惊过度,他一见到高旭,目光一凝,竟是让高旭莫名其妙的仇恨。 徐鸿举起手中的短刀,道:“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高旭觉得这少年有点眼熟,却不记得他是当日那个在江中救母水性极好的少年。高旭也是好心办坏事,他救了这少年的母亲,却毁了人家清白,这少年整日被人嘲笑,加上他性子烈,便想着杀了高旭还他母亲清白。 高旭掂记着清兵在城外的动静,也没功夫与一个小鬼头计较,只是道:“把他关在柴房里,派人守着。到时回来再说。”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四十章 众志成城 高旭在徐鸿的左卫队的簇拥下,从高宅向城头走去。--/沿途的民房越靠近城墙,损毁越重。而且清兵不仅仅是炮击,还有绑在强弩上发射的火箭,火箭飞过城头,射入民宅,起了大火。让高旭啧啧称奇的是,这江阴城内的乡民在混乱之中人人没有坐着等死,人人都在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救火的救火,扶伤的扶伤,老弱守家,青壮守城,竟是没有一点仓惶之色。或许所有城民抗拒剃发令,就料到了今日这样的结果。 一些顽皮的孩童也与平日一般上街上玩耍,有的在用石头狠狠地砸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清兵的红樱帽,一边砸一边骂;有的见了高旭为首的军容第四十章众志成城严正的亲卫队,嘻嘻叫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这句是高老头的口头禅。且不管他高老头有没有成仁,他的儿子高旭高取义倒是真正是名副其实了。 到了城头上,乡兵们凭着城垛躲避清兵的炮击,箭矢。当然还击是必须的。江阴城上也有大小一百门红夷火炮。在北门城头也有二十多门。那右卫队百总,外号箭鱼的史战正领着亲卫们架炮回击。史战海盗出身,火炮是船队致胜法宝,他自然对火炮的操作极为熟练。季从孝也领着冲锋营的人马在城头上布防,协助亲卫们搬运火花炮弹。陈明遇领着训导冯厚敦,中书舍人戚勋,老贡生黄毓祺,以及诸生许用这些江阴城内的头面人物,也在城头冒着危险察看清兵动静。 众人见了高旭到来,一番见礼之后,高旭向陈明遇问道:“阎大哥可好?” 高旭还没来得及去明伦堂,便问起阎应元的病情。陈明遇道:“我来之时,阎兄仍然昏迷不醒,只是气色好多了。” 高旭“哦”了一声,又从城垛处向城外望去,只见城外清军的人第四十章众志成城马连绵数里,旗帜鲜明,声势似乎排山倒海一般,压得让人透不气来。数十门火炮在城上一字排开,不断地吐出火舌。偌大的实心弹击在城墙,发出让人心惊的撞击声和颤震感,任这城墙如何坚固,也被击得摇摇欲坠,好几处都出现一指宽的裂缝。而在城内,那些江阴城内的石木匠自发地聚在一起,收集城内民屋的砖石,木料,石灰,只待清军炮击停歇之后,便开始修补城墙。 两方的火炮相差无几,江阴城的火炮能居高临下,射程比清兵的火炮还远,但目标散乱,而且还可以移动,要击溃清兵的火炮绝非易事。相反,清军火炮的目标是死的,只要击中城墙就算命中目标。 高旭转过头,只见一只炮弹从远远急射而来,一个立在城头的乡兵躲避不及,竟被那实心炮弹击中面孔,只听“啪”的一声,那乡兵的脑袋像西瓜一般爆裂开来,鲜血夹杂着脑浆四处飞溅。身旁的那些乡兵见了有的忍不住呕吐不已,有的红着眼狠狠地把炮弹塞入炮管,奋力回击着。那个失去脑袋的乡兵的躯体倒入城内的城墙根下,守在城下的一个老妇人见了,抱着儿子的残尸哭得撕心至极。 在陈明遇的劝说下,冯厚敦、戚勋、老贡生黄毓祺以及许用这些人书生都下了城池。陈明遇见了高旭面对这般血肉横飞的场面竟是面不改色,不由对高旭的胆略又加上几分。却不知身为医生,高旭什么样的血肉没见过,再又经过几场实战,他也算是老兵一名了。 这时,双方火炮的炮管已是通红,再打要炸膛了,都不约而同地停歇下来,等冷却之后再开战。 高旭遥望着君山之下忙忙碌碌伐木建造云梯和浮桥的清兵。刘良佐虽然围城数日,却一直想江阴不战而降,直到高旭入城之后再下决心攻城。只是浮桥云梯没有造好,要想用人力蚁附攻城也无从说起,炮轰之后,也无法扩大战果。只要炮击一歇,江阴城里的匠人就马上修葺城墙。而且,整个江阴城也有火炮百门,也不只只是被动挨打,还击起来也是有板有眼。 靠近城门附近的民居受到炮击的损坏极为严重,有几处几乎被夷为平地,另外的则是弥漫着浓烟,木质的房屋在城外火箭的命中下,再加上干燥的六月天气,正肆无忌惮地烧着,城民正提着水桶全力以赴地救着火。 城头下,几十副腥红的棺材一字排开,里面装着数十个在炮击中丧生的乡兵。城根下,那个老太太正抱着失去首级的儿子正哭着撕心裂肺,任旁人如何劝阻也是无效,不肯让把遗体收进棺材。天气炎热,收敛尸体是势在必行。因为老太太的固执,最后惊动了四处巡城的陈明遇。 陈明遇身形矮胖,虽然年届三旬,却长着一张有点婴儿肥的大饼脸。虽然他貌不惊人,但人不可貌相,陈明遇生性宽厚,为人仁义,遇事理字为先,义字当头,而且凭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大饼脸,他的亲和力极具透穿性,只见他先是劝慰了一番老太太,又默默陪着她流了一番泪,到了最后,他竟是比老太太还哭得伤心。那老太太只是一时悲痛过度,也颇明白事理,反过来劝导陈明遇止哀,然后让人收敛了儿子的遗体。 由于城头的旗杆和标语受损,那训导冯厚敦在城头上领着十来个书生重新提写标语。只见他们找来雪白的锦纶,磨墨的磨墨,疾书的疾书,不一会功夫,大大小小数十面锦旗立马制好。那冯厚敦笔法厚重,行苍劲,“大明中兴”四字端着一股有去无回的血性。锦旗制好之后,许用领人又把锦旗立在城头,大明中兴旗帜又在城头上迎风飘扬。 家室巨富,绰号“黄半城”的老贡生黄毓祺正喝令着家丁们搬来大量的美酒和钱饷作为重赏,只要有青壮加入守城,便先赏银一两,美酒一杯,如能杀清兵一人,便赏银十两。而城内的其他大户人家,也纷纷让人拆迁来家宅中的木料和砖石用来守城。 这江阴城里的每个人,都在自发地为自己的命运抗争着。 立在江阴城头,高旭犹如一座雕像一般,默默地望着城里城外的众生景象。 高旭的身后立着左右战卫队的两个队长徐鸿徐见山和史战史必达。左战卫队长徐鸿身强力壮,穿着大明制式的重甲,腰间插着一把厚背刀,背着一把强弓,神色严峻,静立如山,端的是悍将风范。 相形之下,右卫战队史战身形瘦削,戴着一顶古怪的帽子,身上又穿着一套古怪的服装,肩头上还有个古怪的肩章,虽然高旭一看就知道这是十七世纪英军的制服,但别的人看来,这个海盗出身的家伙穿着不伦不类,大都敬而远之。但史战却无视旁人异样的目光,这套花花绿绿的西洋制服是他当年洗劫西洋商船的战利品。以他叛逆的性子,不守常规的行事风格,竟是穿得旁若无人。作为海盗出身,史战喜欢用热兵器,腰上插着二把短铳,一袋火药和铅袋,肩上又背着二把火铳,而且他的腰带上也挂着十几个震天雷。 两个队长喜好上的差异决定了左右两支战卫队迥然不同的风格。从兵器上来说,左卫队清一色的热兵器,成员以舍桥人徐鸿为首,大都是江阴的乡兵出身,人人以刀箭杀敌防身。而右卫队大都是高氏船队的海盗出身,因为常年在海上见识过西洋火器的厉害,除了必要的刀具防身之外,喜欢火铳之类的热兵器。而且徐鸿的左卫战队在任何时候都注定军容,严格按照高旭制定的亲卫队纲要来约束自己;但史战的叛逆性传染了整个右卫战队,他们都是自由散慢惯了的海盗,想一时间严守军纪,何异于奇谈。 看着高旭细细地察看着一门守城的红夷炮,然后若有所得,史战嘲讽地笑道:“怎么,大少爷对火炮颇有心得么?” 作为高老头的养子,史战自少时受过那个高大少爷不少的荼毒,自从他以十三岁的弱冠之龄加入高氏船队之后,才逃脱了高大少的魔掌。对于高大少爷有多少能耐,史战自认一清二楚。至于这个高大少一下变得英明神武,以史战看来,这家伙不过有点狗屎运而已。要知道,他史战再不是当初那个随便欺侮的弱小子了,他可是在东海地头上有名的海盗箭鱼。被高旭挑来作亲卫队队长,要不是看在养父的面子上,他史战会屈就么?而且史战也存心找碴,只要惹恼了这个花花大少,他便又能海阔任鱼跃,过那不亦乐乎的海盗生涯。 高旭无视史战的嘲讽,只是叹了一声,道:“火炮之利在攻不在守。” 自从袁宗焕在宁远城用红夷大炮轰死努尔哈赤之后,明军历来的认识就是凭大炮,守坚城。认为火炮之利在于一个守字。而作为一个常年与官军周旋的海盗,史战自然知道火炮的长处在于进攻,在于灵活机动。但火炮的机动力那是在海上而言,要是在陆地上,红夷大炮重达数千斤,还谈什么机动力? 高旭问道:“必达,船队里有会铸炮的匠人么?” 史战挺挺腰杆,暗道站在你面前不就是高氏船队中最好的铸炮师么?高氏船队本来有一位高老头重金请来的炮匠,只是在一次海战中死了。因为兴趣,也出于报复的动力,史战当年曾向炮匠学过一些铸炮之法。当年他的理想就是用自己铸好的大炮一炮把高大少轰个稀巴烂,以全悲惨童年时立下的夙愿。 高旭不等史战回答,又道:“必达,如果把这红夷炮轻型化,重量只有数百斤,架在车轴上,马匹能够拉动,能够随军机动。你想想看,在两军对垒之时,炮营集中数十近百门火炮的火力先轰炸一番,其效肯定先声夺人不同凡响。” 史战只是翻着白眼,火炮的重量减轻,势必影响射程和威力。想把火炮用于野战?这个大少爷真是天得可爱。 看着史战不以为然的目光,高旭只是笑笑道:“相信我,没错的。” 清军的攻城也迫在眉睫,作为守卫北门的主力,季从孝的冲锋营正在城头紧张地备战。一些守城工具也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城头上,诸如箭矢,滚木,砖石,热油之类。有个阔佬竟是提着一大箱银砖来到城头,豪言道:“鞑子攻城时,老子就用银子砸,砸他娘的狼奔豕突。” 高旭看罢,不由摇头不已。这江阴城里虽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所有人都自发守城,但没有一人来统筹全局,势必不能持久。高旭转过头,遥望着从江阴城外一直连绵到君山之下的清军大营,默默地盘计着。 史战站在高旭的身后,看着这个像是变了一个人的高大少爷。不管史战如何不相信,但这个高大少的变化却是如此实实在在。因为以前高大少的目光从来没有这般深邃过,而且要是在以前,史战一眼就能看清花花大少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但现在这个高旭他却是完全看不透。而且,如果是以前,这个高旭根本没有这个胆子进入十万重兵围困下的江阴城,只会有多远跑多远。 虽然史战是高老头的养子,但他其实是作为高家的一个奴仆长大的。他自少名叫高战,后来因为他在高氏船队中的抢眼表现,高老头才恢复了他的本姓史氏。至于高旭把他选来作为右卫队长,史战抱着的是一种消极怠工的心思赴任。当然,如果这高旭真有危险,而这危险又能在自己举手之劳的范围内消解的话,凭着救命之恩,那么他史战欠这高老头的养育之恩就一笔了。然后,各走各的。若是要用命换命的极端方式来护卫这高旭,那是左卫队长徐鸿徐见山会干的蠢事。他史战绝不会。因为不值得。而且以童年的恩怨来说,他史战没要这家伙的命已算很不错了。 就在史战乱七八糟地掂量他与高大少的关系时,忽觉城头上下安静得有点古怪。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四一章 汤娘子 史战回过身,除了凝望远方的高旭,以及永远一付目不斜视而且一本正经的左卫队长徐鸿徐见山,所有的亲卫,以及城头上的所有乡兵目不转睛地望着城下,有的口水横流,有的喉头上下不住颤动。--/史战顺着众人的目光望着城下,心中砰的一跳,无意识地拉拉身上那华丽触目的红夷装,传说中红夷绅士的风范油然而生。 史战心中暗道:“姥姥的,老子阅女无数,咋的没见过这种尤物?” 只见一个女子沿街走到城下,那白皙如雪的面容上,长着一对滴出水来的桃花眼,一闭一合之间尽是勾魄之色,在众目睽睽之下犹如惊鹿一般,让人见罢倏生一汪怜爱心思第四一章汤娘子;那如红桃般熟透的脸颊,又让人有种不顾一切咬上一口的冲动;还有那肥厚却又微微翘起的红唇,让人侧目的胸脯把衣裳撑起的绝对开高度,整个人犹如一架行走在街头的**抛石机,肆无忌惮地全方位抛掷着让男人们怦然心动的欲-焰来。 史战看着那女子从城下迈着金莲小步来到城下,擦了一下口水,鄙视地望了望旁边那些回不神来的乡兵们,骂了一声都是一些没有风度的色鬼,然后,他整了整红夷帽,拍拍身上的洋服的灰土,迎了上去,脸上带着那种最男人的海盗笑容,学着从红夷人那里偷学来的礼节,取下洋帽,向那女子鞠了一躬,问道:“姐姐,你找谁?” 那女子被穿着奇装怪服的史战吓了一跳,捂着小口说不话来:“奴家……奴家找……” 一旁的乡兵们终于回过神来,一听那女子没有说完的话,便齐齐地望着背着众人倚城远望的高旭。一个乡兵道:“汤娘子,你是来找高将军么?” 那名叫汤娘子的女子怯怯地点点头。 于是,乡民们相视一下,第四一章汤娘子皆是暧昧地笑着。这汤娘子在长江投江殉夫,被儿子捞上岸时已气息全无,那时被高旭一阵亲嘴抚胸,竟又起死回生。这种事已传遍整个江阴城。这汤娘子情知自己长得魅惑,虽然艳名在外,但一直足不出户,夫婿在时,向来守节自洁。那晚在黄田港势如危卵,夫死子散,一时想不到投了江。获救后才知道自己的命是高旭救回的。她生性虽然柔弱,但也不堪流言中伤。要不是有一双儿女,早想一死了之。 当汤娘子得知自己的儿子竟然伏在高宅刺杀高旭被擒,一时间方寸全乱。最后,她别无他法,打听到高旭在城头,就来央求高旭饶她儿子一命。汤娘子胆子小,脸皮极薄,见众人对自己一番指指点点,狠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史战明白事情缘由,心底极是不甘心,悻悻地暗道:这个花心鬼连人家死了也不放过,还要救回来蹂躏。怎么没人认清这家伙是个地地道道的禽兽呢?禽兽,真是禽兽。海姥姥的。 众人把那汤娘子领到高旭面前。高旭一见到汤娘子,脸上倒没有像乡兵那般发花痴,但那眼底的一闪而过的惊艳仍然被史战捕捉到了。然后,高旭一脸迷茫地问起汤娘子的来历时,史战又是一番悻然:装,你就装吧。你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高旭自然不知右卫队长对自己的一阵腹诽,看着众人望着自己那略带鄙视的目光也不理解。对于这个汤娘子,高旭的确没有任何印象,当日在江边急救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这个女子的脸,事后唯一的感觉是当时挤按那女子的胸腔时,压着一对丰软的豪-乳着实算得上过掌难忘。 那汤娘子碎步走到高旭面前,也不敢抬头看高旭一眼,只是当众跪下,抹着桃花眼的细泪,低如蚊音地道:“高将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请你放过浪儿吧。” 高旭有点莫名其妙。幸好这时陈明遇闻讯赶来,向高旭细说了这事情的缘因。高旭听罢只是哑口无言,想不到一次人工呼吸竟扯出这么多闲事来。高旭望着跪着眼前的汤娘子,刚想伸手去抚,猛然又想起男女有别,只得道:“汤娘子请起,一切都是误会,你马上命人放了你儿子。” 以高旭的目光看来,要论容貌之美,这汤娘子自然略逊小芸儿,但要论女人味,小芸儿虽然有时故作妖媚,但怎么说小芸儿不过十八岁,就算她在秦淮欢场见多识广,仍然失之于青涩,自然比不过汤娘子这种魅惑众生的熟妇风范。 那个少年汤浪儿被亲卫从高宅押到城头,陈明遇得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汤浪儿竟然刺杀高旭,当场指着汤浪儿道:“你……你这个小子,真是不知好歹啊。不管如何,你母亲当时已溺水身亡,被取义所救,虽然救法不当,但事急从权,你母亲死而复生,你不感恩,反而恩将仇报。且不说取义小恩于你汤氏,亦大恩于我们江阴城。那明伦堂外堆积如山的辎重是哪里来的?是取义献来的;那荼毒江阴的卞之虎是怎么死的?是取义逼得他自杀的?在黄田港数万乡民怎么逃脱生天的?是取义安排他们到崇明的?如今阎兄身受重伤,是谁不顾十万重兵围城来救?也是取义奋不顾身来救。我们孤城无援,以后若要指望崇明义阳王的援军,也要靠取义去周旋。你这么不懂事?取义身系全城安危,你怎么能刺杀于他?” 汤浪儿倔强道:“不管怎么说,他非礼了我娘亲,我杀了他,就能还我娘亲一个清白。省得这城里所有人对我们一家人风言风语。” 陈明遇肥大的耳朵抖了抖,道:“浪儿,今日我陈明遇就放话这江阴城头,今后谁要是对你这一家人指指点点,你跟我说来,我剁了他的舌头,让他在明伦堂里跪个十天十夜。” 汤浪儿眼神生硬地望着在场的所有人。那些看热闹的乡兵顿时一哄而散,人人生怕被汤浪儿指出来。 陈明遇安抚了高旭几句后,命人把汤家母子带下城头,来到汤家。 在汤家里,陈明遇叹了一口气,对汤娘子道:“汤娘子,你虽然容貌出众,但素来谨守妇道,在江阴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说起你以前的夫婿老汤,他生性好赌,也不懂得打理家财,这个家要不是你娘家接济,早就没米下锅了。而且老汤性格暴烈,老对你疑神疑鬼,时常对你拳打脚踢。他被鞑子杀死之后,你当日投江,死过一回,也算是为你亡夫尽过节了。不管那取义救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事到如今,江阴城里已闹得沸沸扬扬。能终止那些流言的唯一办法,就是以既定事实来反驳。取义入城之后,只住高氏祖宅,而高宅除了一个守门老头,没有一个奴仆。众人正在商议,选送几个婢女到高宅侍候。我打算把你也选入名额,你看如何?” 汤娘子听罢吓得一跳,捂着嘴失色地望着陈明遇。名义上说是婢女,但实际还不是相当于侍妾? 陈明遇又道:“汤娘子,你这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我们整个江阴哪。” 汤娘子细语问道:“此话怎讲?” 陈明遇道:“既然取义有意于你,你何不顺了他的意?不论为奴为妾,以他今日的名望也不会委屈了你。”很显然,除了高旭自己,所有的人都认为他的救治之法是对这个汤娘子有染指之心。 汤娘子的脸色有点发红,弱弱地道:“陈大人,真的要我如此么?” 陈明遇道:“选送侍女入高宅,这不是我一人之意,这是大家公议的结果。为的是要让取义在江阴城里有一份牵挂。取义或许会对我们江阴多一份心力。你可是不知道啊,大家为这几个侍女名额争得可谓头破血流。谁都想把闺女往高宅里送。我就是没有女儿,如果我有女儿,取义这样的女婿哪里去找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大家就是想着法子如何留住取义。这次他入城是为了救治阎兄的重伤。我就是怕一旦阎兄醒来之后,取义就要弃我们而去。当初我们公议请他入城,他都是借故推托,也说过守城非阎兄莫属。但如今阎兄受了伤,已是力不从心了啊。取义年少英雄,以他昔日的举止看来,有点风流成性。但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人不风流枉少年。不论如何,取义既然住在祖宅里,总不能没几个婢女侍候的是不是?这也是我们江阴的一点心意是不是?” 汤娘子听罢,只是低着头,一阵无语,只是她脸颊处的红霞越发艳丽,滴水般的桃眼里躲闪而又无助的目光越发-轮乱,整个人犹如欲壑之中一汪流动的水一般。 陈明遇把她那娇艳欲滴的神态看在眼里,心中也是一阵意乱情迷,暗叹一声,想道:这也难怪高取义把持不住,这种抛欲机一样的尤物,是个男人都想把她往床上拖啊。 城外的清军又开始炮击,炮击过后,只见数万清军兵分十队,抬着造好的浮桥和云梯,像潮水一样向江阴的北门压来。 江阴人宁死不降,刘良佐终于开始动真格了。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四二章 尼都督 鲁无巧哭丧着脸摸摸松动的门牙,心里满怀恨意地咒着揍他的几位参将死在这江阴城下。--/他生性好赌,但运气向来不好,昨晚又输得只余下叉裤了。几个一同下赌的参将只得痛揍老狗才一顿出出丧气。这个混得不像人样的绍兴师爷连最后的一颗门牙都要保不住了。 作为幕僚,鲁无巧虽然能出几个馊注意,身为主帅的刘良佐却看不上。但鲁无巧除了一手好字之外,还有很强的语言天赋。当年他走向闯北,竟然会十几种方言,最主要的是连满语也会来上几句。这年头,剃发易服做鞑子不是新鲜事,能说出一口的胡言满语才稀奇。老狗才没有被军中的那些兵痴一刀第四二章尼都督剁了,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一直吹嘘当年在关外认识几个满清贵人,所以他能说一嘴能唬人的满语。实情如何,只有天才知道。 上午的时候,从南京城来了一队旗兵,人数不多,只有一个牛录,也就是三百人。领头的将领名叫尼尔泰,自称尼都督,一看就是那种久经沙场的悍将。他是睿亲王多铎派来江阴督战的。刘良佐劳师十万,面对一个区区县城,按理说不过是弹指之间。那知这刘大帅却在江阴城下屯兵数日,毫无建功。那尼都督一到帅营,马上坐在主位上,一番像鸟语一般的叽叽喳喳的训示。那尼都督是纯正的满人,自然说的是满语。 刘良佐新降满清不过一个多月,帐下能通晓满语的屈指可数,于是马上想到了老狗才。鲁无巧不负众望,果真通晓满语,把那尼都督的训示翻译过来竟是头头是道。 只是鲁无巧站在这个尼都督身边,闻着他身上发出的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脚底忍不住打哆嗦。听说这个尼都督杀人如麻,从南京到江阴的途中虐杀无数。偏偏鲁无第四二章尼都督巧的门牙被人揍落了几个,说话漏风,听在众人耳里别扭的要命。 在尼都督的督促之下,原来打算明日攻城的刘良佐午后派选猛将数员,提兵三万,造浮桥十条,一齐过护城河,分十处以云梯攻城。刘良佐则是陪同那尼都督在江阴城火炮的射程之外观战。鲁无巧在他们的身后作为通译。 清兵分十处搭云梯蚁附攻城,江阴乡兵也是分兵而守,人人血战到底,用砖石掷下,长枪火铳拒敌,箭矢如雨而下。攀上城头的清兵,要么被当场狙杀,要么被江阴兵抱着奋身一跃,双双同归于尽,不论斗志,还是战心,这些刘良佐帐下的绿营清兵比起江阴的乡民来说皆是相差甚远。激战数个时辰,清兵死伤数千人马,城池下堆满了厚厚一层的死尸,十个攻城点竟是没有一处在城头立稳脚。 历史上,江阴区区一个县城,竟然能在清军二十多万的重兵攻城下固守近三个月,在明末这个大厦已倾的时代的确是个奇迹,而现在,这个奇迹才刚刚拉开序幕。刘良佐从不低估江阴人的抵抗意志,但他还是低估了江阴人在生死存亡之间爆发的战斗力。看着自己帐下的三万人马久战无功,而一旁督战的那个尼都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刘良佐直觉自己的脸面无存,对于那些为了躲避城上箭雨而怯战的兵士,他立即派出亲兵当场立斩。 尼都督满头黑线地望着战况,每一个登城处的清兵好不容易登上城池,刚刚立住脚开始扩大战果的时候,就有一队衣甲鲜明的几百人马在一个年轻人的带领下冲扑而来,补上被清兵扯开的漏洞。尼都督皱着眉指着那年轻人问道:“那个南蛮是谁?” 一旁的刘良佐听不懂满语,瞪了一旁只顾游魂的鲁无巧,老狗才回过神来,直接回答道:“都督大人,那个人叫高旭。” 尼都督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道:“他就是那个高字营的高旭?” 高旭身为常州府绿营编制下的辎重营千总,竟然在清军如日中天的形势下反清,本来这种芝麻小将的不识时务无所谓然,但高字营在江阴动静太大,高旭名头都传到南京的睿亲王多铎的耳里。擒拿这个高旭也是尼都督的任务之一。 鲁无巧恭敬地应道:“正是。” 这时,只见一个绿营参将身先士卒,身披铁甲,嘴里咬着刀,一手举着木盾,一手攀着云梯,身手颇为敏捷,顶着城头上的滚木檑石攀上了城。刘良佐顿时为之一振,这个参将是他帐下有名的骁将,只要这参将在城头站于脚跟,下面的清兵源源不断地登上,今日破城就有指望了。而鲁无巧却是又摸着口里酸痛的门牙,心中一个劲地咒着那参将血溅城头,因为这老狗才的门牙之祸皆是拜那个参将的暴虐所赐。 老天还是给老狗才报仇雪恨的机会的,这个参将虽然骁勇,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他被随后赶到的高旭凭着史战为首的右卫火枪队的一个齐射,就坠落城下。鲁无巧看在眼里,心中大快,牙痛似乎一时全愈。 尼都督看罢,失望之下,不由得勃然大怒,指着刘良佐稀里哗啦地大骂了一通。刘良佐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他的怒气,就知道这个都督大人进入了暴走状态。作为新降之将,刘良佐虽携本部重兵,但眼前这个战绩实在太丢人现眼。如果这个尼都督如实呈报给南京里的睿亲王多铎,他刘良佐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新朝里混? 鲁无巧强压住心中的幸灾乐祸,收拾心神,向着刘良佐翻译着尼都督的话:“都督大人道,我大清十万铁骑就夺了整个天下,你们三万绿营兵连个小小县城都登不上。废物,全是废物!” 刘良佐身为南明朝的江南四镇之一,手握重兵,向来身处高位,如今却被这尼都督当面骂为废物,听罢不由恼羞成怒,但人在屋檐下,说起来,自己堂堂一镇之将,如今只是这些满清主子的奴才而已,再加上战事不利,刘良佐不敢向那尼都督分辨半句。只是听着那尼都督又咆哮了一番,鲁无巧随后道:“都督大人又道,我大清得北京,得南京,得镇江,得扬州,皆不费吹灰之力,这个江阴弹丸之地,又岂能例外?” 那个尼都督从关外杀进关内,一直所向无敌,自视极高,性子又极为暴躁,见刘良佐的三万绿营兵像一堆烂泥一样在江阴城下折腾,咆哮如雷了一番之后,竟是要亲自领着三百亲兵上阵。刘良佐见罢,心中大惊,万一这个尼都督有什么闪失,他怎么向睿亲王多铎交待。这个家伙可是睿亲王的心腹爱将啊。但在尼都督的激怒之下,刘良佐想阻止也不敢。再想到他刚才一番丝毫不留颜面的话,当面指责自己为废物,心中也着实有气。或许这尼都督上阵,真的能打开城头的缺口也说不定。这个时期,所向披靡的八旗铁骑所缔造的天下无敌的神话,对这些南明降将来说已是深入人心。 那尼都督下了马,领着三百八旗兵向江阴城下冲去。他身形高大,壮实如熊,身穿着三层重甲,腰悬两把刀,背上又插着双刀,手中又握一刀,一人当先,三百旗兵悍卒随后,光看那汹涌的气势,刘良佐帐下的那些绿营兵就天差地别。 八旗兵长于骑射,但作为步卒攻城,就算他们如何悍不畏死,当尼都督的三百旗兵越过护城河,冲到城墙下,在城头漫天的箭雨以及火器的直射之下,仍然免不了伤亡。可这个时期的八旗兵初得天下,充满着一个征服者的荣誉感。这种荣誉感所转化而来的冲击力仍然像一股激流一般向城头撞击而去。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四三章 汤浪儿 在清兵的首次攻城之下,江阴可谓全城皆兵。--/几乎所有的青壮都上城守战,所有的老弱都在城内运输物资,抢治伤员,以个体而来,他们大都不是那些常年征战的兵士,而是一般的城民,可是江阴素来民风彪悍,乡民素来血性,而且以团体来说,这个江阴城如同一座沸腾的蚁窝,蚁民皆不畏死,每个人都自发地为了守城献着一份心力。 陈明遇肥胖的身躯像个肉-团一般在北门来回滚动着,领着几百名江阴县的衙役狠命冲杀。他为人仁厚,生性有点婆婆妈妈,平时见到悲惨之事都忍不得热泪,但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他也舍得流热血。或许正因为此,他才被江阴第四三章汤浪儿城民公推为首。 季从孝的冲锋营大都是昔日江阴城里不安分的混混,但时事造英雄,昔日的混子们如今却成为敢杀敢拼的英雄。季从孝领着冲锋守着清兵的两处登城点,清兵竟不能登城一步。至于其他江阴城里的有胆略者各领数百上千的青壮分守一处,诸如武举人王公略,以及留守在江阴城的明军将领汪把总等等。 清兵在北门分十处攻城,每当架着云梯的某个登城点出现危机时,高旭领着徐鸿和史战为首的左右两个战卫队便堵截上去。 徐鸿的左卫战队是从数千上万的江阴乡兵之中挑选出来的,素质自然不同一般,不论体形,还是臂力,个个都是彪形大汉,又身负家破人亡的血仇,凡是见到金钱鼠尾发式的头颅,人人都是想着剁之而后快。 史战的右卫战队大都是高氏船队里的海盗,他们虽然没有左卫队那样的拼命精神,不擅于近身搏斗,但他们个个精于火器,满身都吊着震天雷,扛着数把长短火铳,像一个个移动的火药桶,立在城垛之后,仗着居高临下的地势,第四三章汤浪儿其杀伤的清兵也是无数。 在混乱的城头,高旭在烟尘之中看到一张年轻而又倔强的脸,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钩镰刀,还未成年的小小身子躲藏在城垛之后,每当有清兵爬上城垛的时候,他便猛地举起钩镰刀向清兵的脖子钩去,但每次都钩个空。要不是一旁的守城壮丁相护,这个小男孩早就被登上城头的清兵一刀剁了。 高旭定眼看去,却是那个曾想刺杀他以保母节的汤浪儿。 这个汤浪儿虽然有一手钩脖颈的手法,但他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儿童,身子矮小,钩敌数次之后,差点被一个清兵拉着钩镰刀的刀背一把扯出城外。高旭担心他小小年纪就血溅城头,便走近他的跟前,道:“汤浪儿,你一个小鬼头来凑什么热闹,危险知不知道?快下城去。” 守城的主力大都是青壮,而一般的老弱都在城内搬送砖石器具,像汤浪儿这样的儿童,到了城上来,也是当炮灰的料。汤浪儿又听到有人要自己下城,一回头,见是高旭,当即白了一眼,道:“我杀我的鞑子,用得着你管?!”那汤浪儿生性倔,对损他母节的高旭极是厌恶,自从陈明遇一番训斥之后,汤浪儿虽然不敢再起刺杀高旭的念头,但对他的憎恨却是一分不减。 一直在护卫在高旭身旁的左卫队长徐鸿见汤浪儿对高旭不敬,不由得皱皱眉,跨上一步,一把夺过汤浪儿的钩镰刀向城内一丢,然后把他强推到下城的楼梯口,道:“你要想杀敌,得等上几年。小屁孩呈什么能?” 汤浪儿一边挣扎,一边扬声道:“谁说小孩子就不能杀鞑子,我就要杀!” 徐鸿懒得与他纠缠,只顾一把推他下梯。阶梯上上下下的城民极多,见汤浪儿翻滚下来,有人笑道:“汤浪儿,杀到一个鞑子没?” 汤浪儿人小志大,被人一阵鄙视之后,只是气得双眼发红。 黑火药浓厚的硝烟弥漫了整个城头,城上城下的箭矢飞窜在呛鼻的浓烟中,敌我双方的血流染红了整条护城河,置身在这样惨烈的城防攻守战之中,高旭的神经几乎紧绷得要断裂一般,而作为医生那种专注而又冷静的职业性素质,让他在激战之中仍然关注着整个战场的进程。 当高旭看到从清军阵营中冲出一支三百左右旗帜鲜明的披甲旗兵时,眼瞳不由得微缩一下。有时候,不是说剃个头,蓄条老鼠辫子,穿上马褂就是满清铁骑。这支队伍那种经由无数次杀戮而形成的野兽一般的噬血气息,这是一般绿营兵所没有的。经过这些日来的征战,高旭已经一眼就能认出这支披甲士是一支货真价实的八旗兵,而不是刘良佐帐下之类的假鞑子。 那支披甲旗兵越过护城河上的浮桥,直达城墙的一处云梯之下,尖声嚎叫着爬梯登城。这处云梯登城点是季从孝的冲锋营防守,他也意识到这几百旗兵是股精锐之师,调集大量的檑石和箭矢阻击。 可是这支旗兵人人身穿重甲,举着木盾,一般的箭矢根本伤不了他们分毫,相反,这些旗兵配合默契,他们分出几十人举盾相护,几十人拉着强弓顺着木盾的缝隙向城上仰射,箭法奇准,只要乡兵的头面一露出城垛,马上被那些旗兵射中坠下城墙。那个身披三重甲、又执五把刀的尼尔泰一人当先,余者随后,趁着城头上乡兵避箭龟缩的空档,敏捷地向城头攀去。 高旭领着左右战卫队早就严阵以待,但只要这城下的八旗射手把城头的守卒压制住一会儿,其余的旗兵就会源源不断地爬上城头。高旭扯着喉咙对一旁的史战喊道:“震天雷,炸了那些弓箭手!” 史战会意地点点头,下令右卫战队的海盗们投雷,但是这些海盗们没有节支概念,早把身上的震天雷都投个精光了。史战骂了声海姥姥的,解下自己挂着最后七八个震天雷的腰带,点之后,躲在城垛后一扬手向下抛去。随后,只听一阵震天响声,团聚在云梯之下的旗兵射手们被炸得人仰马翻,一片血泊。但这时,清兵已趁着刚才防守的空隙爬上了城头。 领头的正是那个满将都督尼尔泰。 史战早就让右卫战队列成一队,举着火铳,一等那尼尔泰翻身跃入城墙内,便齐齐开火。但是那尼尔泰身强力壮,穿着三层重甲,如同一座移动的人形坦克,火铳的铅弹根本穿透不了铁甲。史战见火铳无效,便领着右卫队后退到外围,**裸的打不过就跑的海盗风格。 如果不把这个缺口堵住,高旭满打满算以为可以坚守三个月的江阴城说不定就在眼下沦陷。右卫队的海盗们指望不了,还有左卫战队一百多人,还有他高旭。到了这个时候,高旭再不管什么体力虚脱的顾忌,他抽出腰刀便向那个在城头咆哮如雷的尼尔泰冲去。 作为左卫队长,徐鸿永远都挡在高旭的身前。徐鸿领着左卫战队的一百多条汉子一个劲的把高旭护在身后,与那爬上城头的十几个清兵舍生忘死地肉搏着。以单兵素质来说,成立不过数日的战卫队亲卫自然不是身经百战的八旗兵的敌手,但架不住人数十倍于敌人。而且这个时候拼的就是死志,不管谁强谁弱,最终只是先死与后死而已。 左卫战队以双倍于敌方的代价围杀了登上城头的十几个清兵,到了最后,只余下那个困兽犹斗的尼尔泰。他背着城墙上,拼命护着云梯的登城点。以徐鸿为首的数十个战卫半圆形地围着他,数十把刀剑相向。但那尼尔泰全身上下披着重甲,刀剑砍在他身上,只是火星直溅,伤不得他分毫。 这个尼尔泰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悍将,颇有万夫莫敌之勇。只见任着战卫们砍在他身上的重甲上,而他手持双刀,一刀护已,一刀伤人,一时之间,众人竟然奈何不得。高旭本来以为这个满将身穿重甲,行动不便,难免体力不济,那知这个家伙像头蛮牛一样,越折腾他越来劲。 城下的清兵正在沿着那尼尔泰护在身后的云梯源源不断地往上爬,而这个满清蛮牛又一时之间宰不了他。这在高旭心急如焚的时候,突然一把钩镰刀贴着城墙从那尼尔泰的右侧悄悄地伸进来。那尼尔泰正与眼前高旭的战卫们酣战,料不到一把钩镰刀的弯刃从他头盔与胸甲的缝隙之间钻进,一把钩住他的脖子,使劲地往右边拉。 尼尔泰痛得狂吼一声,转眼望去,只见一个小男孩挤在城垛根下,正得意洋洋地望着自己。尼尔泰怒火中烧,他征战一生,杀敌无数,料不到着了一个孩童的暗算。他顺着钩镰刀的拉扯方向向右侧倒去,趁势向那个男孩砍去,一个亲卫举刀搁挡,竟被震裂了虎口,另外一个亲卫也被尼尔泰的一刀当胸洞穿。但这时,尼尔泰终于倒地,身穿重甲一旦倒地的话,想爬起来就不容易了,而且他的脖子被那男孩的钩镰刀刮得鲜血泉涌而下。 徐鸿见状,指使着几个亲卫强压着那尼尔泰的手脚,然后扯下他的头盔,一刀剁下。 尼都督的头颅滚落在那汤浪儿的脚下,他扔掉镰刀,开心地拿起首级,向众人叫道:“是我先钩住他的!是我先钩住他的!” 高旭见尼尔泰伏诛,松了一口气,正要上前夸奖那汤浪儿的时候,却见一支流矢从城下射来,箭头从汤浪儿的身后透胸而出…… 字(去读读),欢迎读者登录 qududu 阅读全最新章节。 ------------ 第四四章 阎氏有玉 闰六月底的那轮残月清冷地照射在江阴的城头。北门近处城墙上的砖石饱含了血流,皆是艳红得犹如春日里映山红的花瓣。 城头上下火把林立,通明一片。有的城民在城头为逝去的亲人哭泣,也有的乡兵为首战获胜的昂扬激荡所充斥,城里大大小小的酒肆搬来美酒佳肴,慰劳血战余生的守卒。 在城门之内的空地上,一边摆放数百上千的乡兵的遗体,死者的亲人在哀号;另一边却是一些幸存下来的伤员,江阴城里所有的郎中都在紧张地包扎伤口,那些药材店也是无私地拿出药品。 高旭戴着以前在常州城里就特制好的口罩和听诊器,拿着特制的手术刀,第四四章 阎氏有玉穿着白色医服,身为出色的外科医生,对于刀箭之类的外伤,高旭处理起来自然得心应手。他的一身扮装虽然看在乡民眼里觉得稀奇古怪,但高旭救死扶伤的成效众目共睹,人们也不足为怪了。 高旭走过一处角落,只见那个汤娘子趴在一张木板上,抱着那个昏迷不醒的儿子在嘤嘤地抽泣着,她边上也挨着一个小女孩,见到高旭走近,便扯扯汤娘子的衣袖。汤娘子抬起头,眼角瞄见高旭走到面前,赶紧抹了抹清泪,立了起来。 高旭看了这个汤娘子一眼,不得不说,这个少妇人在任何情绪的支配下,她都是柔柔的,弱弱的,目光永远羞于正视目标,总带着一份惊鹿般的躲闪。而这份目光习惯性的躲闪在她那欲质天生的容貌和傲人的身段下,却变成一种让异性侧目的欲拒还迎。再加上现在这个汤娘子因为悲伤之下的无助,更让她那种不设防的欲质中平添一份楚楚可怜。这是个一边能让男人怜香惜玉之心顿起,另一边却又忍不住想纵情驰骋的女人。 高旭礼貌地向汤娘子母第四四章 阎氏有玉子点点头,上前检查汤浪儿的伤势。狙杀那尼尔泰,这个汤浪儿应记首功。就在他中箭的时候,高旭就开始急救,但是箭矢已穿透了他的心脏,高旭也回天乏力。这小男孩虽然脸如白纸,但能挺到现在不断气,或许是因为他倔强的意志之故。 高旭抬起头,再次放弃了救治的企图。那汤娘子见罢,一把扯住高旭,蚊声哀求道:“高将军,请你救救浪儿吧。” 高旭摇摇头,道:“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作为医生,这句话高旭已是说得有点麻木了。 那汤娘子绝望地哭泣着,细言道:“你都能把我死而复生,怎么会救不了浪儿?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高旭又是无奈地摇摇头。那汤娘子见高旭举脚离去,心急之下,一把抱住高旭,在高旭耳下轻轻急道:“只要你能救活浪儿,你要我怎样都可以。”说罢,汤娘子又提起胆子与高旭对视了一眼,目光对视之后,又惊鹿般闪开,本是绝望得发白的脸颊还不可救药地红了红。 高旭只是苦笑一下,缓缓地推开汤娘子,又道:“你儿子不是溺水,而是致命的箭伤。” 因为身为医生的缘故,每次战后,高旭对伤员的救治都不遗余力。这些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老兵往往最有战斗力。但高旭现在的身份又不仅仅是医生,他还要统筹全局。他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救死扶伤上面,不管他是职业病发作,还是借机收买人心,医生之职他都只能适可而止。 ∶∶∶∶∶∶ 陈明遇命人来请高旭到明伦堂议事,高旭语言苍白地劝慰了那汤娘子几句,在徐鸿一干战卫的护卫下向明伦堂走去。 高旭望了望身旁,对徐鸿问道:“见山,必达呢?” 作为左卫战队的队长,徐鸿从来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自入城之始,他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高旭身后,保证他的安全。但右卫战队队长史战却一直敷衍了事,清兵退后,他便领着海盗们去万花楼潇洒了。因为今日起,万花楼的妓女们声明只要是守城勇士,她们就以身相许,绝不收钱。作为海盗,难得充一回英雄,怎么能放过这样的好事?史战自然领着兄弟们争先恐后齐赴万花楼。 徐鸿踌躇了一下,老实地应道:“右卫战队的亲卫都去了万花楼。” 高旭听罢,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 一到明伦堂,高旭先到偏厢看了看阎应元。阎应元虽然昏迷之中,但他的脸色明显好转,正如高旭估计的那样,只要二三天,他就能醒来。照理阎应元的除了几个大妈子,还有一个年轻女子。一看这个女子的容貌,高旭就猜测她大约是这阎应元的女儿。她长着一双单眼皮,眼睛细细的,长长的,看着高旭的眼神偶尔闪过一丝不明因由的光芒。她虽然算不上漂亮,但胜在有一股清丽逼人的气质。古人早嫁,看她的发型衣着,想必已是人妇。 伴在高旭一旁的陈明遇见高旭注意了女子一眼,但呵呵地笑道:“取义,这是阎侄女小玉。” 阎应元的伤势让高旭松了口气,对那清丽女子指点了一些护理所注意的地方,便与陈明遇一干人等来到大堂。这时,大堂外匆匆走入一个书生,提着一包药村就向阎应元的病房里赶,陈明遇呼住他:“正明,来与取义贤侄见个礼。” 陈明遇说罢,又回过头对高旭道:“这是小玉的夫婿,姓陆,名楷,字正明。” 那陆楷见了高旭,竟是有点局促,想必如今高旭的名头太大,而陆楷一介书生,不擅交际。高旭见了他手里的药包,道:“陆兄,膏药一日只需三贴,适量敷之。” 那陆楷唯唯诺诺地应了一下,转过身便进了偏厢。看在陈明遇眼里,暗叹这陆楷与高旭那种向来不卑不亢的气度相差得太远了。 今日首战告捷,众人皆是喜气洋洋。明伦堂上,陈明遇首座,左席坐着训导冯厚敦、贡生黄毓祺、戚勋、许用和夏维新等人,右席则是坐着高旭、季从孝、武举人王公略以及汪把总等守城将领,另外则是一些江阴城里有名望的富绅和耆老。 对于接下去如何守城,众人七嘴八着地谈论着。有几个耆老与富绅们意见相左,竟是不分由说地争执起来。陈明遇虽说是主事一城,但他没有那种临危决断的性格,听公说觉得公有理,听婆说觉得婆有理,一时之间只能做个和事佬。 高旭只是坐在一旁多听少说。虽然高字营战绩不俗,高旭的声名日显,当初不仅支援了大批辎重钱粮,今日在城头他的亲卫队也算是中流砥柱,但身在这明伦堂,高旭一头的短发却是分外触目。在这个如火如荼反抗剃发令的时期,没有头发就没有发言权啊。 虽然高旭已深得江阴大部分城民的认同,但那些城中颇有威望的耆老们对于高旭曾经的剃发事实还是耿耿于怀,而且他们认为这个高旭虽然举义反清,有功于大明,但他的品格着实让人鄙薄。且不说以前这高旭在常州府里的花天酒地,在江边救治汤寡妇的行径是**裸的趁人之危。所以,这些耆老看着高旭的眼神总带着一丝挑剔,一丝异样。 就在众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却见那阎小玉神色坦然地迈入了大堂的门槛,身后跟着她那个有点畏缩的夫婿陆楷陆正明。 明伦堂的大厅是议事重地,一般闲杂人等都不得入内,何况是一个女子。 只是这个女子的身份不一般。因为她是阎典吏的女儿。 一时间, ------------ 第四五章 议守明伦堂 高旭坐在明伦堂的大厅内,瞧着那阎应元的女儿一走进来,这乱糟糟的大厅一下子清净了,不由得叹服阎小玉这个气质美女的魅力真是不得了。但高旭却没看到几个耆老一见阎小玉进来,顿时脸色一沉。虽然阎典吏的威望在江阴城内无人能比,而且这个阎小玉是阎典吏的女儿,但终究是个女人。大老爷们在商议大事,一个女人进来掺乎,这算什么事? 那阎小玉无视陈明遇哑然的表情,以及那些自以为是的耆老们的薄怒之色。她视线扫了一下犹如在台下看戏一般的高旭,神色自若地走到众人中间。走了几步,见自己的夫婿没有跟上来,便回头看了那个陆楷一眼第四五章 议守明伦堂。那陆楷本是缩在门口,进来畏于明伦堂内这严肃的氛围,退么又怕被人看轻,见落落大方的妻子回头望了自己一眼,一咬牙,走了进来。进来之后,陆楷又直觉众人的目光一齐盯着自己,只知一心苦读圣贤书不问窗外事的书生只觉得这些视线如刀一般,割得自己体无完肤。 看着陆楷局促不安的模样,高旭不由觉得有趣。高旭的身后本来有两个坐位,是给他两个战卫队队长预备的。端坐其后的只有左战卫队队长徐鸿徐见山,右战卫队队长史战史必达早在万花楼寻花问柳了。高旭笑着向陆楷点点头,指着身后的空位,对他道:“陆兄,这里坐。” 陆楷感激地向高旭拱拱手,他正立在大厅当中怯场万分,迫切要找个地方避免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陆楷正要举步去坐的时候,只见妻子又静静地盯了自己一下,心中不由一阵羞愧,立住脚步,伴在阎小玉身旁。 于是,夫妇俩当众而立。 高旭玩味地瞧着这对夫妇。虽然刚才在偏厢里,这个阎小玉见到自己不失礼节,敬第四五章 议守明伦堂谢自己对阎典吏的施救之恩,但高旭还是感受到她在神色中有一丝说不出由来的东西。而她的夫婿陆楷可谓是名副其实的书生,看他怯场的样子,倒是个实在人,要不是清军围城,说不定他还在书斋里以诗画为乐呢。 只听那阎小玉开口道:“小女子在偏厢里听到大厅喋喋不休,以为卖鱼桥的菜市场搬到明伦堂了。” 这阎小玉语调不急不缓,脸色也从从容容,似乎在陈述一个简简单单的事实,但她话语外的嘲讽之意,这大厅里的任何人都听出来了。一个耆老满头黑线地立起,轻斥道:“小玉侄女,吾辈正商议大事,如有争执,情里之中,你怎么以菜市场相喻?” 陈明遇呵呵地笑道:“无妨,无妨。我等善言相商,莫要争吵,莫要吵到偏厢里静养的阎兄。” 陈明遇抬出阎应元的伤势出来,众人也是默然无语。那耆老瞪了阎小玉一眼,悻悻坐下。 陆楷见妻子一进门就触犯了众怒,心中更是忐忑不安。他失态之下,竟是轻轻拉拉阎小玉的手,以示阻止。阎小玉转头又静静地瞧了夫婿一眼,目光还是往常一般宁静。妻子的镇定似乎鼓励了陆楷,他努力地深呼吸一下,一转头,见到高旭对自己笑笑,他也是勉强地笑笑。 高旭看着阎小玉接下去如何应对,他直觉这个阎小玉走进来不仅仅是为了抱怨大家吵到她父亲的静养。正当高旭琢磨的时候,那阎小玉又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对首席上的陈明遇道:“陈叔叔,父亲在中午的时候苏醒过。” 众人一听,顿时为之一振。现在江阴城内众龙无首,陈明遇虽然名义上被奉为主,但他那和稀泥的性子根本没有决断力。至于高旭虽然战绩累累,又能救死扶伤,在年轻一辈的乡兵之中颇有声望,但在耆老们眼里,他曾有剃发之实,再加上品性被耆老们不耻,自然难以服众。当时请高旭入城,更多是想把有点来头的高旭困于孤城,以图崇明的援兵而已。 归根到底,这些顽固的耆老们服的就是一个人:阎应元。 当年海贼来袭江阴时,知县衙役望风而逃,唯有阎应元一人一骑,大声疾呼,千人相随,以竹竿为枪,拦截海贼于江岸之下。阎应元那杀伐果断的性格给这些耆老们极深的印象。在这非常时期,只有让阎应元这种智勇双全之辈才能担当大任是所有耆老们的共识。 陈明遇一听阎应元醒来,顿时欣喜万分。只是中午的时候,大伙都在城头抗战,自然不知阎应元醒来。而且回来时,阎小玉却一直没提此事。陈明遇站起身来,走到阎小玉跟前,急急问道:“小玉,阎兄醒来时可有什么交待?” 阎小玉依然神色从容地望着望众人。不急不燥。不盐不淡。 她不急,众人可都急了。 而高旭总觉得这阎小玉瞧着自己的眼神里有一点特别的不明所以的东西。 等那阎小玉吊足了众人的胃口之后,才缓缓地说道:“今日清兵首攻不利,又折损大将,明日必定疯狂报复,江阴城已芨芨可急,而诸位却在明伦堂争个不休,毫无定论,岂不是把一城之民置于刀口上于不顾?家父午间醒来,只言四字:死战!勿降!至于守城之计,小女子昔日曾听家父有言,如要守城,必需要举全城之人力与物力。先说人力,则是统计全城居民有多少保、多少户以及多少人丁,人丁之中又分多少青壮老幼,全部登记在册。再从中选择勇猛者组成守城之卒,组织老弱者搬送物资。至于物力则把所有的盔甲器械之类的辎重、钱粮以及诸如油盐之类的日常用品收集一处,兵器战时发放,日用品每户限量供应……” 阎小玉的一番言语说罢,众人听罢一阵惭愧。阎应元曾经担任过京仓大使,也就是管理仓库的小吏,有着较强的统筹协调能力。阎小玉自小时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不像一般不问世事的大家闺秀,说起话来一针见血,端的是有条有理。 高旭看着阎小玉那细细的小眼睛里透着一股悠然之色,举止落落大方,而立在她一旁的陆楷却依然怯场,在众人的注视下像如入虎穴般慌恐,但在妻子冷静而又鼓励的目光下强自保持着书生风范,一副身不由已的样子,看在高旭的眼里,不由哑然失笑。能进这明伦堂议事的大都是江阴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个阎小玉大概有一片望夫成龙的苦心,借着传达父亲醒来的口讯的机会,非得把自己的夫婿推进明伦堂的议事厅。 陈明遇身处主事的位置上,虽然对江阴的困境劳心劳力,但他那在非常时期也不善决断的性格,对于守城要务也是焦头烂额。现在阎小玉打着父亲的旗子说出守城的大致纲要,顿时喜道:“侄女说得有理。守城必须举全城所有之人力物力,与鞑子血战到底。” 对于阎小玉之言,高旭也是深表赞同,如果人力物力没有组织,光靠城民的自发而为,势必杂七杂八。如同今日在守城的时候,虽说举城皆兵,但这城上城下纷乱不堪,城墙内的阶梯挤得密不透风,运送守城物资的效能极其不佳。这全城的人力物资必须在统一的调配之下,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想必管理过京仓的阎应元深于此道,历史上才能领着全城死守长达三个月之久。 对于阎小玉以阎应元的名义说出这番话,众人再没有异议,开始紧张地连夜统计丁口,统筹物资。 在明伦堂外堆着高旭当初送进城的大批辎重物资。这批物资陈明遇早就派着衙役守卫,今日守战当中花费了大量的刀具火药,但堆积如山的粮食依然如初。对于统筹物力之责,阎小玉没有因为自己是女人的身份而推辞,而是在夫婿陆楷、夏维新以及许用为首的大批诸生的协助之下,开始调派统计。这阎小玉颇有其父之风,不论言语还是行事,总是条理清楚,不急不燥,细心而又严谨。 统筹之中,油盐不足,众人苦思无果,高旭在一旁接口道:“无妨,城中所缺之物,尽量向我说来。” 阎小玉闻言,看了高旭一眼,道:“高将军可有什么妙策?” 高旭笑道:“谈不上什么妙策,城内缺什么,趁着现在清兵围城漏洞百出,城外运进来就是。” 虽说刘良佐号称提兵十万,但经过这些日来的打探,起码要打个六七折。刘良佐的帅营置在君山之下,另外则分兵十六营围城,但对江阴城并非围得水泄不通。因为江阴城内有火炮百门,安营过近的话,容易遭到炮轰。历史上,阎应元是等到七月初九才领着家丁四十多人入城的,而且随后又召集了大批匠人入城。江阴城真正内外联系断绝沦为孤城一座的时候,是在七月中旬满清贝勒博洛领数十万清军主力从苏杭回师围城的时候。 正因为这点,高旭才能轻易地入城救治阎应元,也不用担心数日之后出不了城。 就算江阴对外的陆路被刘良佐阻隔,但仍然可以从黄田港经水路直达江阴的护城河下。而在水路上,包头鱼的海盗船队几乎控制了江阴附近的长江水域。当然,在港口刘良佐也派驻重兵以备江防,虽然大批船队不能大摆不摇地开到江阴城下,可要是数只货船偷运而来,以清兵现在港口守卫的松懈,倒不是不可能。 阎小玉也不客气,时隔不久,就给了高旭一张清单,里面所要的物资皆是狮子大开口。阎小玉本来准备了说辞来说服高旭这个冤大头的,那知高旭扫了一眼,道:“好,我连夜安排人员带着清单出城前往小石湾,把所需之物交给崇明。” 有个海盗出身的大海商高老头,以及便宜丈人沈廷扬在身后,高旭倒是省了很多烦心事,所需之物能不能在仓促之间筹备,那是高老头和沈廷扬要头痛的事情。看着高旭的慷慨解囊,阎小玉那细长得秀气逼人的眼睛里又露出了复杂之色。 当初高旭慷常州宗知府之慨,把辎重营的大批辎重支援了江阴城,器甲刀具倒是不缺,但箭矢在守战之中消耗极大。阎小玉又来向高旭求计,高旭想了想,拍拍脑袋道:“呃,这样,你趁现在月底夜黑之时,命人束草为人,身上穿着兵服,每个草人身上插上竹竿,竿尖上挑着风灯,直立在城墙之后。然后让守卒在城墙内大声鼓噪,惊动清兵来战。夜黑之中,清兵看不清守卫是草人所扮,必定箭矢相向。这招草人借箭你让人去试试。” 阎小玉整张秀脸皆是疑色,道:“这计可行么?” 高旭呵呵一笑,道:“你让人试试看不就知道行不行了么?” 高旭知道当初阎应元守城时几乎用尽了皆如夜袭诈降之类的三十六计,这招草人借箭好像也是用过。行不行得通,尽管去试,反正没有损失,也能起到挠敌的效果。 阎小玉将信将疑地让陈明遇安排人力,连夜束了数百个草人,趁着夜黑之时依计而行,倒真的获了箭矢无数。看着众人对自己交口称赞,那阎小玉对自己的清冷之色又明显减了几分,高旭望了望阎应元养伤的偏厢,心中说了声惭愧。众人见高旭虽出奇计,却没有丝毫骄傲之色,仍然谦虚谨慎, ------------ 第四六章 无发者难民 来到明伦堂外,高旭听到孔庙有一片揪心的哭声,不由好奇地走了过去。 只见有十几个留着金钱鼠尾式满清发型的乡民被众人们压倒在庙前,一些耆老大声地咒骂着,训示着。有十几个衙役正举着鬼头刀,正要行刑砍头。一旁有一大堆妇孺嚎啕着,哀求刀下留情。这些妇孺想必是剃发乡民的妻儿老小。 高旭见状不由快步走到近前,沉声喝道:“刀下留人!” 如今的高旭在江阴城内的威望日深,而且刚刚决定营救五千江阴孩童出城的计划马上传遍了全城,人们对他的临场倒不敢无视。恰好许用也在旁观,高旭便问道:“许兄,这是怎么回事?” 许第四六章 无发者难民用道:“刚刚有一批乡亲被一小股鞑子追赶到城下,大肆围杀。冲锋营出城杀退了那小股鞑子,把那些乡亲救进城来。只是其中有好些是剃了发蓄了辫的,众人怕有奸细入城,无发的皆要斩了。” 如今在城外,已有不少乡民在清兵的屠刀下为了活命只得剃了发,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在这个明末清初时期,清兵奉行的是留发不留头的*,如果义军针锋相对地用剃发不留头的话,将会把那些迫于形势已经剃发的民众推向清朝一方。历史上后来形势的发展却越来越往这两种极端发展。反清事业如果以有发和无发来区别敌我的话,将会走入死胡同。 比如一个村镇,清兵来了,留发的杀。于是为了活命,村民们只得剃发了。接着那些反清义军或者是南明军队来了,见到无发的,就以鞑子对待,还是杀。于是,不管有发还是无发,村民都是死的命。这就是当时的形势。但清军毕竟占了大势,剃发比留发的多。到了后来,发展到已经被迫剃发的大明遗民为了活命帮助清兵来对抗第四六章 无发者难民南明义军。郑成功北伐南京就是一个例子。当时南京城内守城的都是汉人,真正的八旗兵才不足五百人而已。结局是郑成功一败涂地。从这点来说,多尔衮的剃发令经过开始的剧烈反弹之后,以后的汉民满化实在是高瞻远瞩之举。 所以,高旭绝不能让这个以有发无发区别敌我的下策向极端化发展。 只听一个耆老听罢斥道:“发冠体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损之则谓不忠不孝。头可断,发绝不剃!尔等不忠不孝之人,死不足惜。” 高旭却是朗声道:“有发者为义民,但无发者为难民。只要查清无发者不是清兵奸细,只能割辫蓄发,不得杀戮相待。同为大明子民,岂能自相残杀?” 那个耆老见高旭当众在孔庙之前反驳自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高旭说不话来。本来他想说高旭曾经剃过发,已是不忠不孝,但高旭所行之事无可挑剔,杀鞑子,救乡民,哪一件不是忠义之举?而且这个耆老也有一对适龄的孙子孙女,想在后天二十七日搭着高氏船队逃出生天,因此,更不能得罪高旭。 那些在鬼刀头之下的无发乡民大声哀号着:“我等不是鞑子奸细啊。要是不剃发,鞑子就要屠我等全家,为了家人性命,我等只有剃发苟活啊。大人饶命啊。” 高旭对着那些向自己不停哀求的妇孺道:“你们上前鉴别,只要是你的亲人,割了辫子之后,便能活命。但明日清兵如果攻城,他们必须守城杀敌。” 妇孺以及那些鬼头刀下的乡丁们自然应允。不一会儿功夫,那十几个乡丁果真人人有妻小来认。最后还是有三个剃发乡丁没有家人认领,高旭便把人交给许用,对他道:“非常时期,如果他们说不清身份,割辫之后就关进大牢再说。如果亲人来认,立即放了守城。”那最后的三个乡丁得了活命,也是对高旭一番千恩万谢。 事毕之后,高旭对亲卫队的一个随身幕僚亲卫说道:“记录,有发者为义民,无发者为难民。这是以后高字营的策略之一。” 高旭随身不仅有徐鸿这样的战卫队亲卫,也带着幕僚组的员,因为高旭的思绪比较跳跃,想到什么不当场录下的话,往往会遗忘了。而幕僚员算是他的随身硬盘,想到什么事,就让他们记录储存。 事后,几个耆老向陈明遇告状,陈明遇向来无甚主见,听罢,却是说道:“取义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们说是不是?” 耆老们满头黑线,这个陈胖子的人品实在好说老姥姥家了,谁说什么他都认为有理。 ∶∶∶∶∶∶ 今日清兵在北门首攻受挫,而明日起又不知刘良佐主攻哪个城门。众人一番相议,决定以季从孝的冲锋营镇守北门,陈明遇领着数百衙役为核心的江阴兵守西门,武举人王公略领着门人守东门,留守江阴的南明汪把总领着恪属下守南门。高旭则是领着他的战卫队作为后备,哪个城门危急就增援哪个。 连夜统计人丁物资,整个江阴城都灯火通明,所有人为了生存而努力。 在明伦堂内外,高旭有个**岁的男孩跳进跳出,看上去极为聪明伶俐,不由笑着拉着他的手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也不怕生,嘻嘻地答道:“我不是小家伙,我叫陈二郎。”说罢,见到一旁走过的阎小玉,就拉着她的衣袖,道:“阎姐姐,给我扎个鞑子那种金钱鼠尾的纸人好不好?我要让大伙儿千刀万剐去。” 阎小玉皱着眉地摸着他的头道:“二郎别添乱,姐姐正忙着呢?” 阎小玉见高旭对这个陈二郎感兴趣的脸色,道:“这个是陈大人的侄子。” 原来是陈明遇的侄子,高旭见他那古灵精怪的样子,不像他叔伯陈明遇那般胖得吓人,反而眉清目秀,长得惹人喜爱,不由笑道:“纸人有什么好玩,城头上鞑子的头颅多得是,你可以随便挑一个当球踢。” 阎小玉听罢,转过头,静静地看了高旭一下,又缓缓地说道:“他还是小孩子。你莫要那些血淋淋的东西吓他。” 这个阎小玉不论有什么情绪都掩盖在她那从从容容冷冷静静的脸色之下。高旭只是笑笑,也不与她分辨。那陈二郎背着阎小玉向高旭做个鬼脸,然后笑嘻嘻地对阎小玉道:“阎姐姐,我已经九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阎小玉捏捏陈二郎的脸颊,道:“逞什么能,九岁还不是小孩子?别来打扰姐姐,姐姐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那陈二郎见阎小玉不理他,整个明伦堂大家人人在忙着什么,唯有高旭这个闲人,便缠着高旭玩。当然,高旭也只是看上去很闲而已,天知道他心里可盘思着多少东西。对于具体的事务,江阴城内有足够的人力去做,也用不着高旭操心。 最终,高旭这个“闲人”在陈二郎大行地主之宜的带领下,里里外外游遍了明伦堂外的整座孔庙。 立在孔庙的大门外,眼望着这个无眠的江阴,高旭心中不由升起一番感慨。这座县城里的人们曾有离开逃亡的机会,但他们却是留下来守卫家园。在当日黄田港数万乡民争相离港的时候,这城里的人只是默默地望着。 身处故土难起背离之心,为保发冠不惜以身相殉,这是这座城池里所有人的写照。 这不得不让高旭这个后来人敬佩不已。尽管城民们人人都怀有死志,但高旭眼望着身边这个聪颖无比的陈二郎,不由问自己,难道眼睁睁地望着城里那些像陈二郎这样的热血种子化为灰烬么? 不行。 ------------ 第四七章 高取义名单 高旭拉着陈二郎又走进了明伦堂。 在明伦堂上,高旭对众人道:“那刘良佐在港口派驻重兵镇守,如今想经黄田港大批撤离乡民已是不可能了。但趁着这次偷运物资进城的机会,后天晚上,还可以大约撤走三五千人左右,因为偷送物资的船只不可能超过十艘。而且只有一次机会。因为刘良佐不可能给我们第二次。” 高旭把所需的物资清单已命亲卫连夜出城,又附带了高旭的亲笔信。高旭给高老头筹备的时间也只有二天,也是就是后天晚上,货船必须要到达江阴城下。因为形势瞬息万变,必须争分夺秒。 众人听罢相视一眼,陈明遇出声道:“取义,就第四七章 高取义名单在这个明伦堂内,我等一同发誓头可断,发绝不可剃,早已抱定城在人在城破人亡之决心。” 事到如今,这江阴城里有十多万城民,就算能撤走五千人,不足二十份之一,哪选谁好呢?选谁都不好。而且轻言离城,对城民的死守之心也会有极大的打击。众人的考量也在高旭的估计之中,高旭指着身旁的陈二郎道:“所撤之人只选十三岁以下的童子。(!)他们是江阴城未来的希望,难道陈大人眼睁睁看着这些希望灰飞烟灭么?” 陈明遇一时无语,众人皆然。为了发冠,为了尊严,在这明伦堂内的人,谁都有不屈的节气,但谁又能无视江阴的这些热血种子的生路呢? 高旭道:“给大家两天的时间,后天晚上,也就是二十七日,船队运货而来,载人而去。” 陈明遇道:“沿江的港口里有花马刘的一万重兵驻守,城外又有数万人马呼应,船只想来去自如未必轻易。” 高旭笑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当高旭立在明伦堂外看着那些工匠制造器具的时候,许第四七章 高取义名单用把一叠厚厚的纸单递给高旭,高旭疑惑地接过来,问道:“许兄,这是什么?” 许用道:“这是刚刚统计上来的第一份名单。大约有一千人。” 高旭顿时明白了。这份名单上都是后天准备乘船撤走的江阴孩童。高旭觉得这份名单沉甸得有如千钧。每个名字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是一个未来驱除鞑虏的希望种子。高旭粗略地一看,发现其中的名字大都是男孩,女孩竟是屈指可数,问道:“许兄,怎么没有女孩子?” 许用听了只是无语。古人历来重男轻女,五千孩童的名额摊到全城近万户的头上,二户才有一个名额而已。当然,也有部分父母不想让孩子离开自己的。 高旭看着名单上每个名字的边上都注着岁数,虽然是十三岁以下,但名单上大都是五六岁到十三岁左右的。因为撤走的名额有限,其中不包括大人。婴孩又没有自理能力,父母们也不放心让他们独离。 高旭拿着这叠沉甸甸的名单,心中突然想到那部他百看不厌的电影:辛得勒的名单。 这份名单是不是该叫高取义的名单呢? 高旭让幕僚记下他口述的几封书信。这些书信分别是给小石湾的徐玉扬和包头鱼,身在崇明的高老头和沈廷扬,还有何常。为了增加这次计划的成功率,增强小石湾高字营的反击力量,高旭决定把何常的蟑螂营召回江阴协战。给高老头的信件自然督促他紧急采办所缺物资。给沈廷扬的书信中,高旭也向他求援,毕竟南明在崇明还有几千水师,关键时候,蚊子小也是肉啊,只要沈廷扬说服这些水师来江阴声援,也可以壮大一下声势。 在江阴的东门下,高旭慎重地把书信交在左卫战队队长徐鸿手中,道:“徐队长,这些书信事关一城安危,请务必送到每个人手里。” 在高旭的亲卫队之中,办事最能靠得住的自然是这个忠诚果敢的徐鸿徐见山。徐鸿为人沉默寡言,是那种说得少做得多的厚重之人,也是个执行力极为纯粹的人。他只是无语地点点头,领着两个近卫,转身坐着吊篮下城,三人即刻隐没在夜色之中。 高旭站在东门城头,默默地望着徐鸿消失的方向出神了一会儿,然后,沉着脸,对身旁的战卫道:“去万花楼。” 身为主将的高旭为了这江阴的未来费尽脑汁,而作为他的右卫战队队长史战史必达却窝在万花楼风流快活,简直是岂有此理。万花楼的妓女们见到高旭领着数十名亲卫纵马而来,人人喜出望外。这高将军赫赫有名,又年少风流,如同让他宠幸一回,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啊。只是诸女都知道四大头牌都去了高宅,那这高将军又来做什么? 众人只见高旭立在楼外一挥手,数十名左卫亲卫就如狼似虎地冲进万花楼里,把那些以史战为首那些是海盗出身毫无纪律的右队战卫拖了出来。来喝花酒的大约二十来名,自史战这个队长以下,大都是伍长什长一类的军官。众人见了高旭不怒自威的脸,大多数的酒意都醒了。除了闻名东海的海盗箭鱼,如今高旭的右卫战队队长史战史必达。 史战已喝得不省人事了。头一次以英雄而不是以海盗的身份嫖-娼,这种感觉着实爽快。他自少活在以前那个花花公子高大少的阴影之下,对高大少恨意极重。自从被高旭捉壮丁来做战卫队长,本就有一肚子的窝火,如果不是看在高老头养育之恩的情份上,早就造高旭的反了。当然,如今的高旭已非当日的高大少,他史战想要对付高旭也无法得到众人的支持。 高旭皱着眉道:“用冷水泼醒他。” 亲卫依言而为,那点泼在这史战身上,他只是迷迷糊糊地说了声真凉快,倒在地上却是更是睡得舒坦。 ------------ 第四八章 为儿舍身 夜色下的江阴城弥漫着一种哀荣的气息。 城民们庆幸击退了清兵的首次攻城,自豪之余,但面对着数百上千守卒的战死,也就不得不面对数百上千个家庭的悲伤。 在城头的角落下,汤娘子把汤浪儿嘴角冒出的血渍擦净,然后吃力地从木板上抱着脸色如纸的儿子。一旁的汤嫣儿见了,问道:“娘亲,把哥哥抱到哪里去?” 汤娘子道:“嫣儿,咱们回家。” “哦。”汤嫣儿捡起哥哥的那把钩镰刀,扛在肩上,随着娘亲身后回去。 一路上,有个无赖见着娇滴滴的汤娘子抱着血人一般的儿子,便拦着她笑道:“汤娘子,要不要我帮忙?”说罢就伸出第四八章 为儿舍身手来,要向汤娘子的怀里把汤浪儿抱过来,想着趁机捏捏汤娘子那高耸得触目惊人的酥胸,占占便宜。 汤娘子皱着眉后退一步,虽然又气又恨,但她生性素来轻柔如水,只是弱弱地拒绝道:“不要。” 那无赖见汤娘子好欺,不分由说,就要当胸来袭。那知一阵风掠来,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刀锋擦着自己的鼻类一掠过,转头一望,却见那汤嫣儿举着钩镰刀怒目相对。她与汤浪儿是双胞胎,也是十三岁,虽然年纪轻轻,性子却不像娘亲这般软弱,端的是与汤浪儿一般的刚烈,只听她斥道:“你敢再伸出狗爪来,姑奶奶今日便剁了你。” 这一起争执,路人就顿足围观。几个路过的守卒见罢顿时怒不可遏。今日在江阴城头要不是高旭的战卫队倾力相助,这江阴城都说不定都破了,而且在战后,受过高旭医治的伤员也数不胜数。如今在江阴城里,谁都知道这汤娘子和高旭的纠葛不清的流言。这个死无赖竟然连高将军的女人都敢调戏,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众守卒蜂拥而来,把那第四八章 为儿舍身无赖揍得半条死,然后亲自把汤娘子送到家门口。 汤家颇为简陋,家境已是极为困顿。汤娘子把儿子放在床上,汤嫣儿端来热水,母女俩把汤浪儿染血的衣服换了,擦净了他的身子。汤娘子望着生机越来越弱的儿子,默默地流着泪。汤嫣儿道:“娘亲,我们再去求求那个人吧。他可是神医啊。当日可是把娘亲死而复生的。” 汤娘子听女儿又提起那日之事,素白的脸颊又红了红。在黄田港大撤退那日,形势危急万分,在纷乱的人流中,她与家人冲散了。后来见乡人把丈夫的尸体抬进港内,一时间又找不到儿女,她生性外弱内刚,夫死儿散之下万念俱灰,便投江自尽。当汤娘子醒来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一股炽热的呼吸吐在自己的喉间,自己冰冻的嘴唇在这种热息恢复了感觉。有只温和的嘴在吻着自己,有双强而有力的手在搓压着自己的胸乳。汤娘子在惶恐之间,一下子睁开眼,看到了一张让她永远无法忘怀的男人的脸。然后,看到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她庆幸活了回来,只是流言如影如随。 但流言也不是没有好处,如果放在以前,汤家不过是一个名不经传的破落户,她汤娘子艳名在外,寡妇门前是否多,她肯定不得安生。但如今的是非只有一种,那是高旭当日急救她时的“染指”。但这种是非却让江阴城里很多女子羡慕,也熄灭了很多男人蠢蠢欲动的心思。当然路上碰到那个不知死活的无赖除外。 汤娘子听了女儿的话,怅然道:“我刚才求过他了。你不是听见了么,他说没办法了。” 汤嫣儿虽然与汤浪儿一母双胞,俩人的脾气皆是一样遗传其父的火暴,但对于高旭的看法,俩兄妹却是南辕北辙。汤浪儿恨高旭轻薄其母,使得一家人流言缠身,但汤嫣儿却是对说话彬彬有礼、行事不温不火的高旭颇有好感,或许这是她自小厌恶那个暴躁无比动辄拳脚相向的生父。 汤嫣儿道:“娘亲,他肯定有办法的。” 汤娘子听罢,只是无语。以她的性子,刚刚在高旭的耳边说出那样羞人的话,已是破天荒第一次,如果不是救子心切,她怎么会如此?她又想起陈明遇的话,难道真的答应他去做高宅的婢女侍妾么?汤娘子没有什么主见,生性如水,只是转过身抱着女儿嘤嘤地哭了起来。 汤嫣儿抹着娘亲的泪水,说道:“娘亲,我知道,只要他肯救,一定能把哥哥救活的。” 汤嫣儿无法忘记那日在江边,就在她抱着娘亲溺水身亡的冰凉的身躯哭泣时,一个神色温和的年轻男子拍拍她的肩膀,在一番让她脸红心跳的急救之下,娘亲立马就活了过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汤嫣儿相信,无论什么事摆在那人面前,他总能解决的。 哥哥的箭伤也不例外。 ∶∶∶∶∶∶ 当高旭回到高氏老宅休息的时候也是深夜了。 守宅的老人据说是高老头父亲的仆人,算是高旭爷爷辈的人物。这个守宅人年过八旬,但身子仍然健朗,因为酷爱在高宅内的池塘里养殖一大群白天鹅为乐,再加上一头的白发,一脸的白胡子,人称高老白。 高旭却是对他极为尊敬,开口闭口必称白爷爷。因为高旭对高氏家族一无所知,想从这高老白的口里套出一些高氏逸事来。当然,这高老白没有让高旭失望,一边惊叹这个败家子咋的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了,一边又把高氏相关的事情倾囊相告。当高旭询问一些火星问题时,见高老白一脸诧异,高旭就指着额角的陈伤推说撞坏了头,很多事不记得了。 高老白正坐在池塘边的一张石桌上,在星光下悠闲地喝着酒,吸着烟丝。让高旭惊讶的是,在高老白身边,竟然站着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四个女子一见到高旭走进来,个个娇滴滴地迎上来,先是行礼,然后齐声道:“少爷回来了?” 高旭莫明其妙地望着惬意万分的高老白,问道:“白爷爷,这是……” 高老白翻着白眼道:“如今少爷劳苦功高,大伙儿无以为报,见老宅里侍候的也没一个,把江阴城里最有名的四大闺秀送来给你做婢女啦。” 现在高旭一见到女人就头痛,且不说任性张扬的小芸儿,沉稳内敛的阎小玉,眼前这四只花蝴蝶也晃得他眼花。再说江阴城的四大闺秀是这等货色?瞧上去怎么人人带着媚俗风尘之色? 原来人人争向陈明遇推荐自己的闺女,最后闹得不可开交,最后陈明遇恼了,谁也不得罪,直接把万花楼的四大头牌拉到高宅来了。于是,大伙儿人人无话可说。高老白自然知道其中玄机,但他也不说破,若要论善解人意,这些万花楼的头牌们比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强上一万强。他也好沾沾少爷的风光,老来聊发一下少年狂。 高旭一挥手,阻止这些风尘女人贴着自己不放,命她们把高老白侍候得舒舒服服。这高老白孤守老宅几十年,如今也得慰劳一下不是么? 劳累了一天,高旭急切需要休息。来到自己的卧房,却见又是一个女人迎来出来。高旭也不等看清她的脸容,不耐烦地挥手道:“去去去,我要休息了。” 只听那女子应道:“让奴家来侍候将军入寝。” 当高旭看清对方的脸容时,不由得一愣。 只见那惊鹿般躲躲闪闪的目光,如水般羞羞答答的神色,穿着一身轻薄如丝的衣裳,身上傲人的曲线若隐若现,胸前那汹涌的乳-峰像要破衣而出。 她雪白的肌肤上竟是泛着隐红之色,好像她的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焚烧。而这种在她体内焚烧的东西,又能在高旭的注目之下,似乎又沿着高旭的视线窜到他的体内。 这种东西很原始,却很有力量。无法抗拒。无法抑制。高旭只觉得这种东西所带来的燥热地从腹部油然而起。 而且她还是柔柔的,弱弱的。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她都用身体在说话。 这个身体犹如一道处在饱盈状态下的欲壑,正对着暴虐和征服发出最渴望的呼喊。 高旭缓缓地从汤娘子身旁走过,坐在卧室的椅子上,深深地呼吸着,压抑着身体对**的强烈渴望。 作为医生,高旭很清楚自己所附之躯的体质状况。是放纵,还是克制,这个选择第二次摆在自己的面前。第一次是面对小芸儿。这一次却是这个对高旭来说过于突如其来的汤娘子。然而,附体穿越的后遗症还在严重地困扰着高旭。 高旭努力地把目光从这个尤物那勾魂夺魄的身体上移开,道:“你来做什么?” 那汤娘子自始至终都不敢正视瞧高旭一眼,只是低着头,她虽然羞得不敢看高旭一眼,但她那细长的睫毛却是颤动得厉害,细细地应道:“我是奉陈大人之命来侍候将军的。” 高旭“哦”了一声,又温言问道:“你那儿子怎么样了?” 汤娘子听罢,心头一酸,道:“尚未醒来。” 汤娘子仍然低着头,身子却是向高旭移动数步,几乎贴身立在高旭身前,又蚊声道:“奴家求求将军,将军有起死回生之术,定然可以救回我儿。” 高旭看着她低着头,粉嫩的下巴抵在脖子上白里透红的肌肤上,再下几分,便是一道深深的乳沟,峰峦处那一双嫣红的突点隔着薄丝的胸衣清晰可见。高旭又是深深地吸着一口气,道:“如果你是为了求我救活你儿子的话,很抱歉,那箭矢洞透了左胸,我也回天乏力。” 闻着汤娘子身上散发的体香,高旭只觉得身体上的刚硬已是无法自持。作为附体的穿越者,高旭的意志虽然能决定这个身体大部分机能,但是这个身体原有的对纵欲渴求的本能惯性,却又顽强地反作用着高旭的意志。 或许,高旭是第一个为这种意志与身体的融合和背离而烦心的穿越者。 对着这身体如同决堤般的汹涌冲击,是堵还是疏? 正在这时,只听室传来脚步声,然后,在门外传来亲卫的声音:“将军,门外有个小女孩要吵着找汤夫人。” 汤娘子一听,忍不住道:“是嫣儿。肯定是浪儿醒来了。” 说罢,她便向门外跑,跑了几步,又忽然回来,找起一件外衣披在春光四溢的身上,再夺门而去。 高旭见罢,呆了呆,这门一打开,外面的一种凉爽的夜风越过池塘吹来,高旭燥热不堪的身体为之一振。 那汤浪儿胸前的箭头早被高旭死马当活马医一般取出。心肺受伤,失血过多,在医疗条件极为落后的古代,任那个汤流儿的求生意志如何坚韧,最终还是必死无疑。如果那个汤浪儿真的醒来,肯定是回光返照而已。高旭想起这个汤浪儿不论刚强的性格还是不屈的意志,似乎都是一个好苗子,但就这样死了,真是让人遗憾。 但在这样的年头,该遗憾的事情还少么?H ------------ 第四九章 自杀袭击 身体的**因为汤娘子的离去终于缓缓地平复,而高旭却是一时间睡意全无。 走出门外,却见那高老白依然坐在池塘边的石桌上,在灯火下与四个风尘女子嘻嘻哈哈地逗着几只优雅的白天鹅玩耍,人人兴味盎然。那高老白见到高旭,便叫道:“少爷,来来来,你瞧瞧,这有美酒佳肴,有佳人相伴,就算立刻死了也是甘心啊。” 高旭走过去坐在石桌上,望着高老白,笑道:“这种死法虽然舒舒服服,但不适合我们高家人。” 高老白道:“那是。今日在城头,我不光仅仅想搬运箭矢檑木,我还想上阵杀敌呢,只是陈典吏不让。我老白无儿无女,得过且过第四九章 自杀袭击地混了一辈子,想的就是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让天下人记着有我高老白这么一人。” 看着一边摸着天鹅脖子,一边神色慷慨的须发尽白的高老白,高旭突然想起历史上阎应元招募自愿老者出城诈降,把炸药放在装着银两的木桶夹层之中,献纳这时引导火索,老者与清军将领以及三千士卒同归于尽的事情。这可是史上第一次运用人体炸弹。 后天二十七日的偷运计划对于江阴城来说至关重要。要想江阴坚守的时间越长,需要的物资就要越多。江阴里部分所缺物资,高旭让高老头去筹办,另外高旭也准备把当初藏在小石湾那些从常州运来的辎重也运进江阴。除了对江阴输进物力支援,还要最大限度地撤走人力。刘良佐号称十万阵兵城下,就算没有满额,起码也七万左右。在这种形势下,要大量撤走城民哪里有这么容易? 所谓偷运自然不能大张声势,否则清军只要在黄田港以火炮封锁水路,船队要么进不来,要么去不得,到时进退两难之下,岂不是功亏一篑?而且偷第四九章 自杀袭击运的规模太小,无疑于杯水车薪,时日一长,也会被清军觉察;如果规模太大,又必定惊动清军。 无论如何,这次的计划对高旭来说,在如今敌众我寡的形势下,是他对江阴所尽的最后的一份心力。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所以,要在二十七日这天夜里以诈降的名义奉送炸弹,在刘良佐的指挥中枢制造混乱,那招人体炸弹是最好的方法。再加上江阴兵出城夜袭,小石湾的徐玉扬同时带领高字营反击,包头鱼的海盗船队攻击同时黄田港的清军,掩护货运船队直达江阴城下,在中央开花、三面出击的袭击下,清营势必大乱,然后,搬货入城,运人上船,大功定然告成。其中的关键处就在于各方面的配合无间。而那清营心脏处的爆炸声正是各方进攻时最响的号角。 想罢,高旭的思路顿时豁然开朗,对高老白说道:“白爷爷,我知道有一种轰轰烈烈的法子。” 高旭又来到明伦堂,把自己的计划向陈明遇如数托出。听得陈明遇目瞪口呆,问道:“取义,你所说的人体炸弹真的可行?” 高旭点头道:“可行。” 高旭心里暗想,当然可行,因为历史上的阎应元用过了。但现在阎应元重伤在床,自己提出这招不过是代劳而已。 陈明遇又连夜招集众人商议。众人听罢,脸上皆是慨然之色。 于是,招募自愿赴死的老者,赶制内藏火药的木桶,忙得不可开交。 ∶∶∶∶∶∶ 刘良佐摸着光秃秃的脑门,望着眼前这具被削得精光满身伤痕累累的无头尸,哑然良久。 他劳师动众数日,没有夺得江阴城的寸土之功,反而让奉诣来监军的尼都督阵亡于江阴城头。而且死得这般毫无勇士风范,犹如一条野狗一般被江阴兵剥光了盔甲扔到城下。那高旭大约知道这个尼都督身份的重要性,他以这个尼都督的遗身为诱,让刘良佐派遣人马到城根处来抢,而城上早就以檑石箭矢伺候,又折了千余清兵。最后,清兵顶着数重牛皮帐,挡住城上的箭矢,再把尼都督的无头尸抢了回去。 在黄昏时分,清兵久攻无果,再加上尼都督之死让清兵的士气大泄,刘良佐无奈收兵。回到大营,刘良佐对着尼都督的遗尸发着呆,心中琢磨着如何向南京的睿亲王呈报。一想起那睿亲王痛失爱将的雷霆之怒,刘良佐便有点发寒。最终想来想去,也是没有头绪。他的指间一直捏着那支从舍桥沙洲拾来的歇红色的羽毛,突然把血鹅毛插在那尼都督的断首的脖子上,看了一番,竟是嘿嘿一笑。 立在身旁的鲁无巧看罢,心中一阵没由来的悚然,暗想这大帅是不是急傻了?鲁无巧道:“大帅,唯今之计,先得把都督大人的头颅弄回来。不然,死无全尸,无法向亲王交待啊。” 刘良佐看了老狗才一眼,这不是费话么?怎么弄回来?这些江阴人都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时之间又怎能破得了城?但来硬的无效,来软的如何?刘良佐道:“有书,今夜你去找那高旭,用银子去把都督的首级赎回来。” 鲁无巧满脸为难之色,道:“大帅,那高旭可不缺银子。” 刘良佐瞪了老狗才一眼,道:“想当日在黄田港要不是本帅放那小子一马,他真的能从黄田港全身而退,撤走数万乡民?” 鲁无巧心中暗道,这可不是大帅你的仁慈,那是看在高旭进献大笔买路钱的份上。老狗才见刘良佐怒火中烧,而自己却与那高旭有旧,刘大帅要泄火,必定殃及自己这条无辜的池鱼,只得应声道:“那是,那是。属下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鲁无巧去后,刘良佐只是坐在大营中发呆。过了半个时辰,只见老狗才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布袋进帐,眉飞色舞地道:“大帅,鲁某幸不辱命。那高旭真是仗义,一见到我这个故人来求,竟是半分银子都不要,立即把都督大人的头颅抛下城来。我担心大帅焦急,立马赶了回来。” 刘良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赞许地望了老狗才一眼,迫不及待地解开布袋,一眼望去,却是愣了愣,随后,刘良佐回身一个飞脚把老狗才踢出帐外,怒道:“他娘的故人,本帅要剁了你这个故人。” 布袋解开,却是一只血淋淋的狗头。 狗嘴里咬着一封勒索信。 ∶∶∶∶∶∶ 第二日,当江阴城那刚硬的线条被黎明从黑夜中释放出来的时候,又陷入了火药的隆隆硝烟之中。 刘良佐讨赎尼都督的头颅不成,反收到江阴城的狗头之辱。他连夜调兵遣将,赶制攻城器械,誓要攻下江阴城。天色一亮,他就阵兵东北城外,先是列炮轰击城墙一番,然后下令清兵再次攻城。如登上城头者,赏银百两,如有后退者,立斩。 刘良佐连夜赶制了数十架牛皮帐。那些牛皮帐顶盖三层牛皮,中设九梁八柱。箭石投掷,皆被牛皮反弹一旁。在牛皮帐的掩护下,清兵一队队地在城墙根处集结,一**沿着云梯向城上冲击。 江阴也倾力防守。陈明遇的衙役队,季从孝的冲锋营,武举人王公略所领的乡勇团,还有汪把总的数百明军,也先后赶到,立即在城头上来回奔赴杀敌。只要有清兵一登上城头,江阴的守城乡兵就拼命围杀。历史上阎应元能在清军重兵之下坚守近三个月,也不光光是他一人之功。江阴城既然首次扯反抗剃发令的旗帜,这自然是缘由于江阴人的忠义之血,敢战之心。 经过阎小玉一夜的统筹,全城的丁口和物资被有效地调用起来,不再像昨日那般杂乱无章。青壮不断从家家户户中奔赴东北城下,按保按户地集结一处,先是发放兵器,然后便是训导冯厚敦以及那些在江阴城内有名望的耆老们的激励,唤起青壮们杀敌护城卫家之死志。阎小玉坐镇名伦堂,其夫陆楷相助,调配全城上城轮战的丁口,以及各类守城物资。许用则是领着大笔钱饷在城头之下,乡兵如有杀敌立功,就立赏家人银两,又在江阴守战的功劳薄中记录。 当高旭领着战卫队来到东北城的时候,城头的守战正难分难解。从这些绿营兵前赴后继的攻击中,高旭就感受到刘良佐破城的决心甚于昨日。高旭推测那位满将的死将会给刘良佐极大的压力。而事实上也是确是如此。 陈明遇那肥矮的身躯顶着一个圆圆的大脑袋,像一个滚动的肉球一般在城头来来回回,不顾上下纷飞的箭矢,鼓舞士气,激励军心。陈明遇是个性情中人,每当血战而死的一个乡壮,他都忍不住热泪纵横。当高旭见到他时,只见他不仅被火药的硝烟熏得灰头土脑,而且满脸的泪水鼻涕,高旭看在眼里觉得万分滑稽,只是丝毫笑不出来,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 “贤侄,你来了?” 陈明遇抹了一把鼻涕,神色欣慰地道。这清兵攻城,这个高取义也在第一时刻赶到了。 高旭点点头,问道:“陈伯伯,战况如何?” 其实用不问,高旭看得到战况的形势,清兵有了牛皮帐的掩护下,大量地集结在城墙根处,攀登云梯的死了,帐内的清兵就接着上。如果说昨日那尼都督的攻城像狂涛,而这些绿营兵今日的攻城犹如涌泉。涌泉虽然没有狂涛那般犀利,但胜在连绵不绝,刘良佐打算今日磨也要把江阴城磨出个缺口来,不然他如何向坐镇南京的豫亲王交待?寸功未当,先折大将,刘良佐不用想,他已经感应到豫亲王的狂怒沿着长江顺流而下,直指江阴。 “牛皮坚韧,弹性又好,除非砸下巨石,否则损毁不了。只是江阴城里巨石不多,搬运到城上也极为不便。但如果不破了这些花马刘的牛皮帐,这东北城就危在旦夕了。取义,你可有什么法子可支?” 陈明遇指着城根下那些牛皮帐,望着高旭向来冷静的脸容问道。以陈明遇的眼光来说,这个高旭年纪轻轻,以往的声名一片狼藉,如今却是气度沉稳,遇事从来不见浮夸之色,不论胆略,机谋,皆不同凡响。难怪短短时日内,就在江阴之地揪起这么大的名头。 陈明遇见高旭略略思索一番,只听他道:“用烧得滚热的桐油试试,或许能烫穿牛皮。” 陈明遇双眼一亮,拍手称好。然后,他马上像个肉球一般沿着阶梯滚到城下,在城门内对着许用大呼小喊着,让他马上收集桐油,架起大锅烧火。 这陈明遇生性仁厚,而且泪腺发达,见到悲惨之事就哭,遇到难解之事就愁,有了解决之道时就欣喜若狂,这般一惊一乍的样子绝非为帅之道啊。现在江阴城仅仅是初战不久,如果到了后期的困境,以这陈明遇的大妈性子绝对镇不住场面。 高旭看着陈明遇的举止,心底不由摇摇头。难怪守江阴要以阎应元为主,陈明遇为辅。从那阎小玉刚强内敛的性格中,高旭就能逆向推断出阎应元那种处变不惊、杀伐果断的性格来。 许用一边招集乡民马上在城头下架起大锅,一边把陈明遇收集桐油的命令让人送到江阴城的中枢明伦堂。阎小玉得到收集桐油的要求之后,马上翻阅昨晚连夜统计好的江阴城内的所有商家,查看各个商户的主营,找出几家卖油的店铺,立即安排人员上门收购送往东北城。有了阎小玉的居中统筹,桐油在最快的速度下送到许用的油锅里。有好事者愤恨鞑子,竟然在滚烫的热油中倒入粪便。 臭气冲天的滚油端到了城头,然后投浇在牛皮帐的顶蓬上,牛皮立即洞穿,淋在牛皮帐内挤得密不透风的清兵身上,顿时哀号不已,肉烂身死。幸存的清兵见势不妙,只得冲出牛皮帐的掩护,却又在城头上矢石的直接打击下死伤无数。没有了架在云梯之下的牛皮帐的掩护,清后的蚊附攻城立马成了无源之泉。 到了黄昏时分,刘良佐铁青着脸地看着数十架牛皮帐一座座地被损毁,攻城一天,江阴城仍然寸土未得,自己反而损兵折将。他见天色已晚,清兵士气已泄,后退怯战者斩之不绝,只得鸣金收兵。 而在清军大营一角,被刘良佐盛怒之下折腾得只余下半条命的鲁无巧,这个可怜的绍兴师爷,像一条老狗一般趴着,听着清兵的哀号声远远传来,神经质般嘿嘿地笑着。 刘良佐恼火地回到帅营,正要下令斩那个老狗才出口闷气,却听帐外亲兵传道:“大帅,江阴城射下一封降书。” 刘良佐看罢降书,下意识地捏弄着指间的那支血鹅毛, ------------ 第五十章 突围计划 明伦堂内,陈明遇首座,下首如冯厚敦、许用、黄毓祺和戚勋,武如高旭、季从孝、武举人王公略以及汪把总,此外还有一此撒尽家财支持守城的城内富绅,不时督促死守的以发冠至上的耆老们,以及阎小玉和陆楷夫妇。 立在高旭身后的右卫战队队长史战,穿着一身从西洋红夷人抢来的花里胡哨的招摇服饰,戴着西洋人那插着羽毛的鸭舌帽子,系着挂满着震天雷的腰带,一左一右地插着两把短铳,一副我是海盗我怕谁的嚣张样子。 那些耆老看着这个海盗的奇装怪服,实在是难已忍受。要不是看在这个史战在城头上凭着他的海盗火枪队杀敌立功,又加上第五十章 突围计划他是高旭的战卫队队长的份上,早就出言指责了。只是高旭如今声望日盛一日,他不去斥责这个海盗战卫长,旁人又能如何?而且对于这些耆老来说,极为反感高旭那无发者为难民的言论,以这些耆老眼里塞不进一粒沙子的性情来说,这个天下凡是剃了发的都该杀了。 在明伦堂的未席上,坐着一堆人人脸上带着慨然之色的敢死队,大约有近百人,大部分都是老者。领头之人赫然是那个须发尽白的高老白。高老白以一个高氏老宅的守门人,倚仗着越来越有出息的高大少,他的身价也是水涨船高。明晚在高老白的带领下,这些老者将会奉着降旗,用装着银两内藏着火药的木桶抬着大批银子向刘良佐诈降,然后引爆炸弹玉石俱焚。 说起明日的计划,众人皆是一脸的凝重之色。 作为突围计划的制定者,高旭再一次详解着:“刘良佐今日的急攻,想必是昨日我等不返那满将头颅而以狗头相辱之故。所以,为了表示投降的诚意,明日一早把那清将头颅交将刘良佐,然后在晚上第五十章 突围计划敢死队出发。清军大营的爆炸声是发起总攻的信号。爆炸声一起,小石湾的高字营在东面对清营发起夜袭,游弋在长江上的高氏水师会在西面对驻扎在黄田港的清营反起袭击,我们江阴城内也派出冲锋营冲击清军东面大营。局时,清军的中营因为诈降敢死队的爆炸袭击,刘良佐的中枢必定有暂时的瘫痪,在小石湾高字营、黄田港外的水师以及江阴冲锋营的三面夹攻之下,清兵势必大乱。趁着这个大乱之机,大约有十几只满载着粮食物资的货船所组成的小型船队,在水师的掩护下直达江阴城的北门。” 高旭停顿了一下,望了一眼众人,又道:“然后,我们大开城门,把物资运入城内,把孩童送到船上,立即起程,只要冲出黄田港到达长江水面,这次的突围就算成功了。我估计这大约有二三个时辰的时间。这取决于刘良佐的中军在爆炸袭击中受损的程度。” 陈明遇道:“取义,只有十几只货船么?能不能筹备多些。当初在黄田港大撤退时,可是一来就是三百只啊。” 可当初江阴城初竖义旗,城民满腔热血正在沸腾之中,大有兵来水淹,将来土挡的气概。而这两日的守死血战,清兵虽然攻城无果,损失惨重,但江阴城也不好过,就算有城墙掩护,但初次上阵的乡兵没有多少经验,能干好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事已是极为不易。面对运送到孔庙之外那数千死义的乡壮,陈明遇心头上的热血终于平复了回来。他希望能突围出去的人多多益善。 高旭摇摇头道:“我们是在刘良佐十万大军的眼皮底下偷运物资,强行突围,讲的是快进快出。如果让刘良佐回过神来,他只要向黄田港增派援兵,死死地封锁黄田港,到时船队进退两难,难保有全军覆灭之祸。” 一个耆老接口道:“那花马刘到时不是被敢死队炸死了吗?” 高旭反问道:“万一他没死呢?” 高老白听罢,立起身来,拍拍胸脯道:“诸位放心,只要那花马刘在场,吾等老朽们一定炸得他非死既伤。” 问题是,如果那刘良佐不在场呢? 这时,训导冯厚敦立起身来,道:“不管如何,能救出五千江阴童子,我们也该知足了。再说,如果我们弃守江阴城,贪生怕死,举城避到了崇明,这与那些剃发易服者有何区别?如今江南之地,处处烽火,我们江阴的男人既然首抗剃发令,绝不能在崇明岛苟且偷生!” 众人听罢,也是一阵附和。 经过一日的统筹筛选,阎小玉已把五千江阴童子的名单也完全拟好。当诸事议毕,阎小玉立起身,拿着一份厚厚的名单,一步一个停顿地走到高旭的身前。 阎小玉细眼里射出平时少有的锋利之色,望着高旭好一会儿,她的容色静寂无比,犹如暴风雨中来临之前的那一刻,正言问道:“高取义,小女子最后想问你一句,江阴能信任你么?” 高旭先是看了看这个沉稳内敛的阎小玉一眼,然后一个个看过这满屋子诸如陈明遇、冯厚敦以及许用这些主事江阴守战之人,高旭觉得他们希冀的目光,犹如一道炽烈的火,投在自己身上,交织着,焚烧着,似乎要把自己成灰烬。 “请相信我!” 高旭从阎小玉的素手中接过这份沉重的名单。 散会之后,高旭没有立即归去,而是静静地坐在孔庙前的一处石柱上,看着灯火辉煌之下的广场上,数十个和尚敲着木鱼,念着经,超度着从城头抬到孔庙广场上的死义守卒。 两日的血战,清兵虽然死伤严重,但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江阴乡兵的伤亡也是颇为惨重,两天的时间里伤者无数,死者达三千之多。江南闰六月的天气炎热,战死者如何不集中处理,很容易发生瘟疫。 那个陈明遇的侄子陈二郎得像只蚱蜢一样在高旭的前前后后跳来跳去。这个小机灵鬼特别让人头痛,他不仅聪慧无比,特别爱倒蛋,老夫人们一见到他就忍不住色变。但这陈二郎那古灵精队的招数在高旭面前毫无用处。 看着这个排在江阴童子名单上第二位的陈二郎,高旭也是物别头痛。 这个陈二郎特别喜欢腻在高旭的身边,因为他发现不管自己提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这个高叔叔都能回答自己。高旭虽然对十万个为什么不能如数家珍,但应付陈二郎却是足足有余的。然而陈二郎不仅仅是个爱思考的孩子,而且他的逆向思维很严重,总是质疑一些常识问题。特别是天方面的问题。 “高叔叔,月亮为何有阴晴圆缺?里面真的有桂树月兔么?” “高叔叔,太阳为何不从西边出来?” “高叔叔……” 为了解释月亮的阴晴圆缺,高旭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三个圆圈,指着道:“这是太阳,这是月亮,这是地球……” 不耻下问的陈二郎马上问道:“高叔叔,地球是何东西?它也是圆的么?” “……” 每当高旭解释一个为什么时,又会扯出另外一堆为什么。最后,高旭看见小家伙都想绕道走。但陈二郎缠人的功夫也是一流。只要高旭一来到明伦堂议事,就逃脱不了他的小魔掌。以至高旭决定将来有空闲的时候,一定力所能及地写上一百个为什么,来满足像陈二郎这样的小天学家。 孔庙之前空阔的广场上,乡民正挖着一个巨大的深坑,以便超度三日之后集中埋葬所有的死难义民。而在广场的另一边,五千个江阴孩童从千家万户后挑选来,也开始在孔庙之前集结,因为明日将是突围的时候。 高旭想起位列童子名单第一个的汤浪儿时,不由默默无语。 汤浪儿之所以被列为首位,是因为他不仅有在滔滔江流中舍身救母的忠孝之心,又有以弱冠之龄上城守战拼命钩倒那尼都督的大功,因为这两点,再加上他母亲与高旭的流言暧昧,汤浪儿自然是首选。 只是他身受重伤,高旭早已放弃了对他的救治。昨晚,汤娘子得到儿子醒来的传讯之后匆匆离开高宅,而今日高旭一整日忙于在城头守战,清兵退后,又到明伦堂与众人相议明日突围之计,忙到这时,已是深夜,这才有机会歇一口气。自然不知那汤浪儿的病况如何了。 打发了陈二郎之后,高旭起身,向汤宅的方向走去。 左卫战队队长徐鸿出城送信,高旭的安全就落在右卫战队队长的史战身上。他穿着那身古怪的西洋装,领着右卫战队的一百多名亲卫,漫不经心地跟在高旭前后。 左卫战队的亲卫都是出身江阴乡兵,对清兵极为仇恨,虽然人人身高力强,长于近战,但也伤亡了数十人。而右卫战队以史战为首的海盗们都善于火器,怯于近战,打不过就逃,伤亡几乎没有。对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海盗来说,这江阴城的存亡,事不关已,自没有死战之心。 如今用人之际,高旭也没有心思整顿这右卫战队的风纪。这史战虽然散漫无比,但他精于火器,有能力的人都带着一份傲气,再说高旭也不清楚这史战身为以前那个高大少的童年玩伴,高老头名义上的养子,为什么对自己怀着一份捉摸不定的恨意。因为高旭身为穿越者,对史战与那个高大少的恩怨一无所知。 看着高旭走进汤家小宅,史战领着右卫们把汤家团团守护起来,然后,放-荡不羁的海盗立在汤家门口,心底悻悻地道:“姥姥的,又去糟蹋良家去了。”H ------------ 第五二章 物资援助 徐鸿身负高旭的重托出城之后,先到小石湾。见过他的叔叔徐玉扬以及高氏海盗船队队长包头鱼,把高旭的计划倾囊相告。由于时间紧急,包头鱼立即安排了快船在次日清晨就把徐鸿送到了崇明。随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高氏府上,拜见高老头。 当收到高旭进入江阴城的消息之后,高老头不顾徐鸿在场,色变之下就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咱们高氏有船出船,有钱出钱,破财消灾也就罢了。这鞑子十万围城,他还入城,这不是自寻绝地么?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我高氏可是九代单传啊。呜呜呜……” 徐鸿等高老头哭天抹泪了一阵,然后无语地第五二章 物资援助奉上江阴城所缺物资的清单。高老头眯着老眼看罢,脸色又是发白,怒道:“如果真是按着这清单办了,我高氏岂不是当场破产。不行,绝对不行。” 徐鸿对高老头也略有耳闻,这是江南无人不晓的大海商,一直爱沽名钓誉,性子却是极为小气。他每日都嚷着要破产了,但他在沿海之地黑白通吃,财富的增长日日如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徐鸿无视高老头的怒火,只是道:“将军说了,只要奉上这些清单上的物资,江阴人就会拼死将军掩护突围,否则……。” 高老头听罢暴跳而起,道:“什么?难道这江阴人绑架了取义?呃,我不送货,他们就不放人?这个臭小子,我原以为他变得聪明了,原来还是那么蠢。鞑子大军兵临城下,他不回崇明避难,反而跑进江阴城。这下好了,反倒被他们勒索了。” 高老头自然不知道,这番话是高旭交待徐鸿向高老头讲的。勒索高老头的不是江阴人,而是他的宝贝儿子。 高老头胡思乱想了一阵,却是毫无头绪。现在儿子有第五二章 物资援助出息了,不再像以前那个酒色之徒,不论在江阴还是崇明,高旭高取义的名头已是如旭日东升一般。他再非吴下阿蒙。高老头本想父凭子贵,发发横财来着。如今看来,反倒是连续破财不休。这么折腾下去,有不了多久,高老头辛辛苦苦积攒的家财又要付之东流了。高老头焦燥不安了半天,猛然一拍脑袋,道:“我咋得忘了有个好亲家啊。” 高老头捏着清单跌跌撞撞地跑到沈家,沈家的门人一见是高老头驾到,马上贴着笑脸凑上来。若是往日,这个挟恩定亲的高老头胆敢出现沈家门外,沈家人铁定操着腰刀把高老头赶杀得不见踪影。如果不是这个高老头,沈家大少姐怎么被延误成十**岁的老姑娘?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那姑爷高旭流星般在江阴崛起,又在黄田港大撤退之中得到沈大人的赏识。想必高沈两家的联姻又柳暗花明了。 为了自己儿子的高攀大业,只要碰到沈家人,上至沈廷扬下至门房,这个浑身散发着海腥味的猥琐老头,一概点头哈腰装着孙子,而且出手绝对大方。一到沈家大门,高老头就大洒银子让人通报。 一听到高老头求见,沈廷扬忍不住皱眉不已。就性格而言,以及在这个时代的社会阶层来说,高老头与沈廷扬是完完全全的两种人。 高老头一见到沈廷扬就忍不住大呼小叫,说高旭如何如何误入危城,说江阴人如何如何勒索大批物资。然后,便是一番老泪纵横,一副让沈廷扬有点作呕的“楚楚可怜”样。沈廷扬生性稳重,只是忍不住直皱眉。 高老头是个生意人。生意人从不在乎自己的面子。爱面子的人也做不好生意。在沈廷扬面前,高老头也是有意地把自己的猥琐发挥得淋漓尽致。而沈廷扬这种人却是最爱面子的。当年高老头救了他一家人,当时就强行定了娃娃亲,回港之后就大肆宣扬。如果沈廷扬不爱面子,那么任高老头如何纠缠,立即悔婚,也不至于拖延了女儿的终身大事。 沈廷扬看罢高老头递过来的清单,道:“难道江阴人以为他们能守上个一年半载?” 身为弘光政权的户部郎中,沈廷扬自然知道这清单上的辎重物资要是运送入城,对于江阴的守城来说可谓生死攸关。但是,沈廷扬却对江阴能守多长时间却并不乐观。虽然江阴已击退了刘良佐的两次攻城。 见沈廷扬沉吟不语,高老头急道:“亲家啊,你得给我出出注意啊。” 这时,一直随着高老头来到沈家的徐鸿走上前来,先是向沈廷扬干脆利落地行了一礼,然后取出怀里的信件,递给他道:“沈大人,属下为高将军左卫队队长徐鸿,奉将军之命,把此信递交给大人。“ 沈廷扬看了看徐鸿个子中等,目光如炬,一身从杀场上磨砺出来的彪悍之气,再加上他那笔直如松的站姿,不由暗暗点头。想想现在连这等忠勇之将都效忠于高旭,他果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沈廷扬打开高旭的信,神色凝重地看了一遍,随后竟是“啪”的一声击在桌上。 这突如其来的拍案而起,吓得高老头一跳,只见亲家拿着高旭的信,满脸皆是激荡之色。高老头极是好奇,对于这件信不由自己转交,却要部将亲自交给沈廷扬,老头子本是耿耿于怀,这臭小子咋的跟自己如此见外?现在见亲家看得如此激动,刚想伸出手去拿沈廷扬手中的信来观看时,却见他手一缩,避过高老头的爪子,收好信件,对高老头道:“亲家,两日之内,你无论如何要把清单上的货物办好,明日入夜之后,务必送到江阴的黄田港。” 沈廷扬的一声“亲家”叫着高老头浑身舒畅无比,骨头都轻了几两。高沈两家虽然名义上联姻十年,但这是沈廷扬当面第一次如此称呼高老头为亲家。这声“亲家”算是高老头的高攀大业大功告成了。高老头顿时把沈廷扬不让自己看信的不快丢得九宵云外,但听完沈廷扬随后的话,高老头苦着脸道:“时间既短,货物又多,两日之内,如何成功?” 沈廷扬出身户部,极是擅长辎重钱粮之事,不由皱眉道:“如果不是因为分身乏术,恐怕给我一日一夜,这些物资就能办妥。这有何难的?如果你周转不灵,沈氏可以帮衬一下。” 高老头要的就是沈廷扬最后的“帮衬”两字,听罢顿时双目贼亮。沈氏可是崇明大户,财力颇为不俗,把沈氏拖下水,可是高老头向来的奢望。一封信就把这沈廷扬哄得眉飞色舞,也把沈氏绑上了高氏的战车上,高老头暗想这臭小子如今真是长能耐了。 在大明官场上打滚了数十年的沈廷扬也是个精明人,对高老头的机心,自然也是一清二楚。不过,形势逼人,也没有时间与高老头计较,只是交待高老头筹备物资时该注意的地方,便把他打发了。 沈廷扬又取出高旭的信件,细细地看了一番,然后谓然长叹道:“可谓天下大势,尽在其中。凭着此番见识,他日必成大器啊。”H ------------ 第五三章 崇明之乱 上 随着高老头走出沈府之后,徐鸿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参见镇守崇明的高字营将领何常,传达高旭调遣何常部回援江阴的命令。因为突围行动是个大赌局,高旭自然要把手中所有的筹码投注其中,以备万无一失。 徐鸿向高老头道:“高爷,我奉将军之命要参见何右千总,劳烦高爷使人带路。” 高字营的前身是辎重营,但随着薛一刀的死去,辎重营原来的人马死伤殆尽,再加上大量江阴乡兵的加入,高字营已是大换血。高字营主要有三支人马,一支是坚守在小石湾的徐玉扬部,约有五千人,称为左营。徐玉扬在舍桥一战成名,其人勇猛无敌,善攻,号江阴之矛第五三章 崇明之乱 上。 另一支则是护卫崇明高字营军属妇孺的何常部,约有三千人,称之为右营。何常则成名于黄田港大撤退时,死守港口,率领蟑螂营以肉血长城挡住了清军的屠戮港内数万乡民的脚步,善守,不愧为打不死的蟑螂,韧性之坚让清兵望而兴叹,号江阴之盾。 还有一支就是高老头压箱底的武装,包头鱼的海盗船队,约有十多只战船,一千多人,称之为水营。 高旭的战卫队则是称为中营,又分徐鸿的左卫队,史战的右卫队以及幕僚队。中营战卫队虽然人数只有三百,但都是高字营的精华力量。 高字营草创,所有的建制都未完善,只是简略地以左右相分。而且形势逼人,高旭不得不一味地被动应对,更没有时间整顿高字营。以军职来说,当初高旭也不过是辎重营的千总而已。但在高字营内,军卒们皆称高旭为将军,称徐玉扬为左千总,称何常为右千总,称包头鱼为水千总。徐鸿和史战则是左右百总。 而身为高旭的父亲高老头,对这个几乎负责了高字营近万人第五三章 崇明之乱 上马后勤钱粮的大海商,可谓名副其实的高字营之父,将士们则是以高爷相称。 高老头对徐鸿这个左卫队百总也极有好感。以高老头的眼光来说,在近万高字营的乡兵之中,也只有这个徐鸿的气质最像个军人。他的言行总是一丝不苟,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份刚直和无畏。很显然,这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也是一个严于自律的人。 高老头心里也是诧异那个败家子识人的本事咋也变得这么好了,能把徐鸿这样的人才提为自己的右卫队长。高老头听了徐鸿的话,笑答道:“正好,我也要出城,到高老庄调度物资。何右千总正驻扎在高老庄里。” 高老头虽然在崇明县城内也有府宅,但他平日一般住在城外的高氏庄园高老庄上。 从沈府回到高宅,高老头打点了一下高宅内的琐事,立即乘着马车,在一大队高氏仆卫的护送下出城。而徐鸿则是领着两个战卫骑着马跟在高老头车队。 如今清军在陆上军势日盛,逃到崇明岛上避祸的难民和南明水师的残兵败将不胜其数,这使得崇明县城一片混乱。途径崇明县城的大街小巷,徐鸿看着兵匪们欺压乡民,不由得一阵皱眉。 高老头看在眼里,道:“所谓小乱住城,大乱住乡。(!)这个崇明城现在像一锅粥一般,真是乱世之象啊。” 徐鸿问道:“江阴来的乡亲们都住在高爷的庄园之中么?” 高老头嘿嘿一笑,额头的皱纹像海菜一般挤在一起,在不可救药的猥琐之中又带着让人侧目的豪气,只听他大声道:“那是,要说这崇明还有一块安全之地,非我那高老庄莫属啊。” 徐鸿不知高老庄有什么玄机,只是笑笑不答。徐鸿心想,如果不是何右千总的镇守,以区区一个庄园,又怎能做到安全无忧? 闲聊数句之后,高老头为了争取时间,便打开物资清单,开始一件件地盘算起来。 徐鸿则是转头默默地看着崇明岛的风光。 作为长江出海口的冲积岛,崇明岛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沿途之中,近处是一片绿色的庄稼、水渠,村落星布,道路交错,毫无一般海岛的荒凉之感。抬头远望,却见远处水天一色,沿岸芦苇成林,景色极为怡人。 往县城西北的方向行过十数里,却见一段城墙出现在地平线上。 就在徐鸿疑惑之间,转头一望高老头,却见他油然眺望,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到了那城下,徐鸿看着那城墙上的招牌,竟是“高老庄”三个字。如果这时高旭在场,真不知他会有何联想。 高老头又是嘿嘿地看着徐鸿,道:“欢迎来到鄙庄。” 这是个庄园么?这分明是一座城池啊。那城门上不仅有火炮,也有高氏的家兵守卫。 看着徐鸿的震撼,高老头心头美得冒泡,嘿嘿地笑道:“高爷行事,向来不惜工本!” 这些年来,高老头做着北至辽东、朝鲜和日本,南到南洋诸岛的海外贸易,虽然在日本和南洋的生意一直在福建郑芝龙的打压之下,但也积下了雄厚的家财。高老头先是在崇明岛的西北部买下大量的田地,凭着长江水路运来大量的木材砖石,建造高大厚实的城墙,把自己的田园都圈围起来,作为外城。然后又在田园的中心大动土木兴建内城,建造贮藏财富的乌龟壳。这高家庄的规划和营建,的确处处花费巨计。谁说高老头是出名的小气鬼?只要他认准的事,总是不差钱。 徐鸿听说过高老头有钱,但不知他有钱到这种程度。 高老庄虽说是个庄园,不光有高大厚重的城墙,内外两城,还有颇为大气周齐的格局。 外城在分为四个庄坊。东庄则是聚焦着一些以高氏产业为主的一些手工小作坊,比如纺织业、造纸、食品之类。高字营有数万军属,虽然初来驾到,但以高老头的精明自然不养闲人,很多的妇人都进了高氏的小手工作坊劳作,因为高老头开出的工钱确实不错。 南庄是商贸区。南门之外,还有高老头在江岸开辟的一个人工港口。这里是江南沿海地带货物的最大集散地。很多的商家从内地贩运丝绸、茶叶等货物到高老庄,再以合适的价格被高老头收购。(!)然后高老头则是组织商队运到海外诸如朝鲜、日本以及南洋等地谋利。 西庄本来是一大片良田,但自从高字营的数万军属来到之后,高老头就组织人力在西庄搭建了大批简易民居,让这些从江阴避难而来的妇孺老弱有个居所。何常的三千右营人马就是驻扎在这里。 北庄则是禁区,闲杂人等不得而入。北庄里的居民大都属于高氏船队的成员,其中不乏有水手、海盗。而且之所以成为禁区,因为高老头搜罗了大批工匠,在北庄里打造高氏船队所需要的战略物资,比如般舶制造,箭矢、刀具和火器之类的兵器。要维持一个有战斗力的海上武装,自然必须有一个补给基地。 以实力及富裕程度来说,这高老庄可算得上是天下第一庄了。 高老头命人带着徐鸿到西庄去见何常,自己则是匆匆赶回内城,组织人力物力,筹集物资,既然那亲家沈廷扬沈大人说过一天一夜就能办成的事,他高老头能多过这个时间么?不然,他高老头还在崇明怎么混? 当徐鸿走进高老庄的时候,何常早就得了消息。 对于徐鸿这个左战卫队的队长,算得上是高旭的心腹,而且又是徐玉扬的侄子,何常自然不会怠慢。不过以何常的节气,虽然重视徐鸿,但也不会刻意讨近乎。把徐鸿迎入营地的厅房之后,何常就问徐鸿的来意。 徐鸿把高旭的书交给了何常。徐鸿知道何常识字不多,便口述了高旭的命令,要他在明日随高老头的货运船队出发,增援江阴的突围行动。 把高旭的命令传达之后,徐鸿就回到了他的家里。徐鸿的家人当初在黄田港大护撤退时,就来到了崇明。 就在高老头昏天黑地地调筹物资,见到高老庄里那堆积如山的钱粮时,终于有人眼红了。 在崇明县城的西北方,除了高老庄之外,在施翘河附近,还有一股的势力,那就是“四会营”。早在弘光帝登极之后,就任命镇江丹阳人、进士荆本彻为下江监军道。荆本彻抵达崇明,奉命组织一支水军,称为四会营,也称荆家军。 招兵买马就必须有钱有粮。荆本彻选在高老庄附近的施翘河屯营,自然没少打高老头的注意,也就在南京弘光政权这短命的一年中,下江监军道荆本彻不知从高老头身上刮去了多少油水。虽说高老庄实力不俗,但高老头是个生意人,生意人以和为贵,他只有花钱消灾。 崇明岛的资源有限,南北水路都在本地海盗的掌控之中,荆本彻如要发展势力,自然踩在海盗们的肩膀上。高老头也算是不折不扣的海盗。当然,在崇明本地,除了高老头之外,还有顾容顾三麻子,黄五常之流的大海盗。然而,高老头因为强行定亲搭上了户部郎中沈廷扬这棵大树,再加上他的生意头脑,算得上黑白通吃。虽然各方势力眼江高老头的富有,但高老头长袖善舞,除了敲他竹杠之外,还不至于真刀实枪地明抢。 上个月南京沦陷,弘光政权烟消云散,南明陆军水师,降的降,逃的逃,避在崇明岛者皆人心惶惶。众人虽奉那义阳王为监国,但任谁都看得出,这个义阳王就一堆烂泥,谁也扶不上墙。荆本彻再无顾忌,当他打探到高老头正在筹集大量的钱粮时,没有户部钱饷支撑正为钱粮发愁的荆本彻终于出手了。 徐鸿是个极有自律的人,虽然他完全可以在西庄那简易的家里与妻儿享受天伦之乐,但他只是回家看了一眼之后,又马上回到了何常的军营。 以徐鸿的眼光来看,这个何常虽然出身贫寒,但为人极有骨气,而且又有义气,这样的人是让人敬仰的。蟑螂营的前身就是以他为首的在社会底层讨生活的脚夫。但何常出身市井,没有当过兵,也没有太多的学识,他能独领一军,靠的是他在贫寒之中养成的那种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自尊自强的人格魅力。当年家境富裕的季从孝曾经像施舍一样打赏他一两银子,但何常对报酬之外的东西一概无视,俩人为了面子大打出手,最终又不打不相识。 在战时,何常会领着这支人马为了悍卫自己的家人,爆发出坚韧无比的潜力。但在平时,对于如何训练军队,何常毫无经验。 这支号称蟑螂营的高字营右营根本没有像一支军队的样子。 根本就像一些脚夫小贩臭哄哄地集在一起打屁聊天,嘻嘻哈哈,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事实上,他们本来就是脚夫和小贩。 徐鸿是军户出身,虽然明末的军户制度已是腐朽不堪,特别在江南一地名存实亡,但舍桥徐氏不仅有徐玉扬这样的豪杰,也有徐鸿这样的后起之秀。徐鸿极自豪祖先在纵横沙场之中积累的军功。虽然这份军功到了他这一代已成为一种传说。 虽然以前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军户,但徐鸿平日熟读兵书,又经过舍桥和黄田港血战,可谓有理论有实践。而且,高旭编写的亲卫队训练纲要也是让他耳目一新。虽然徐鸿对高旭在训练纲要中所要求的某些细节不以为然,比如那莫名其妙的军礼、俯卧撑、引体向上、负重跑步之类,但出于那股纯粹的天性,徐鸿还是不折不扣地在他的左卫战队中执行了。当然,不论时间还是形势,都没有让徐鸿对这份纲要得以充分的实践,用以证明它有多大实效。 高旭虽然不是现代军事人员,但经过大批战争影视、网络军事论坛的耳濡目染,山寨一份军训纲要还是有板有眼的。如果没有遇到徐鸿这种拿到鸡毛一定当令箭的从祖上遗传下来的军户的服从天性,而是像右卫战队队长史战一样拿去擦屁股的话,那么这份纲要的执行力要大打折扣的。。 闰六月二十六这个晚上,徐鸿住的不是崇明的新家里,而且何常的军营之中。 何常的学识虽浅,但不意味着他不好学,而是出身微寒一直没有学的机会。当徐鸿献宝一样拿出随手携带的亲卫队的训练纲要时,何常顿时大感兴趣,道:“见山,让我看看。” 这份训练纲要还只是初稿,高旭暂时也没有在高字营大力推广的决定。这份纲要的实验对象是他的亲卫队,有效果之后才推广全军。当何常接过徐鸿的训练纲要时,翻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见山,我不识字。” 徐鸿理解地笑笑,道:“何大哥,我来向你解说。” 于是,在烛光下,俩人男人在研究着高旭从现代军训中山寨而来的训练纲要。 对于右手抵耳的古怪军礼,高旭是这样解释的:“军人的腰杆永远是直的,所以,不论下身跪拜,还是抱拳弯腰,都是折了军人的腰杆。而且在行军之中,不论是单膝还是双膝,行跪拜之礼都极为不便。” 于是,徐鸿也对何常如是说。又亲自向何常示范了一次军礼。不过,徐鸿在私下里对这个古怪的军礼试过无数次,但在兵士之前,他却没有执行的勇气。 何常听了徐鸿的话,深以为然。这种绝不折腰的话很对他的胃口。再加上何常出身脚夫,在军事上如同一张白纸,接受能力竟比熟读兵法的徐鸿还更强上一分。 到了深夜时分,何常仍然听着徐鸿对训练纲要的解释,既然何常好学,徐鸿也无私教导。现在是高字营的创业时期,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团火热的上进心,相互之间更是坦诚相待。 当徐鸿讲到纲要之中训练士兵应急能力的紧急集合时,何常不由说道:“现在正是深夜,要不试试?” 既然何常想试,徐鸿当然支持。 这一招徐鸿只在左卫战队的一百多人中试过,而何常的右营可有三千多人,这要是执行起来可是大场面啊。 的确是大场面啊。 当徐鸿和何常俩人拿着鞭子冲进军营的时候,右营的三千人睡得像三千只猪一样。 折腾了个把时辰,在无数次的不满和粗口之中,右营的兵卒终于被何常以及他数十个亲兵的鞭子赶到了操场。 在灯火通明的主席台上,徐鸿和何常立在其上。何常不善口舌,只得让徐鸿训话。徐鸿虽然是个百总,但他是高旭的左战卫队队长,算是高字营的核心将领之一,来到崇明,也身负高旭的旨意。右营兵卒对于这个徐鸿的训话倒不抵触。因为徐鸿代表的就是高旭。 只听徐鸿大声训道:“如今,我等不再是脚夫、走卒、小贩、农民,而是保家卫国的将士。当兵的就要打仗,打仗就要死人。怎么能在战场上做到敌亡我存,这就需要平日的训练。大家想想看,如果以这样慢如蜗牛的反应速度,万一敌人袭营,刀口早就架在我们的脖子上了。” 似乎老天要印证徐鸿的话,只等他的话声一落,在高老庄的南门方向就传来仓促的喊杀声。 为了赶在天亮之前筹齐清单内所需物资,高老头连夜打开自己的库存,如有不足便向驻在高老庄的各大商家购买货物,大开南门,向港口运送货物。 荆本彻以一支人马化成商队,轻而易举地夺取了高老庄的南门,然后六千荆家军倾巢而出,开始连夜血洗高老庄。 正恰何常心血来潮,依着纲要训练兵士的应变能力连夜紧急集合。 当听到南门的喊杀声之后,徐鸿与何常不由得面面相觑。随后,徐鸿首先反应过来,大声喝道:“有敌来袭,则择日不如撞日。所有将士,各与其位,处变勿惊,列队前赴南门杀敌!杀!杀!杀!”H ------------ 第五四章 崇明之乱 下 第五五章崇明之乱 随着高老头走出沈府之后,徐鸿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参见镇守崇明的高字营将领何常,传达高旭调遣何常部回援江阴的命令。因为突围行动是个大赌局,高旭自然要把手中所有的筹码投注其中,以备万无一失。 徐鸿向高老头道:“高爷,我奉将军之命要参见何右千总,劳烦高爷使人带路。” 高字营的前身是辎重营,但随着薛一刀的死去,辎重营原来的人马死伤殆尽,再加上大量江阴乡兵的加入,高字营已是大换血。高字营主要有三支人马,一支是坚守在小石湾的徐玉扬部,约有五千人,称为左营。徐玉扬在舍桥一战成名,其人勇猛无敌,善攻,号江阴之矛。 另一支则是护卫崇明高字营军属妇孺的何常部,约有三千人,称之为右营。何常则成名于黄田港大撤退时,死守港口,率领蟑螂营以肉血长城挡住了清军的屠戮港内数万乡民的脚步,善守,不愧为打不死的蟑螂,韧性之坚让清兵望而兴叹,号江阴之盾。 还有一支就是高老头压箱底的武装,包头鱼的海盗船队,约有十多只战船,一千多人,称之为水营。 高旭的战卫队则是称为中营,又分徐鸿的左卫队,史战的右卫队以及幕僚队。中营战卫队虽然人数只有三百,但都是高字营的精华力量。 高字营草创,所有的建制都未完善,只是简略地以左右相分。而且形势逼人,高旭不得不一味地被动应对,更没有时间整顿高字营。以军职来说,当初高旭也不过是辎重营的千总而已。但在高字营内,军卒们皆称高旭为将军,称徐玉扬为左千总,称何常为右千总,称包头鱼为水千总。徐鸿和史战则是左右百总。 而身为高旭的父亲高老头,对这个几乎负责了高字营近万人马后勤钱粮的大海商,可谓名副其实的高字营之父,将士们则是以高爷相称。 高老头对徐鸿这个左卫队百总也极有好感。以高老头的眼光来说,在近万高字营的乡兵之中,也只有这个徐鸿的气质最像个军人。他的言行总是一丝不苟,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份刚直和无畏。很显然,这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也是一个严于自律的人。 高老头心里也是诧异那个败家子识人的本事咋也变得这么好了,能把徐鸿这样的人才提为自己的右卫队长。高老头听了徐鸿的话,笑答道:“正好,我也要出城,到高老庄调度物资。何右千总正驻扎在高老庄里。” 高老头虽然在崇明县城内也有府宅,但他平日一般住在城外的高氏庄园高老庄上。 从沈府回到高宅,高老头打点了一下高宅内的琐事,立即乘着马车,在一大队高氏仆卫的护送下出城。而徐鸿则是领着两个战卫骑着马跟在高老头车队。 如今清军在陆上军势日盛,逃到崇明岛上避祸的难民和南明水师的残兵败将不胜其数,这使得崇明县城一片混乱。途径崇明县城的大街小巷,徐鸿看着兵匪们欺压乡民,不由得一阵皱眉。 高老头看在眼里,道:“所谓小乱住城,大乱住乡。这个崇明城现在像一锅粥一般,真是乱世之象啊。” 徐鸿问道:“江阴来的乡亲们都住在高爷的庄园之中么?” 高老头嘿嘿一笑,额头的皱纹像海菜一般挤在一起,在不可救药的猥琐之中又带着让人侧目的豪气,只听他大声道:“那是,要说这崇明还有一块安全之地,非我那高老庄莫属啊。” 徐鸿不知高老庄有什么玄机,只是笑笑不答。徐鸿心想,如果不是何右千总的镇守,以区区一个庄园,又怎能做到安全无忧? 闲聊数句之后,高老头为了争取时间,便打开物资清单,开始一件件地盘算起来。 徐鸿则是转头默默地看着崇明岛的风光。 作为长江出海口的冲积岛,崇明岛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沿途之中,近处是一片绿色的庄稼、水渠,村落星布,道路交错,毫无一般海岛的荒凉之感。抬头远望,却见远处水天一色,沿岸芦苇成林,景色极为怡人。 往县城西北的方向行过十数里,却见一段城墙出现在地平线上。 就在徐鸿疑惑之间,转头一望高老头,却见他油然眺望,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到了那城下,徐鸿看着那城墙上的招牌,竟是“高老庄”三个字。如果这时高旭在场,真不知他会有何联想。 高老头又是嘿嘿地看着徐鸿,道:“欢迎来到鄙庄。” 这是个庄园么?这分明是一座城池啊。那城门上不仅有火炮,也有高氏的家兵守卫。 看着徐鸿的震撼,高老头心头美得冒泡,嘿嘿地笑道:“高爷行事,向来不惜工本!” 这些年来,高老头做着北至辽东、朝鲜和日本,南到南洋诸岛的海外贸易,虽然在日本和南洋的生意一直在福建郑芝龙的打压之下,但也积下了雄厚的家财。高老头先是在崇明岛的西北部买下大量的田地,凭着长江水路运来大量的木材砖石,建造高大厚实的城墙,把自己的田园都圈围起来,作为外城。然后又在田园的中心大动土木兴建内城,建造贮藏财富的乌龟壳。这高家庄的规划和营建,的确处处花费巨计。谁说高老头是出名的小气鬼?只要他认准的事,总是不差钱。 徐鸿听说过高老头有钱,但不知他有钱到这种程度。 高老庄虽说是个庄园,不光有高大厚重的城墙,内外两城,还有颇为大气周齐的格局。 外城在分为四个庄坊。东庄则是聚焦着一些以高氏产业为主的一些手工小作坊,比如纺织业、造纸、食品之类。高字营有数万军属,虽然初来驾到,但以高老头的精明自然不养闲人,很多的妇人都进了高氏的小手工作坊劳作,因为高老头开出的工钱确实不错。 南庄是商贸区。南门之外,还有高老头在江岸开辟的一个人工港口。这里是江南沿海地带货物的最大集散地。很多的商家从内地贩运丝绸、茶叶等货物到高老庄,再以合适的价格被高老头收购。然后高老头则是组织商队运到海外诸如朝鲜、日本以及南洋等地谋利。 西庄本来是一大片良田,但自从高字营的数万军属来到之后,高老头就组织人力在西庄搭建了大批简易民居,让这些从江阴避难而来的妇孺老弱有个居所。何常的三千右营人马就是驻扎在这里。 北庄则是禁区,闲杂人等不得而入。北庄里的居民大都属于高氏船队的成员,其中不乏有水手、海盗。而且之所以成为禁区,因为高老头搜罗了大批工匠,在北庄里打造高氏船队所需要的战略物资,比如般舶制造,箭矢、刀具和火器之类的兵器。要维持一个有战斗力的海上武装,自然必须有一个补给基地。 以实力及富裕程度来说,这高老庄可算得上是天下第一庄了。 高老头命人带着徐鸿到西庄去见何常,自己则是匆匆赶回内城,组织人力物力,筹集物资,既然那亲家沈廷扬沈大人说过一天一夜就能办成的事,他高老头能多过这个时间么?不然,他高老头还在崇明怎么混? 当徐鸿走进高老庄的时候,何常早就得了消息。 对于徐鸿这个左战卫队的队长,算得上是高旭的心腹,而且又是徐玉扬的侄子,何常自然不会怠慢。不过以何常的节气,虽然重视徐鸿,但也不会刻意讨近乎。把徐鸿迎入营地的厅房之后,何常就问徐鸿的来意。 徐鸿把高旭的书交给了何常。徐鸿知道何常识字不多,便口述了高旭的命令,要他在明日随高老头的货运船队出发,增援江阴的突围行动。 把高旭的命令传达之后,徐鸿就回到了他的家里。徐鸿的家人当初在黄田港大护撤退时,就来到了崇明。 就在高老头昏天黑地地调筹物资,见到高老庄里那堆积如山的钱粮时,终于有人眼红了。 在崇明县城的西北方,除了高老庄之外,在施翘河附近,还有一股的势力,那就是“四会营”。早在弘光帝登极之后,就任命镇江丹阳人、进士荆本彻为下江监军道。荆本彻抵达崇明,奉命组织一支水军,称为四会营,也称荆家军。 招兵买马就必须有钱有粮。荆本彻选在高老庄附近的施翘河屯营,自然没少打高老头的注意,也就在南京弘光政权这短命的一年中,下江监军道荆本彻不知从高老头身上刮去了多少油水。虽说高老庄实力不俗,但高老头是个生意人,生意人以和为贵,他只有花钱消灾。 崇明岛的资源有限,南北水路都在本地海盗的掌控之中,荆本彻如要发展势力,自然踩在海盗们的肩膀上。高老头也算是不折不扣的海盗。当然,在崇明本地,除了高老头之外,还有顾容顾三麻子,黄五常之流的大海盗。然而,高老头因为强行定亲搭上了户部郎中沈廷扬这棵大树,再加上他的生意头脑,算得上黑白通吃。虽然各方势力眼江高老头的富有,但高老头长袖善舞,除了敲他竹杠之外,还不至于真刀实枪地明抢。 上个月南京沦陷,弘光政权烟消云散,南明陆军水师,降的降,逃的逃,避在崇明岛者皆人心惶惶。众人虽奉那义阳王为监国,但任谁都看得出,这个义阳王就一堆烂泥,谁也扶不上墙。荆本彻再无顾忌,当他打探到高老头正在筹集大量的钱粮时,没有户部钱饷支撑正为钱粮发愁的荆本彻终于出手了。 徐鸿是个极有自律的人,虽然他完全可以在西庄那简易的家里与妻儿享受天伦之乐,但他只是回家看了一眼之后,又马上回到了何常的军营。 以徐鸿的眼光来看,这个何常虽然出身贫寒,但为人极有骨气,而且又有义气,这样的人是让人敬仰的。蟑螂营的前身就是以他为首的在社会底层讨生活的脚夫。但何常出身市井,没有当过兵,也没有太多的学识,他能独领一军,靠的是他在贫寒之中养成的那种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自尊自强的人格魅力。当年家境富裕的季从孝曾经像施舍一样打赏他一两银子,但何常对报酬之外的东西一概无视,俩人为了面子大打出手,最终又不打不相识。 在战时,何常会领着这支人马为了悍卫自己的家人,爆发出坚韧无比的潜力。但在平时,对于如何训练军队,何常毫无经验。 这支号称蟑螂营的高字营右营根本没有像一支军队的样子。 根本就像一些脚夫小贩臭哄哄地集在一起打屁聊天,嘻嘻哈哈,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事实上,他们本来就是脚夫和小贩。 徐鸿是军户出身,虽然明末的军户制度已是腐朽不堪,特别在江南一地名存实亡,但舍桥徐氏不仅有徐玉扬这样的豪杰,也有徐鸿这样的后起之秀。徐鸿极自豪祖先在纵横沙场之中积累的军功。虽然这份军功到了他这一代已成为一种传说。 虽然以前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军户,但徐鸿平日熟读兵书,又经过舍桥和黄田港血战,可谓有理论有实践。而且,高旭编写的亲卫队训练纲要也是让他耳目一新。虽然徐鸿对高旭在训练纲要中所要求的某些细节不以为然,比如那莫名其妙的军礼、俯卧撑、引体向上、负重跑步之类,但出于那股纯粹的天性,徐鸿还是不折不扣地在他的左卫战队中执行了。当然,不论时间还是形势,都没有让徐鸿对这份纲要得以充分的实践,用以证明它有多大实效。 高旭虽然不是现代军事人员,但经过大批战争影视、网络军事论坛的耳濡目染,山寨一份军训纲要还是有板有眼的。如果没有遇到徐鸿这种拿到鸡毛一定当令箭的从祖上遗传下来的军户的服从天性,而是像右卫战队队长史战一样拿去擦屁股的话,那么这份纲要的执行力要大打折扣的。。 闰六月二十六这个晚上,徐鸿住的不是崇明的新家里,而且何常的军营之中。 何常的学识虽浅,但不意味着他不好学,而是出身微寒一直没有学的机会。当徐鸿献宝一样拿出随手携带的亲卫队的训练纲要时,何常顿时大感兴趣,道:“见山,让我看看。” 这份训练纲要还只是初稿,高旭暂时也没有在高字营大力推广的决定。这份纲要的实验对象是他的亲卫队,有效果之后才推广全军。当何常接过徐鸿的训练纲要时,翻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见山,我不识字。” 徐鸿理解地笑笑,道:“何大哥,我来向你解说。” 于是,在烛光下,俩人男人在研究着高旭从现代军训中山寨而来的训练纲要。 对于右手抵耳的古怪军礼,高旭是这样解释的:“军人的腰杆永远是直的,所以,不论下身跪拜,还是抱拳弯腰,都是折了军人的腰杆。而且在行军之中,不论是单膝还是双膝,行跪拜之礼都极为不便。” 于是,徐鸿也对何常如是说。又亲自向何常示范了一次军礼。不过,徐鸿在私下里对这个古怪的军礼试过无数次,但在兵士之前,他却没有执行的勇气。 何常听了徐鸿的话,深以为然。这种绝不折腰的话很对他的胃口。再加上何常出身脚夫,在军事上如同一张白纸,接受能力竟比熟读兵法的徐鸿还更强上一分。 到了深夜时分,何常仍然听着徐鸿对训练纲要的解释,既然何常好学,徐鸿也无私教导。现在是高字营的创业时期,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团火热的上进心,相互之间更是坦诚相待。 当徐鸿讲到纲要之中训练士兵应急能力的紧急集合时,何常不由说道:“现在正是深夜,要不试试?” 既然何常想试,徐鸿当然支持。 这一招徐鸿只在左卫战队的一百多人中试过,而何常的右营可有三千多人,这要是执行起来可是大场面啊。 的确是大场面啊。 当徐鸿和何常俩人拿着鞭子冲进军营的时候,右营的三千人睡得像三千只猪一样。 折腾了个把时辰,在无数次的不满和粗口之中,右营的兵卒终于被何常以及他数十个亲兵的鞭子赶到了操场。 在灯火通明的主席台上,徐鸿和何常立在其上。何常不善口舌,只得让徐鸿训话。徐鸿虽然是个百总,但他是高旭的左战卫队队长,算是高字营的核心将领之一,来到崇明,也身负高旭的旨意。右营兵卒对于这个徐鸿的训话倒不抵触。因为徐鸿代表的就是高旭。 只听徐鸿大声训道:“如今,我等不再是脚夫、走卒、小贩、农民,而是保家卫国的将士。当兵的就要打仗,打仗就要死人。怎么能在战场上做到敌亡我存,这就需要平日的训练。大家想想看,如果以这样慢如蜗牛的反应速度,万一敌人袭营,刀口早就架在我们的脖子上了。” 似乎老天要印证徐鸿的话,只等他的话声一落,在高老庄的南门方向就传来仓促的喊杀声。 为了赶在天亮之前筹齐清单内所需物资,高老头连夜打开自己的库存,如有不足便向驻在高老庄的各大商家购买货物,大开南门,向港口运送货物。 荆本彻以一支人马化成商队,轻而易举地夺取了高老庄的南门,然后六千荆家军倾巢而出,开始连夜血洗高老庄。 正恰何常心血来潮,依着纲要训练兵士的应变能力连夜紧急集合。 当听到南门的喊杀声之后,徐鸿与何常不由得面面相觑。随后,徐鸿首先反应过来,大声喝道:“有敌来袭,则择日不如撞日。所有将士,各与其位,处变勿惊,列队前赴南门杀敌!杀!杀!杀!” ------------ 第五五章 母节之争 鲁无巧苦着脸,战战兢兢地在两个刘良佐亲兵的随同下来到江阴城下。亲兵一到城头箭矢的射程内就停住了脚步,推着鲁无巧,道:“老狗才,我等你就护你到此,前面的路得要你自己走了。” 鲁无巧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连声道:“这……这……” 那亲兵懒得与鲁无巧分辨,一脚把他踢向前头,道:“大帅说了,这次如果不把都督大人的首级拿回来,就剁了你的头喂狗。” 昨天刘良佐收到江阴城的降书之中就有一则奉送尼都督头颅的求降条件。受过狗头之辱的刘良佐自然不再相信。而且攻城两日,这江阴巍然不动,怎么说投降就投降?不过,如果第五五章 母节之争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回尼都督的头,那可是解决了他很大的麻烦事。于是,今日一早,他就令鲁无巧这个高旭昔日的“故人”来取首级,如果不成功,刘良佐铁定要剁了这老狗才出气。 守北门正是季从孝,他倒是认得鲁无巧,见他依约来取都督头颅,便让人把高旭请来应对。 高旭正在明伦堂里与陈明遇等人议事,得知鲁无巧来了,便来到北门,让人打开城门,带着右卫队队长史战拿着那都督头颅出了城,与老狗才相会。 高旭见到鲁无巧遍体鳞伤的落魄样,不由笑问:“鲁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鲁无巧指着高旭道:“你……你……我……我……唉……” 鲁无巧哭丧着脸,只是指着高旭说不话来。 高旭又是笑道:“兄弟懂得点医术,要不给你包扎一下?” 鲁无巧脸上只是一片悻然,道:“不用高将军劳心了。你说过在黄田港撤退之后,就把我那小妾还给我的。” 高旭笑道:“鲁先生请放心,你那小妾在崇明,我正让人好生伺候着。怎么样,我要第五五章 母节之争的东西带来没有?” 鲁无巧只是哼一声,微微点点头。 于是高旭接过一旁史战手中的装着头颅的布袋,走近鲁无巧,递给他。鲁无巧接过布袋,前着身后亲兵的目光,把捏在手里的纸团塞在高旭的手里。 鲁无巧迫不及待地解开布袋,看清是尼都督的首级,才松了一口气。老狗才不无怨气地瞪着高旭道:“这样下去,我的老命早迟要给你折腾掉。” 高旭抱歉地笑笑,道:“鲁先生大义,小子记在心中。先谢谢了。请鲁先生传话刘大帅,为表示请降之诚,先是让都督的首级完璧归赵,然后,主事陈大人会派人奉送大批钱粮到营中,慰藉大军。” 鲁无巧瞪了高旭一眼,道:“高取义,你又要玩什么花招?” 高旭耸耸肩,无奈道:“没有啊。两天时间就死了几千人,使得城内人心思安罢了。” 鲁无巧哼哼两声,满腹疑心地回营。高旭则是悠悠然入城。 如今鲁无巧身在清军大营,如要见上他一见实在不容易。前晚鲁无巧来求都督头颅的时候,高旭以黄狗头相送,也就是为了创造这一次见面机会。要说鲁无巧行走江湖几十年,这布装提在手里,就算没打开看,咋会摸不出人头狗头?鲁无巧不过是又一次屈服在高旭的要挟之下。在今日,鲁无巧拿到狗头交了差,而高旭也得到了他自己所要的东西。 高旭打开了鲁无巧的纸团,一张是地图,另一张却是一则讯息。 高旭看罢,默然沉思。 ∶∶∶∶∶∶ 高老白坐在池塘边的石椅上,神色落寂地看着在池塘中的戏水的白天鹅,其中一只飞到他的跟前,啾啾地叫着,向高老白讨食。高老白抚摸着那只白天鹅的头,伤感地道:“小白,以后老白不能再照料你啦,有多远飞多远吧。” 那只被呼叫小白的天鹅似乎也感受到高老白的离情别绪,仰天叫得更加的激昂。池塘中其他的数十只听到小白哀然的鸣叫,竟是也是飞翔过来,团团地簇在高老白的身后,一同盘旋鸣号着。高老白看罢,忍不住老泪纵横,道:“好,好,好,不枉我平日对你们的一番心思。只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该是到了别离的时候啦。走吧。老白以后不能照料尔等了。” 高老白孤寡一生,独守着高氏祖宅,除了这一池的天鹅,过着形影相吊的日子。这些天鹅都是老白自小养饲,高老白寂寥时就跟这些天鹅自言自语,日复一日之后,这些天鹅竟也略通灵性。今日见了高老白神色极是感伤,不像平日戏耍之色,那只最先意识到异常的小白哀鸣之后,所有的天鹅都惶恐不安起来。 以至于当高老白收拾完毕,到明伦堂外与其他的敢死队员集命时,人们还奇怪地看着高老白头顶处的半空中盘旋着一群哀鸣不已的白天鹅。 一个泼皮见状,吞了吞口水,嘿嘿一笑,道:“高老白,今晚你爆炸之后,以后俺替你瞧着这群天鹅如何?” 这个泼皮平日一直打高老白这群天鹅的注意,也曾经有一次潜入高宅,偷出一只天鹅烤着吃了。当时,高老白追杀了他半个江阴才罢休。如今高第白去做人体炸弹,这群一直聚集在高宅池塘的天鹅自然就成了无主之物。看着这泼皮的不怀好意,高老白二话不说,一下把他推翻在地,然后好一阵的拳打脚踢,揍得那泼皮只剩半条命。高老白虽然年局古稀,但端着一身的好力气。而泼皮倒是虽然年轻,却像外强中干,不堪一击。众人敬佩高老白出城殉义,自然不加阻拦,有的还上前助拳。 然后,高老白不停地向空中的天鹅们挥手,要它们飞出江阴离开。 但它们却是一直不肯离去。 工匠连夜赶制出来的每只桶底都有夹层,而夹层里盛满火药百余只的木桶,一字排开在明伦堂外。木桶中有的盛着银两,有的则是美食。参加敢死队的老者从四处汇聚在明伦堂外,他们脸上都带着赴死的激昂。他们之间大都相识,相互寒暄着。高老白则是成为他们的领队。 只要等到黄昏时分,他们就出城前往清军大营,奉上江阴城为清军准备的精美酒食,大批银两,以及百余桶的炸弹。 就在高老白检查那木桶的时候,转头却见明伦堂外一个老妪扯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哀声求道:“你别去啊。你去了,妾身怎么办啊?” 那老者见众人瞩目自己夫妇的拉拉扯扯,深感脸面大失,不由怒道:“吾既无守城之力,又无杀敌之能,如今有了此等舍生取义之行,汝竟敢相阻?” 那老妪见劝阻无果,只得泣不成声,随后道:“汝既求死,妾何忍独生?” 说罢,放开老者的衣袖,径直回身走了。 那老者走到敢死队的领队高老白面前,苦笑道:“让高兄见笑了。” 高老白满脸感慨之色,道:“何以见笑之说。老白见了,唯有羡慕不已啊。老白孤寡一生,无妻无子无女,临死之际,也没有人相随牵挂啊。” 一旁的另外的老者听了,指着高老白的头顶,笑道:“谁说你没有?你也有一大堆呢。” 高老白抬头望着哀鸣不去的白鹅,也是苦笑无语。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小女孩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一路哭叫道:“爷爷,爷爷,奶奶上吊了。” 刚刚那个老者听罢,身形一颤,几乎立不住脚,直到那小女孩跑到自己身前,扯着自己的袖子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无妨,汝先一步,再等吾半日,黄泉之下,吾俩仍然相伴。” 消息传出,一时之间,老夫殉义者,老妪殉夫者,不尽其数。 ∶∶∶∶∶∶ 一个战卫队的伍长领着四个亲卫,抬着一副担架,来到汤宅的门外。 汤娘子听到敲门声,打开了门,见到五个士兵只是一愣。只听那领头的抱拳道:“汤娘子,我等奉将军之命,来护送汤小英雄。” 如果不是汤浪儿冒死勾住那个铁人一般的尼都督的喉咙,使得他轰然倒地,战卫们就无法一拥而上杀了尼都督,这城头说不定就扯开了一个缺口。所以在高旭的战卫队里,人人对这个汤浪儿抱有好感。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个汤浪儿虽然有潜入高宅相杀高旭以雪母耻的行为,但得知此事的前因后果,战卫们也佩服那汤浪儿的刚烈。 今日早上,汤娘子那蚀骨而压抑的呻吟声几乎传遍了高宅,众战卫相视嘿嘿笑着,暗道这江阴的肥水终于流进咱们将军的田里了。随后,高旭诸事缠身,分身乏术,便令五个战卫来护送汤浪儿到北门集合。 那汤娘子听罢战卫伍长的话,后退一步,脸上闪过一丝苦奈之色,细声道:“谢谢诸位大哥。请进。” 伍长领着四个兵卒担着担架进入屋内,在汤娘子的带领下来了汤浪儿的房外。却听房内有两个声音再争辩着。一个是男声,想必是汤浪儿,另一个却是女声,是那个汤嫣儿。这对兄妹是对双胞胎,同除了男女有别之外,性格竟是一般的刚烈火爆。只听那汤浪儿哑着声道:“我不去崇明。死也不去。要去你们俩个女人去。” 那汤嫣儿大声道:“好啊,家里就你一个男人家,我们孤母寡女的,你让我们俩个弱女子上路?” 汤浪儿咳嗽了一声,恶声恶气地道:“我现在半生不死的,反正没用。你们要投靠那个姓高的,我不去。” 汤嫣儿哼了一声,道:“好你个汤浪儿,你不去也得去。反正娘亲今日早上从高宅回来后,我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已是高家的人了。那高将英明神武,能有这样的后爹,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欢。” 那汤浪儿听罢,气得在病房上一阵翻腾,触及了伤口,痛得一声惨叫,接着又是怒道:“父亲尸骨未寒,她竟然……竟然……” 汤娘子恨着牙道:“父什么亲,吃喝嫖赌,样样皆全。如果不是娘亲死拦着,我差点被他卖到万花楼作娼妓还他的赌债了。他除了生我们之外,何时尽过父亲之职。每当我们上顿吃了没下顿的时候,他在哪里?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死了也罢。” 汤浪儿道:“一日为父,终身为父。就算他有诸般不是,他也是我们父亲。我容不得你这般说他。我也不想今后,因为娘亲不顾名节,从了那高取义,使得人们总在我汤浪儿身后指指点点,说其母如何如何,让我此辈子无脸见人。” 汤嫣儿气道:“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是不是要逼死娘亲?!就算娘亲从了那高取义,也是为了我们俩的活路。你忘了,每次父亲暴打你的时候,是谁挡在你身前的?要不是娘亲,你不是被他杀了,我就是被他卖了,这样的人,好不容易死了,你还要娘亲为他守节?再说,娘亲投过江,也尽过节了。今后得有自己的活法。” 俩兄弟虽然都是十三岁,但古人的孩子早当家,也颇为早熟,争辩起来,皆是各据一理。这汤浪儿自尊心极强,而汤嫣儿也是硬性子,俩兄妹谁也服不了谁。这时,只见房门打开,汤娘子脸色发白地望着自己的一对双胞胎儿女,欲语泪先流。 汤嫣儿瞪了哥哥一眼,道:“都是你不好。”说罢,走上前去安慰娘亲。 汤娘子生性柔弱,听了儿子的一番话,只觉得心如死灰,任女儿如何宽慰,也是无济于事。 随后那战卫队的伍长领着兵卒入房,说明来意,汤浪儿勃然作色,不管胸前创口中,又是哑声道:“我宁愿死在江阴城内,也绝不去崇明。” 那战卫伍长在房听了这俩兄妹的争辩,也是分晓了个大概,沉着脸对汤浪儿道:“你真是不知好歹。如今在这江阴城里,哪个女子不仰慕高将军?哪个女子不羡慕你的娘亲?如今敢死队在北门整装待发,五千童子也在北门集合,形势紧急,你还要为高将军添乱?!” 那个伍长也是个狠人,为了高旭托付的任务,他话声一落,竟然让兵卒强行把汤浪儿抬到担架上,全然不顾汤浪儿的重伤。那汤浪儿也是拼命挣扎,耐何有伤在身,能活着也是不错了,而且刚才的一番话语用尽了他的力气,任他如何抗拒,也是无济于事。 汤嫣儿背起早已收拾好的简易行李,拉着汤娘子道:“娘亲,我们走吧。” 汤娘子的脸色仍然发白,儿子的话如同箭一般的射在她的心上。她没有举步,只是对女儿道:“浪儿如此性子,嫣儿,我该怎么办啊?” 汤嫣儿恨道:“这个死脑筋,别管他。” 那个战卫伍长领前,四个战卫用担架抬着不断挣扎咒骂的汤浪儿,汤娘子和汤嫣儿母女随后,离开家门,向北门集结中。 一路上,众人皆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汤娘子一家人。在突围的人选中,孩童是唯一所选。青壮和妇人都没名额。这是船队运力不足的前提下,为了公平起见。但只有一个人例个。那就是汤娘子。 虽然高旭以照料重伤的汤浪儿为名,把汤娘子纳入名单之中,但别的人不是这么想的。沿街的那妇人看着汤娘子又是羡慕又是妒嫉,一些风言风语毫不顾忌地传到汤娘子的耳里。汤娘子听罢,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再看看听着那些流言忍不住面色铁青的汤浪儿,看着以母为耻的儿子,汤娘子的脸色又再次发白起来。 她是一个外弱内刚的女子,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心中有所决断,因为她的眼神不再像往日那么羞怯,而是带着一种笃定。 这种笃定曾经出现过一次。 ------------ 第五六章 惊闻祸因 高旭又来到阎应元的病房察看病情。房内只有阎小玉一人,她正看着父亲昏睡的脸,神色极是焦虑,见高旭进房,却又恢复了平日的从容之色。但她的右手似乎捏着什么东西,神经质般地颤抖着。 高旭在阎应元身上检查了一番,然后道:“放心吧,以你父亲的体质,最迟后天,就能完全醒来主持大局。” 阎小玉静静地看着高旭一眼,问道:“今日你就要出城?” 高旭看着阎小玉眼底一直让他莫名其妙的复杂之色,道:“相信我,在这城内,需要的是你父亲;而在城外,却很需要我。” 阎小玉缓缓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要眼睁睁地望着屠我阎第五六章 惊闻祸因家的元凶逍遥而去?” “什么?!”高旭听了阎小玉的话,顿时更加莫名其妙,疑惑万分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接着哑然失笑道:“你说我去砂山屠你阎氏?真是天大的笑话!” 阎小玉的眼神里突然涌出一股再也无法压抑的滔天恨意,她把一直捏在手里的一团东西扔给高旭,然后作色道:“怎么?你高取义敢作不敢当么?” 高旭疑惑地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才知道是一个纸团,打开后只见纸上画着一个有一只独眼和一条刀疤的头像。 这不是薛一刀么? 高旭抬起头,莫名地看着阎小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阎小玉冷笑一声,道:“这个就是前日屠我阎氏那些凶手的头目的画像。” 高旭顿时大声道:“不可能,他护卫着小芸儿去山东高阳城拜祭孙督师去了。” “不可能?”阎小玉狠狠地望着高旭道:“这个头像是我父亲这个苦主醒来之后亲手画出来,还能错得了?……在江阴,谁人不知,这个刀瞎子是你高字营的头第五六章 惊闻祸因号大将?!……不光你高旭高取义,连那个刀瞎子薛一刀的大名,小女子早就如雷贯耳。奇袭三官殿,血战舍桥,逼死卞之虎,覆灭老虎营,那个刀瞎子居功至伟。而你又奉送大批钱粮辎重给江阴城,又在黄田港撤退数万乡民。我想不通的是,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阎家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派人下此毒手,灭我阎氏全门?又为什么身入危城,全力抢救家父的性命?你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还是另有所图?” 高旭听罢阎小玉的话,无法置信地望着在病床上沉睡的阎应元。 这时,高旭想起了小芸儿一直在他面前强调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的理念,强烈不满他撤离乡民、弃守江阴、并把守城之责推给一介对于她来说是名不见经传的微末小吏阎应元。接着,高旭又想起来薛一刀那日离去时的犹豫而又无奈的异色。 那小芸儿竟然借着回乡之名脱离自己的视线,再又以假借清军之名,凭着薛一刀的数百精兵尽屠砂山阎氏,只为绝了自己守城之责的推托之念。 她肯定认为只要杀了阎应元,自己就没有借口推托守城之责了。 以她那敢作敢为的性子,或许她真干得出这样让高旭匪夷所思的事情。 高旭心中电转着阎氏之祸的前因后果,无语地望着阎小玉小眼睛里的激怒之色,只听她又道:“说起来,你在江阴的声望太盛,我向陈伯伯冒然指责你是主凶,谅他也不相信。于是昨夜我连夜出城,去砂山的家里看看有没有证据可找,有没有幸存的家人?你说我看到什么?一片焦土!我的奶奶、母亲、哥哥嫂子们一家数十口都横尸当场。高取义,你究竟为了什么如此凶狠?” 阎小玉接着道:“我本想要稳住你,等家父康复之后,再向你算帐。那知你出城在即,我除了眼睁睁地望着你逍遥而去,却没有一点法子。高取义,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大恩于江阴十万城民,为何唯独对我阎家如此残酷无情?” 高旭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苦笑道:“在我没有完全弄清事情之前,此中曲折我不想详谈。” 阎小玉怒道:“不管如何,这个薛一刀出自你的帐下,你勿要推却其责。我区区一介弱女子虽然耐你不得,就算此时在明伦堂大声疾呼你高取义屠我全家,想必也没有人相信,但你自命仁义,怎么能不给我一个交待?怎么能不给我阎家一个交待?” 看着阎小玉脸上的从容与平静像调谢的花儿一样枯萎,渐渐地陷入歇斯底里的暴走之中,高旭突然问道:“你父亲醒来的时候,说了什么?我认为你在明伦堂上说的不尽其实。” 阎小玉听罢,不由转眼望着病床的父亲,让高旭松一口气的是,这个阎小玉的自制能力真是极强,只见她痴然地望着父亲的脸,情绪竟是慢慢地平复下来。然后,一语不发,不知在想着什么。 高旭等了一会儿,见阎小玉无话,便道:“无论如何,阎家之祸,虽然非我所愿,但我仍然难辞其咎。事到如今,我只能说声抱歉。不论对阎家,还是对江阴,我会尽我最大的责任。我今后所作所为,你会知道。” 高旭说罢立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这时,阎小玉在身后缓缓地说道:“大局为重,勿难取义。这是我父亲醒来时说的话。” 高旭顿了顿身,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道:“谢谢。” 然后高旭沉重地走了厢房。 出门时,那陆楷正赶巧向厢房走来,见到高旭,便笑着揖礼。高旭也是勉强地笑笑,道:“陆兄请放心,阎大人已经脱离危险,只要静休数日,必定醒来,一月之内,也必定安康。只是你夫人挂念父亲的病情,正在悲切之中,望你尽量安慰一下。” 陆楷又揖礼道:“那是,那是。多谢高兄,多谢高兄。”说罢,他担心地从门窗看了一眼房内,只见自己娘子落寞地坐在丈人的病床前愣愣出神,便急急地走了进去。高旭看着陆楷焦虑的样子,暗想这个书生倒是个实在人。 从窗外望进,只见那阎小玉缓缓地扑在夫婿的怀里,任那陆楷如何安慰,在大局与私恨之间,阎小玉痛苦其中,难以自持,更也无法止住自己的清泪如雨而下。一个女人任她如何坚强,也需要一个男人的怀抱。只是陆楷一介书生,为人单纯之极,想那阎小玉满腹的愤恨与苦奈也不会向他倾诉,因为就算说了也是无济于事。 高旭在窗外看着这对乱世之中的夫妻,默默地走开。 他要立即要去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 当高旭、陆楷先后离开病房之后,阎小玉木然地对着睡在病榻上的阎应元道:“父亲,他们都走了。” 阎应元长叹了一气,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 阎应元昨夜就醒过来了。 但是除了阎小玉,没有知道他已经醒过来了。 阎小玉细长的单眼皮之下又泛起如潮的激愤之色,只有在父亲的面前,她才从不掩饰自己。她一边烦燥地看着阎应元身上刚刚被高旭替换过的绑带,一边道:“爹爹,昨夜我派出城去小石湾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阎应元转过头,静静地看着阎小玉,道:“玉儿,我说过了,大局为重。我们阎氏一族与江阴十万城民,其中之轻重,你应该知道。” 阎小玉嘶声道:“我不管,任他高取义如何假仁假义,那个薛一刀也要血债血还。” 阎应元听罢,又无语地叹息了一下。 阎小玉道:“爹爹,你既然醒来了,为何不让我把你醒来的消息告诉大家让你主持大局?为何不当面责问那个高旭为何尽屠阎氏一族?” 阎应元脸上尽是疲惫之色,道:“玉儿,爹爹重伤未愈,就算这江阴城现在托付于我,我也是有心无力。而且,我听你说起那高旭在城内所行之事,以及所定的突围之计,就算是爹爹,也无法做得比他更好。因为我们阎家没有崇明的后援,自然就无法偷运物资入城,也没有船队接应,更不要提营援五千江阴童子出城。玉儿,江阴如果是孤城一座,任守城者如何英勇善战,也有城破之日。所以,我们不能以私废公。在这个非常之期,你在高取义面前,千万莫再提家仇之事。” 阎小玉抹着清泪道:“难道我们阎家鸡犬不留,就这样不了了之?” 阎应元想起他与那薛一刀血战一天一夜的情景,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以我看来,那个高旭大约并不知情,不然刚才他就不会如此失态。如果他真有杀我之心,就没有必要入城救我一命。再说,那个薛一刀也受了重伤,性命也危在旦夕。最终,他与我也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结局。可惜了,他也算是个英雄人物。” 阎小玉恨恨道:“那个高取义一定是幕后真凶。” 阎应元道:“玉儿,我一直想不通这高取义与我有何怨仇,如果他真的要我的命,那他又何必身为危城,为我急救?不管如何,玉儿,你要答应爹娘,在没有得到真相之前,不管在人前还是人后,绝不可坏高取义营援江阴的大事。如果他一心为公,我阎应元又岂能拘于一私之念?”H ------------ 第五七章 落日丽影 阎氏灭门的祸因让高旭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而又烦燥。 尽管阎应元幸运地逃脱大难,但阎氏的灭门之祸最终还是要落在自己的头上。那小芸儿竟然能如此任性?她以为那个阎应元是自己推托守城之责的借口?以为杀了阎应元,清除这个借口,自己就会担起江阴的守城之责?她想以这种迂回的法子逼自己死守江阴? 她老说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但她根本不知道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要是为了争一城一地之得失,最终将是人地皆失。 而且向来懂得审时度势的薛一刀又为什么跟着她一起去胡闹?他不是知道现在清军兵势如日中天,江阴孤城无援,竭力第五七章 落日丽影死守也不过是城破人亡的结果么?就算那小芸儿是他故帅孙承宗的孙女,他也不至于如此盲从啊?不过高旭想起薛一刀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性格,或许他认为杀一个不入流的微末小吏,犹如踩死一只蚂蚁一般无足重轻吧。 他们现在在哪里? 只是阎应元被自己救活,小芸儿的逼宫之举失败,她还敢回小石湾么? 高旭站在北门的城头,沉着脸抬头望着西落的夕阳,又望望东北处黄山上的小石湾。高旭早就与小石湾上的徐玉扬约定,今日黄昏日落之前,只要崇明的物资和援军一到,就连发七炮,以示万事俱备。 在北门内,敢死队已是箭在弦上,只要得到小石湾上的信号,就开始实施人体炸弹的袭击计划。 但是夕阳西下了,还没听到炮声。 陈明遇焦头烂额地望着小石湾,一个劲地问着高旭:“取义,怎么还没有炮声传来啊?” 高旭平静地答道:“再等等。” 高旭没有等到小石湾的炮声,却等到了狼烟。 狼烟是今日放弃行动的信号。 按照高旭第五七章 落日丽影的推断,崇明的物资,船队,以及何常螳螂营的回援,只要两天时间,一定足够。除非出现了最坏的局势,否则徐玉扬绝不会升起狼烟。 高旭转头沉着脸对陈明遇道:“今日取消行动。” 陈明遇只是一阵哑然。 就在高旭思虑其中缘故的时候,却见汤娘子一步步地从阶梯上走了上来。 她依然风情无限,魅惑四射。亲卫们让开了路,由着汤娘子径直走到高旭的面前,静静地与高旭对视了一下。高旭正失望于意味着取消今晚行动的狼烟,见汤娘子走上城头,强按着心头的不耐,问道:“你有什么事?” 汤娘子弱弱地道:“奴家只想再来看看将军。” 高旭见她语声依然柔弱,但神色却是从未见过的笃定。她的眼神不再像往日那般闪如惊鹿,竟敢与自己直视。高旭心中直觉不妥,正思其故,却见她眼神痴痴地望着自己,脚步却是向后退着。在她的身后,正巧有一段城墙破损未修。高旭看罢,急道:“小心,别跌下去。” 汤娘子痴笑着望着高旭,道:“我若不死,我儿何颜立世?如有来世,嫁夫定当嫁高郎!” 说罢,汤浪儿转身一跳,跃过那段破损低矮的城墙,像鸟一般落下。 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追随着她坠落的倩影,直至消失在如潮的暮色之中…… ∶∶∶∶∶∶ 汤宅。 汤嫣儿端着一碗稀粥,推开偏厢的房门,沉着小俏脸走了进去。 她看也不看躺在床上的汤浪一眼,只顾把那碗粥重重地在床前的桌子上一放,转头就走。 汤浪被她的响声惊醒,睁开眼,见她就走,不由哑着声问道:“娘亲怎么样啦?” 汤嫣儿回声瞪了哥哥一眼,道:“怎么,你还要逼娘亲去死不成?” 汤浪双眼一红,道:“娘亲要是再有什么不测,我也不独活了。” 汤嫣儿大声道:“你别来假惺惺。要不是你逼着娘亲,她会去跳楼么?” 汤浪张张口,想分辩什么,却又闭上嘴,瞪着眼,看着屋顶发愣。汤嫣儿气哄哄地回过身,走到床前,端起粥,开始喂汤浪。见汤浪犯愣,又是瞪着眼,火气十足道:“你还吃不吃啦?!” 汤浪回过神,小心地看了汤娘子一眼,道:“我吃,我吃。” 汤浪重伤未愈,吞咽过急,扯到了胸前的创口,脸角不由得冷汗淋漓。汤嫣儿见罢,拿起床边的毛巾,狠狠地擦地汤浪的脸,似乎使劲地抹着地板上的灰尘一般。汤浪哪里受得了这般折腾,哑着声:“好了,好了,别擦了,皮都要给你擦下来了。” 汤嫣儿听罢,把毛巾一扔,又端起碗,开始暴风骤雨般喂食。汤浪见状,脸色不由更白上一分,道:“我。。。我吃饱了。” 汤嫣儿“哼”了一声,收起碗,转身就走。 汤浪又问道:“娘样怎么样啦?” 汤嫣儿转头又是俏眼圆睁道:“以后,娘亲是我的啦。你的娘亲被你逼死了。” 汤浪听罢,满脸皆是惭色,默然无语。 汤嫣儿出了房门,一抬头,却见高旭正从大门走进。汤嫣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股烟儿那般跑了。她的性子在人前像头小母老虎一般,唯独除了在高旭面前,她犹如汤娘子的浓缩版那般,不知为啥羞怯得像头一触即逃的惊鹿。 汤嫣儿急冲冲地跑进另一所厢房,道:“娘亲,娘亲,那人又来了。”说罢,汤嫣儿在厢房内找了一个角落躲了起来。 汤娘子正躺在床上,她身上包扎着数处绷带,她听汤嫣儿说高旭来了,想起身下床迎接,却是全身酸痛不堪,正在挣扎间,只见高旭一脚跨入了门框。 高旭见了在床上强自起身的汤娘子,立即道:“别动,你身上有数处骨折,绝不可妄动。” 高旭走到床前,先是查看了汤娘子身上几处创伤,然后坐在床边,问道:“身上还有哪里疼痛?” 汤娘子只是像往常那般不可救药的羞赧,见着高旭在自己身上一番察看,难以避免触及自己的羞处,虽然疼痛,但脸却是红得厉害。她悄悄地瞄了高旭一眼,只见他容色之间没有轻薄之色,才安下心来,蚊声道:“奴家不痛了。” 高旭见她即使在伤痛之下也是如此羞羞答答,不由得暗笑一下,温语道:“从那么高的城楼上跳下,要不是那段破损的城墙正是清兵攻击的登城点,下面有一架破落的牛皮帐,你下坠之势被那几片系在支架上的牛皮帐阻滞一下,你还有命么?尽管如此,身上也骨折数处,更不要说多的皮肉伤了。怎么会不痛?第一次在城头给你包扎施救时比较急促大略,这时,你觉得哪里痛向我细细道来,让我给你包扎一下。” 汤娘子听了高旭的话,脸上虽然依然通红,心中却更是甜蜜,以前的亡夫向来对她猜疑而又暴虐,哪有这般如沐春风般的关切之情,转眼又想起早上那羞到极处却又爽到极处的房中之事,直觉得身上的疼痛感顿时了无影踪。 高旭见汤娘子不答,眯着桃眼竟是一番迷醉之色,贝齿咬着丰厚而又性感的红唇,忍不住苦笑一下,这尤物在任何的境况之下,总是这么不自觉地散漫她的诱惑力。高旭转眼看到她腰下的草席上有一摊血痕,伸手去察看她的腰后,刚一触及她腰间的肌肤,却听她忍不住呻吟一声。作为医生,高旭自然这声呻吟是由于剧痛的缘故。高旭定眼细看,只见她的腰后竟有一道长长的鲜血淋漓的创口。 高旭抬起头,瞧了一眼角落处柜子当中的一道细缝,道:“嫣儿,去打一盘烧热后的温水来。” 高旭说罢,只见那柜子毫无动静,不由走上前去,一下打开柜门,只见汤嫣儿满脸通红地缩在柜子里。那汤嫣儿刚刚见了高旭为了检伤在娘亲身上的一番触摸之后,心中正跳得厉害。她见高旭强行露了自己的行藏,只得走出柜子,轻轻地“哦”了一声,依言去了。 过了一会儿,汤嫣儿端来温水。高旭正要把汤娘子翻过身来,一边抱着她的腰腹,一边对汤嫣儿道:“来,你把你娘亲的头托住,别扯动她脖子上的伤。” 汤嫣儿红着脸托着娘亲的头,帮着高旭把汤娘子翻过身趴在床上,又目瞪口呆地望着高旭把娘亲的下裙从腰间解下,露出娘亲白嫩的细腰,以及细腰之下那翘得惊心动魄的双-臀来,直到把那腰裙解到娘亲那粉白得刺目的大腿上。 汤嫣儿心跳不已,偷瞧一下高旭的脸容,却见他神色专注地察看着那道从腰部直到右-臀根处的长长的创口。这道创口大约是坠地时被牛皮帐的竹梁划伤的。汤嫣儿发现高旭的脸色中没有亵渎之色,顿时放下心,但转念之间,又有些悻然,这个高将军是个男人么,为何见了娘亲如此诱人的身段,他咋的毫无情迷之色? 高旭这时的确不是男人,他是个医生。长年来养成的那种医生的职业素质让高旭心无旁骛地进行创口的清洗、敷药、以及包扎。 高旭要汤嫣儿出去,别打扰自己,但汤嫣儿只是不肯。她要看着高旭如何救治娘亲的,也妨得他欺负娘亲。高旭见汤嫣儿不肯离去,只得把她当成自己的助手,递送着相应的药物和器械。 汤嫣儿看着高旭的手来回游离在娘亲的腰-臀之间,小心翼翼地清洗创口旁那些夹杂着污渍的血丝,而娘亲的身子却在高旭的手下颤抖着。古代女子早熟,十四岁是已到达出嫁的年龄,而年已十三岁的汤嫣儿也大略明白男女之事。她直觉娘亲的颤抖不仅仅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别的某种难以启齿的情绪所引起。 听到娘亲那种无法压抑的呻吟,汤嫣儿不禁走到床头,细问道:“娘亲,是痛么?” 汤娘子咬着红唇,也不敢看女儿一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满脸艳红地“哼”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更大的压抑不住的呻吟。汤嫣儿转过头望去,只见高旭正给娘亲的-臀根处敷药,在雪白的肌肤上,几缕从身前后探的分外醒目的黑丝正被金创药裹挟在创口之外。汤嫣儿看得满脸通红,倏地转回头,只觉娘亲也是倏地浑身一个哆嗦般的颤粟,额角火红而又滚烫,然后整个人像散了架一般趴在床上。 高旭无奈地瞧了瞧雪-臀下的那一大片润湿,暗想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敏感,在如此疼痛之下, ------------ 第五八章 水道劫粮 夜色凝重地笼罩在江阴城的大街小巷之中。突围行动出乎意料的放弃让所有的城民充满了忧心忡忡,除了城内外间歇却一直彻夜不息的炮击声,整个江阴沉浸在一种压抑得让人透不气来的沉默之中。 为了严防清兵趁夜来袭,夜守城头的乡兵十人守一垛,两堞一灯,使得暗夜之下的江阴城头上烛光与人影互相交映。只是闰六月的天气炎热,城头内外属于江阴守卒的尸体早就收拢到城内集中埋葬在孔庙之前,但是那清兵攻城死伤后的数千具尸体仍然遗落在城墙根下,不过二三天的时间,就散发出一阵恶臭。而那护城河也是浮尸无数,水也被染成了血红色,那些第五八章 水道劫粮从长江里经黄田港的运河游到护城河内的鱼儿们在红艳艳的水中翻腾不已。 除了清兵的遗尸之外,这城墙外面还有那些被支解毁损的攻城云梯,以及数十座破破落落的牛皮帐。特别是那些牛皮帐,有的被火油烧得只留下拉扯着几块破牛皮的梁柱,无法再成为城墙下躲避矢石的屏障。有的则是斜斜地倒在城墙上,那破牛皮上滴着还没有安全干涸的血水,犹如一个垂墓的老人趴在暗夜之中无声地呜咽一般。 在一段没有烛火的城墙上,三只渔船两头绑着吊索从城头上缓缓地放下。而在城头上,则是静静地立着十几个人,在淡薄的星辉之下,他们的眼里皆是闪着锐利的神色。他们是高旭右卫战队的亲卫,领头的正是队长史战。这个海盗箭鱼已换掉了红夷人那套华丽得莫名其妙的服装,而是一身紧身的夜行衣。身上自然挂满了他在城内的工坊里赶急自制的震天雷、背着数把长短火铳、以及短刀腰刀之类的兵器。 今天小石湾落日无炮声,夜袭突围行动取消。高旭必须要探明原第五八章 水道劫粮因。这就必须派人夜潜出城。深得高旭信任的徐鸿已昨日出城。高旭手上已无人可使,除了这个右卫战队队长史战。史战熟悉水路,而且有随机应变之能。计划是让他领着十几个战卫,划着三只小船,从江阴城下的护城河出发,经运河潜出黄田港,到长江水域,便能到达小石湾。 高旭立在史战的面前,沉声道:“徐大哥没有鸣炮为号,肯定是因为崇明的船队支援未到,今夜他没有消息传送入城,想必也在查探原因。(!)如果后天黄昏时,崇明的物资人力的支援还没有来到小石湾的话,那么,必定出了什么变故,崇明的支援将不得不排除在这次行动之外。没有崇明的物资支持,但在小石湾,我们还有一批从常州运送过来的辎重储藏其中,你让徐大哥安排取出装船。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个办法。” 史战只是听着,默然不语。 高旭又道:“你此次出城,清兵在水路上警戒不严,以你的能力,完全能寻到空隙可钻。最迟天明时分,你就能经水路到达小石湾。据鲁先生提供的情报,明日上午,清廷将从南京和镇江经长江顺流而下调运来一批钱粮和火炮给刘良佐的绿营军,加大攻城的力度。所以,你立即把这个情报给包队长,并且协助包队长拦截这批辎重。你有没有把握?” 史战道:“放心吧。在这水路上,没有我们高氏船队干不成的事。” 高旭道:“如果能把清军的辎重夺过来,那是最好。钱粮之类的偷送入城,火炮则是增援小石湾的炮台。如果劫持了清军的辎重,刘良佐势必报复,拨掉我们屯在小石湾的据点。如果让他攻占了小石湾的炮台,那么凭着小石湾的锁江重险,只要封锁江口,就把拒我们在长江口外。小石湾是声援江阴城的前沿阵地,倚山背江,只要守住小石湾,就守住了长江的咽喉。长江这条生命线,我们就能来去自如。” 史战道:“只要混水路,都知道江阴小石湾的重要。” 高旭道:“无论崇明的支援能不能到,也无论明天海盗战队对清军辎重的劫持成不成功,后天,也就是二十九日,这个闰六月的最后一日,黄昏时分,行动必须开始。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可等了。如果等到下个月满清贝勒博洛的八旗主力开到江阴城下时,我们就没有一丝突围的机会。而且在江南之地,不光是江阴,还有嘉定、昆山、松江之地,都在清军的荼毒之下,还有很多的事等着我们去做。时间就是生命,我们拖延不起。(!)” 最后,高旭静静地看着史战一会儿,突然道:“我能信任你么?” 这个外号箭鱼的海盗的眼里仍然闪着那丝惯常的放-荡不羁的光,眼神里又带着一丝玩味看着容色严正的高旭。自从七年前,十三岁的史战离开高老庄,在高氏船队中成长为一名海盗时,名为高老头养子,但实为这个高大少仆从的他,已经七年没有再见这个高大少一面。这七年,史战一直在海上挣扎求存。而高大少仍然一直在逍遥快活。但这次的重逢,在高旭身上,史战完全找不到记忆里的那个高大少的影子。 史战听高旭说罢,嘴角不由泛起嘲弄之色,道:“除了我,现在你可有别的选择?” 史战说完,转身一挥手,十几个右战卫队的队员顺着吊索滑下城墙。当史战拉起吊索的时候,不由又回过头,看着这个被他欺压了十三年,脱离他魔掌七年,如今又被他盯上后拉来做马前卒的高大少,道:“其实你有选择的。你可以选择自己。” 史战见高旭沉默不语,又道:“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不离开这座危城?” 高旭道:“江阴城正在这人心惶惶之时,我怎能出城?”真正的原因,高旭却没有说出。只要他在城内,那么崇明的高老头,以及那个便宜丈人沈廷扬绝对不会见死不救,他们对江阴的支持将没有任何条件可讲。 史战道:“说实在,你以前对于他人的死活,向来是熟视无睹的。你为什么不可以出城,为什么不可以弃之而去?” 高旭依然静静地道:“因为他们信任我。——你比我幸运,你的肩上只背着我一人的信任,但我的肩上却背着十万人的。所以,你可以出去,我却不能。” 史战默默地看了高旭一眼,眼底里闪出一丝不明所以的东西。 望着史战十几个战卫划着三只船消失在护城河的黑暗之中,高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感觉就像身在江阴这个大赌盘之中,抛出了自己全部的筹码。如果他胜了,江阴将得到大批的物资支援,将来也会守得更久,这座绞肉机也将来死死地拖住清军的主力。至于那营救出危城的五千江阴童子,这些种子到了将来生根发芽时,将是一股最纯粹的反清力量。 这是高旭现在力所能及可以做的事了。 ∶∶∶∶∶∶ 小石湾。 当晨曦从江水以及两岸的山峦之间弥漫开来的时候,史战一路有惊无险地到达了小石湾。 小石湾之外的江岸正是长江下游中最险阻的地方,江岸之间相距不过不足二里。三百年后,这里将有一座雄伟的跨江大桥。但现在,这里只有来来往往的船只。而这些船只又在小石湾炮堤上火炮的射程之内。 在沿江的鹅鼻山以及黄山之中,驻扎着高字营徐玉扬部的五千人马。这些人大都是加入高字营的江阴乡兵,他们的家属大都被高旭安置到崇明,没有了后顾之忧,在徐玉扬这个猛将的带领下,阻杀清兵的来犯。只要守住了小石湾,也就是守住了长江水路。 江岸上有个简易有码头,当史战靠岸之后,见码头之中不见包头鱼的高氏海盗战队,顿感不妙。一打听,才知道昨夜得到崇明之乱的消息后,包头鱼领着战队已回崇明支援。史战只得先来到驻扎在小石湾炮堤上的营地参见徐玉扬。 虽然日夜操劳小石湾的防守,但徐玉扬这个向来豪爽的汉子仍然神采飞扬,他一见史战来到小石湾,顿时皱眉道:“箭鱼,你怎么也出城了?你们俩个左右战卫的队长先后都出了城,那取义的安全谁负责?” 对于徐玉扬的责问,史战倒不敢怠慢,只得分辩道:“属下是奉将军之命出城,一是打探,二是打劫。” 徐玉扬道:“有什么好打探的?昨日黄昏我既然起了狼烟,自然是诸事没有俱备。只要崇明的船队、辎重和援军一到,我自当七炮相传,以示万事俱备。另外,打劫什么?” 史战道:“鞑子今日有一支辎重炮队从镇江经水路运来江阴,只要劫了,不就有钱有粮也有炮了么?” 徐玉扬瞪着眼问道:“果真?” 史战道:“当然。这是将军从鞑子营里的内应得来的消息,应该确切无误。” 徐玉扬道:“只是传闻崇明有乱,包头鱼便领着水营回援了。我就说了,只要有那个打不死的蟑螂何常以及我老徐的侄子在,这崇明会乱到哪里去?但包头鱼不听我的,径直走了。你就算要去打劫也没有水营啊。要是等包头鱼从崇明回来,必定错过了机会。” 对于崇明之乱,史战倒也不担心,他相信以高老庄的实力来说,进取不足,但自保足足有余,何况有何常的三千人马驻扎在庄内。只是如今没有水营,这机会稍纵即逝,当史战见到小石湾的码头上来了几艘乱蓬蓬的海盗战船时,一拍大腿道:“有了。” 史战下了山,来到码头,对着一艘海盗船大声叫道:“麻子哥,麻子哥。” 只见那海盗船上一个粗鄙汉子转过脸来,果然是一脸的麻子,他听了史战的叫唤,不由大喜道:“箭鱼,听说你在江阴城里,老哥正干着急啊。是那股风把你吹出来的?老哥有笔大买卖,正要找你帮衬呢。” 这个汉子名叫顾容,外号顾三麻子,是崇明本地有名的海盗。作为同行,顾三麻子与史战在数年的打打杀杀中却是结下了深厚的交情。那顾三麻子迫不及待地跳下船,把史战拉在一旁,稀里哗啦地一番话语,听得史战目瞪口呆。良久,史战道:“麻子哥,这买卖咱们又要撞船啦。” 顾三麻子听罢怒道:“箭鱼,这次你若我抢,兄弟都没得做。” 史战听罢一脸的苦色。 顾三麻子见了史战的苦奈,得意地哈哈大笑,道:“箭鱼,难道只准你的养父高老头,成天嘴上挂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俺麻子今日也仁义一回。劫了这批货,献给留发不留头的江阴好汉们。”H ------------ 第六十章 作客陆府 旭日如常升起,温和的阳光犹如万道抚慰的触手一般,照在飘满着白幡的明伦堂之前,中和着孔庙内外无法消散的悲伤与哀痛。在宽大的庙前的道地上,挖掘了一个巨大的坑沟,乡民们默默地把一具具战死在江阴城头的丁壮的遗体放入其中,一边尽是死者哭泣着的妻儿老小。六月的天气炎热,这些遗体必须要入土为安。虽然最好的埋葬之处是城外的君山,但君山这下,皆是清兵的大营。 陈明遇念着绰词,肃穆的肥脸上横溢着泪水。他的身后站着训导冯厚敦、中书舍人戚勋、贡生黄毓祺、书生许用、阎小玉和陆楷夫妇以及江阴城里德高望重的那些耆老们,人人第六十章 作客陆府身上都穿着孝服,神色皆是悲壮之色。 高旭却是站在角落处,默默地看着这哀悼亡者的场面。 向来一副鬼精灵的陈二郎也难得安静地立在高旭的身边,拉着他的衣袖,望着那沟渠之中的一张张熟悉的脸孔,问道:“高叔叔,他们死了,会上天堂么?” 高旭低头看了陈二郎一眼,道:“二郎,有的人死了,但他活着;有的人活着,却是死了。” 陈二郎听罢想了一下,道:“高叔叔,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留发不留头的人们虽然死了,但他们活在我们心中;而那些留头不留发的人们虽然活着,但他们却像是死了一般,个个做着鞑子的奴才,人人是具行尸走肉,对不对?” 高旭赞许地抚摸了一下陈二郎的头,道:“说的对。” 陈二郎仰起他的小脸,认真地对着高旭道:“高叔叔,我想留发,也想留头,行不行?” 高旭道:“当然行。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们的发由不得鞑子来剃,我们的头也由不得鞑子来砍,我们的衣冠性命岂能让鞑子来决定?” 第六十章 作客陆府陈二郎听罢,小脸上尽是慨然之色。 庙外的悼念事毕之后,陈明遇领着众人来到明伦堂议事。 待众人依次落座之后,陈明遇便对高旭道:“取义,那汤娘子的伤势如何?” 听了陈明遇的问候,众人齐齐地瞧着高旭,有的眼神里尽是带着某种饱含深意的目光,有的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自从汤娘子城头一跃之后,城内乡民有感于汤娘子外柔内刚的二次殉节,这个高取义与那汤娘子的风言风语顿时烟消云散。 高旭听罢,倒没有任何局促之色,只是落落大方地向陈明遇道:“多谢陈大哥挂念,娘子的伤经过救治之后,虽有数处骨折,但只需静养数日,并无大碍。这样的幸事可要多谢那刘良佐,如果没有他的牛皮帐,娘子必定香消玉殒。” 众人听了高旭多谢刘良佐的说辞,不由莞尔一笑,又听他称那汤娘子去了汤姓,只称娘子,心中更是明了。汤娘子这个让无数男人失眠的娇滴滴的艳妇,高旭算是当众宣布了她的归属。 陈明遇嘿嘿笑了一声,道:“那花马刘坏事做绝,今日总算错有正着,行了一善。真是恭喜高老弟了。” 这时,只见阎小玉俏生生地立了起来,单眼皮的细眼之中一丝锋利之色一闪而逝,面容依然沉静地对着高旭道:“既然汤娘子身上骨折数处,又有皮肉之伤,身为妇人,她身骨子弱,来日如要出城,必定难以消受旅途的颠簸之苦。以小女子之意,汤娘子还是在城内静养为佳。高将军意下如何?” 高旭向来细察入微,见过阎小玉细眼中闪过一丝锋利之色,顿时暗叫不妙,听了她的话,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这个阎小玉是想把汤娘子扣在城里啊。要是让阎小玉把汤娘子扣留在江阴城中,还不是等着与城俱亡的那一日?数日来,这阎小玉虽然身负灭门之恨,但为了大局,一直压抑私仇,从没给高旭添过任何的麻烦。但这时,却是狠狠地将了高旭一军。 高旭自然不肯让汤娘子留在城里,正要开口推托,却听陈明遇一拍大腿道:“小玉侄女说得对啊,那汤娘子这么一个水汪汪的妇人,那能消受得了突围路上的折腾?取义,你别担心,小玉侄女也粗通一点药理,汤娘子在城内静养,她一定能照顾得妥妥当当。” 众人听了,也是一阵的附和。 高旭没有急着反驳,因为他见到了阎小玉眼底的一丝得色。想必在商议之前,这个阎小玉就说服了陈明遇,把汤娘子当作人质一样扣在江阴城里。高旭又看了陈明遇一眼,这个陈典吏虽然事无主见,一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样子,但从他不容置疑的口气之中,高旭知道现在如何推托也是无济于事,只有以退为进地说道:“陆夫人和陈大哥说得也有理。不过,这事还得问问娘子的意思。” 阎小玉却是立即接口道:“今日天明时分,我去看望汤娘子的病情,问起汤娘子的去留,她已决定一家三口都留在城里。我见汤家破落不堪,担忧有碍于汤娘子母子病情的恢复。于是,我便把他们一家子请到了舍下养伤。” 高旭昨晚包扎好汤娘子的创口之后,为了她的休息,便回到了高宅。今日一早便被陈明遇请到孔庙之外进行守城义士们下葬的悼念仪式。而阎小玉却是趁着这个空隙把汤娘子一家人转移到她的夫家陆宅之内。 高旭心中暗怒,但脸上的容色却是越发寂静,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阎小玉,目光里透着一股凝重的压力。而阎小玉却是丝毫不惧,与高旭静默地对视着。明伦堂里的气温似乎倏然低下来,空气在高旭和阎小玉俩人的周遭好像凝固一般。众人感觉到了俩人之间的对峙,但没人相劝,只是面面相觑。而陈明遇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什么。这时,陆楷倒是立起身,他对阎小玉刻意为难高旭的原因一无所知,而且高旭给他的观感也一直不错,于是,他对阎小玉道:“夫人,高兄两次救了汤娘子的性命,汤氏之事,还是让高兄作主为佳……” 阎小玉转头瞪了夫婿一眼,顿时把陆楷的话堵了在喉间,转头又对高旭道:“汤娘子既然已有决定,高将军还是顺其自然。” 高旭又是深深地看了阎小玉一眼,知道在这明伦堂上,与阎小玉争论汤娘子的去留没有实质的用处,高旭转过头,对陈明遇道:“陈大哥,昨晚我们没有按约前赴清军大营诈降,想必那刘良佐必定又要攻城施加压力,城内四门必须加强防守。” 陈明遇点点头道:“这个自然。只是不知何是才是去诈降的时机。万一崇明的援助接应迟迟不来,而鞑子的兵力越来越盛,到时想要偷送物资和趁机突围,希望岂不是越来越渺茫?” 高旭道:“陈大哥放心,最多推迟一日,明日,也就是这个月的最后一日,闰六月的二十九日,我们无须再等待小石湾的信号,而是小石湾等待我们江阴敢死队在清军大营之中人体炸弹们的那一声爆响。” 陈明遇道:“取义,你确定明日一定万事俱备?” 高旭点头道:“对。” 今日凌晨,高旭就收到了徐玉扬递进来的消息:援军未达,夜探,闻崇明有乱。有我侄见山,及蟑螂何常在,乱必平。勿忧。 而时不我待,高旭已是决定明天二十九日是他在江阴的最后一天。 众人又商议了一阵守城之策,各自散去。高旭却是径直来到明伦堂的厢房。高旭一进这个阎应元的病房,却见其中空空如也。 高旭立在房中,默然沉思。 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一个充满着轻重相宜充满着节奏感的脚步声由门外而入。 高旭转头望了走进来的阎小玉一眼,道:“你把阎大哥也转移到了陆家?” 阎小玉静静地道:“请你不要请家父为大哥。” 阎小玉的语声虽然不急不缓,但充满着一种压抑感。 高旭只是看着阎小玉,无视她的请求,道:“我记得阎大哥要你大局为重,不要为难于我。那你为什么要扣留汤娘子一家三口?” 阎小玉冷哼一声,道:“何来扣留之说?汤娘子与我情同姐妹,姐姐重伤在身,作妹妹的岂有坐视之理。我把她接到舍下养伤,那有不当之举?这又与这江阴城的大局有何相干?” 高旭嘲弄地笑笑,道:“你可知道,我的心情就关系着这江阴城的大局。难道你没听过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说法?” 阎小玉听罢冷笑一下,道:“那敢情好,这天下多个吴三桂也不是稀罕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你大可以再投鞑子去。” 高旭苦笑地摇摇头,望着阎小玉那表面沉静而又锋利内敛的脸色,道:“我要跟你父亲谈谈。” 阎小玉道:“家父一直昏迷未醒,怎么跟你谈?” 高旭道:“我是医生,我知道病人在什么时候醒过来。” 阎小玉只是盯着高旭不答,眼底压抑不住如潮的恨色。 高旭又道:“陆兄曾不止一次请我到府上作客,我想今日-比较有空。相对于明天的突袭,今日算是暴风雨前宁静的那一刻。” 听到高旭要去陆家,阎小玉强压的平静终于泛起波澜,道:“舍下不欢迎你。” 高旭笑笑道:“相信我,陆兄很欢迎的。” ∶∶∶∶∶∶ 江阴城。陆府。 作为江阴城内闻名的书香世家,陆府坐落在北城闹中取静的区域。在陆府后花园的池塘边的柳树之下,坐着一个身穿着素衣的女子,她一动不动地望着池中那些游来游去的鱼群,容色犹如平静的池水那般寂然,只是细眉之下的单眼皮偶尔不自禁地颤动下,才显露出她心底那些不为人知的复杂与迷惘。 整个下午的时间,阎小玉就这么枯坐在木椅之上,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只小小的白色瓷瓶。她的眉睫犹如清风下的柳叶一般在颤抖,一种无法压抑地冲动在她的心头蔓延开来,如同那静默的池水中的某股暗流一般。 把汤娘子一家三口接到陆府之中,阎小玉有一种引狼入室的感觉。中午之时,那高旭在一群彪悍战卫的簇拥下,大摆大摇地来到陆府。对于高旭的来到,不晓内情的陆楷以最隆重的礼节迎接,大言道高兄驾到,直教寒舍蓬壁生辉。如今高旭在江阴城内的声望如日中天,陆氏上下自然以高旭的驾到为荣。作为媳妇的阎小玉无法违逆众意,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高旭成为陆府的座上宾。 陆氏以丰盛的午宴款待高旭,随席的还有陈明遇、训导冯厚敦、中书舍人戚勋以及高老白这些城内有名望的耆老们。午宴虽然丰盛,但大敌当前,众人也没有多少心思享用。匆匆用餐之后,众人便去看望被阎小玉转移到陆府中静养的阎应元。只是阎应元仍然处在昏睡之中。城中事务繁琐不堪,陈明遇一干人等也不宜久留,先后离开陆府。 高旭却是没有离开。 高旭坐在一张椅子上,默然地看着陆氏重金请来的郎中为阎应元敷换药膏。待郎中出房之后,高旭仍然坐着椅子上,默默地看着闭目沉睡的阎应元。自从进入陆府之后,那个阎小玉虽然一直消失在高旭的视线之外,但高旭却觉得自己一直在那阎小玉的视线之内,那复杂而又憎恨的目光似乎如影相随,渗透在这陆府之中的每一个角落。 阎应元虽然睡着,但高旭知道,他早就醒来了。 看着阎应元那黝黑而又憔悴的脸膛,高旭猜得出这份憔悴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的创伤,更是因为那痛失亲人的悲怆。高旭不想看到一个英雄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里沉沦下去。在自己离开江阴之前,高旭觉得自己该与阎应元谈一谈。 但是,高旭觉得任何的说辞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高旭在阎应元的病房内,静静地坐了不知道多久时间。当斜阳的余辉透过窗子照到房里时,高旭终于站起身,向房门走去。到了门口,高旭终于缓缓道:“阎大哥,任何的言语都不足以表达我对您的歉意,对于阎氏的遭遇我虽然难辞其咎,但绝非我之所愿。无论如何,今后城内有您,城外的小石湾有我,我们协心共拒鞑子,坚守江阴,以十万兵民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阎应元终于睁开眼,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高旭的背影消失在门槛之外。 高旭一走出房门,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冷意。一抬头,刚好迎上一道沉稳得阴郁的目光,只见那个阎小玉坐在厢房不远处的池塘边,静静地遥望着自己。接着,她立起身,向自己走来。高旭直觉这个阎小玉犹如一座移动着的人形火山,给他一种要么在沉默中爆发,要么在沉默中消亡的压迫感。想要得到这阎氏父女的谅解,高旭也不抱任何奢望。因为那阎应元都不想面对自己,而这个阎小玉恨不得扑上来咬自己一口。高旭也不想向他们解释,因为在既定的事实之前,任何的辩解都无济于事。 阎小玉盯着高旭,一步一步地走近来,最后立在高旭的面前,冷言道:“我说过,家父没有醒来。” 高旭望着这个充满着气质的女子,自嘲地笑笑,道:“他只是清醒地睡着而已。” 高旭说罢,转身而去。 阎小玉凝眸地望着高旭离去的身影,良久,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来到阎应元的床前,轻轻叫道:“父亲。” 阎应元睁开眼,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问道:“玉儿,那高旭突然来到陆家,可有什么缘故?” 阎小玉道:“他说要与父亲谈谈。” 阎应元摇摇头,道:“他医术高明,大约在明伦堂里就知道我已醒来。他应该知道,我虽然以大局为重,不以私愤相累,但他想要求我宽谅,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岂能让他如愿?他这次来陆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缘故。” 阎小玉沉默了一阵,道:“我在清晨把汤娘子一家人请到了陆家。” 阎应元听罢,闭上眼,默想了一会儿,又是摇头道:“玉儿,你想以汤娘子来要挟那高旭,未免落于下乘。想想那高旭以前在常州城里的累累劣迹,他曾是那种久经风月的酒色之徒。那汤娘子虽然颇有艳名,但你若想以一个寡妇来要挟他,岂不贻笑大方。再说,要是那高旭铁心要迎回汤娘子,我们又拿什么来阻他?城外,他有数千高字营人马,城内,现在整座江阴城都在指望他,他又有三百战卫相护,我们阎氏除了我这个病汉,你这个弱女子,又能拿那高旭如何?要是把我阎氏灭门之祸相告于你陈叔叔,就算他看在兄弟之情来支持我,也只是同室操戈的结局。玉儿,把汤娘子送回去吧。鞑子兵临城下,江阴城十万城民危在旦夕,我们切莫以私仇误了公义。”H ------------ 第六一章 夜幕闻炮声 高旭在陆氏家仆的引领下,来到汤娘子一家三口所居的二间偏厢里。汤浪儿正在沉睡中,眉头紧皱着,似乎做着什么恶梦。高旭查看了一下他的伤情,这个少年人的生命力真可谓强盛之极,伤势的恢复比高旭的料想中还要快。来到一侧汤娘子母女所居的厢房里,母女似乎正说着什么悄悄话,一见高旭推门而进,俩人顿时哑声相向,大小两对妙目依然犹同惊鹿一般不敢正视高旭。那汤嫣儿只是低着头,向高旭福了一礼,一股烟儿地溜出房外。房内只余下高旭与汤娘子俩人。 高旭坐在床边,把汤娘子额头挡着眼睛的发掠捎开,温言道:“好些了么?” 汤娘子第六一章 夜幕闻炮声只是蚊声道:“谢谢将军挂念,奴家好些了。” 高旭笑笑道:“别叫我将军了。” 汤娘子飞快地瞄了高旭一眼,然后低下眼帘,双颊艳红欲滴地道:“是的,官……官人。” 看着汤娘子如此媚态地叫自己官人,高旭心底又是忍不住一番意动。自从这个附体之身脱离出亚健康,又与汤娘子**一度之后,高旭的意志与这个身体终于融洽为一,再也没有了那种穿越后遗症的担忧。只是高旭的意志作用于这个身体,这个身体原有的本能也同样反作用于高旭。 因为那牛皮帐的缓冲反弹,汤娘子虽然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下,身上大都是擦伤之类的皮肉伤,至于数处骨折也只是伤在手脚之处,也并不是那种粉碎性骨折那么严重。所以,汤娘子的气色还不错。就算伤口痛疼,也被见到高旭的喜悦所冲淡。 因为汤娘子腰背处有伤,所以身下垫着一个枕头,免得触及腰上那长长的创口。于是,她的身休呈弧形地躺地床上,但这样的躺姿使得她胸口的两团滚圆极大限度地向上第六一章 夜幕闻炮声鼓劲着。再加上六月的天气炎热,内室之中汤娘子衣着单薄,细汗淋漓,那胸衣因为汗水的淋透而紧紧地贴在肌肤上,这又使得那几乎让人屏息的两个半圆之巅的那处嫣红突点清晰可见。那汗水淡淡的盐味,创口处的血腥气,夹杂着汤娘子那毫厘之间纷至沓来的体香,这些嗅觉加上眼下毫不设防的诱惑到极处的视觉盛宴,高旭直觉有一种迷失般的昏眩像蛛丝一般从这汤娘子身上向自己袭来。 高旭摇头苦笑一下,以前那个高大少残留在体内的纵欲本能又开始考验自己的意志了。他深深吸一口气,开始察看她的伤口,一边问道:“听那阎小玉说,你要留在江阴城里?” 汤娘子眯着眼看着高旭一手托住自己的腰,一手抽出垫着的枕头,然后轻轻地放下腰,让自己的身体恢复平躺的姿势,再解开自己胸脯创口上的绷带,擦去血污,重新涂上药膏。那胸前的创口处从她右边的锁角一直延伸到左边,这长长的创口刚好与那两团滚圆物事之间的深沟垂直。 感觉着高旭的指尖不时划过自己敏感边沿处的肌肤,汤娘子咬着红唇,咽喉深处忍不住吐出一口悠长的喘息,然后缓过神来,细声答道:“以前家中困顿不堪,曾受过小玉妹子不少的接济。早上小玉来看望奴家,央求奴家留于城中与她作伴,奴家不忍相拒。只要将军能把浪儿和嫣儿救出城去,奴家又曾蒙将军一朝宠幸,今生再无遗憾。” 高旭听罢,手里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又低着头细心地包扎着汤娘子锁肩之间的伤口,默然无语。 汤娘子则是偷偷地瞄着高旭近在咫尺的脸色,在那沉着的脸色下不知他在想些什么。那浑厚的男性的呼吸吞吐在自己的脸颊上,汤娘子直觉自己的魂魄随着这个男子的一呼一吸在一丝丝地融化着。良久,汤娘子又怯怯地说道:“其实奴家先是不肯的。奴家死过二回了,都为将军所救,只要将军不嫌弃,奴家为奴也好,为婢也好,今生定当侍候左右。只是玉儿后来又跪在奴家面前,说如果将军明日成功突围而去,必定弃江阴十万城民于不顾,只要奴家身在危城之中,将军必有一丝挂念之情,到时将军说不定再伸出援手。大义之下,奴家也只得从了。” 高旭听了忍不住摇头苦笑一下,那阎小玉说得好听,这汤娘子也信得天真,说道:“你若是不出城,以你那儿子的心性,他会弃你而去?我什么时候说过突围之后就弃江阴城不顾了?再说,你若真的不忍看着江阴城破人亡,那更要随我出城。出城之后,你可以时时地督促我不要忘了江阴,对不对? 汤娘子听罢,顿时桃眼一亮,高兴地道:“对啊。到时奴家一定督促将军莫要忘了江阴城里的十万义民。”对于汤娘子来说,只要有个理由,不管这个理由如何勉强,只要能随高旭左右,她便欣然接受。骨子里,她只是个很简单的女子。 看着汤娘子在喜滋滋的顾盼生辉之间,扯动着胸前那两处滚圆颤动不已,高旭的那只左手在恍惚之间竟是挣脱理智的禁锢,缓缓地伸进那被香汗渍湿的胸衣之内,掌心压于其峰之上,但指尖却无法覆及其下,论其偌大,着实让人神醉。汤娘子料不到高旭的侵袭如此突如其来,她不由吞咽了一口房间内那干燥的空气,吐出的却是一声悠久的低呤,红唇上触目地留着她贝齿深咬下的几个牙印,脸颊处的红晕像电流一般蔓延到她的脖子下,越过左右锁骨之间的创口处的绷带,直接向高旭那捏着满指温玉的掌心窜去。 高旭的左手又拧起那滚圆之巅的俏立点处,看着汤娘子桃眼之内流溢不已的春意,笑问道:“娘子,真的只在乎一朝宠幸么?” 汤娘子迷离着眼,腻声道:“奴家直想……直想朝朝暮暮。” 房外的天色已暗,汤嫣儿透着窗纸的破损处偷偷地望着房内,就在她通红着小俏脸,忍不住“啐”一声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汤嫣儿连忙警告般地咳了一声,挡住那窗纸的破损之处,转过身,却见阎小玉正走了过来。汤嫣儿连忙迎上前去,向阎小玉行了一礼,又唤了声玉姨。阎小玉见汤嫣儿脸蛋发红,神色颇是慌张,不由问道:“嫣儿,你在窗前做什么?” 汤嫣儿道:“没,没做什么啊。” 这时,高旭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看着阎小玉和汤嫣儿俩人。 阎小玉的神色仍然是那般从容沉稳,望着高旭道:“我已准备好马车,你要想把姐姐接回去,悉听尊便。” 高旭一直猜测扣留汤娘子的注意必定是这个阎小玉私自作出的,以阎应元的胸襟和气概,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为难自己。高旭听罢,望着阎小玉笑道:“为什么要接回去?这陆府的环境很不错,如果有空房的话,今夜我都要借住一宿。” 阎小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抑下心中如潮拥来的愤恨情绪,道:“有。高将军如能下榻舍下,那是舍下的荣……幸。而且小女子泡得一手好茶,将军如有品茶的兴致,小女子自当献丑。” 听着阎小玉咬着牙说出荣幸两字,高旭心中莫名的一阵发寒。任这阎小玉的茶艺如何高超,高旭也绝不会有兴致。就在高旭强笑着推辞时,突然听到一声轰隆的炮声传来,在夜幕之中遥遥传来。高旭倾耳听去,又是一声轰隆声传来。那是来自小石湾的方向。 随后又是连续的轰隆炮声接踵而至,高旭凝神听罢,盯着阎小玉问道:“你听到几声?” 高旭的兴奋却是没有感染了阎小玉,她只是神色复杂地望着高旭,缓缓地道:“七声。” 陆府之外,高旭领着数百亲卫骑着战马疾风一般驶向城头。 高旭来到城墙之下,却见闻声赶来的陈明遇、冯厚敦等人,正立在城头望着小石湾的方向指指点点。人人脸上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陈明遇一见高旭赶到,肥脸笑得团在一块,大声道:“取义,小石湾的炮声终于响了,是七连响的信号!响了!终于响了啊!” 小石湾的七炮声响了,就意味着崇明的援军与物资到了,意味着江阴突围的时候到了。 ------------ 第六二章 崇明援军 君山。清军大营。 刘良佐铁青着脸看着跪在帅座前的那个哭丧着脸的参将,听着他道:“未将按大帅之命自南京、镇江押运大小红夷火炮三十余门,以及大批筹集的钱粮辎重,自长江水路溯江而下,那知到了一苇渡遭了海匪的伏击。未将看得清楚,领头的正是那个海盗顾三麻子,还有闻名东海的海盗箭鱼。未将措手不及,仓促应战,结果火炮和辎重都让海盗们掠了去……” 刘良佐黑着脸道:“既然如此,你回来做什么?来人,拉下去斩了。” 看着刘良佐满脸的杀气腾腾,帅帐内的将领们噤若寒蝉,人人不敢出声求情,只听着那参将的哀号声在帐外一第六二章 崇明援军刀而断,亲兵奉上一个热腾腾的首级给刘良佐过目之后,再挂在旗杆上示众。鲁无巧缩在帅帐的一角,拼命地躲着刘良佐那锐利眼神的余光,但这个号称高取义昔日故友的悲剧的绍兴师爷,还是被刘良佐的冷若冰霜的眼光揪了出来,只听刘良佐冷声喝道:“鲁无巧!” 老狗才听到刘良佐的喝声浑身一颤,打着哆嗦从帅帐的角落处连滚带爬地出来,畏畏缩缩地问道:“大帅,有何吩咐?” 刘良佐只是盯着这个胆小怕事的绍兴师爷,情知自己迁怒于他也无济于事,但满腔的怒火总得有个消泄的出口。刘良佐忍不住踢了老狗才一脚,骂道:“若不是当初听信了你的鬼话,放了那高取义一马,当日在黄田港本帅就能让那家伙尸骨无存。哪有今日这般的窘迫?” 鲁无巧小心翼翼地道:“大帅,打劫的是崇明海盗顾三麻子。不是那高取义。” 刘良佐怒道:“据探子回报,那海盗箭鱼本是那高老头的养子,早就随了那高旭进入了江阴城,他怎么会出现在长江水面?而且顾三第六二章 崇明援军麻子与那箭鱼狼狈为奸,自然是受了那高取义的指使,你竟然还敢为他开脱,你长了几个脑袋?” 鲁无巧昨日兴冲冲地回营说高旭会来奉银投降,那知等了一日,江阴城毫无动静,今晚崇明援军大举来到,而且辎重火炮全被劫掠。这怎么不让刘良佐火冒三丈?鲁无巧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劲的磕头道:“大帅明察,属下岂敢为那高取义开脱?那高取义大约是凭着劫持的辎重火炮以及崇明援军来增加投降的筹码,只要大帅以不变应万变,那高取义不过是秋后的蚱蜢,折腾不了多久。而且那崇明援军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在大帅的十万兵锋之下,这江阴城要不想城破人亡,就得举城相降。” 刘良佐听罢盯了鲁无巧一眼,对于他略带白痴一般的乐观精神只是冷哼了一声,道:“如果明日那高旭没有举城相降,本帅定然拿你祭旗。” 鲁无巧脸色发白,不停地抹着冷汗,整个人像一堆烂泥一般瘫在地上。 随后,刘良佐领着众将来到君山之巅,察看崇明援军的动静。从君山上望去,只见小石湾以及临近的长江水面上尽是灯火通明,那崇明来的人马可谓是满江遍岸,从小石湾一直到黄田港的水域上,尽是数之不尽的船只。 “轰隆……轰隆……” 刘良佐听着从小石湾传来的炮声,开始他没有注意,因为在白天晚上的任何时候,在小石湾的炮堤上,在江阴的城头上都会有间隔传出的火炮轰隆声。但是当他听到从小石湾先后连续地,带着某种节奏感地传来七声炮响起,刘良佐不由遥望着小石湾的方向,出神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刘良佐又转头望着江阴|水路的黄田港,紧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对着传令官道:“传令,连夜调派二营人马增兵黄田港,严防江上的船队经黄田港的运河直达江阴城下;传令,立即派遣人力堵截河道,天亮之前,本帅要长江里一条鱼也休想游进江阴的护城河。” 只要堵塞黄田港运河的河道,长江水面上那些船只上数不清的援兵物资就无法轻易运入江阴。因为在陆路上,刘良佐的大军几乎封锁整个江阴城。特别是小石湾与江阴北城这一地带。虽然陆路的封锁上也有一些防守漏洞可钻,但水路更如同一条大动脉,从长江经黄田港的运河河道可以直达江阴城下的护城河。如果切断这条水路的大动脉,陆路又被清兵封锁,江阴就真的孤掌难鸣了。 在小石湾的炮响之后,夜幕中的江阴城,从先前的沉默中慢慢骚动起来,然后直到沸腾。刘良佐默默地望着沸腾的江阴城,直到江阴城在兴奋中回复平静。当刘良佐回到大营时,却见那老狗才鲁无巧喜滋滋地迎上来,道:“大帅,江阴城来讯了,他们要夜来议降。” “议降?” 刘良佐冷笑一声,求降与议降一字之隔,这些江阴人以为凭着崇明来援的一些乌合之众就有了底气,真是好笑。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有什么好议的?不过,不论是江阴城还是小石湾,连日来强攻不下,既然江阴人主动肯来议降,先谈谈无妨。 刘良佐问道:“领头是那高旭么?” 鲁无巧庆幸高旭最终没有食言,自己的脑袋又保住了,语声也壮了点,道:“不是,据说领头之人是高老白。” 刘良佐道:“高老白?他是什么人?” 鲁无巧道:“据说他是高旭的族伯。” 刘良佐不再询问,转过头,遥望着夜幕中弥漫着铁与血的江阴城,沉思着,默然无语。 ∶∶∶∶∶∶ 小石湾。高字营驻地。 在一个巨大的营帐内,高老头与沈廷扬并列首座,左边坐着徐玉扬、何常、包头鱼、徐鸿、史战为首的高字营将领以及顾三麻子为首的水路英豪,右边则是流亡在崇明岛的淮河镇总兵张士仪、淮海镇总兵张鹏翼为首的南明官军将领。对于徐玉扬这种野路子出身的高字营将领,以及顾三麻子这些海盗江匪,张士仪与张绷翼这些官军出身的将领自然不屑一顾,不过现在处在非常时刻,算得上是官匪一家。 相对于沈廷扬的一本正经,高老头则是满脸笑容,虽然他那笑容有种说不出的猥琐感,但胜在他的银子无敌。高老头抛出的悬赏是一个鞑子的首级是三两银子,这个悬赏不管是对于在刀山火海中讨生活的海盗们,还是缺乏钱饷的南明流亡官军都很有吸引力。 以实力来计,自然是高字营为首。徐玉扬部有五千人马,这部人马为了守卫小石湾炮堤,与清兵作战数日,虽然有伤亡,但战志高昂,而且及时得到四援而来乡民的补充;何常从崇明回援的三千人马,在高老庄平乱中大出风头,带着一股名扬他乡的自豪感回师;另外还有包头鱼的一千多高氏海盗战队,也是在海上久经风浪的队伍,算得上高老头压箱底的私人武装;这已愈九千的水陆战力,再加上高老头不惜工本招募的大批搬运物资的民夫人力,高字营立足江阴和崇明两地,已快速成长为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 虽然高字营趁着反抗剃发令如火如荼的大势下仓促成军,但本质上都是自发抗清的乡兵,与刘良佐的绿营清军自然有差距,但这种差距也最大限度地被那股留发不留头的死战之志所弥补。在高字营的将领中,徐玉扬是位草莽豪杰,何常出身市井,包头鱼是海盗,论兵法谋略都先天不足。 而徐鸿出身军户,熟读兵书,是个纯粹的军人;高老头的养子史战却是阴狠狡诈,长于水战,当年在官军的剿匪战中,把官军逗得团团转,他们俩人虽然身为高旭的战卫队长,但在威望上却有略有不足。总的来说,高字营是属于一支成长型的队伍,犹如从层峦叠嶂之中缓缓东升的旭日,虽然没有逼人的光芒,但其势已是让人侧目。 另外诸如顾三麻子为首的海盗们是来做买卖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仁义与名声也是一种买卖。而张士仪、张鹏翼为首的南明流亡官兵是来打秋风的,他们早被势如破竹的满清铁骑吓破了胆。幸好现在围城的刘良佐部也只是当年的同僚而已,大家半斤八两,一般的货色,倒不至于谈虎色变。如果这江阴城下是货真价实的满清铁骑,借这些南明官兵一个胆子,也是不敢来凑热闹的。 作为高旭的左卫队长,徐鸿是最明确高旭战略意图的人。只听那淮河总兵张士仪道:“要想在刘良佐的十万重兵之中偷运物资入城,又要营救五千江阴童子,这无异于奇想怪谈。” “十万重兵?”徐鸿摇摇头道:“那只是夸大之辞。刘良佐原约有七万人马来攻。其五千先锋营已在舍桥之战中全军覆灭,再加攻城数日死亡的人数,以及折在小石湾之下的人马,如今最多不过五万左右。刘良佐的三万主力驻扎在北门外的君山之下,江阴城的南门、东门以及黄田港各有数营兵力镇守。” 张士仪又道:“今日我们来势浩浩荡荡,那刘良佐必定提高警戒,船队要想偷渡黄田港,想必不容易。” 史战翻着白脸道:“谁说要偷渡?我们不能用强攻么?在水上,那只耗子能挡得住我们的路?今日我与顾麻子就在长江上掠了鞑子的大批辎重火炮。那些鞑子能奈何于我?” 顾三麻子听罢,挺了挺了胸,大声地附和着史战的话。 张士仪听了史战的嘲讽,不由脸色发青,当年官军围剿崇明水盗时,没少吃这些海盗的亏。一边的张鹏翼道:“就算刘良佐在水上无法与我等争锋,但现在江阴的城外是他的天下,如果要铁了心要封锁黄田港的河道,绝了江阴连通外界的水路,倒不是什么难事?” 如同要印证张鹏翼的话一般,这时恰好有一个探子回报,说清兵在黄田港的河道两岸开始架设铁链,并以装着沙石的沉船堵塞航道。黄田港的河道是人工开凿出来的运河,若要堵塞航道倒真不是什么难事。 高老头一听航道被堵,不由大急道:“要是水路上船队开不到江阴城下,陆路上又被那刘良佐的大军所阻,物资运不进,旭儿也出不来,那岂不糟糕?” 顾三麻子立即拍着胸脯,大声道:“高爷,你莫急,在小石湾下有咱崇明数千的水路好汉,别说航道被堵,就是要开辟一道新河道出来,也不过弹指之间。” 史战白了顾三麻子一眼,道:“弹指之间开辟河道,麻子,你当自己是神仙?不过,我们水路好汉无数,那些清狗会堵,难道我们不会疏么?” 顾三麻子听了搔搔头,嘿嘿一笑。 众人又是一番商议,最后决定对驻扎黄田港清兵的攻击,水道的疏通以及船队的护航,由史战所领的高氏海盗战队和以顾三麻子为首的水路英豪们负责。就在史战与顾三麻子领着人马从小石湾向黄田港护着大批辎重船队进发之前,徐鸿脸色凝重地对史战道:“史兄,在小石湾的七连炮响之后,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将军必定今夜就安排人马出城诈降。无论鞑子在黄田港有什么动静,在没有听到诈降袭击时的爆炸声之前,切莫打草惊蛇。” 史战道:“如果诈降时袭击不成呢?” 徐鸿长长在吸了一口气,道:“江阴耆老们怀必死之心,定然成忠烈之事。” 史战收起嘴角惯常的那丝嘲弄之色,沉声道:“希望如此。”H ------------ 第六三章 耆老敢死队 江阴。明伦堂。 明伦堂内第一次摆上了酒宴。 江阴内有名望的人都已在酒席之上,除了陈明遇和冯厚敦,还有贡生黄毓祺,中书戚勋,诸生许用,孝廉夏维新,陆楷和阎小玉夫妇,还有很多城内的出钱出力的富绅,以及守城的诸如冲锋营季从孝、武举人王公略、汪把总之类的干将们。当然,也少不了高旭。 众人宴请的对象是以高老白为首的前去清营诈降袭击的耆老们。 这是生死别离之宴。 当陈明遇领着众人向这些耆老以酒相酬时,只听高老白笑呵呵道:“我们这些老头子们偷生一世,总算等到这轰烈死义之日,不枉此生矣。”一等高老白说第六三章 耆老敢死队罢,众耆老们同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一掷在地,满堂皆是杯具的碎裂之声。接着耆老们踏着满地的碎片,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明伦堂。 置身其中,高旭看着那数十个毫无畏惧之色的耆老们,感受着这些江阴人的悲壮与慨然。高旭望着一个个佝偻着的背影消失在明伦堂的大门外,一种无法压抑的情绪充斥着胸间。 在明伦堂外,那些耆老的子孙们跪在地上,尽是一片凄怆的哭声。古人以孝为先,眼净净地望着尊长赴死,自然人人悲痛欲绝。有的耆老触景生情,抚着儿女们也是欲语泪先流。有些性子火爆的耆老则是对着儿女大声道:“吾辈出城玉碎,正是取义之时。尔等何以至此?莫不是想让吾苟活城内,等那将来某日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 一旁的老者听罢强颜笑道:“今日倒是黑发人送白发人,大善啊。” 在清军攻城的这些天,守城的青壮也是死伤无数,这些耆老们大都是经历过丧子丧孙之痛。这些数十近百的耆老们其中不缺那些身体强健之人第六三章 耆老敢死队,他们开始抬起那些底部夹层中装着火药的银桶开始出城。在这支诈降的敢死队中,虽然大部分都是老者,但其中也有一些自愿赴义相随的年轻人,这些人大都是这些耆老们的后人仆役。 高旭看着这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人体炸弹队伍,一时间也是感慨万端。这些人在历史上虽然寂寂无名,但这个民族危亡之际,他们的壮烈与无畏激励着江阴城里的十万义民的誓死抗清。正是先有这些乡贤耆老的慨然赴义,才有江阴在史上孤城喋血八十一天,拒二十四万清兵于城下,使满清连折数十大将,死七万五千余人,城破之日,义民无一降者,投环,赴井,合家自.焚,幸存者仅老幼五十三人。 在这座城内的人们是怀着怎样的一种血性? 高旭默默地望着耆老们那一张张苍老的脸,望着脸上那些如同松皮一般皱褶的纹路。这些皱褶犹如一簇簇民族传承已久的年轮一般,在这个存亡时代开始留下血的印记。作为来自后世的现代人,高旭每当看到银幕上那南京大屠杀之中一张张麻木着等死的脸,心中总堵着一口气。一个民族经过满清王朝数百年的奴化,早已失去了脊梁。一个失去脊梁失去血性的民族,又如何屹立在世界之林之中? 要么尊严地活着,要么尊严地死去! 只要身在这个江阴城内,没有别的出路。 高老白缓缓地走到高旭的面前,抹了抹眼眶里的老泪,道:“旭儿,你自少顽劣,所幸的是你迷途知返,今日的高取义也是名副其实,真是我高氏之福。老头儿今日虽死,亦是死而无憾。到了地下,面对高氏的列祖列宗,老头儿必定喜讯相告。” 高旭肃穆地点点头,一时之间也是不知该说点什么。只是看着高老白转身而去,领着敢死队走向城门。 厚重的城门缓缓地打开,城内两侧那些耆老们的子孙们忍不住热泪相别。那些耆老在出城时有的则是昂着首嚷着:人生自古谁无死……有的则是频频回头对着子孙们道:王师北定中原日…… 敢死队出城之后,江阴城内开始紧张地筹备着。大批的搬运物资的人力再次地集中在城门内,等待船队的到来。而那些家家户户的孩童们也在大人们的护送下来到城门。准备夜袭的江阴乡兵也在城门下集结。夜袭的人马主要以季从孝的冲锋营为主,大约有三千多人。这三千多人集中了城内最血勇的乡兵青壮。如果高氏船队能经过水路直达江阴城下,搬运物资入城,运送孩童上船,都需要时间,需要转移清兵的注意力。大略的突袭计划早就定下,诈降敢死队如果在清军大营引爆成功,那么,从小石湾、黄田港以及江阴城三个方向上向清兵展开夜袭,夜袭的混乱应该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 君山。清军大营。 高老白领着敢死队在大队清兵的押送下来到清军大营的营门处。 见耆老们抬着数十担银桶来降,清兵瞧着银桶中那在火把下闪闪发亮的银锭时,人人吞咽着口水。在营门口,营兵们借着检查之机,暗暗捎几块银子入怀。除了银子,江阴城还备有了一些其它的珠宝财物来请降。 看着这些检查的清兵被桶中的银子所吸引,没有顾及银桶本身的玄机时,高老白与其他的耆老们相视了一眼,松了一口气。桶底夹层火药的引线就贴在桶底上。如果被发现了桶底的引线,那可就功亏一篑了。幸好没有一个清兵摸到桶底检查。 这时,一个师爷幕僚从营中走了出来。高老白一见就笑呵呵地迎了上去,那个绰号老狗才的鲁无巧可是大名鼎鼎,高老白自然认得。 鲁无巧也是客气地向高老白拱手行礼,嘿嘿笑道:“白爷,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你老可终于来了。(!)” 高老白抬头望了一个夜空,笑道:“鲁先生,那天上的星星无数,月亮倒真的不会有了。今日可是月底二十八啊。” 鲁无巧没有附和高老白的闲话,只是瞧着一桶桶的银子珠宝,心中盘计着高旭卖弄什么诡计。按鲁无巧的眼光看来,以这江阴人留发不留头的秉性,要说他们会降,这母猪也会上树啊。而且早不降,晚不降,这崇明的援军一到,就不惜血本地献着大批银两来降,这里面分明有阴谋。而且鲁无巧吃尽了高旭的苦头,以他对高旭的了解,这个高取义绝对不会这样轻易屈服的,何况清兵久攻不下,形势大利于江阴的清况下来降。 事出非常即有妖。 鲁无巧踱着方步,一个个地把银桶看完。他转头看着高老白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这种做大爷的痛快,老狗才可是好久没享受到了。显而易见,这桶里的全是真金白银,童叟无欺。难道那高旭真是乖宝宝,老老实实地献银来降? 鲁无巧蹲着身子,无意识地用手指扣扣银桶,琢磨着高旭使人来降的用意。如果这个“故人”真的是个乖宝宝,那未免太无趣了。就在鲁无巧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感到哪里不对头。当鲁无巧抬头的时候,却见身边的高老白虽然一本正经,但一旁的几个耆老的眼里却闪过一丝紧张之色,余光不停地掠过自己扣着银桶的手指。 鲁无巧低头也是望着自己的手指,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这些耆老紧张什么? 鲁无巧起身后,他明显感到身旁的几个耆老松了一口气。鲁无巧狐疑地看了笑呵呵的高老白一眼,刚刚迈起步子的时候,鲁无巧突然双眼一亮。不是自己的手指有问题,而是扣击银桶的响声有问题! 这些银桶之中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下半部都是实心的! 看着鲁无巧的诧异,高老白顿时色变。 ∶∶∶∶∶∶ 当鲁无巧扣击银桶以测虚实的时候,高老白的眉角闪起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鲁无巧倒不是真心想找高老白的麻烦,而是好奇心作怪而已。江阴人舍得奉送这么多的银两财物,那攻城之时又何必抱着城破人亡的决心?当鲁无巧觉得这银桶下半部都是实心的时候,就心中大诧。不论是桶中装着银子还是珠宝财宝,应该都有些空隙的。 但对于其它的清兵而言,这种检查也只是形式而已。这个老狗才莫明其妙地敲敲打打弄什么玄虚?难道这些真金白银是假的?再说这些耆老个个老朽不堪,还怕他们袭击不成?对于普通的兵士来说,鲁无巧好歹是大帅的幕僚,不至太过无礼,但对于那些刘良佐的心腹参将来说,这个绍兴师爷昏庸酸腐,不但烂赌,欠了一屁股赌债,又在这里磨磨蹭蹭,这是装哪门子的精明能干? 当鲁无巧的视线掠及高老白脸上的异色,心中更是疑惑,他又想蹲下身扣着银桶的虚实。这些银桶都放在地上,当鲁无巧正想推斜银桶查看桶底时,旁边的一个参将见鲁无巧没完没了的,忍无可忍之余,猛地踢了他一脚,道:“好了,磨蹭什么,赶快让人抬进大营去。” 鲁无巧被那个粗暴的参将跳翻在地,高老白吁了一口气,一挥手,召呼其它的老者抬起银桶向大营里走。那个参将见这些耆老们有的人老力衰,便命清兵上前接过担子。高老白见罢连忙陪笑道:“将军,不劳军爷们大驾,为了表示议降之诚意,老朽们自当亲自抬到大帅帐前。” 反正银子进了大营跑不了,那参将见高老白态度端正至极,姿态放得极低,便随着高老白的意。 鲁无巧被参将踢翻在地,心中对那参将咒骂不已。这个秀才出身的绍兴师爷要在兵营里混口饭吃可真是不容易。正当他挣扎起来的时候,抬起头却正见那高老白招唤着耆老们抬起银桶,而趴在地上的老狗才刚好借着大营里通明的火光看着桶底一根根细细长长的物事,瞪眼细看,脸嗖的一下白了。 那竟是一根根火药引线! 这江阴人竟是派来近百个耆老,抬着数十个火药桶来袭营! 桶里表面上那些求降的银子和珠宝根本只是掩饰! 鲁无巧挣扎着,指着眼前的那些银桶,震撼得连声“啊啊”,竟是一时间说不话来。鲁无巧吸进一口气,正要大声叫喊时,却觉腰间又传来一阵剧痛,只听那个参将骂道:“老狗才,你欠老子的三十两银子三天内不还,剁了你这把老骨头喂狗。” 一直以来,鲁无巧虽然身为幕僚,但混得极不如意,当初在卞之虎手下,那卞之虎也是动辄打骂的主。来到刘良佐的帐下听命,刘良佐虽然不打人,但他手下的将领却不会对鲁无巧手软。这个老狗才烂赌,而且赌品不好,再加上长了一张欠揍的脸,不动手脚不足以解那些债主的恨啊。 等鲁无巧再次挣扎起身的时候,那高老白一等人在众兵将的簇拥下进了大营了。 鲁无巧骂骂咧咧地拍着身上的灰土,恼道:“不就三十两银子么?咱还得起!”恼怒了那个参将之后,又想起高老白那些人抬来的数十个火药桶,身上不由冷汗淋漓。随后,鲁无巧心中计较:“马上禀报大帅,拿下高老白一众人。等我立了大功,大帅必有重赏,那些狗屁赌债不就还得一干二净了?” 想罢,鲁无巧在营门口拨腿就跑。但他刚跑了几步,脑中不由浮现高旭那一直不怀好意的笑容,又想起那个被高旭扣在崇明的小妾,耳旁又重响起刘良佐的话:“如果明日那高旭没有举城相降,本帅定然拿你祭旗。”一直以来,与江阴的谈判都由他这个“高旭的故人”来联系,这次高旭玩这么一出狠招,难保刘良佐不迁怒于自己,到时赏金说不定没着落,反正陪上个脑袋。 ***熊,我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 百般无奈的绍兴师爷哭丧着地停下脚步。 对于江阴出城议降,刘良佐虽然不抱多大希望,但在场面功夫上可是没少下的。从军营门口一直到他的帅帐之外,森严地阵列着数千精锐的亲兵营。这些亲兵都是他的家底,前些日蚁附攻城时因顾忌伤亡太大,他也没舍得派出去。这些老朽虽然受不起杀威棍,但凭着亲兵们严正的军营,想必也能先声夺人。 活了一大把年纪,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高老白领着众耆老们抬着银桶行在刀光剑影之中面不改色。众人到了大帐之前,那刘良佐拿着架子没有迎出来,而高老白自然也不能把数十火药桶一股脑儿地抬进刘良佐的帅帐。高老白先是小心翼翼地把献银的清单交给迎接的参将,再指着一桶在火光下金色闪闪的珠宝道:“这个是咱们江阴人特别献给刘大帅的,望将军容老朽抬进大帐给刘帅过目。” 那参将不敢自作主张,先是入帐禀报,等刘良佐见了高老白献上的厚礼清单,不由笑道:“看来这江阴人真的很有议降的诚意。” 刘良佐在重礼之下,再也不拿架子,站起身,走出帐外,一见高老白,呵呵笑道:“高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高老白正立在银桶一旁一个劲地吸着烟斗,他的烟瘾很重,烟斗从不离身。除了高老白之外,所有的耆老似乎烟瘾都很重,一放下银桶就开始啪啪地吸着烟丝。在明万历时期,烟草已从吕宋传入。吸烟也是成为沿海一带寻常百姓的爱好。众人见耆老们吸着烟斗也没觉得反常,天知道他们是为了到时点桶底的火药引线,平时不吸烟的,现在也吸得像个烟鬼。 高老白也是笑呵呵地道:“久闻刘帅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随后高老白又献宝一样指着身旁的银桶,道:“区区薄礼,略表心意。望请刘帅笑纳。” 刘良佐也是笑道:“高爷有心了。不知取义侄儿如今在城内安好?” “好,很好!”高老白一边应着,一边不经意地向身后的耆老们作了个准备的手势信号。 刘良佐又温言问道:“城内可有剃发之意?” 一直笑嘻嘻地的高老白突然容色一整,大声道:“头可断,发绝不可剃也!” 说罢,高老白倏地踢翻一旁的银桶,把火丝燎亮的烟斗伸向火药引线……。H ------------ 第六十四章 死义之城 江阴。北城城门。 站在三百年前江阴城的城墙之上,在这寂静的星光之下,高旭又有一种犹如身处幻境的感觉。但他闻着城墙砖石上那浓厚的血腥气,摸着架在城头的一座座红夷火炮斑驳厚重的铁管,感受着这座热血之城那股为维护衣冠自尊的冲天豪气,他又回到了现实。他不是局外人。 他已经是局中人了。 在历史书看到的记载与现实截然不同。史载的字是冷的,城破之时,某某不屈战死,某某投井死,某某自经死,某某合门**死,而眼前这些某某某看着自己的目光是热的,这些某某某仍然还活生生的。每当想起自己对江阴城不久之后那血色的第六十四章 死义之城未来无能为力时,每当想起眼前这些鲜活面孔的主人成为殉城的一部分时,高旭总有一种不能自己的感受油然而生。 但高旭不是救世主,他初来驾到,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今夜是他跨出的第一步。现在——援助守城物资,营救江阴义民的热血种子;以后——倒下了一个江阴人,让千千万万的江阴人站起来;破了一座江阴城,就重建成百上千的江阴城! 高旭知道,继蒙元之后,关外鞑子再一次饮马长江,南京不战而降,国破家亡,这是最坏的时候;然而清庭以为天下已定,悍然颁布剃头令,为了民族的传承与自尊,江南烽火四起,各个阶层的士民齐心协力地反抗剃头令,这也是江南反清最烈,民心最可用的时候,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最好的时候。 北方残破,而江南一地乃天下物力财力之冠,若是如史所载一般让清廷收入囊中,那么满清就会凭着江南的物力财力马不停蹄地征战天下。就算让江南一地成为一片焦土,也不让这片鱼米之乡成为异族的鱼肉之地第六十四章 死义之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无论如何,一切从江阴开始! 江阴的反击从今夜开始! 而反击的号角又从君山开始! 有史以来的第一支人体炸弹的敢死队正开进清军大营。(!)那些耆老之人能完成这个壮举么? 典吏陈明遇领着一众人巡城归来,看到一身戎装的高旭倚墙而立,凝视着夜幕中的君山方向时,不由问道:“取义,你说白爷能成否?”说实在,陈明遇对于高老白的敢死队也颇有点不放心,那高老白平日好酒,断不知他在关健时刻能否成事。 “成!” 高旭的回答简单有力。高旭知道高老白虽然屈身为高氏祖宅的守门人,但从他的谈吐和气概来看,想必当年也是个英豪人物。近百个须发尽白的耆老抬着大批银子财物去议降,清兵势必戒心不高,而且银桶装载炸药的夹层也做得极为隐蔽精巧,想要发现也不容易。只要这些银桶进了清军大营,那些耆老们就能引爆。当然,最好的结果是高老白能把银桶抬进刘良佐的帅帐,然后,同归于尽。清军无帅,必乱。而一乱,趁着夜色,就能混水摸鱼,就有机会。 ∶∶∶∶∶∶ 就在高老白猛地踢翻银桶的时候,戎马一生的刘良佐诧异之余,自然不会把高老白这个老朽之怒放在眼里,而一旁的数个心腹亲卫则是即刻向高老白扑去,打算把他拿下问不敬之罪,但随后却听一听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那几个扑上去的亲卫又被炸得横飞开去。 刘良佐被爆炸的气浪震得后退数步,幸好有亲卫在前护住了他的要害之处,倒是没有什么损伤。就在眼前一片的硝烟弥漫之中,刘良佐惊怒地大声喝道:“全部都给我拿下。” 为了给谈判增加筹码和压力,刘良佐阵兵在帐外的人马都是他的亲卫精兵,论战力都比一般战卒都强,但眼前这些近百个耆老一对对地抬着烧着引线的火药桶奔向自己,仍然人人色变。亲兵们在一连窜的爆炸声听不到刘良佐的命令,人人只是惊魂未定地向外围躲避,但又迷失在黑火药浓厚的硝烟之中。 刘良佐是耆老重点轰炸的对象。高老白的首炸虽然失败了,但随后的十数个耆老抬着火药桶向他冲去。亲卫们就算拦截杀了前头的耆老,但烧的火药桶马上让他们又是同归于尽的结局。刘良佐只有一个劲的向后退,突然他觉下脚下一滞,低头却见一个只有半截身子的人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脚。刘良佐下意识地摔着脚,但挣脱不开那人死命的手腕。刘良佐看着前面的浓烟之中,又有几个耆老抬着装着金银珠宝的火药桶奔向自己,又急又怒之余,猛地抽出腰刀向那只死死抱着自己脚跟的手砍去。 刀落。手断。 刘良佐脚步一松,正要迈步后退,那知另一脚又传来剧痛。低头一瞧,却见那失去双手的半截身子,顶着一个脑袋,张着满口鲜血的牙齿,一口咬着自己的脚跟。从那血污满脸而又极度扭曲的面孔上大约辨认出是高老白。高老白被火药桶炸得横飞数丈之外,腰腹之下尽是离体而去,他在奄奄一息之际看见奔逃的刘良佐,死不甘心地抱着他的脚。当双手被斩断之后,高老白凭着最后的一丝力量,一口咬住他的脚跟。尽管刘良佐穿着皮靴,但仍然被高老白一口咬得彻骨。刘良佐剧痛之余,仍然摔脱不开高老白的铁牙,只得又举刀向他的脖子斩下,然后拖着他的头颅奔逃。但因为这两下耽搁,那些抬着火药桶奔赴而来的耆老们终于赶到刘良佐的身前了。 在此之前,有好几批敢死队被刘良佐的亲兵拦截了,但无一不是炸得血肉横飞。 一声震裂的爆炸之后,刘良佐只觉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在沉默而又悲怆的氛围之中,整个江阴城的人们都在夜幕的星光下凝望着远处的君山之巅。古人以孝为先,那些慨然赴死的耆老的子孙们在厚重的城门之内,焚着香,跪拜着耆老们远去的方向,有的小孩则是问着母亲们,爷爷会不会回来?妇人们默默地流着泪,男子们则是沉着脸,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香火。 从江阴的北门到君山的清军大营,最多只需一柱香时间。 在这一柱香的时间里,江阴人的等待犹如一个世纪一般久远。 耆老没有让子孙们等得太久。 当第一声的隆隆的爆炸声从君山传来时,人们先是面面相觑,当第二声、第三声的爆炸声连续传来时,那些耆老后人中的妇人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们似乎看到自己的长辈在轰隆声中粉身碎骨。而她们的的男人则是握紧了手中的刀剑,抬起头,望着城头上的那群沉默的主事者们。 “成了,成了。” 陈明遇抹着自己那张大饼脸上的虚汗,喃喃地说着。训导冯厚敦也是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向君山的方向谨重地拜了拜,立在他身的那些以许用为首的诸生也是齐身相拜。 高旭取下头盔,默然地以致敬的目光望着君山下此起彼伏的火光,倾听着一声声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或许在这个时刻,高旭感觉得自己的身心完全地融入这个时代。这个不是他所在的那个道德缺失物欲横流的时代,这是一个杀身成仁的时代,这是一个尊严还没有被阉割的时代。 君山自杀袭击的爆炸声就是进攻的号角。默哀一会儿,高旭戴上头盔,转过头,望了望立在一旁的以陈明遇为首的江阴主事者们,默默地点点头,向城下走去。他的那些三百亲卫已在城下整装待发。 按计划,耆老们的自杀袭击之后,趁着清军中营大乱的时候,从江阴、小石湾和黄田港三个方向向清军夜袭,掩护水路上的船队直达江阴城下。在江阴城下,随高旭出城袭击的还有以季从孝为首的三千冲锋营。这三千义兵大都是江阴城内的主战力量,虽然成员繁杂,有农民之子,有士绅之后,甚至有些投笔从戎的书生,就算战斗素质不够专业,但他人人都是血性汉子,人人都身怀死志。 高旭的三百亲卫一半是高氏的家兵和海盗,一半是来自舍桥死战余生的敢战之士,虽然徐鸿徐见山和史战史必达这两个队长都被高旭派出城去,但这些亲卫唯一的职责就是护卫高旭的安全。因此,对于这些高旭的亲卫,人们又以旭字为名,称之为旭卫队。正是这个刚刚反正的清军前千总,祸害在常州城里的花花公子,竟然成了江阴城危难之机的最大援助者。 而对于搏杀,高旭经过几次血战,再加上他超强的心理素质,对于战斗已经没有初时的那般恐惧。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高旭明白穿越在这个时代,自己的未来是靠自己杀出来的,是由无数的人头铺陈出来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高旭觉得自己现在做的符合自己作为医生的职业性质,都是用刀割去脓包和流毒,以前是对于个人,而现在是对于整个天下,从医与从军,具有最大的相似性。 在众目睽睽之下,高旭沿着城头的阶梯一步步走下,他觉得似乎这静默的空气之中似乎有一把透明的凹突镜,汇集着城楼之下那些民众的充满着期翼而又炙热的目光,以自己为焦点,引着某种无法压抑的壮烈的情绪。 他原本是个冷静的人,但这个时刻,冷静而又局外的东西像寒露一般被这些目光所蒸腾一空。 那一声声从君山隆隆传来的夹杂着横飞血肉的爆裂声,犹如一个个江阴人悍卫发冠尊严的震天怒吼。 望着城楼之下这些江阴人歇斯底里的悲愤与死战之心,高旭直觉得这座坚城在烧! 而他,也惭惭地被融化, ------------ 第六五章 受阻黄田港 当刘良佐苏醒过来的时候,他发觉躺在一处帐蓬之内。他用浑沌的眼神望着几个站在身前的垂头丧气的心腹参将。接着,一阵剧痛从下身传来,刘良佐侧目望去,却见自己只余一个腿了。刘良佐惊怒道:“我的腿呢?!还有一只腿呢?!” 刘良佐命大,他只是被炸飞了一只腿。一个参将听了刘良佐的话,迟疑地指指角落处,道:“大帅,你的腿在那里。” 刘良佐转头望去,却见自己的一条断腿的脚跟上还咬着一个头颅,刘良佐吸了一口冷气,道:“他怎么……怎么还咬着我的脚?还不快把那头扔了?!” 参将无奈地应道:“大帅,他已咬得深入骨骼第六五章 受阻黄田港之中,一时之间无法脱落。” 刘良佐失神地喃喃自语道:“疯子,这些江阴人都是疯子。” 隔了一会儿,刘良佐又问道:“现在是何时?军情如何?江阴人可有什么动静?” 参将道:“回报大帅,现在是子时,因为江阴耆老的炸药袭击,亲卫队的兄弟死伤惨重。在耆老的袭击之后,江阴人从小石湾、黄田港以及江阴城三个方向夜袭城外的各处大营。因中营受袭,大帅重伤,各营军心惶恐不安,再加上江阴人的夜袭,在城北有三营人马竟然发生营啸,不战自溃。” 刘良佐气得脸色发青,出师未捷脚先断,对于他在新朝的前程,已是极端不利。刘良佐怒道:“中营之乱,本帅受伤,尔等不知封锁消息么?马上急令各营固守营寨,不可轻易出营浪战。” 参将心中暗道:“中营之乱,断腿将军,一夜之间早已传遍诸营,如何封锁得了?” 刘良佐又下令道:“封锁黄田港是重中之重。若让崇明船队经运河直达江阴城下,让援助的物资钱粮入城,江阴坚城就越第六五章 受阻黄田港坚,更是久攻不下。本帅说过,要让一只鱼也别从长江里游进江阴的护城河里。” 参将苦着脸道:“大帅,崇明的海盗长于水战,战船又数不胜数,炮击彻夜不息,黄田港已是危在旦夕之间了。” 刘良佐深深在吸了一口气,忍住剧痛,大声道:“你立即带领一营人马支援黄田港。就算全营尽墨,也要在天明之前,把崇明的船队堵在港外!” ∶∶∶∶∶∶ 在黄田港外,停驻以数以百计的大大小小的战船,其中攻击力最为犀利的是横江船。横江船上船上有十数支长橹,两根大桅,桅杆上设大小望斗,可进入三四人监视敌情。望斗以藤作网,网经,上蒙以犀革、棉被,可防敌箭,船舷两侧有佛郎机大炮及霹子炮、神炮、火砖、灰罐、烟球等各种武器,全身皆炮。可旋转四环,首尾相运用,快捷勇猛无比。 自从君山自杀袭击的爆炸声一响之后,海盗们就开始了对黄田港清兵的偷袭。偷袭队伍是以崇明英豪顾三麻子为首的人马。偷袭的目标正是清军安置在港口处的数十门火炮。这些火炮是封锁港口的主要力量。只要这些火炮一个齐射,任何从长江上想进入港口运河的船只都得粉身碎骨。 史战率领的高氏船队在江上严阵以待,如果有必要,将以最大的火力支援顾三麻子的偷袭行动。 顾三麻子领着海盗们潜水上岸,摸进清军的火炮阵地,潜杀了一个个哨卡,然后把数十门火炮的炮眼一个个堵了。这个时期,钉炮眼是让火炮报废的不二法门。顾三麻子的海盗队伍很完美地完成了战术目标。 偷偷摸摸是海盗们最擅长的事,比如现在无声无息地钉炮眼,比如在白日里成功伏击偷袭了溯江而下的清军船队,但最终还是被清兵的巡逻队发现了。发现的原因不是因为清兵巡逻队的精明,而是海盗性格之中的那种不可救药的狂妄。 成功钉了数十个炮眼之后,某个海盗竟是忍不住吹了吹得意的口哨。其中有个海盗还向头目顾三麻子建议:凭着咱们数百条好汉,端了这清营,以建不世之功。顾三麻子是个豪杰,但所谓豪杰者十之**有勇无谋。顾三麻子在手下的怂恿之下,抱着建功立业之心,领着数百人像一窝蜂一般冲向清营。 清兵在措手不及之下,大营被顾三麻子一伙海盗杀穿了一半,但等清兵回过神来之后,海盗们的好运就到头了。数百人撒在数千人的营中,虽然借着夜色,凭着混乱,也难以取得实质性的胜利。 当顾三麻子领着海盗们冲击清营的时候,史战一边大骂顾三麻子是猪脑,一边命令战船进行火力支援,在江面上对清军营地进行炮击。在高旭交待给史战的计划里,先是把港口内威胁最大的火炮废掉之后,然后最大限度地不惊动守港清兵,借着夜色,船队经运河潜航到江阴城下。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败露行迹,哪有顾三麻子这般送上门去的。 顾三麻子的冲动不仅让船队即将的潜航变成强渡,同时也付出惨重的代价,他的数百好汉没有多久就减员到数十人。江面上的炮击并不能给海盗好汉们以实质性的援助,炮弹不长眼,伤敌也伤已。但幸好君山连续的爆炸声之后,传来中营受袭的消息,守港清兵闻讯之后自乱阵脚,这给了顾三麻子杀出重围的机会。当顾三麻子杀回江边时,他的麻子队只有以个位数来计了。 清军守港将领得知崇明船队的企图之后,立即命人炮击江船。当他得到炮眼被钉的报告之后,气急败坏之余,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堵塞运河航道。于是,大批的辎重被推进运河,以绝崇明船队的强渡之念。 早在傍晚时分,刘良佐在君山之巅视察敌情之机,看着小石湾江域上来自崇明数不尽的船队,就下令封锁运河,增援黄田港的兵力。他虽然洞察了几分先机,但因为江阴派人来议降之后,接着便是中营大变,汇聚中营的包括刘良佐在内的清军将官们受到一众老朽者的自杀袭击,清兵封锁运河的行动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执行。 当君山清军大营之中自杀袭击的爆炸响起之后,崇明的船队就从近在咫尺的小石湾开赴黄田港,打先锋自然是以史战为首的高氏战队,以及顾三麻子的海盗人马。随后就是大批载着江阴城所需物资的船只。只要夺取了黄田港,打通了水路这条大动脉,清军的围城就功亏一篑了。 刘良佐以十三营近七万的兵力围城,其中江阴城四门之外驻扎近五营,切断从常熟、杨舍、福山以及祝塘镇来援江阴的乡兵,再阵兵小石湾下二营人马,与徐玉扬的高字营对峙,黄田港驻扎一营人马,以截江阴城的水道,余下的五营主力则是驻扎在君山之下,是刘良佐的中枢主力。但现在刘良佐的中枢被江阴的耆老们借议降之名施以至命一击,刘良佐成了断腿将军,大批的参将小校伤亡,以及刘良佐的压箱底力量——亲兵营也被炸得支离破碎,再加上江阴与崇明两地人马的适时夜袭反击,这些足以动摇清兵的军心。 但在这个时期有一种怪现象,那就是原本是明军里的那些靡靡之兵,一旦剃发降清之后,那蛮夷的金钱鼠尾发型似乎有种怪异的魔力,好像能使一个人脱胎换骨,如同一个常人进化成一个低阶恶魔一般,战力会得到成倍的增长。或许那些剃发降清的明兵在心理上,仍然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的纠结,一旦剃发易服之后,这个人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心理上就变得扭曲,对于胞泽的残忍有时候竟是甚于真正的鞑子。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凡有屠城之处,皆有这些人的身影。他们踩着昔日同族的尸体,一边满足自己的杀戮之欲,一边又想尽一切方法去讨异族主子的欢心。 基于上述原因,黄田港的清兵在崇明海盗的偷袭之下,虽然军心摇摇欲坠,低到几乎崩溃的边缘,但守港的清将在得到刘良佐调派过来二营援兵之后,又重新组织防线,不计伤亡地狙击船队的强渡。 潜航偷运的失败,使得史战不得不一边组织人手清理航道,一边又要与清兵争夺港口的控制权。虽然清军的火炮报废,但在河岸上仍然可以组织战线,以箭矢、火铳之类的远射武器打击进入河道上的船只。当然,像横江船之类的战船凭着火炮之利可以进入河道与岸上的清军相峙,但其它那些没有防护的运输船就暴露在沿河清兵的直接打击之下。 崇明的战船虽然有着火炮优势,但在暗夜之中,无法看清目标,只要清兵不打火把,潜伏在河岸上偷袭,也莫可奈何。况且这个时期的炮弹不是开花弹,而是实心弹,对于散点目标的打击更是威力不足。 史战站在横江战船的望斗上,沉着脸望着战场形势的发展。偷渡运河失败之后,海盗在水,清军在陆,在港口的运河沿岸形成相峙。有几艘装载着物资的货船在战船的掩护下强行入港,进入河道,但最终被沿岸清兵连续的火箭射击下烧之后沉了。相对于江面,运河的河道太窄,没有给战船太多周旋的余地。而且清兵凭在河道的数十处抛入障碍物,在运河水面上拉铁链,海盗们则是全力地清理,但最终没有清兵对航道的破坏快。 史战明白,如果真的要强渡成功,只有先清陆路,才能保障水路的畅通和安全。但要在陆上打败清兵,海盗并没有这样的战力。虽然高氏战队的战力不俗,但史战也明白,以养父的性子,要他撒财积人品,素来以大仁大义自居的高老头愿意干,但要拿高氏战队上岸与清兵去拼命,干那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傻事,老头子肯定要他的小命。也只有顾三麻子这样的狠人敢拿自己的班底拼个一干二净。 在黄田港之外的江域上,除了顾三麻子为首的海盗们,以史战为首高氏战队,此外还有以张鹏翼为首流亡崇明的南明水师,但张鹏翼抱着也是保存实力的设想,有便宜我来捡,没便宜我是来江阴观光的。 看着战况陷入僵局,史战虽然面不改色,但他心中却是焦急万分。他倒不是大公无私地着急无法把大批援助物资运进江阴城,也不是担心高大少的安危,从某些残存的阴暗面来说,如果那个在他童年留下深度阴影的高大少一命呜呼,他说不定很乐意接受这个现实。再说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像他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海盗坏家伙还没死,何况哪个比他更坏的高大少。 史战焦急的原因是因为一份赌约。 一份与徐鸿徐见山的赌约。 史战是身不由已,被高旭从高氏战队揪出来的;徐鸿则是他叔叔徐玉扬的推荐。史必达性格阴冷而又油滑,为达到目的向来不择手段;而徐见山则是出身军户,以恢复祖辈的沙场荣光为已任,何谓见山,开门即见山,一是一,二是二。俩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人却成了一个人的左右战卫队长。 俩人同时屈于某种压力,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江阴城执行自己的护卫职责。当时俩人出城之后,史战是被养父高老头骂个狗血淋头,徐鸿则是被徐玉扬斥责一番。无论如何,高旭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以高老头和徐玉扬看来,如果真的要派人出城送信,谁都可以,唯独他们俩人不行。 自从君山的火药桶炸响之后,史战与徐鸿同时从小石湾出发。史战走的是水路,而徐鸿则是从陆路突击。 谁能在黎明之前最先到达江阴城呢? 史战知道,如果按现在的战况发展下去,他只得窝在黄田港外,寸水无渡, ------------ 第六六章 疯魔江阴 高宅。 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之前,高旭打量着铜镜中至今仍然觉得陌生的脸容。穿越以来,对于自己的附身之躯,高旭一直小心翼翼地适应着。从舍桥之战后突发的灵肉分离的后遗症,再到这个躯体冲出亚健康状态之后与汤娘子如胶似漆的灵肉融合,高旭相信这个身体终归是自己的了。在今夜,就算有激烈的战斗,他也再无任何的忧虑。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个道理在任何的时代亦然啊。 高旭把放置在桌台上的锁子鳞甲背心穿好,数百片精钢的鳞片在烛火下散射着森冷的光。再蹬上水牛皮的靴子,腰间系好皮腰带,别上一把镂纹的腰刀鞘,插进锋利的长第六六章 疯魔江阴刀。然后,是护心镜、肩甲、护臂以及腕扣,还有猩红的斗篷在脖子上勒紧,让下摆落在靴跟处,再戴好全铁的头盔,恰好遮挡到眉际。 高旭望着铜镜里全副戎装的自己,一时间不由得又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发愣了好久,才确定这是现实,马上就是置身古代战场生死一线的残酷现实。 最后,高旭又在脖子上系好一条白色的巾带。这条白巾是在夜袭中分辨敌我的标识。当然,就算没有这白巾区别,在暗夜之中,只要借着星辉看到对方是光头留辫的自然是敌人。无发者敌,有发者我。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高旭转头望去,却见汤娘子怯怯地带着一股香风碎步而入。 高旭见罢温言道:“你身上伤势未愈,怎么下了病榻?” 汤娘子一家三口刚刚让高旭派人从陆家接回到高宅。事到如今,那阎小玉依着父命而行,不在小事上难为高旭。那汤娘子细声道:“奴家腰背上有伤,躺着不适,不如起身。将军出征在即,奴家心中掂记,所以……”汤娘子不待自己说完,随第六六章 疯魔江阴身拿起一块碎布,一拐一拐地走到高旭面前,轻轻地擦着高旭胸前护心镜上的一处污渍。她的眉宇之间时而带着一丝痛楚,想必牵起了她的伤口。 高旭道:“别逞能了。去休息吧。呆会就要出城了。” 汤娘子强忍着伤痛,问道:“将军与奴家一道出城么?” 高旭摇摇头道:“到时你乘船随着船队经水路离去,我必须领着人马夜袭清营,在陆上牵制清军对水路的堵截。在陆上打得越狠,越乱,你们在水路上的撤退才越安全。大约天亮之后,我们就能在小石湾会合了。” 汤娘子道:“无论如何,将军如有不侧,奴家也不欲独活,请将军切莫丢下奴家。” 高旭笑斥道:“这是什么话。如果我真有不侧,为了你一对儿女,你更要好好活下去。” 汤娘子只是低头不语。 隔了半响,高旭托起她的下巴,只见她满眼皆是清泪,那惊鹿般忽闪的眼神尽是一股惹人生怜的哀怨。 高旭深深了吻了她一下,虽然转身走出了门外。 ∶∶∶∶∶∶ 最接近城门的三百旭卫队的骑手,在外便是季从孝的三千冲锋营,然后是数千等待船队来营救的江阴童子们,再外围就是那些耆老的后人,江阴城内各阶层的城民,以及修葺城楼的各种匠人,搬运物资的民夫,人数虽然众多,却秩序井然,这一切都与城楼下搭建的一个指挥高台有关。那个高台大约有二十方左右,几十个人员忙忙碌碌地上上下下,而坐镇当中的却是一个女子。她是阎小玉,负责调配全城的物资,修葺城防各式人员安排。正是因为她出色的调度,繁琐的城防变得有条有理。 在高台火把光芒的辉映之下,阎小玉那清秀的脸显得苍白而又疲倦,也只有她那细细长长的眼睛里有着强撑着的精力,在梳理各类的物资清单。似乎因为某种感应,阎小玉突然抬起了头,向不远处的城楼望去,望着那个自己应该深恶痛绝却又身负江阴十万城民之义的男人。家人的尸骨未寒,而仇人就要在眼前扬长而去了,一缕缕痛苦之色又从阎小玉的细眼里泉拥般溢出。 一旁正在处理书的陆楷见了阎小玉的异色,不由关切地问道:“夫人,哪里不适?” 阎小玉收回目光,望了一眼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婿,摇摇头,强作一个令他宽慰的笑容。陆楷又道:“夫人,要么你先去休憩,余下的事务让为夫来做吧。”阎小玉听罢心底叹了一口气,要是他能做,也就不用自己这般劳累了,对于具体而又繁锁的事务,这个只知圣贤书的秀才夫婿,哪里能胜任得了? 阎小玉又是摇摇头,忍不住又抬起头,望着从城楼上一步步走下来的高旭,心中烦躁和嫉恨无以复加,突然一股血气翻涌,忍不住素口一张,竟是吐出一口嫣红的鲜血来。陆楷见了大惊,连忙把她抱在怀里,大声道:“夫人,夫人,你咋的了?”随后马上吩咐自己的侍童去请大夫。阎小玉努力地坐直身子,摆摆手,阻止去请大夫的侍童,对陆楷道:“妾身无姜,夫君莫急。” 多日来郁积的嫉怨随着这口鲜血的吐出,阎小玉心神不由大振,本是苍白的脸竟是泛起一片反常的红嫣来,看在陆楷的眼里,不由呆了呆,自己的夫人何时可曾这般明艳逼人?阎小玉一本正经地凝视着陆楷的脸,道:“夫君真的不打算投笔从戎?”这些日来,阎小玉一直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只得设想让陆楷投军杀敌,只要他从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变成一个久经沙场的勇将,自己的家仇得报的机会会大上几分。但陆楷仍然只是这般迟疑地应道:“夫人,我陆家九代单传,家父已下严令,不许我投军。” 阎小玉心底又是叹了口气,自己的夫婿虽然性格方正,但失之于懦弱。要想把复仇之念寄在他身上,无异于痴人说梦。父亲又着眼于大局之安危,而舍一家一姓之私仇。但她阎小玉只是个小女子,她的胸襟无法象其父一般开阔,她执着的性格像一根导火线一般引着郁积在心中的嫉恨。 当她又忍不住遥望着城门处那个被江阴民众星捧月般拥着的高旭时,咬着牙沉思一番之后,突然对陆楷道:“夫君,汤娘子出城在即,我去送别一下。” 陆楷见夫人不再提投军的事,舒了一口气,目光着她走下高台,向城门处走去。只是突然之间,陆楷觉得妻子那瘦削的背影却带着一股风萧萧兮水易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感觉。回过神来,陆楷自嘲地笑笑,把一个弱女人比作一个壮士可真是殆笑大方。可是当陆楷看着地上那丝丝缕缕的鲜血,不由得又仓惶起来。他大声叫着夫人,跌跌撞撞地走下高台,但阎小玉却是消失在人群之中。(!) ∶∶∶∶∶∶ 当厚重的城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地开启的时候,跨在战马上,身在旭卫队簇拥下的高旭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城里的人们在火把忽明忽暗的光芒下,默默地目送着出征在即的二支队伍:自己的三百旭卫队,以及季从孝的三千冲锋营。 在城楼的角落处,汤娘子一家人在几个亲卫的护送下,也在城里等待着船队的到来。就在高旭与她对视的刹那,她那水滴滴的媚眼里尽是不舍之色。高旭用安抚的目光瞧了她一眼。这个性感而又妩媚的妇人足以构成一个让男人活下去的原始动力之一。 就在高旭转眼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一道异于常人的复杂难明的目光。高旭不用去搜寻,就知道这目光的主人是谁? 高旭望了望眼前江阴城墙那斑驳的血污,心中默默对那个外表容静若泉、内心起伏如涛的女子道:“我想我们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 高旭一马当先,跃出城门,三百亲卫紧随其后,然后是季从孝的冲锋营。城头上站着以陈明遇和训导冯厚敦为首的一干江阴主事之人,他们也是默默地目送着高旭一行人消息在夜色之中。 时值闰六月的最后一天,夜空中连残月的踪迹也没有,只有那些在分外明净的银河中闪烁着的点点繁星。在星光的辉映下,在暗寂的夜色中稀依地看到远处起伏的山峦,近前的田埂和小路。 包裹着绵布的马蹄发出沉闷的声音。高旭倾听着远处的动静。君山的爆炸声最终停歇下来,而小石湾的炮声又再次响起,当远远传来的喊杀声戛然而止时,高旭也是不明所以。按照估计,在小石湾的夜袭战会非常惨烈,怎么会如此寂静。高旭万万想不到原来是清军恐惧徐疯子抱着火药桶来自杀袭击,竟是发生了营啸,不战而溃。 但高旭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他已经遭遇到了数支小规模散乱不堪的清兵队伍。这些清兵在营啸之后,犹如惊弓之鸟,毫无斗志,在夜色里荒落乱窜。高旭命人抓了几名清兵拷问,有的说刘大帅被炸死了,有的说徐疯子带着五千敢死队,人人身上捆着火药,打算像那些江阴耆老一般来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大伙儿不与那疯子见识,人人走为上策。说到底,就是树倒猢狲散的结局。 高旭听罢只是哑然。他原本计划用敢死队自杀袭击清军君山大营的中枢,然后以小石湾的夜袭吸引清兵的注意力,再让船队从黄田港潜航到江阴城下。那知从黄田港传来震天的炮声来看,暗渡计划竟然变成抢摊战了。而小石湾下的清军竟然不战自溃。真可谓计划跟不上变化快。 ∶∶∶∶∶∶ 自从江阴耆老们的自杀袭击了君山的清军大营,那一声声夹杂着血肉飞扬的爆炸声便震荡着清军的每一个营垒。这次自杀袭击不光炸残了刘良佐三千最精锐的亲兵营。当刘良佐陷入昏迷的时候,直到午夜他苏醒之前的这一个多时辰之内,因为军中无主,骨干的将领也伤亡近半,清军的大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震撼之中。惨烈的自杀袭击让所有的清兵不寒而栗。 “江阴人诈降!原来那银桶里表面上是金银珠宝,底下的隔层里装的全是火药,当他们进入大营里,一见到刘大帅就开炸。” “刘大帅受伤了没有?” “听说炸断了一只腿,生死不知。作威作福的亲兵营也完蛋了。啧啧,江阴人真狠啊。派出一群老头子,就把中营炸得底朝天。” 这种混乱和震撼很快从君山的清军大营传递到其它营垒,分驻江阴四门围城的几个清营,黄田港的守港清营,以及与小石湾徐玉扬部对峙的二个清军野战营。 就在这些清军大营惶恐不安时,崇明海盗船队开始偷袭黄田港,而徐玉扬部则是夜袭小石湾下的两个清营。 正值指挥中枢大乱,主帅的生死不知之机,驻扎在小石湾之下的两营清兵,还在人心浮动的时候,却听小石湾上的火炮隆隆作响,然后便是从暗夜之中传来扑天盖地的喊杀声。探子马上回报,说是徐疯子发起夜袭来了。 徐疯子是清兵们给徐玉扬起的绰号。 对于封锁小石湾的两营清军来说,徐疯子这个人物实在太彪悍,多日的交战证明,这个出身草莽的家伙臂力无穷,发起性来有敌无我,活脱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当初他一人当桥,千夫莫过的传说虽然有点夸大,但百夫莫过的境界绝对让实践证明了。每次让他冲清兵的军阵之中,死伤一大片的绝对是已方。比如那次清军征战一日无果,黄昏退兵之时,这个徐疯子竟是领着百余骑咬着清军的尾巴杀戮一阵,然后扬长而回。 然而,对于清兵来说,徐玉扬的威名虽大,但终究没有达到望风而逃的地步。而且以常识来说,因为在暗夜之中敌我难别,大规模的夜间决战很少,而小规模的扰敌战居多。就算那徐玉扬来夜袭,只要固守营寨,自保足足有余。 ——但问题是,这徐疯子会不会也像那支诈降的敢死队一样,抱着火药桶来袭? 君山大营中那些人体炸弹的硝烟还没有散去,万一这个徐疯子又是派一支敢死队冲击营房,再来一次自杀袭击呢? 这江阴人都是疯子啊。这几乎是所有清兵的共识。同样面对被夜袭的清兵,身在小石湾的清兵所面临的压力绝对比身在黄田港的大到无数倍。黄田港偷袭的不过是崇明来的海盗。崇明人是不会来拼命的。但江阴人绝对会。 ——谁愿意与疯子一般见识呢? “今夜江阴人全疯了。那个徐疯子肯定也是来自杀袭击的。” 一个清兵忍不住哀号一声。于是,这种话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传遍了大营。明刀明枪来杀,咱不怕,可疯子要是抱着火药桶来袭,咱跟他计较啥? 恐慌是最有传染性的。最让兵家大忌的营啸事件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当徐玉扬领着人马杀到时,却见两营清兵像一窝蜂一样冲出营地,四散而逃,一个个消失在夜色之中。 当传说中的徐疯子站在清兵营门之前,望着营内满地遗弃的盔甲刀剑,一片狼藉不堪的景象,不由皱着眉问着左右:“这些假鞑子得了什么失心疯?” ∶∶∶∶∶∶ 徐玉扬领着五千乡兵踏平了清兵的空营之后,马不停蹄地开到君山的清军大营之外。徐疯子的胃口向来格外巨大,他想趁着耆老们自杀袭击的余波,一举荡平清军的中枢。那刘良佐究竟是死是活,也可要确认一下。既然小石湾的清军不战自溃,那驻扎在君山的清兵还有什么死战之心? 君山突起平野,平地兀立,所谓不连岗自高,不拖势自远。清军大营依山而建,营盘规模巨大,栅高,濠深,四门设有望楼。出乎徐玉扬意料之外的是,君山的清军在剧变之后,仗着营盘的地利和坚固,竟是死守营垒。 徐玉扬率领乡兵义勇们的冲锋都被栅栏之内无数的箭矢和火铳打退。 当徐玉扬正准备再次组织冲锋的时候,却见一支队伍从夜色中钻出来。 徐玉扬见了领头之人不由一愣,道:“取义,你怎么来了?见山不是去找你了么?” 这支人马正是高旭的卫队以及季从孝的冲锋营。 高旭问起徐鸿的去向,才知徐鸿随着何常的螳螂营已经开赴江阴城接应自己。但是他早已领着亲卫队参加江阴冲锋营的夜袭行动。但到目前为止,除了一路上遭遇大小数股溃散的清兵,俘虏了几个活口,倒是没有任何战果。 高旭问起战事的详情,无法确定刘良佐是不是真的死了。但从这君山大营有秩序的抵抗来看,刘良佐肯定活着,并且还在住持着大局。 徐玉扬正要再一次组织人马冲营,高旭见乡兵死伤极大,考虑了一下,道:“徐大哥,这君山大营濠深栅高,一时之间攻取不下。不如先攻取黄田港,疏通河道。君山恰处在黄田港、小石湾和江阴城的三地之中,又靠近江畔,只要我们夺取了黄田港,打通了河道,君山大营就处在我们水陆两路交织的罗网之中。” 其实真论起实力来说,要不是刘良佐的中军被江阴耆老们的自杀袭击炸得元气大伤,一时之间没有在打击之中恢复过来,哪里容得下徐玉扬部的数千乡兵在大营之外如此张狂? 高旭很清楚乡兵与清军在实力上的差距。只是这种差距在气势和决心上最大限度地缩小了。 很显然,清军被江阴人这种背着火药桶来玉石俱焚的疯魔气质打挫了。 ∶∶∶∶∶∶ 闰六月的天亮得特别快。当高旭随着徐玉扬以及季从孝所部合计近万的江阴乡兵赶到黄田港的时候,天色已是蒙蒙亮了。 因为顾三麻子所部的重创,再没有崇明海盗愿意强行登陆,而史战的高氏战队以及张鹏翼的数千南明流亡水师都抱着保存实力的想法,更不可能上岸杀敌,以便彻底排除清兵对河道的破坏。虽然不出人力,但战船上火炮倒是彻夜不息地倾射在清兵的营地上。天亮之后,炮手能看清目标,火炮的命中率又大大地提高。 大批的运输船只在黄田港外滞留了一夜。原本的暗渡计划成了泡影,但形势的发展却并不完全悲观。当高旭领着五千多徐玉扬部的高字营,以及季从孝三千多江阴冲锋营到达黄田港后,港内的清兵都处在水陆夹击的不利局面之中。 ------------ 第六七章 争夺黄田港 作为穿越者,被这个热血的时代跌跌撞撞地推到了最前沿,但在本质上,高旭还是一个普通的现代人。而且对于历史的前瞻性认识,有时候不见得全是好事。所谓无知者无畏,那么有知者呢? 无时无刻,高旭在焦虑着悬在江阴城上空的那把达摩克斯之剑——满清贝勒博洛的八旗铁骑主力。 根据高旭印象中粗略的历史知识,南明弘光政权覆亡之后,从南京溃退到杭州的南明朝臣曾推潞王监国登位。但潞王是一块朽木,也毫无节气,博洛的满清主力一开到杭州,就望风而降,献了杭州城。而有点节气的鲁王流亡绍兴,唐王则是流亡福建,分别建立两个窝里斗第六七章 争夺黄田港的绍兴和隆武政权。 大约再过半个月,七月中旬的时候,博洛的满清主力就会从杭州回师,扑灭江南处处反抗剃发令的烽火,然后开到江阴城,直到八月下旬破城。 一切都迫在眉睫! 幸好在江阴第一阶段的围城之中,在昨晚的袭击之中反生的逆转。 一夜之间,清军的帅营被江阴诈降队的自杀袭击炸得摧枯拉朽。主帅刘良佐被炸得重伤,其三千亲兵营几近折毁,大量的将官被炸死,指挥中枢陷入瘫痪。小石湾两营清军发生的营啸,一是在暗夜之中不知徐玉扬来袭的虚实,最主要的是中枢的崩溃所带来的绝望感让他们无所适从。刘良佐在清兵之中的威信在急剧下降,一个断腿将军是给不了那些底层兵卒多少安全感的。 作为一军主帅的伤亡,导致整支部队的崩散,这种例子屡见不鲜。同为弘光朝江南四镇之一的黄得功、高杰所部,两人一死之后,部队立即星散,还有宁南侯左良玉一朝病死,数十万大军即刻或降或去,一时之间也是烟消云散。同样的道理,如第六七章 争夺黄田港果高旭一死,高字营立马名存实亡。而现在,就算刘良佐不死,但作为一个武将,断腿比丧命更让部曲们绝望。现在清军如临深渊的军心,是反击的最好时机。 高旭记得历史上的江阴之战也有诈降的自杀袭击,据记载也炸死数十名清将以及数千名清兵,但刘良佐一直都活得好好的,最后还成了散秩大臣。但现在,刘良佐成了一个废人。 ——或许历史真的会有另一种可能。 ∶∶∶∶∶∶ 徐鸿和何常领着三千螳螂营人马原本从小石湾与徐玉扬部同时出击。小石湾两营清军的营啸崩溃,短时间打扫了一下清军的丢盔卸甲之后,与徐玉扬分道而进。徐玉扬部趁势冲击清军的君山大营,而徐鸿和何常则是领着人马开向江阴城的北门,按计划接应高旭。 在路途之中,遭遇数股溃散的清军,经过一路的歼击之中,徐鸿和何常到达江阴城下时,已是天明时分。 但徐鸿得知高旭领着亲卫队连夜出击,不由皱眉道:“作为高字营的主帅,不在城中运筹帷幄,却是喜欢冲锋陷阵。” 原本按照计划,诈降队袭击开始之后,趁着夜色中的混乱,史战领着船队暗渡黄田港,徐玉扬部骚扰清营,徐鸿和何常领着人马突破清营之后,与史战的船队在江阴城下水陆会师。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计划之外的事。史战的船队被清军堵在黄田港之外,高旭又出城夜袭。 何常却是笑道:“他这种敢战的脾气,我倒是喜欢。” 徐鸿想了一下,又道:“现在北城的陆路虽通,但城外清军溃兵横行。而水路不通,则运输物资的船队难进。何大哥,我们无需入城,即时援赴黄田港。” 夜色在曙光的驱逐下缓缓地消散。耆老诈降队自杀袭击的骄人战绩,也随着徐鸿和何常部的到来,立即传遍了整个江阴城。 江阴城的战志空前高涨,北门大开之后,一些乡勇纷纷出城,成群结队地开向黄田港。 ∶∶∶∶∶∶ 曙光射黄田港内那横七竖八的尸体上,满地的鲜血犹如中空晨曦处流落下来的艳红的彩霞。呛鼻的硝烟游离在空中,清冷的晨风掠过来,中和着沙场那不忍卒睹的残酷而又无法名状的噬人气息,把一面插在港口高塔之上的“鲍”字清旗吹得哗哗作响。 在高塔之上,立着一个身形彪悍,满脸胡子的清军将领。他先是望着黄田港外四方会聚而来的各路乡兵,然后转过身,又望着江面上数之不尽的船只,满脸皆是疲惫之色。一颗铁弹从江面上的某只战船上夹着啸气,直向高塔飞掠射来。清将身旁的亲兵失色地想把他扑倒,却被他一把推开,冷眼望着那铁弹砸在他身边的墙脚上,沙石飞溅。 他姓鲍,因为一脸的胡子,外号鲍胡子。昨夜君山中营大变之后,他临危受命,带着两营人马支援黄田港。就在他在黄田港的码头上苦苦撑过了江面上那些海盗战船的火炮,并在运河航道控制权的争夺中稳占上风时,黎明终于来临。 随着黎明来临的还有源源不断汇聚在黄田港外的江阴乡兵。 黄田港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临江一面尽是崇明海盗们数不尽的大大小小的各式战船,而正面的陆路上又是越打越有章法的高字营人马。鲍胡子知道,战况发展到现在,黄田港的得失已变得不重要了。清军在小石湾的封锁线不战自溃,陆路上围困江阴就成了一纸空谈,就算在水路上在黄田港堵住了崇明船队,那些来援江阴的物资虽然不能经运河直达江阴城下,大不了麻烦一点从小石湾登陆之后,经陆路周转一下而已。 尽管高字营这支由乡兵组成的队伍越不越变得不像乡兵。他们有从战场夺来的制式武器和盔甲,他们有保卫家园血战到底的勇气,他们有从不计伤亡的拼杀中得到了越来越精熟的战斗经验,他们也有来自崇明源源不断的后勤支持。 ——但在鲍胡子的眼里,他们终究还是一股乡兵而已。 对于面前的困境,鲍胡子毫不担心,他完全有自信顶着江面的炮火击溃港外那支高字营。 鲍胡子沉默良久之后,下令道:“弃守,出港,突围。” ∶∶∶∶∶∶ 进攻黄田港的临时指挥处就设在港口外的一个高-岗上。 高旭默默地立在高字旗下,仰望着东方那越来越嫣明的晨曦。 作为穿越者,高旭虽然掌握到了一些前瞻性的历史进程,但对于每个现阶段的战斗来说,他并没有多少突出的指挥天赋。对于军事,他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虽然他具备着敏锐的洞察力,遇事镇定自若,也不乏有临场时的机变,但一个将帅的诞生不仅仅靠天赋,还要靠无数战斗经验的堆砌,以及无数尸骨鲜血的铺陈。 然而,一个人身在其位,就得必谋其政。 他既然扯起了高字营的大旗,身处这个时代的大潮之中,不想拼命挣扎求存,便在浮沉之中消亡。 当初高旭领着徐玉扬和季从孝两部人马来到黄田港之外时,徐玉扬便按捺不住要领着乡兵开始向黄田港冲锋。 进攻,进攻,再进攻,是徐疯子的风格。他是那种尖刀型的战将,是在这个留发不留头的时代中带着江阴人所特有的疯魔气质的超级悍将。 但高旭却是努力压抑着徐玉扬的斗志,道:“徐大哥,黄田港还有两营清兵,约有八千兵力,人数上我们不占优势。而且现在清兵龟缩在港口的营地之中,他们已成了困兽,势必垂死挣扎。再说天色已明,双方虚实在眼底。如果我们全力攻击清营,万一君山大营的清兵攻趁机袭我军背后,岂不是处于两面受敌?” 徐玉扬道:“取义,你也知道,打打杀杀我就喜欢快马斩乱麻。如果我们不攻,那该当如何?” 高旭道:“等。” 徐玉扬道:“这个,取义,会不会坐失良机啊?” 高旭摇头道:“我认为如今的形势一动不如一静,欲速则不达。我们就算要攻,也要等到何大哥的螳螂营开到。有了何大哥的殿后,顶住君山方面有可能的奔袭,我们才能放心的进攻。虽说刘良佐生死不知,君山大营的清军人心惶惶,但我以为凡事就怕万一。其实,就算有何大哥的人马殿后,我以为还是要等。” 一旁的季从孝不由道:“徐大哥和何大常可是我们江阴的矛和盾,以矛之利,以盾之坚,我们何不杀个痛快?” 高旭望着这个同样跃跃欲试的“江阴螃蟹”,昔日江阴城中来自大户人家的好勇斗狠的街头混混,最爱干那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高旭心中不由苦笑一下,道:“无论如何,我以为还是要等。如果我们主动攻击,清兵势必背水一战。我们就等他们出港,主动突围。一旦他们全力突围,必定要腾空了码头上镇守的兵力。那个时候,史战的海盗人马就可以从江中登陆袭击清兵的背后。到时,清军腹背受敌,形势对我军更为有利。。” 徐玉扬皱眉道:“万一清军是龟缩港中不突围怎么办?” 高旭望着江面上战船不停的炮击,道:“在江上这样的炮轰之下,还不离港突围,除非守港的将领蠢得宁愿被炮弹砸烂,也不愿尝试突围这条生路。” 徐玉扬点点头,抬头望着高塔的鲍字旗,道:“那倒是。就怕那个姓鲍的家伙真的那么蠢。” 尽管高旭在表面上似乎胸有成竹,但对于自己的判断,高旭同时也扪心自问,我的判断正确么?很显然,没有身经百战,高旭还没有培养出为帅者那种足够的自信心。但很快的,清军的动静印证了高旭的判断。一直躲避炮击的港内清军突然骚动起来,冒着炮轰开始集结。 高旭见罢,不由道:“这个家伙不蠢。 ∶∶∶∶∶∶ 随后高旭又道:“徐大哥在左翼,季兄弟在右翼,我在中路,大家立即列阵拒敌。” 高旭又转头望了一下江阴城,道:“希望何大哥能及时赶到。” 望着徐季两部人马乱糟糟东倒西歪的营阵,高旭看罢只是摇头。这不是他印象中强军的样子。真是连个像样的阵列也做不到啊。这也难怪这些乡兵,几天前,他们还是农民,工匠,一介凡夫,现在虽然穿着从战场上缴来的盔甲和武器,但没有经过训练,终究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或许应该让徐玉扬做他擅长的事,领着大伙儿一窝蜂地冲上去拼命。 尽管这些刚刚参加高字营的乡兵的战斗技巧是笨拙的,但他们仍然是可敬的。——谁说他们没有训练,他们现在正进行着生死立判的最残酷的训练。 就在高旭对这支仓促成军的人马患得患失的时候,却听远处有一个鸭子般的嘶哑声音在大声疾呼道:“啊哟……啊呀……高将军……高旭高取义……取义老弟……救命哪!救命哪!” 高旭觉得声音有点熟悉,循声望去,却见一人正被一群乡兵揍得狼狈不堪。 高旭见罢,眼睛不由一亮,对着一旁的亲卫道:“把那人领过来。” 当老狗才鲁无巧像狗一样被亲兵扔到脚下时,高旭笑呵呵地把他扶起来,道:“先生别来无恙?” 高旭正愁不知清军虚实,老天马上给他送来了这个活宝。真可谓无巧亦无书啊。 混得比狗还惨的绍兴师爷苦着脸地望着高旭那可恨的笑容,抹了抹嘴角的血渍,口音不清地点头道:“无恙。无恙。”心中却是大骂道,差点就被乡兵的乱拳揍死了,瞧格老子的像个无恙的样子么?早知如此,就不来投奔这个可恶的家伙了。 对于君山大营中的自杀袭击,溜出营外的鲁无巧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想想当时的情形,就算当时把自己的发现向刘良佐举报,也逃不脱挨炸的份。出营之后,他在夜中迷了路,随后又遇到溃兵,一打听小石湾两营清军竟然闹营啸了,不由叹了一口气,暗自道:“这人心可散得真快啊。” 天明时分,他竟是躲着四处索敌的乡兵来到黄田港。看到高字营当中的高旭时,一边恨得他直咬牙,一边想着既然刘良佐这棵大树倒了,乱世之中,总得再找一棵大树遮风挡雨。但他一靠近高字营的外围,乡兵一看到他脑袋上的金钱鼠尾时,不分由说,便先揍个痛快。老狗才只得大声向高旭求救。 高旭扶着鲁无巧,拍拍他身上的灰土,道:“先生受苦了。” 鲁无巧无视他的假惺惺,大声道:“给我一息功夫,我让黄田港的清兵不战而降。” ∶∶∶∶∶∶ 听了鲁无巧的豪言,高旭不由与徐玉扬对视一眼之后,道:“哦?先生计将安出?” 鲁无巧指着黄田港高塔上的鲍字旗,道:“守港的清将是鲍胡子,他是我的同乡。我们可是故人。” 高旭白痴一样望着这个绍兴师爷,要说起来,他高旭也是这老狗才的故人来着。难道故人这个词这么值钱?——分明是一不钱的东西,他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鲁无巧清了清嗓子,弹弹了衣袖上的灰尘,卖弄了一下高人风范之后,道:“天明之前,我遇到从君山大营的溃兵,得知刘良佐被炸得重伤,再加他常年积蓄的旧疾,已是昏迷不醒。不才有观人气象之能,早些日就情知刘良佐有大难傍身,今日果真应验。想必不用数日,刘良佐势必一命呜咽。” 高旭有点听不下去了,这个鲁无巧活活像个江湖骗子一般,他沉声道:“如果没有刘良佐撑着大局,为何我们攻击君山大营时,清军的防卫仍然很顽强?” 鲁无巧道:“那是因为白眼狼没有被炸死。那白眼狼姓白,靖江人,因为长着一对死鱼眼,为人又是阴狠如狼,于是有白眼狼这个外号。他是刘良佐的心腹参将。想必是他收拢军心,固营自守。” 高旭强忍着心中的不耐烦,这老狗才虽然满嘴跑火车,但至少能了解一点清军的内情。高旭又道:“既然君山大营不乱,那鲍胡子有强援在侧,他凭什么向我投降?而且我还要防着君山大营增援黄田港的清军。” 鲁无巧笑着摇摇头,一副帷幄满志的样子,似乎只要给他一把羽扇,立马就化身诸葛亮。只听他道:“君山大营是绝对不会支援黄田港的。” 高旭见鲁无巧说得如此笃定,不由来了兴趣,问道:“这是为何?” 对于高旭的虚心求教,老狗才比喝了十年佳酿还舒坦,道:“刘良佐帐下有三大参将,卞之虎、白眼狼和鲍胡子。卞之虎已在舍桥之战中伏诛。如今刘良佐生死不知,军中无主,只有白眼狼和鲍胡子俩个主心骨。但这俩人积怨极深。要是刘良佐还健在,还可以弹压他们俩人的矛盾,如今刘良佐已成废人,生死不知,俩人的积怨势必爆发。白眼狼巴不得借你一把刀子去斩杀鲍胡子,怎么还可能派来援兵?反过来,只要鲍胡子突围成功,他也不会去君山大营。因为君山大营已成了白眼狼的地盘。以不才推断,刘良佐重残之后,定是怕俩人为了争夺清军的控制权,才以增援黄田港的名义支开鲍胡子,免得君山大营在重创之后马上内哄。” 高旭问道:“他们俩人有什么仇怨?” 鲁无巧见高旭对自己的话只信三分的样子,不由得有点作气道:“当年鲍胡子有个妻妾极是美貌,有一日白眼狼趁着鲍胡子出师在外,竟是借着酒兴大肆奸-淫一番,然后一刀杀了。鲍胡子回来之后,当即找白眼狼拼命。要不是刘良佐的周旋,俩人早就你死我活了。这种破事在营中人人皆知,你若不信,大不了逮个清兵来问问。” 高旭笑笑,道:“我自然信先生所言。可就算鲍胡子与白眼狼积怨极深,可他凭什么来降我?” 高旭自然知道自己的实力还没有强到让鲍胡子俯首称臣的地步。就算君山大营的白眼狼不派援兵,以鲍胡子两营清军的战力仍然有突围的可能。就算刘良佐死了,余部被另一个实力派将领白眼狼接收,但天大地大,鲍参将那里都去得,只要不是走投无路,他凭什么向一支乡兵队伍投降? 鲁无巧道:“有一日,我与那鲍胡子喝酒。酒意朦胧之际,曾拍案言道杀妻之恨不共戴天,又直言剃发投清实是平生大憾,愧对鲍家列代祖宗。以我看来,鲍胡子是难得的实在人。” 高旭听罢,望着老狗才稀疏的灰胡子,沉默了一番,道:“先生可以去试试。” 不管成不成功,让鲁无巧去试试并没有坏处。 ------------ 第六八章 纵敌内哄 运气这东西如同浮云一般缥缈不定。 正如一个成语形容的那样,鲁无巧乘兴而去,一刻钟之后,则是败兴而回。 高旭无语地望着鲁无巧哭丧着脸,只听他道:“不才苦口婆心了一番,但鲍胡子是一根经搭牵的人。他似乎有点反正之意,但他说要他降可以,除非高字营能在黄田港外战败他。” 徐玉扬听罢,顿时勃然大怒,道:“要战则战!” 高旭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一番,遥望着高塔上那个鲍大胡子凝视着自己的目光,却是道:“我们后撤三里,让出路来,让鲍胡子走。打旗号,让史战停止江上炮击。” 季从孝只是愕然道:“撤,为什么撤?第六八章 纵敌内哄” 鲁无巧略作思虑,则是眼睛一亮,拍手叫好。 关于鲍胡子和白眼狼俩人的恩怨,高旭趁着刚才鲁无巧去劝降的时候,拷问了数个昨夜中俘虏的溃兵,印证了老狗才的说辞。既然刘良佐失去对军队的控制,清军的兵力因为鲍胡子与白眼狼两人的瓜分而一分为二,由于这俩人积怨极深,高旭就起了拉拢一派打击另一派的心思。 以高旭来看,尽管已方有徐玉扬部的五千高字营人马,季从孝部的三千江阴冲锋营,以及随后赶到的何常部的三千螳螂营,另外还有其它从江阴城各地源源不断赶来助阵的乡兵,全部算起来起码有两万多人。但高旭知道,除了徐玉扬和何常两部人马不论装备和战力还算能拿得出手,季从孝的冲锋营也只是充充场面,至于其它的闻声赶来的乡兵大多只是打酱油的角色。 鲍胡子虽然挨了一夜的炮轰,但他仍然有八千人马,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战兵。这些清兵就算斗志没有乡兵那么激昂,但他们突围求生的念头就会有吧? 再说,就算白眼狼不第六八章 纵敌内哄会派兵来援助鲍胡子,但高字营这不是说就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万一要是白眼狼趁着高字营与鲍胡子的人马拼得两败俱伤时,他来一窝端了呢? 如果高旭不知道鲍胡子和白眼狼的恩怨,没有从鲁无巧的嘴里得知鲍胡子对剃发易服也有抵触情绪,高旭或许就会咬咬牙,以五五之数的胜负可能,再加上港外崇明海盗船队的支援,不惜代价的要把鲍胡子这一股清军吃掉。(!)——君山大营是块硬骨头,一时啃不动,但处在水陆夹攻之下的黄田港总是一块夹心肉吧。 但现在,似乎犯不着了。 自己的家底还是很脆弱啊。一旦徐玉扬和何常两部人马拼残了,以后拿什么来与清军周旋? 再说听了鲁无巧的传话,高旭对鲍胡子的观感一时降到冰点。 以鲍胡子的立场来说,对他威胁最大的是宿怨白眼狼,而不是高字营。白眼狼坐拥君山大营,接收了刘良佐三分二的人马,而且清军的辎重钱粮都屯在君山大营之中,实力上鲍胡子与他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他既然要与白眼狼一争长短,以雪前耻,却不想着保存实力,反而要与高字营拼个你我活,这样的蠢货就算真的投靠了过来,高旭也得退避三舍。 与一蠢货计较什么,放他走,让他去与白眼狼狗咬狗去。 这就是高旭的想法。 ∶∶∶∶∶∶ 站黄田港码头的高塔上,视野极其开阔,港口内外的景观一览无遗。 听着江面上的炮击惭惭停歇下来,又看着高字营人马缓缓后撤,鲍胡子不由陷了入深思。站在他身后的几名心腹亲将,大都留着像鲍胡子一样浓密的长须。 一见高字营退去,其中的一名灰脸的小校不由得嘲笑道:“乡兵就是乡兵,土包子就是土包子,一听将军的挑战,立马不战而退。那高旭也是浪得虚名,胆小如鼠啊。” 鲍胡子听罢,不由瞧了那个校官一眼,反问道:“卞老虎死在谁的手里?老虎营被谁一窝端的?胆小如鼠?你看高旭初来时气势汹汹的样子,黄田港他志在必得。” 那小校道:“那他现在怎么又退了去?” 鲍胡子叹了一口气,道:“那老狗才来游说我等降他,这实在是欺人太甚,我鲍胡子再走投无路,也不会向高旭投降。所谓胜败论降之说,无非是激励受辱的军心。既然我们不降,自然要突破高字营的围困。黄田港临江,腹背受敌,于我军实在不利。突围之时,我们也无需与乡兵纠缠。这高字营的乡兵对于白眼狼来说,于我们不过是隔靴之痒而已,不值一提。只是这高旭竟然不战自退,他不中我的激将法,进退之间,决断自如。说到底,他不是怕我,而是做着坐山观虎斗的打算。我既无水师之便,也无援军之望,自然不能坐困黄田港,无论战与不战,我们只得离开。对高旭来说,黄田港不战而得,又放我去与与白眼狼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这小子……真是个将才啊。 众人听罢默然无语。 鲍胡子又道:“这小子先是组织诈降敢死队,直-插我军心脏,谁能料到靠百来个老朽就能把我军军心炸得四分五裂?大帅断腿之后,陈伤复发,凶吉难料。如今白眼狼趁着大帅重危,借机把持君山大营,我鲍胡子向来与他势不两立,必定排斥或者吞并我部。一夜之间,刘大帅苦心经营多年的一镇人马就被这小子折腾得分崩离析。这小子的机心不浅哪。” 另一个校官犹豫不决地道:“将军,难道你真的打算降于高旭?” 鲍胡子摇摇头,道:“南京一失,明朝气数已尽,而满清得天下的大势已定。我们虽然也不愿剃发易服,但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跟着那小子逆势而为有什么奔头?” 那校官又道:“只是那白眼狼一直视我们眼中钉,他现在控制着君山大营中的粮草。他要是克扣我们的粮食,数日之内,我部必溃。” 鲍胡子摸着胡子道:“我军离港之后,先与驻扎城南三官殿的人马会合,那一营的将领也与白眼狼有隙,然后再收拢一些昨日营啸的兄弟,也将有一万五千人左右。然后,再到君山大营讨粮。要是那白眼狼敢不给,我们自己不会去拿么?” 另一个校官又道:“在江阴人的自杀袭击中,损失最大的是大帅的亲兵营,而那白眼狼的本部实力犹在,再加上君山大营的中军,以及其它回营的兵卒,他的人马比我们一倍有余啊。要真是强行闯营,我们讨不了好啊。” 鲍胡子略作思索,眼珠一轮,摸着胡子笑道:“谁说我们要强行闯营?” 众人见了鲍胡子的样子,就知道将军又有妙计了,心中皆是大定。 一直以来,刘良佐帐下有三大将,分别为一虎一狼一狐。虎即卞之虎,已虎落舍桥了。狼即白眼狼,现在坐镇君山大营。狐呢?便是鲍胡子。因为胡与狐同音。 鲍胡子不是高旭想像的那般蠢。他的的性子隐忍。对于白眼狼的杀妻之仇竟能隐忍这么多年,这份耐心的持久就可见一斑。 而且鲍胡子的心细。 所谓胡子越长的男人,他的心思越细。 这一点就在鲍将军身上得到印证。 在鲍胡子看来,那白眼狼为人狠毒,要论心眼,逊自己不止一筹。如今刘良佐成了一个废人,性命危在旦夕。以前是刘大帅强压着,才忍了那白眼狼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有雪恨的机会了。只要杀了白眼狼,不仅雪了当年杀妻之恨,而且刘大帅这一镇人马就能据为已有。 想想看,替代刘大帅,成为手握重兵的一镇之将啊。想起这点,鲍胡子就忍不住热血沸腾。那老狗才真是天真的让人发笑。劝自己去投高旭这座没有丝毫前途的小庙,容得下自己这尊大佛么?就算那小子有机心,有潜力,但他看不清天下大势啊——一个洞悉今后三百多年的人被鲍胡子当成睁眼瞎。 但是鲍胡子心中还是很不爽,因为这一切似乎都在那小子的算计之中。 ∶∶∶∶∶∶ 当徐鸿与何常领着人马赶到黄田港的时候,看的却是奇怪的一幕。 只见黄田港外广阔的田野上,高字营与清军中间相隔一里左右,互相戒备着,却不交战,乡兵们跃跃欲试地拿着武器,而清兵则是军容严正地缓缓离去。待清军完全撤出黄田港,江上的船队靠岸,海盗们蚊附登陆。乡兵们也是冲进港中,与来自崇明的客人们会师。 徐鸿与何常对视一眼,暗想这是怎么回事?俩人狐疑地约束部众,在高字营的中军里找到高旭,徐玉扬等人。待问清始末,徐鸿却是沉默不语。 高旭见徐鸿的脸色,问道:“见山,你有不同意见?” 徐鸿道:“将军,未将认为,那鲍胡子自视甚高,除非山穷水尽,绝不可能降我。虽然这次纵狐归巢,让他与白眼狼两强相争,只是未将担忧万一鲍胡子取胜,接收了刘良佐的一镇人马,他仍然是江阴的大患。今日把鲍胡子困在黄田港,是杀败他的最好机会。如能逼他降我,清军军心在主帅重创之后才能雪上加霜。然后,驱狐逐狼,一切皆在将军的控制之中。” 高旭道:“见山,你认为我们胜负如何?” 徐鸿想了一下,道:“五五之数。如若加上江上的崇明援兵,可以四六之数。且不论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方。” 高旭道:“兵书是否有言,勿击堂堂之阵?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见山,我部初创,只是凭着血勇死战。而鲍胡子的人马久经战阵。所以,我军若胜,势必惨胜。鲍胡子如败,也未必完败。” 徐鸿听罢只是无言。高旭明白了徐鸿的心思,他着重于正战,而自己则好奇战。徐家人的骨子里都是好战份子。豪杰徐疯子如是,军户徐见山也亦是。所谓要奇正结合,也要量力而行。但现在高字营的底子薄,经不起折腾啊。 对于徐鸿担心鲍胡子能在两强相争之中胜出,高旭笑道:“白眼狼坐拥君山大营,掌握着清军所有的辎重钱粮,以及三分之二以上的军力,鲍胡子哪里有那么容易夺权成功?见山,我认为,如果没有虎威可借,一只狐狸任他如何狡猾,他总究成不了大气候的。” ∶∶∶∶∶∶ 水路一通,来自崇明的物资船队就源源不断地驶入黄田港,经运河直达江阴城下。 虽然这一切都出乎于计划之外,但终究是达到了高旭援助江阴的目的。江阴围城一解,鲍胡子和白眼狼现在忙着争夺刘良佐一镇人马的控制权,暂时还顾不上封锁江阴人的行动。 水陆两路皆通,船队再用不着偷渡,自然也不用控制运输的人数。原本只是打算运载江阴童子的计划,如今城民要是愿意迁居崇明,大可以全家离城。但古人恋乡,真的有这么好的形势摆在面前,他们又期望更好的局面,期望高字营真正能杀退所有清兵,大都数人反而不愿离去。原本的五千江阴童子,现在其家人肯让他们离城的却是十不存一。 这让高旭苦笑不已。 又一个撤离的机会摆在江阴人面前, ------------ 第六九章 任重道远 常年的操劳已使得年届五旬的沈廷扬白发如霜,作为崇祯朝的户部侍郎,他一直望着大明朝这座大厦一日日倾倒在这些风起云涌的岁月里,亡国的忧思犹如钻心的利箭一般让他无所适从。(!)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看到光复大明的希望,看到的是大好河山一片片地沦为异族的杀戮之地。 他站在小石湾的一处无名的山岗上,清凉的晨风吹拂着他日惭沉重的心境。虽然江阴人的壮烈超出的想像之外,但从他着眼的整个江南大局来说,形势也是非常严峻,江阴人的反击犹如一记惊雷一般振奋了整个江南。但沈廷扬知道,这或许是江南之地为大明吟唱的最后诗篇,是曙第六九章 任重道远光,还是余晖,一切还要试目以待。 “大人。” 身后传来清脆而又沉稳的声音,沈廷扬转过身,默默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的脸上因为缺乏休憩而显得疲惫,但他的眼里却是泛着某种压抑着的无法名状的东西,似乎是一种冷静的清醒,又似乎是一种潜涌着的激清。无论如何,以沈大人久经风霜的目光,也无法一时之间洞悉这个年轻人的所思所想。与以前那个让沈大人厌恶的他相比,现在的他让沈大人刮目相看得几乎无法理解。但显然的,眼前这个一身戎装英气内敛的年轻人是沈大人一直以来如鱼刺在喉的挂名女婿。 沈廷扬微微点了一下头,问道:“取义,江阴的情况如何?” 高旭道:“回报大人,刘良佐重残之后昏迷不醒,清军众龙无首,两个主将白眼狼与鲍胡子为了争夺兵权而内哄。清军的围城已解,江阴的水陆两路都又畅通无阻,援助物资已顺利直达江阴城下。” 沈廷扬对高旭一口一个大人,心中有一种怪异感,内心处竟是隐隐有一丝第六九章 任重道远不悦,按道理,这家伙该称一声自己岳丈啊。不过,要是高旭真的直言相称一声岳丈,沈廷扬或许更不自在。沈廷扬闻言顿了一下,转身望着清军的君山大营,道:“你还留在江阴么?” 高旭道:“打算再留数日。” 沈廷扬沉思一下,道:“虽然清军实力犹在,江阴之险未除,但以江阴城之坚,江阴人之烈,暂时的自保足足有余。今日有消息从崇明传来,降将李成栋今日开始急攻嘉定城。嘉定城仍是土城一座,无法与江阴相提并论,破城也在旦夕之间。嘉定于崇明近在咫尺,我们不能弃之不援。” 听了沈廷扬的话,高旭就知道这个便宜无丈人已经把自己当成救火队员了。自己能把史上闻名的嘉定三屠抹去么?问题是分身乏术啊。而且白眼狼与鲍胡子的争战未果,他也无法抽调徐玉扬和何常的人马去援嘉定。古人的乡土观念很强,弃自己的故土不顾而援他处,这些江阴乡兵必定有意见。徐何两部人马要留守江阴,而徐鸿扩编旭卫营,招募人马,也需要时间。 高旭想了一下,道:“至少也要三天时间。” 沈廷扬沉默了一下,道:“你明日再滞留江阴一天,明晚回崇明,后日驰援嘉定。如何?” 高旭正要回话的时候,却听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破产了,破产了,俺老头现在比叫花子还穷了。” 高旭转过头,只见高老头气喘吁吁地走过来,沙哑着声线对高旭大声道:“那徐见山又打着旭字营的名号招兵买马,旭儿,他搞什么名堂?你这般让他折腾,拆了你老爹的老骨头,也再凑不出钱粮来了!” 不待高旭应答,那高老头见到高旭身后的沈廷扬,略作一愣,脸上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之后化作谄媚之色,道:“亲家也在啊?” 对于高老头厚着堪比城墙的脸开口闭口亲家相称,沈廷扬也是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不过,对于高老头成天叫穷的伎俩,沈廷扬还是忍不住沉下脸来。这老海盗只要组织一次船队去一趟南洋或者日本,载回来就是一船船的银钱。谁都知道这老头子的家底深不可测,哪能这么轻易破产的? 对于高老头对沈廷扬的低姿态,高旭都看不过去了。虽然以明代的社会地位来说,商人与官绅有天地之差,但如今时值乱世,沈廷扬虽然在曾为崇祯朝的户部侍郎,但以高老头如今的实力来说,他完全用不着如此低调。至于能不能高攀沈家,能不能成为沈家姑爷,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高旭也没放在心上。 见高旭皱着眉望着自己的脸色,以高老头的油滑,哪能不知高旭的意思,高老头白了他一眼,附首在儿子耳边低声道:“臭小子,只要你把那美若天仙的沈家大小姐娶回来,你老爹的腰杆就能直起来啦。” 高老头又苦着脸问高旭道:“你打算招募多少人马?” 高旭道:“三千。” 高老头道:“你先是打着高字旗招募了徐玉扬和何常两部人马,你现在又要打着旭字旗让徐见山招募一营人马。你可知道,每次花名册上多个名字,可要付出多少钱粮?且不说武器盔甲,鸟铳火药,兵饷给需,还有兵士的妻儿老小要安顿,万一伤亡了,又要一大笔恤金。旭儿,你老爹有点钱,也经不起你这般折腾。这根本是个无底洞啊。徐疯子五千,何虫子三千,现在你又要徐大山募兵三千。一万一的人马,这钱粮流得比江水还快啊。” 何常有打不死的蟑螂的外号,倒是被高老子称作是何虫子,看来高老头的怨气不少。其实高旭知道,徐玉扬和何常两部人马,高老头除了安顿了一批军属,支援了一批粮食,并没有出血多少。至于那些武器盔甲都是从清兵手里夺来的。这刘良佐的一镇人马初降清朝,除了将领,普通的士卒根本没有换装,仅仅是剃了头,器甲仍然是明朝制式。而且,这个时候加入高字营杀鞑子的,倒不是为了当兵吃粮混日子,而是纯粹的义勇之士。 只听高老头又道:“再说,你看徐疯子和何虫子的两营人马,哪里有当兵的样子,混糟糟的一团,根本没有秩序可言。旭儿,不是一个民夫走卒拿起刀就是一个兵啊。” 高旭点头道:“高字营初创,未经训练,的确毫无军纪可言。但只要他们是敢战之士,就是一个合格的兵卒。因为只要他们经历一次血战,他们就是老兵了。” 现在是以战代练的方式来让高字营成长,对于士卒来说,这是最残酷的训练方法。但形势逼人,根本没有给高旭平日练兵的机会。 沈廷扬听罢点点头,道:“江阴历来是热血之地,若要招募兵士,江阴确实首选。至于粮饷,倒无需足虑。取义扩编人马,也是为了公义。江南历来富膏之地,如今烽火处处,各地不缺钱粮,缺的是热血之士。只要高字营能驱除鞑虏,各地义民自然会有钱捐钱,有粮奉粮。” 对于沈廷扬这种空头性质的许诺,只重实利的高老头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只是当着沈大人的面不好发作。高旭见高老头舍不得出血,不由怂恿道:“爹爹,沈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把鞑子驱除了,这地方上的赋税就让爹爹你来收。比如说,如果我们能够把苏州常州两府的清兵杀败了,所谓苏常熟,天下足,到时两府的赋税让你啥本钱都回来了。” 很显然,这绝不是沈大人的意思。高旭有意的曲解顿时让沈廷扬脸色一顿,满含深意地望着高旭,暗想这小子的志向不少啊。要是在往日,这种大逆不道的军阀言论向来是让沈廷扬这类臣失色的。 高旭却是不惧沈廷扬深邃的目光,坦然相向。 高老头听罢儿子的话,先是一愣,继而狂喜,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才一万出头的人马哪够呢?不行,你要多少就招多少,老爹捅破家底来支持你……这个可是大生意啊。” 作为正统的臣,沈廷扬被高老头把天下事当作生意事的做法实在无法接受。但在如今的形势下,他竟是说不出一个不字来。望着眼前沦为异族圈地的大好河山,有一种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无奈。话又说回来,这高旭要是真的能光复苏常两府,把赋税拿来补充军需总比落在满清手中好。问题是,这说法有种痴人说梦的倾向。不过,高旭也没有语病,他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无论如何,沈廷扬只是一阵无语。高老头见沈廷扬沉默,就当作他真是这个意思。一阵盘算之后,竟是摇摇头,道:“旭儿,这生意可太大了,到时要你真是招募数十万人马,光你老爹一人的本钱,倒真是做不成的。” 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高老头还真敢想,从一万人马一下子跳跃到数十万了。高旭与沈廷扬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眼底也不约而同地露出几分苦笑。 但高老头的支持举足轻重,高旭为了不打击他的热情,不折断他幻想的翅膀,于是胡乱说道:“我记得这个时期在南洋有什么东印度公司之类的组织,这种组织是商人组成,也有属于公司的军队。军队在海外攻城掠地,所得利润由公司支配。所以,既然一人做不成,可以让大家来做。爹爹可以联络江南的商人,组建商会……就叫作江南联合商会。商会总部就设在崇明。大家按比例投资,按比例分成。这个想法如何?” 高老头双眼一亮,他常年到南洋做海外贸易,自然知道东印度公司。他拍手道:“有钱大家赚。此事大有可为。改日我就联络江南各地的大商人。看看大家有没有这种意思。江南联合商会,好,好,就用这个名字。” 高旭笑道:“那么爹爹可就是江南联合商会的第一任会长。” 高老头只是嘻嘻地笑,道:“旭儿,要论财力之雄,你老爹在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啦。呵呵。” 沈廷扬有点听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俩个大小奸商。这高老头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物,而这个高旭也是像是虫蛹化蝶一般大异往日,将来的事还真是不好说。唉,反正明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怎么着都好过失之于满清之手。 而对于高旭来说,只要能忽悠出钱粮来,随高老头怎么去折腾。 ∶∶∶∶∶∶ 何常的螳螂营镇守水路咽喉黄田港,史战的高氏海盗战队护着大量的运输船经运河直达江阴城。季从孝的冲锋营仍然回城守卫北门。徐玉扬部则是回营小石湾。徐鸿又开始履行旭卫队队长的职责。至于老狗才鲁无巧则是如同一块狗皮膏药,铁着心跟着高旭混了。 作为旭卫队长,徐鸿也默默地立在高旭身后。他突然听高旭叹了一口气,随后说道:“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徐鸿一愣,不由问道:“将军,你要回崇明?” 高旭点点头,道:“我该做的能做的都已做了。我留在江阴不再有多大作为。反清大业不仅仅靠江阴这个弹丸之地。嘉定,昆山,松江,苏州,反抗剃发令的烽火遍布江南,只有汇聚各地的散沙力量,才有成功的可能。” 高旭记得嘉定三屠好像就在七月初发生的,也许就是这几天。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不管能不能制止屠城的发生,凡事都尽力而为吧。而且以高旭看来,嘉定屠城的元凶李成栋的兵马不过五千左右,相比于刘良佐一镇的军力来说,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再说,柿子也要挑弱的捏呀。 徐鸿顿了一下,道:“但江阴的清兵未逐,威胁未除啊。” 高旭道:“见山,我们高字营初创,并没有对垒清军一镇人马的实力。虽然刘良佐重创,清军军心一乱,但也只是乱在一时,白眼狼与鲍胡子俩人正拼命地收聚兵力,争夺刘良佐的家底。算起来,白眼狼的君山大营仍然有三万多人马,鲍胡子的本部人马有八千,再加收拢其它昨夜溃散的清兵,也起码能达到一万多。总兵力仍然达到五万左右。昨夜清军虽然被耆老们的自杀袭击炸得军心大乱,但他们实力未损。唯一的好处是炸残了刘良佐,把清军一分为二,让他们起内哄。这也给江阴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见山,要想凭咱们的力量,杀退数万清兵,实不可能。” 徐鸿脸色微暗,作为江阴人,他不愿意被誉为江阴救星的高旭离去,道:“将军,你已定下两虎相争之势,只要等到鲍胡子和白眼狼两败俱伤,我们便有有机可趁。” 高旭又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是时间。就算鲍胡子狡诈多智,但白眼狼为人狠辣,又占了优势,所谓一力降十会,任鲍胡子如何折腾,一时之间,也未必分出胜负。而我们等不起啊。” 徐鸿急道:“将军,无论如何,你不能弃江阴而去啊。” 高旭道:“救局未必要身在局中。要救江阴,未必一定身在江阴。” 徐鸿道:“此话何解?” 高旭道:“就算我们能把刘良佐的一镇人马一窝端了,但他们还不是真正的鞑子。满清的铁骑主力现在还在杭州,但杭州城已降,只要半个多月,那满清贝勒博洛就会领着十万满清主力回师江南,先是扑火苏松两府的反清力量,然后兵临江阴城下,到了那时,我们又能如何退敌?” 徐鸿听罢,脸色一刹那白了。在场只有高旭和徐鸿俩人,这种让闻者心寒的话,高旭也只是第一次讲,也仅仅对徐鸿讲。以徐鸿坚韧的心志听了也是这般绝望,何况是他人。 高旭道:“我们支援了起码可供江阴城一年可用的辎重钱粮,也凭着清军的内哄为江阴城取得了暂时的喘息机会,就算现在难以退敌,但满清主力还没有到达之前,以江阴人的血性,凭着江阴城坚固的城池,自守却足足有余。还有,我打算把旭卫队护编成旭字营,给你三天时间,招募三千江阴铁血汉子。至于武器盔甲和钱粮辎重,我自会想办法。” 徐鸿一听能自领一营人马,不由神色一振,大声道:“遵命。” 高旭又道:“以后我会让必达在原来海盗战队的基础上筹建一支水师,而在陆路上,旭卫营将成为反清事业的中流砥柱。” 徐鸿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道:“那博洛的满清铁骑主力,我们如何应对?” 高旭又沉默了片刻,道:“见山,尽管我们现在的力量还很薄弱,但我们可以让每一寸土地都浸渍着我们沸腾的热血,让每一个苟且偷安的人们见证我们留发不留头的决心,也让所有一息尚存的仁人志士追随我们驱除鞑虏的脚步。然后,让满清每一匹铁骑之下踩到的都是一处处瓦砾,一片片焦土,一个个无法征服的汉家男儿魂!”H ------------ 第七十章 狐假虏威 当鲍胡子领着本部八千马从黄田港撤到江阴城南的三官殿清营时,却见营外有数百上千的乡兵在大声骂战,而清兵只是龟缩营中,一片惶然之色。鲍胡子见罢,不由得直摇头,这一夜之间,清兵的军心竟是萎靡至此,实在让人发指。那些在营地外正不知所谓地骂战的乡兵们,一见鲍胡子的八千人马气势汹汹地开到,除了百余个不自量力来迎战的,其余则是作鸟兽散。 当鲍胡子进了营地,了解到营地之中只有二千人马,而且那个与自己交好的周参将不在营中时,不由诧异地问道:“周将军哪里去了?” 一个守营的清军将领哭丧着脸道:“鲍将军,你得为我第七十章 狐假虏威们作主啊!” 鲍胡子大惊之余,忙问何故。 原来昨夜君山大营的惊变传遍诸营,除了小石湾两营清军因为担心徐疯子的自杀袭击而发生营啸之外,其他围城的没有受到江阴乡兵夜袭的诸营人马因为不知详情而只得固守营垒以待天明。到了天明时分,三官殿清营突然接到君山大营刘良佐的帅令,命周将军前去议事。当周将军领了二千人马进了君山大营,才知道是白眼狼假传将令,挟刘帅以令诸将,借机清除异已,吞并人马。 因为周将领素来与鲍胡子交好,而一直与白眼狼交恶,自然不甘心让白眼狼骑在头上。但白眼狼先下手为强,竟是以杀鸡骇猴之法当场格杀周将军,其心腹杀的杀,降的降,白眼狼完全控制了局面。 那个留守营地的将领把情况说罢,激愤地道:“请鲍将军领着兄弟们去君山大营讨个说法,周将军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鲍胡子摸着自己的长须,思量着自己与白眼狼的实力对比。白眼狼坐拥君山大营,他的本部人马再加上其它收拢吞并的已达第七十章 狐假虏威三万多,而自己充其实不过万余,兵马相差三倍。再加上清军的辎重钱粮都屯在君山大营,形势上对自己极其不利。如果与白眼狼硬靠硬,且不说这不是他的风格,而且他也不愿真的与白眼狼拼得两败俱伤,让那高家小子在一旁偷着乐,如意高家小子那坐山观虎斗的算盘。 以鲍胡子的眼光来看,白眼狼行事冲动,不计后果,一介匹夫罢了,这完全是蠢人的作风,而像他这样的聪明人都喜欢迂回,四两拨千斤,以最少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至于那高家小子虽然有几分机心,但在他这个聪明人面前,还不是跳梁小丑而已。 鲍胡子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胸有成竹地对于那守营将领道:“勿急,本将有一计,可让那白眼狼束手就擒。” 鲍胡子命人取来信纸,默想一番,然后一挥而就,交给一旁的心腹亲信,道:“天黑之前,一定要把信件送到南京的豫亲王手中。” 等送信的亲信快马出营之后,鲍胡子望望南京的方向,然后再望望君山大营的方向,心中暗道:“白眼狼啊白眼狼,就算刘大帅成了一个废人,可你别忘了,我们如今真正的主子是谁?只要南京的诏令一到,你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 江阴的黄山虽然没有安徽黄山那么风景秀丽,但位于江阴东北郊的黄山雄峙江干,并座落在长江两岸的最狭之处,长江自京口折向东南之时,奔腾到此骤然紧束,形成重险之后滔滔入海。再又黄山与江阴境内其它诸如君山之类的沿江山系构成一条弧状的山丘之链,屏蔽着锦锈江南的平畴沃野,构成江阴枕山负水、水环峦拱的天堑形势。于是,安徽的黄山秀丽像个出尘妩媚的女子,而江阴黄山则犹如一个铮铮血汉一般,在江阴这个兵家要地之中见证了千年来不绝的烽火。 如今,因为黄山小石湾成为高字营徐玉扬部的据点,随着清军对江阴-水陆两路封锁的解去,从隔岸的靖江以及常熟等远近闻名而来的乡民络绎不绝。黄山上漫山遍野都是兴奋呐喊着的乡民,他们有的在小石湾的码头搭船避祸崇明岛,有的则是投奔抗清名声日盛的高字营。身在这个留头不留发的时代,大都数具有血性的乡民都在寻求一条捍卫发冠之路。对于尊严的渴求,对于底层的蚁民来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紧迫过。 小石湾的西北角的山腰处有一个隐蔽的山洞。山洞大约有长宽约二十多平方,高度却有十多米,像个镶在山体之内的空葫芦一般。在洞顶之处却有一束光亮透进来,正是一个细小的天窗,偶尔有几滴水珠从天窗处落下,落在山洞正中的一个小水潭上。因为洞口和天窗光线的交错辉映,洞内的景象纤毫毕现。洞内凉爽,干洁,在洞角之处又有一张石床。 这个山洞在炎热的夏天里是避署休憩的好地方。 山洞之外,徐鸿的亲卫队守卫森严,山洞之内,高旭却忙里偷闲地躺地清凉的石床上,默默着望着洞顶的石壁游思着。 这时,老狗才鲁无巧屁巅屁巅地来到洞外,大声叫道:“高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 “让他进来。” 听了高旭沉稳的声音之后,守卫由着鲁无巧小跑进山洞。 鲁无巧一进山洞,便气喘吁吁地道:“高将军,在属下极力的劝勉下,有两个清军千总愿意弃暗投明。” 自从决心跟着高旭混饭吃之后,这个一直落魄的绍兴师爷竟是焕发了第二春。如今刘良佐重残之后,清兵众龙无主,白眼狼与鲍胡子争权夺利,趁着军心不定,鲁无巧借机溜进营中,游说昔日几个身为千总职务的赌友。 有了对鲍胡子劝降失败的先例,高旭对于鲁无巧的话犹如清风过耳一般无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或许是老狗才最好的写照。高旭瞧着鲁无巧手舞足蹈的样子,不好浇熄他的拳拳之心,只是问道:“他们有什么条件?” 这个世道没有无缘无故的忠义,高旭知道以自己的实力来说,还不够那些清军将领们起什么效忠的心思。以高旭的推测,那些所谓弃暗投明的家伙们要不是起着下海为盗的打算,要不就是想在财大气粗的高氏身上捞点油水。 一听高旭提起条件,鲁无巧不由有点脸红,道:“他们要点……要点安家费,普通士卒五十两,什长一百两,百总五百两,千总一千两。” 高旭听罢不由嘲弄地笑了笑,瞧着鲁无巧躲躲闪闪的目光,道:“你认为这个条件如何?” 鲁无巧抓抓脑门,不好意思地道:“这个……这个他们满天要价,咱们可以落地还钱。” 高旭沉默了一下,问道:“那刘良佐的伤势如何?” 听高旭转换了话题,鲁无巧只得应道:“君山大营的帅帐守卫森严,不才无法靠近。不过听营中传言,刘大帅自昨夜子时醒过一次之后,一直昏厥不醒。而且因为新伤旧疾一起发作,恐怕……” 不管刘良佐死活,只要他无法主持大局,那是最好的结果。高旭又问道:“鲍胡子和白眼狼两人的动静如何?” 说实在,鲍胡子和白眼狼俩人按兵不动,没有马上狗咬狗斗起来,实在大失所望。因为高旭等不起,他没有静以观变的时间。 鲁无巧道:“听闻白眼狼假传刘大帅将令,命屯兵在三官殿的鲍胡子到君山大营议事,但鲍胡子抗命不理。” 高旭道:“自投罗网的事,那鲍胡子自然不会干。” 鲁无巧又道:“但三官殿是临时营地,无粮,所有辎重钱粮都屯在君山大营。白眼狼捏着鲍胡子钱粮的命门,要迫他屈服。只要尚待数日,三官殿清营一旦无粮,不战自乱。” 高旭叹了一口气,道:“尚待数日……一是我没有时间等,二是夜长梦多啊。实力不足白眼狼的三成,又有缺粮之虑,为什么鲍胡子还沉得住气?难道他非要等到数日后绝粮之时再与白眼狼一决雌雄?” 鲁无巧也是接口道:“那鲍胡子素来以谋略自负,以不才推断,他必定有什么后手,不可能等数日绝粮之后坐以待毙。” 高旭道:“先生可打探到鲍胡子有什么异动没有?” 鲁无巧想了一下,道:“那鲍胡子只是放言说白眼狼与江阴人暗通款曲,残害大帅,擅杀同僚。反正他还忍着白眼狼当年的淫杀妻妾之仇,光是动口不动手。但是以属下看来,鲍胡子肯定不是坐失良机的人,光是眼睁睁地瞧着白眼狼铲除异已,整编人马,但他既然能忍着,肯定是在等着什么。等钱粮?没有人会送钱粮给他。哪他在等着什么呢?……等刘良佐醒来为他作主?没用,就是刘良佐醒来也已成了废人一个,而且又在白眼狼的掌握之中。” 高旭听了鲁无巧的话,略作思索,不由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恍然道:“能给他作主的不仅仅只有刘良佐……暗通款曲,残害大帅,擅杀同僚……那鲍胡子必定派人向南京的满清主子告状了。……对,马上拦截鲍胡子的信使,不能让满清重新整合刘良佐这支陷入窝里斗的南明降军!” ∶∶∶∶∶∶ 因为水路的畅通,堵在黄田港外的崇明船队一部分经运河水道直达江阴城下,把高老头援助江阴的物资搬下,再又运送那些想避祸崇明的城民。只是因为江阴人对高字营退敌以及自我守城能力的乐观,高旭撤离五千江阴童子的计划,随着形势的好转,竟是完全破产了。 最终乘船离开的江阴童子不足五百人,其中还包括一半的女童以及妇人。至于他们的父辈们要么留下守城,要么奔赴小石湾参加高字营。这个时期,全城陷入留头不留发的悍卫发冠的狂热之中,男人们弃城而去会被视为懦夫。 在江阴城北门的护城河上,有一艘两桅的横江战船,挂着一面不伦不类的箭鱼旗。在桅杆高高的望斗内,史必达百无聊赖地望着城内大量的民夫从船只上搬下一袋袋粮食。对于高旭执意要援助江阴的行动,史必达不以为然。在他的想法之中,这江阴人的死活关他鸟事。鞑子的剃刀永远别想刮到他史战史必达的头上。只是一个人不可能孤立地活着,他史必达亦然。因为义父好名,义兄好事,才终结了他那海阔任鱼跃的海盗生涯。 当史必达看着几个旭卫队的亲卫护送着一个艳光四射的妇人时,史必达不由双眼一亮,这妇人的风情实在太过触目。几乎城上城下,河内河外,大多数的男人都在眼睁睁瞧着这妇人。城上的江阴男人若有所失,有着江阴第一艳妇的汤娘子就这样离城而去,奔赴崇明。 望着汤娘子那经过某个男人的滋润而越发饱含春-情的媚意,史必达心中不由悻悻然,暗道:“好菜都让猪拱了。” 除了几年的海盗生涯,自少时起,作为伴童性质的义子,史必达干的都是替那个高大少拉皮-条的事,比如打探那些在街上不幸被不良大少看中的妇人们。时到今日,他史必达还要干这种事。因为他还得腾出一条船来安置汤娘子一家人。 十数只粮船被江阴的城民搬空之后,再运着那些离城的妇孺,在史必达的海盗战队的护卫下,经过运河,从江阴城到黄田港,出了港口到了长江水域,算是脱离了清军的陆上威胁,才真正是安全了。 一条渔船靠近史战的箭鱼号,船上有一个平平常常的渔夫大声嚷着,说受人之托,有物件要史战捎给高字营的头领高旭。 史战莫名其妙地让人取来那个渔夫的东西。只见是个雕刻精致的木盒。 木盒没有锁,史战打开之后, ------------ 第七一章 木雕寄情 在小石湾山洞里,高旭愕然地接过史战递给来的木盒。(!) 但他看着那三块木雕的内容里,长长地沉默了一阵。 第一块木雕上雕刻的是一处峡谷。在峡谷之底有一群军士围着一辆辎车,马车巨大的轮子下坐着一个闭目而逝的书生,马车之上,立着一个大声疾呼状的年轻男子,而在底下的人众之中,有一个充满着仰慕之色的女子分外醒目。高旭知道,这是当初峡谷举义的场景。 第二块木雕上刻着一个女子地立在山岗之上,那飘逸的衣裙似乎被山风掠起一般,她正忧心地凝望着山岗下的一场战斗。兵士们舍命的拼杀竟然在细致的刻刀之下一览无遗。在战斗的第七一章 木雕寄情场面之中突出一个执刀冲杀的骑士,而这个骑士正是山岗处女子所凝视的焦点。这是舍桥之战的场景。 第三块木雕上则是刻着一座城门,城门挂着“江阴”二字。很显然,这是江阴城。城头上立着一个年轻男子,他身后的军民众志成城,城下的清兵却是落花流水。而在远处的山野上,有一个女子在倚望着。 高旭知道,这三块木雕中的那个年轻男子是自己,女子自然是那个小芸儿。 自从回到黄山小石湾之后,高旭就让人搜遍了整个黄山,依然没有见到小芸儿和薛一刀的身影。 正如高旭估计的那样,他们没有回来。但高旭必须要给阎应元的灭门之祸一个交待。不然的话,阎应元要是公布于众,他高旭的声望在江阴就毁于一旦了。谁都是知道,那小芸儿是他的女人,薛一刀是他的部将。 高旭抬起头,望着身前的史战,道:“我要你在江阴境内掘地三尺,找到小芸儿。(!)” 史战疑问道:“她不是去山东高阳祭祖了么?” 高旭没有对史战多解释什么,只是道第七一章 木雕寄情:“没有。她还在江阴。” 当史战领命而去时,高旭又沉声道:“如果遇到抵抗,除了小芸儿与薛一刀之外,余者……格杀勿论。” ∶∶∶∶∶∶ 在离黄田港以西的十里处,有一个风景优美的小渔村。渔村的西南是几个低伏的山岗,东面却是临江,村口处有一个简易的渡口。因为清兵在江阴境内的烧杀抢掠,山岗下渔村的民居早已成一座废墟,只是位于山腰处的一个小庄园还留着数幢破落的房子。 在庄园的道地上一棵枝繁叶茂的樟树下,坐着一个黑衣女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芸儿便开始喜欢黑色。或许是她曾身在欢场看倦了太多的绿肥红瘦,黑色能中和她那脸颊处天生的妩媚,黑色能内敛她那骨子里气息的张扬。黑色,也能带给她宁静,以及思考。 自从十岁那年从高阳城的血泊之中爬出来,望着一个个屠灭全家之后拖着金钱鼠尾扬长而去的鞑子时,那仇恨的执念犹如黄昏时的落日,不是西沉了,而是休眠了。流落在秦淮河风月之中的八年里,她不光光是学会了琴棋书画,欢场的尔虞我诈,也见识了那些忧国名士的风范,江湖豪杰的雄风,最终在国破之时,一切都露出了本色:那些忧国名士成了趴在鞑子鞋底下的灰,那些江湖豪杰早成了鞑子刀尖上的血。 有着如此清醒的认识却又身处乱世,对于一般女子来说,不过是让悲哀披上一层绝望的外衣而已。 那些来自关外的野蛮征服者可不管你是不是卖艺不卖身,她要想保住清白无疑痴人说梦。而且以她的艳名,早成了一个个满清贵族的猎物。 但她不是听天由命的女子。 于是,从南京逃到常州,又从常州逃到江阴。她随波逐流寻找着一块没有鞑子铁骑的土地,同时也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希望。她清醒地知道自己逃避什么,但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直到在那个峡谷的斜阳之下,她突然明白自己一直追寻的东西,一直追寻的人。 她对他寄以厚望,但他却想弃江阴这座义城于不顾,只想把守城之责推委他人,然后苟安于崇明一隅。 要知道以堂堂史阁部史可法在扬州不过守了数日而已。这个大明朝上上下下的官吏都烂透了,没有一个能值得信任,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典吏。但她却相信高旭能创造奇迹。他以常州城里的一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蜕变成一个能与刘良佐对垒的高字营将领,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只要杀了阎应元,他就没有推委的借口了。 但最终,她才明白,阎应元不是高旭的借口。 薛一刀领着三百精卒,在蓄谋之下,突袭砂山阎氏。在占尽绝对优势的前提下,那个阎应元竟然也能凭着地利人和,带领家丁,号召乡民与薛一刀的三百兽兵血战一昼夜,最后是两败俱伤的结局。阎应元重伤之后被送到江阴城,得到了高旭的及时救治。而薛一刀重伤之后,却是默默无闻地死在撤退砂山的路上。 高旭是对的。 那个阎应元的确是智勇双全。 薛一刀的死让小芸儿内疚,而擅屠阎氏一族,更使得她不敢面对高旭的指责。 ∶∶∶∶∶∶ 一声突如其来的炮击声从沿江的村口传来,接着是炮弹在空中飞行时悠长的啸声,然后“轰”地击在樟树的树梢间,惊起一只只惶然的山鸟,以及数不清的断枝散叶震落下树底。 坐在树底下被打破思绪的小芸儿缓缓地立起身,望着江面上的一艘战船连续地炮击着山庄。 “大小姐,箭鱼号海盗追来了。” 一个穿着黑色锦衣面容冷峻的青年汉子来到女子面前,道:“请大小姐先走,属下留下断后。” 小芸儿望了青年汉子一眼,伸出纤手,弹去他衣袖上的一片枯叶,道:“唐百总,活着来见我。” 那唐百总低下头,望了一眼地上那片被小芸儿弹去的枯叶,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然后一言不发地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一挥手,庄内跃出十条黑衣汉子,跟着他敏捷地消失在庄外的树丛之中。 一阵炮击之后,江面战船中有近百个海盗下了船,上了简易的码头之后,便开始向山庄杀了过来。那个唐百总则是领着十几黑衣人伏在一个暗沟里,等那些海盗冲到近前,猛地跃出暗沟,杀了海盗一个措手不及。只是海盗人多势众,一时之间,双方杀得难分难解。 小芸儿在其它十数个黑衣卫士的护卫下从山庄后门翻身上马快速撤走。就在离开渔村的最后一刻,小芸儿回首望了一下村内的撕杀。海盗的冲锋一步步地推进到山庄前门之外,黑衣的身影已从十几个沦为屈指可数。 她在十余个黑衣骑手的簇拥下越过一个山岗,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看了着前面,突然之间,她全身微震,眼眶忍不住湿了。因为在前面,正是那条熟悉的峡谷。 女人是感性的,她们总喜欢重温旧地,回味记忆中那些无法忘怀的东西。希望,正是从那条峡谷开始的。那么,希望又会在哪里结束?她不知道。 她一骑当先,向那峡谷快马驰去。 当小芸儿走进峡谷后,便侧耳听到峡谷的另一端传来一阵马蹄声。 这条峡谷是从西边进出江阴的必经之路。对面峡谷外的人马来得特别快,不等小芸儿以及随后进来的十几个黑衣骑手反应过来,对方的骑手已冲进谷内。 小芸儿一看对方的阵势,先是舒了一口气,不是崇明的海盗人马,但随后她眼皮猛地一跳,心也是猛地悬了起来——迎面而来的虽然不是崇明海盗,但竟然全是气势凌人的白甲兵,一千左右真正的满清铁骑! 根本不容踌躇的时间,小芸儿倏地掉转马头,对着身后的十几个黑衣骑手喝了声:“退!” 就在她要执鞭狂奔的时候,抬眼处,只见峡谷入口的不远处,逼近一支人马,却是从码头登陆的崇明海盗。 一时之间,进退皆不得。 ∶∶∶∶∶∶ 身前是一支如狼似虎的满清铁骑,身后是追逐而来的崇明海盗。 这个峡谷是她希望开始的地方,难道也是她希望结束的地方? 小芸儿抬起头,却见到峡谷徒坡之上峭壁之下有一座孤坟。她知道那座孤坟里葬的是当时峡谷起事时自杀成仁的扬州书生酸菜。她记得当时高旭劝那酸菜说活下去,说活下去才有希望。 但是,如果她掉转头,被那些崇明海盗押回去,然后被高旭问责时,她又有什么面目相对?H ------------ 第七二章 峡谷伏击 数日之前,尼都督战死在江阴城下的消息呈报到南京。 在议事殿上,自以为稳坐江南花花江山的豫亲王对钱谦益一等南明降臣咆哮道:“尔等不是说吴下‘民风柔弱,飞檄可定,无须用兵。’为何嘉定、昆山、松江、苏州这些江南州县遍地皆是烽火?为何一个小小江阴城便嚷着头可断发绝不可剃?不仅刘良佐的一镇人马久战无功,而且还折损了本王的督师?!” 钱谦益大汗淋漓,唯诺不敢言。 尼都督的死让豫亲王痛惜,但更痛惜的是他的兄长尼尔康。自知得知胞弟阵亡在江阴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之后,江阴这个两个字便像毒蛇一般彻夜不息地咬着第七二章 峡谷伏击尼尔康。他们的父母早亡,俩兄弟相依为命,一同效力于豫亲王多铎的帐下,从关外的苦寒之地打到了江南这片繁华之所,就在可以坐享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富贵荣华时,他唯一的胞弟竟然死了,极不荣誉地死在一些连战士都算不上的南人手中。 没有任何办法熄灭尼尔康的怒火,除了让整个江阴城为他的兄弟殉葬。 豫亲王同意了尼尔康代替兄弟再次督战江阴的请求。尼尔康收拢兄弟以及自己的所有部卒约近一千人马,从南京经镇江、常州奔赴江阴。一路上,尼尔康肆意地烧杀抢掠,一路血泊地杀到了江阴境外。当随员指着前方长长的峡谷道:“只要穿过这条峡谷,前面就是江阴了。”尼尔康听罢便纵马狂奔,他迫不及待地要为兄弟复仇,满腔的杀意像天边的火烧云一般集卷而去。 当尼尔康冲进峡谷的时候,发现前方也有十数骑冲进来,领头的却是一个黑衣短发的美貌女子。那黑衣女子如同尼尔康一般同时一愣,但她立即掉转马头,但没有马上逃奔,只是不知她为什第七二章 峡谷伏击么犹豫当场。当尼尔康见到峡谷的入口处数十近百个追兵时,便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女子进退不得啊。 望着女子那娇小玲珑的背影,尼尔康勒住马头,对于即将到手的猎物,他向来有足够的耐心。或许在屠城江阴之前,他要做饮马长江以来唯一的一件好事。听说南方的女子历来对救命恩人会以身相许,如果他能帮帮眼前这个美貌女子一把,说不定能应了英雄救美的佳话呢。 尼尔康看着峡谷入口处的追兵脸上那震撼的表情很痛快,什么是螳螂挡车,现在就是。他看着那女子的背形绝望地僵持在马背上,心中难得地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来吧,江南的美人,让来自关外长白山的英雄来救你吧。 那个黑衣女子正如尼尔康所愿,她又掉转了马头,面对着眼前这支气势汹汹的满清铁骑。 尼尔康以为看到的是楚楚可怜的求助眼神,那知他竟是错了——他看到那动人的眼眸内尽是烧着仇恨和杀意。 尼尔康有点莫名其妙,他与这个女子素不相识,她不去恨她身后的追兵,恨自己做什么?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像蚂蚁一般踩死她以及她身后的追兵? 让尼尔康更接受不了的是,那女子竟是抽出了马背上的腰刀,举起刀,一马当先,不自量力地向自己杀而来。她身后的十数个黑衣骑手先是不约而同地犹豫了一下,然后又是不约而同地抽出刀,也追随着那女子冲了上来。 女子冲锋让所有人的清兵都怔住了。 自从入关南下以来,他们遇到过各式各样的汉家女子,她们要么默默地承受着暴虐,要么为了贞节跳河上吊,但从没有一个女子竟然如此执着战刀冲向自己。 尼尔康只是觉得很好笑,实在太好笑了。 ∶∶∶∶∶∶ 要做一个出色的海盗,首先要学会如何做一个高明的渔夫。 每当要打渔的时候,史必达首先会找一个海湾,布下鱼网,再把海湾外的鱼向湾内赶,然后惬意地看着一群群鱼向网里撞。或许这种打渔方式费时费力,只是史必达喜欢看鱼群仓惶破网但一切又命中注定的感觉。 没人知道他其实打的不是渔,他打的是战争。他驱鱼是突袭,他撒网就是伏击。 在长期的海盗生涯里,史必达总是凭着驱鱼与撒网的渔夫手法取得一场场胜利。 对于他来说,这次也不例外。 经过他对那个山庄的打探,得知那些黑衣人不仅在沿岸上安排了哨守,也在渔村陆路上的出口也有哨卡,在大白天想要一声不响地接近毫无可能,而他也没有等到晚上的好耐心。但如要强袭必定会打草惊蛇。他要是有足够的人手,完全不用这般大费周章,问题他没有。他只有一条船,一百五十多人,也就是他左卫战队的人马。于是,他开始打探附近的地形。离那渔村的不远处就是这个峡谷。要离开江阴,就必须经过这个峡谷。 这是个撒网的好地方。 史必达安排了一百人马上岸强攻,自己领着五十个好手伏在峡谷上。 但是,往往收网的时候,你捞到的不仅仅只有鱼,还有一些小虾米。 当史必达刚上峡谷作好伏击的准备时,生意就上门了。只见有一个清兵骑着战马急冲冲越过峡谷要离开江阴。反正目标未到,闲着也是闲着,史必达拿起弓,一箭射下去。他鸟枪的枪法很好,但箭术很糟糕。他要射的是清兵,但一箭却是射在马头上。一旁的海盗大声称赞队长大人英明,让他们开了射人先-射马的眼界。史必达骂了一声娘,说可惜了一匹好马,然后命人把那死马拖出谷外,把那清兵押上谷来。 除了从那清兵身上掏出了一封密函,别的一点油水也没有。海盗们失望之余,把那清兵揍得半死不活。 史必达撕开密函,正要观看的时候,却见远处扬起漫天的灰尘沿着官路向江阴滚滚而来。史必达诧异之余,把密函塞进怀里,驻足细看了那漫天灰尘内的玄机。待到近处,那严正的军容,飘扬的旗帜,磅礴的气势,使得史必达不由色变。这是一支真正的鞑子人马。 他今日的网中除了撞进了一只虾米,还有一群鲨鱼。 然后,他的目标也到了。 史必达有点傻眼在望着小芸儿和那支满清铁骑同时在峡谷的两个出入口冲进去。 史必达回过神来,对身旁的一名海盗急道:“你赶快下去告诉后面追击的兄弟,让他们撤走。” 但追击的海盗也来得很快,他们也到了峡谷的入口。 当史必达看着那小芸儿不是掉头冲破海盗的追截脱身,而是向鞑子发生自杀冲锋地时候,忍不住了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这个女人脑子有毛病么?” 看着她那纤弱的身躯里蕴含着一股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壮烈时,向来行事漫不经心的海盗们不由得都面面相觑。那女人极富感染力的壮烈,让海盗们对鞑子竟是涌起一股同仇敌忾的情绪来。一个海盗对着史必达道:“队长,我们救救她吧,她可是高大少的女人哪。” 史必达恼道:“她自己要寻死,怎么救?” 这时,那个被揍得半死不活的清兵醒了过来,稀里糊涂向峡谷的悬崖边爬去。正堵得慌的史必达看罢,顿时无名火爆发,一脚把他踢下悬崖,道:“你要找死,随你去。” 众人在崖上探着头瞧着那清兵挣扎着坠在谷地上。大伙发了一下愣,其中一个海盗突然抱起一捆早已准备好的积木扔下去,然后把岸边的一块巨石推下。众人见状有样学样,点起一捆捆积木扔下,合力抬起谷顶的巨石扔下。 见众人不等自己命令便擅自行动,史必达张张嘴想斥喝一番,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心中只是暗道,罢了,罢了。然后他一不做二不休,命令大伙全力把刚刚准备伏击小芸儿的积木和巨石一股脑儿地推下峡谷。 烧的积木和巨石都阻隔在小芸儿与清军之间的地面上,把峡谷一分为二。 ∶∶∶∶∶∶ 看着一个清兵尖嚎着从天而降,“砰”的一声摔在地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峡谷内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作为意志坚韧的战将,尼尔康这时也不由有点色变地抬起头,望着峡谷之巅。随后烧的柴木和骤雨般落下的大小山石,印证了尼尔康下意识的担忧,他竟然被伏击了——尽管他不知道只是在错误的时间走进了错误的地点而已。 尼尔康数日前从南京出发,一路上所向披靡的暴虐和征服,这让他掉以轻心。而且他也没有收到昨夜君山大营袭击事件的任何消息,因为鲍胡子的信使已横尸当场。江阴数万清军围城,尼尔康就算遇到峡谷这种兵家大忌的地形,他也没有派出哨探,更不用说小心翼翼。 然而,尼尔康毕竟身经百战,比这种更恶劣的情况也遭遇到。现在最忌的是进入峡谷的人马一头一尾都被谷顶推下的阻碍物堵在谷中,然后被谷上的垂直打击以至全军覆没。尼尔康猛抽一马鞭,向前急驰,要趁着前面的去路没有完全阻隔之前冲出谷外。他身后的将兵也训练有素,尼尔康一挥马鞭,清兵便知其意。而这时,谷上的打击接踵而至,箭矢如雨而下。特别是作为一军之首的尼尔康,大部分的箭矢都冲着他而去。 当尼尔康冲到那具尸体的跟前时,眼前已被一片烧的柴火以及被烤得滚烫的大小山石拦住去路。尼尔康一咬牙,撕下身上一块衣布把马-眼蒙住,随后强勒着战马一个腾身越过了火墙。他身后的二十多个亲兵也如法炮制。 只是火势越来越大,除了尼尔康和二十多个亲兵越过火墙之后,其它的清兵只得勒住马头,望火兴叹。他们一边向谷顶上徒劳地射着箭矢,一边躲避着谷上的矢石。有的则是掉转马头打算从刚刚的入口处出谷。 谢天谢地的是,峡谷只是当中被堵截,而入口处则是毫无动静。这使得一部分清军迅速地撤出峡谷,沿着谷外徒峭的山坡向谷顶攀爬攻击。 ∶∶∶∶∶∶ 史必达的本意只是把小芸儿截在峡谷,自然只是把峡谷一截为二,并没有打算把出入口都堵住。清军的到来完全是个意外。再加上只有五十多人,人力不足,箭矢火器并不充足,火力也不密集,虽然给清军以最大限度的杀伤,但要说全歼谷内的清军,谈何容易。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机会,由于没有充足的准备使得击杀清军的战果不过是三成而已。 史必达见着领头的清将连同他的二十多个亲兵跃马越过火墙,顿时气急败坏,马上从身上摸了几个震天雷扔了下去。 那清将身后的亲兵被震天雷炸得人仰马翻,但仍有十数个亲兵紧紧地跟着那清将向小芸儿杀去。史必达指着那个清将,大声道:“还有没有箭矢火雷?给老子炸死那鞑子头目。” 身旁的一个海盗苦着脸道:“头儿,刚才射了几轮,箭矢都用光了。火雷亦是。” 史必达怒道:“石头呢?!快搬过来砸死那家伙。” 那海盗仍然苦着脸道:“头儿,备好的石头也都砸光了。咱料不到一下子来这么多清兵啊。” 史必达踢了他一脚,骂道:“你姥姥的,大山上会没有石头?只要你裤裆里有卵蛋,这大山就有石头!愣着做什么,快你给老子去找。找到一块就能砸死一个鞑子,这种好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还有,快领一半兄弟冲到前边的峡谷入口,设法给老子堵住口子,堵住一个是一个,别让都鞑子跑光了。他姥姥的,今日干的可是大买卖,这可不是刘良佐之流的假鞑子,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关外货啊。砸死一个少一个!老爷子的悬赏大家也清楚,假鞑子二两一个头颅,关外的真货色可是十两一个。兄弟们,今日一战,咱们铁定名利双收啊,快给老子杀鞑子他娘的!” 众海盗轰然应诺,寻石头的的寻石头,去堵口子的堵口子,人人各行其是。 史必达看着那清将领着十几个幸存的亲兵凶悍地杀向小芸儿一行人。那小芸儿的十几个黑衣卫士战力果真不俗,竟然能与那十几满清铁骑杀得难分难解。让史必达大跌眼镜的是,那个小芸儿的箭术竟然也不错,只见她在数个黑衣骑手的护卫下,拿起马背上的软弓,一扬箭矢就能射倒一个清兵。 然而那清将实在太彪悍,护卫在小芸儿身前的黑衣骑手一个个被那他那骇人的狼牙棒击倒。看小芸儿形势危及,史必达不由又骂声姥姥的。 人的心理总是很奇怪,正因为小芸儿对清兵的自杀式冲锋,这使得史必达一边骂她比猪还蠢,一边又忍不住佩服她,心中暗想这样的烈女子要真的死在鞑子手里,实在有点遗憾。而且高旭指明要带她回去的。 但要是自己舍了命去救她,海盗的本性又告诉史战,这样只会比她更蠢。 只是史必达看到那清将冲到小芸儿近身,先是举起血淋淋的狼牙棒一下击在她坐骑的马头上。那巨大的狼牙棒似乎蕴含着千斤之力,战马不堪重击,惨嚎着倒在地上。小芸儿也跟着战马跌在地上,刚刚爬了起来,追身而来的狼牙棒又一下击在她的胸上。她的身子当即被击得横飞数步之外。看着她仰头吐出那一口喷泉一般的鲜血时,史必达的心似乎被揪了一下,直觉那狼牙棒痛击不仅仅她的身上,也似乎击在自己的身上。 史必达这种海盗心肠难得会有怜香惜玉的时候,一旦莫名其妙地有了,血气便有点上涌。只见他突然一把拿起脚边的一捆绳索,向崖下一扔,然后抓住绳索像他滑下箭鱼号的桅杆那般滑下崖去。绳索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一头绑在谷上那参天大树的树干上。一旁的海盗见状,失色地叫道:“头儿,别下去送死啊。” 但史必达已如箭一般坠下。 当史必达双脚站在谷底时才回过神了,自己咋的下了谷底了?只是不容他多想,一个清兵便向他扑了过来。他只有抽出了战刀。 近百个海盗冲击渔村的山庄,在那十几个黑衣人的抵抗之下,付出了将近三倍以上的伤亡才冲破了对方的狙击,追到峡谷之外。 对于峡谷里的变故,海盗们在谷口只顾看着热闹。当他们看着史必达滑下崖壁加入战斗时,众人不由面面相觑了一下,其中一个道:“头儿犯傻了,咋的下来了?咱们去不去帮他?” 另一个顿时骂道:“你姥姥的,要是没有头儿,你早就喂了东海的王八了。” 那个海盗骂毕,一抽马鞭冲了进去。 其余的海盗愣了一下,一个接着一个也冲了进去。 ∶∶∶∶∶∶ 因为峡谷口的数十个海盗的加入,那些黑衣骑手的压力顿时惭减。不论是海盗,还是黑衣骑手,他们互相接触的目光极是复杂,刚在他们还在渔村互为敌我,誓死拼杀,但这个时候,面对鞑子,他们又团结在一起。只是黑衣骑手承受了清兵铁骑的第一次冲击,幸存下来的已是屈指可数了。 已不足十数的清兵一个个被黑衣骑手和海盗们五花八门的武器围杀,最后只余下那个清军将领。但那清将着实彪悍,他全身上下披着铁甲,不惧海盗们的暗箭,火铳也射不透披甲,他又拿着巨大的狼牙棒,只要众人一近他的身前,他一个横扫,又是血淋淋的倒下一片。 如果有充足的时间,史必达总有找到击倒眼前这个清军悍将的法子,问题是没有时间了。因为那积木即将烧完毕,火光越来越弱,很快挡不住火墙那边心急如焚的清兵。 趁着那清将被海盗和黑衣骑手纠缠住的时候,史必达来到重伤倒地的小芸儿跟前。 她脸色苍白,冷汗淋漓,扑倒在地上,胸衣已是一片血渍,鲜血不停地从她那黑衣中渗出。那纤弱的身躯难以承受狼牙棒的重击。她目光焕散地望着史必达,道:“带我去见高旭。”不等史必达回答,她已是昏厥了过去。 史必达又骂了声姥姥,扭过头,看着那杀神一般的清将一个个屠杀着自己的兄弟,再看看前面的火墙终于空出一个口子,一个个清兵从那边跃马而来。 “撤!快撤!” 史必达扯呼着,一把掠起小芸儿放在马背,然后翻身上马,向谷外冲去。 ∶∶∶∶∶∶ 尼尔康铁青着脸立在小渔村的渡口上,望着十几个海盗逃上战船后扬长而去。 他气势汹汹地领着一千人马来江阴复仇,那知还没有摸到江阴的城门,就得了一个迎头痛击。要不是对方伏击的布置不够精密,人马不够充足,那么他帐下人马的伤亡就不仅仅是三四成了。这个时候,满清铁骑的威名正盛,往往几百个满清兵能把几千毫无斗志的南明军赶得满天飞。自南下以来,屠扬州,入江宁,满清兵从未所遭受到这般窝囊的损失。 就在尼尔康恼怒不已的时候,有哨探回报,前方有一个自称刘良佐帐下鲍胡子的新附汉将参见。尼尔康冷笑一声,咬牙道:“现在才来?刚才死到哪里去了。来人,先把板子准备好!”H ------------ 第七三章 香消玉殒 在峡谷外满清兵的临时营地里,随着一声声板子的响起,鲍胡子哀号像个怨妇那般凄婉。 尼尔康鄙视地望着鲍胡子,看着这个叫得像个女人一样的汉将,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汉人会在数载之间丢了他们的花花江山。等那鲍胡子死狗一般拖到帐内,尼尔康喝道:“本督帅刚来江阴,为什么会有人在峡谷设伏?” 鲍胡子不知道尼尔康会突然来江阴,也不知道是谁在峡谷设伏,当他得到探子的回报之后,却立即意识到这是个机会。抢在白眼狼之前迎接督帅,挨一顿板子,抢一个先机,这也值了。鲍胡子虽然悍勇不足,但不至于挨顿板子骨头就消受不住,叫得那么第七三章 香消玉殒夸张,自然是让尼尔康消恨。看过摇尾乞怜的狗么?它们越乖巧,主子就越喜欢。对于捉摸这些满清主子的心理,鲍胡子已有几分火候。——那就是越让他们看轻自己,自己就越能糊弄他们。 关于江阴之战的近况,鲍胡子娓娓道来。当尼尔康了解了昨夜君山大营的惊变,江阴人的自杀袭击,以及刘良佐的重伤至残,也忍不住动容。最后,鲍胡子抛出了重磅讯息:“督帅,刘大帅的重残,峡谷的伏击,都是那白再起的阴谋!” 白再起是那白眼狼的名字。秦有名将白起,而白眼狼以白再起为名,端的是名将后人的风范。 尼尔康“哦”了一声,道:“此话怎讲?” 鲍胡子道:“那白再起外号白眼狼,他一直狼子野心地想取刘大帅而代之。他先是与江阴人暗通款曲,至使江阴人以诈降之名袭击刘大帅。大帅重伤之后,他立即把持君山大营,假借大帅之令调其它诸营参将到君山大营听命。镇守三官殿的周将军因不服白再起的专横,竟然被他当场格杀。督帅如若不信,可第七三章 香消玉殒以移师三官殿营地,周将军的余部会为末将的话作证。” 鲍胡子嘴上激愤地说着,心里却是暗暗道:“白再起啊白再起,要论斗勇,这是你的强项,要论斗智,你可与我差上十万八千里。可老子又何需与你斗勇,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你陷入万劫不复了。” 鲍胡子见尼尔康只是看着自己沉吟,不敢再分心,脸上泛起的恳切之意越盛,道:“至于在峡谷伏击督帅也是白再起的诡计。” 尼尔康想了一下,道:“本督来江阴,并没有通知任何人,你不知道,那白再起也不知道。既然如此,他又如何提前设伏?” 鲍胡子的脑子转得特别快,马上又道:“自从末将识破了白再起的阴谋之后,便派出信使向南京的亲王禀报。但那白再起却封锁消息,派人伏在峡谷,击杀末将的信使。” 对于在峡谷的详情,鲍胡子事后都打探清了再来见尼尔康。因为峡谷是他派遣信使的必经之路,而且他也在峡谷找到了信使的尸体。尼尔康看了一下左右,一个心腹参将点点头,掏出一封密函,道:“督帅,确实如鲍将军所言,那个从天而降的兵卒正是他的信使。这封密函是从那个信使身上搜到的。” 史必达在那信使身上搜出了一封,料不到信使的鞋底还有一封。鲍胡子行事谨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写了两封密函同时交付信使,就怕有失。尼尔康看罢密函,不由信了几分。但尼尔康也不是好糊弄的人,又问道:“只是那些伏击的人没有剃发,想必不是那白再起的人马。” 就在尼尔康看信的当儿,鲍胡子早想好了说辞,道:“那些人的确不是白再起的人马,他们是崇明的海盗,江阴高字营的人马。” 高字营,这股新近崛起的人马,尼尔康在南京就听说了。他皱着眉道:“那白再起难道真的与高字营有款曲之道?” 鲍胡子道:“督帅高见。(!)” 尼尔康又道:“那个女子是谁?为什么那些海盗拼了命也要把她抢走?” 鲍胡子道:“那个是来自秦淮的名妓小芸儿,是高字营贼首高旭的相好。” 尼尔康怔了一下,道:“她就是秦淮河传说中的小芸儿?不过,可惜了,本督的狼牙棒下,从来不留活口。” ∶∶∶∶∶∶ 箭鱼号横江战船溯江而下,到了小石湾渡口急急地停下,史必达把昏厥之中的小芸儿用毯子裹住,放在担架上,与几个海盗一起快速地向无名洞的方向抬去。 高旭能救治她么?望着小芸儿那越发苍白的脸,史必达大声地对着几个属下道:“快点,快点。” 作为某个不良大少的伴童,史必达自然知道昔日那个浮夸小爷如何不学无术。所以,他就越发看不懂如今让人变得刮目相看的高某人。 “那家伙从小到大对医术草药一窍不通,不知怎么被江阴人誉为神医的?但愿他的狗屁医术真的变得传说中那样高明。” 不管如何,一个能直面满清铁骑的女子,理所当然能得到一份敬意。 正在随着徐见山募兵的高旭闻讯之后回到那个无名洞。 当高旭看着满身血淋淋的小芸儿躺在石床上时,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从心底弥漫开来。 高旭命人拿来了他的急救箱,只是拿起手术刀,望着她那血肉淋漓的身躯,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下手。她受到了创伤实在太重了,狼牙棒上的狼牙使得她胸前几乎体无完肤,而巨大的撞击力又几乎震碎了她的五脏六腑。 尽管一切的救治皆是徒劳,但高旭还是剪开她破碎的黑色胸衣,包扎着那一个个被狼牙撕出的血洞。再让人送来一套干净的白色衣裳,把她身上的血色黑衣换掉。 然后,高旭坐在石床边,听着她那气若游丝呼吸,默默地望着她那毫无血色的嘴唇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地睁开眼,望着坐在身旁的高旭,原是苍白之极的脸颊竟是恢复了几分血色。她挣扎地想坐起来,却马上被高旭按住,听他温和地道:“别动,动会牵动创口。” 她望着高旭道:“旭郎,收到妾身的木雕么?” 高旭倏然听她称自己旭郎,神情不由顿了一下,然后无语地点点头。 她又问道:“好看么?” 高旭迎着她那充满希冀的眼神,认真地道:“好看,很好看。” 她又吃力地笑了笑,道:“就在妾身心灰意冷之际,老天却让妾身遇到了旭郎。当初在常州城里,你是那么浪荡无良,以至妾身趁你醉卧街头时给你当头一棍。在怡红院再遇到你时,你给妾身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似乎像变了一个人。后来在江阴峡谷起事的时候,你起事时的慷慨激昂让妾身犹如走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倏然遇到了一盏明灯。” “妾身一直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对旭郎产生飞蛾扑火一般的念头。现在,妾身突然明白了。那是因为你身上有一种异于常人的那种东西,妾身说不明白这种东西是什么,但知道这种东西能让像你这个往日不学无术昏庸渡日的浪荡子数日之间变得英雄了得。——这种东西犹如……犹如天赐给漫漫暗夜的那一缕曙光啊。” 高旭心底叹了一气,她是个敏感的人啊,这种东西或许就是穿越者所特有的那种超越时代的气质和见识。 “……只是如今时事艰难,谁能确定有了一缕曙光之后黎明就一定来到?既然只是一缕曙光,仍然可能被同化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妾身怕旭郎畏惧江阴的困境,像大多数的人那般躲在崇明苟且偷安。你说江阴需要一个阎应元就够了。——薛叔叔的死,证明了你是对的,那个阎应元确实智勇双全,但是,旭郎,这次你把江阴推托给阎应元,那么,你下次推托给谁?这天下已是糜烂到极处,你不能袖手旁观了。……自峡谷起事那日,妾身执信旭郎能完成爷爷驱除鞑虏的遗志,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你义不容辞! “如果因为一个阎应元就成为你甩手江阴的借口,妾身宁愿设法把这个借口抹去。别怪妾身任性,如今国族沦亡之际,人人性命皆不足惜,高贵如那些醉生梦死的大明王爷,低贱如风骨尽丧的屈夫降卒,又如你所说的江阴典吏,也如身负爷爷遗志却至今一事无成的妾身。……若是阎应元一死你就没了偷安崇明的借口,若是妾身一死没了你所认为的牵绊,又何惜一死?不过,旭郎,你放心,妾身素来敢作敢当,妾身早就作好了安排,一定让他不会迁怨于你。” “……旭郎,妾身知道自己的固执己见让你生厌,妾身不怪你。只是妾身与其那样碌碌的活着,等着被你遗忘,还不如像酸菜那般死得轰轰烈烈,让你此生都记着妾身……既然妾身不能做到让你喜欢,但至少做到了让你无法忘记……” “……答应妾身,莫要做一个苟且偷安的海盗,也莫忘驱除鞑虏之志。……如果有朝一日,你若能北仗中原,把妾身的骨灰撒在故乡高阳的城头,好么?……好么?……好么?……” 高旭只是一直听着,她的神志已是迷糊,那“好么”两字的语声越来越低不可闻,眼光的焦点也在一丝丝焕散,只是怀里的木雕似乎被她抱得越来越紧。 高旭默默地摸着她那红晕渐惭消退的脸颊,低头附在她的耳边,闻着她发梢处越来越清冷的幽香,轻轻地应道:“好。” ∶∶∶∶∶∶H ------------ 第七四章 血战小石湾 一 作为江阴之战的第一阶段围城主力,刘良佐所部的一镇人马在江阴敢死队的袭击之下差点落下树倒猢狲散的结局。刘良佐重残之后,两个主将白眼狼和鲍胡子因为宿怨和兵权之争而分别驻扎在君山和三官殿。白眼狼悍勇,鲍胡子擅谋,在俩人的相峙之时,因为督帅尼尔康的驾到,有利的局面向抢得迎驾先机的鲍胡子这方倾斜。 尼尔康的近千人马在史必达的峡谷伏击之中损伤近三成,但是七百之数的精锐满清铁骑仍然是一支不可小视的战力。当白再起得到督帅驾到的消息之后,尼尔康已在鲍胡子的刻意迎合之下,领着余部驻进了鲍胡子控制之中的三官殿清营。第七四章 血战小石湾 一 就地形来说,三官殿地处江阴之西,而君山地处江阴之北,中间隔着一条运河。对于督帅的驾到,白再起自然不敢怠慢,正打算亲自前往三官殿参见尼尔康的时候,却得到老狗才鲁无巧在营外求见的报告。对于鲁无巧,白再起向来是无视的。只是如今他投了那高字营的高旭,而高字营在近在咫尺的小石湾的声势日盛,白再起倒想知道他找自己有何事情。 那老狗才仍然是一脸的猥琐之色,当被白再起的亲兵一领进大营,便请白再起喝退左右,鬼头鬼脑地摸出一封信来。 白再起疑惑地看罢书信,顿时勃然大怒。这信中尽是中伤自己的语言,而且他与鲍胡子同僚多年,自然认得出这是他的字迹。白再起盯着鲁无巧问道:“你这封信是何处得来的?” 鲁无巧望着白再起暴烈的目光,有点胆战心惊地应道:“这是海盗史必达在峡谷拦截住了鲍胡子的信使得到的。” 白再起又问道:“今日他真的在峡谷伏击了督帅,并折了督帅的三百铁骑?” 鲁无巧点点头第七四章 血战小石湾 一,道:“白将军,那鲍胡子素来行事阴险,如今他先把督帅迎到了三官殿,必定尽把污水倒在将军身上。小人正听闻将军正要去三官殿参见督帅,万一要是那督帅听信了鲍胡子的话,将军岂不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对将军可是大大不利啊。” 白再起哼了一声,道:“本将自有打算,想那督帅英明神武,不会偏听偏信。本将就听说督帅狠狠打了那鲍胡子一顿板子。” 尽管白再起如此说着,但白再起勇而无谋,心中也不免因为鲁无巧的一句话起了犹豫之意。 鲁无巧道:“但是督帅最终还是移师到三官殿营地,而不是直接来君山大营。要知道君山大营才是刘大帅的中军帅营啊。既然督帅到了三官殿,就必定是信了那鲍胡子的鬼话。以小人推测,那鲍胡子必定怂恿督帅下令将军只身去三官殿见驾,然后,以谋逆之名拿下将军,到了那时,鲍胡子就能大摆大摇来到君山大营接收将军的人马。” 白再起听罢,心中更是踌躇,他与鲍胡子已成水火不容之势,要是督帅真信了鲍胡子,那他的下场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鲁无巧又道:“那督帅先是在江阴城头折了他的胞兄,他必定迁怒刘大帅的护卫不力,如今又在峡谷受了个当头棒喝,折了三百手下,更是怒火中烧。他虽然只是打鲍胡子一顿板子,但天知道他会如何迁怒将军?那鲍胡子定是火上烧油地指责将军与高字营勾结,百般污损将军。将军可要深思啊。” 白再起思量了一翻,一对白眼盯着鲁无巧,突然道:“你这样巧舌如斯,还不是想着本将与那鲍胡子拼个你死我活,好让那姓高的得利。” 鲁无巧听罢,心中暗道谁说白眼狼蠢的,他可明眼着呢。鲁无巧顿了一下,道:“将军,如果的情形是,鲍胡子傍上了督帅这棵大树,他根本用不着跟你拼命,动动嘴皮就能让将军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白再起道:“如今本将降了新朝,不去参见亲王派来的督帅,你让本将如何自处。老狗才,你休得多言。本将自当在督帅驾前揭穿鲍胡子的鬼计。” 鲁无巧心中骂了一声竖子不足与谋,这白眼狼终究还是蠢货而已。然后悻悻出营离去。 待鲁无巧离去之后,白再起坐在帐内发呆,原本去三官殿参见尼尔康的打算,因为鲍胡子的一封极尽污蔑之辞的信以及老狗才一番话辞而谨慎起来。就在白再起犹豫不决的时候,帐外亲兵报道:“将军,大帅醒来了。” 白再起听罢大喜,急急忙忙地奔向刘良佐的帅帐。 ∶∶∶∶∶∶ 刘良佐已是昏厥了一天一夜,断腿的绝望使得他的容貌似乎在一天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看着白再起走入帐内,无神地望着自己的心腹将领,问道:“再起,现在军情如何?” 白再起极有耐性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刘良佐,督帅尼尔康峡谷遇伏,鲍胡子屯兵三官殿,甚至鲍胡子的信都给了刘良佐看,最后问道:“大帅,下一步末将该当如何?” 鲍胡子一直传言白再起挟制刘良佐,但实际上,一是刘良佐从昨夜子夜之后从未醒转,再是白再起是刘良佐的心腹亲将,也用不着挟制刘良佐,因为刘良佐要找继承人,白再起是首选。这就是为什么当时刘良佐要把鲍胡子支使到黄田港,而独留下白再起镇守君山大营。而且白再起的挟大帅以令诸将以及不从者斩的手腕都出自刘良佐昏迷之前的交待。 刘良佐情知自己一旦断腿重残成为废人之后,威望必定大损,必须尽早定下本部人马的继承人以便凝聚焕散的军心。他最得力的干将卞之虎阵亡在舍桥,如果挑选后继者只有在白再起和鲍胡子之间。白再起悍勇,凶狠,是个杀人盈野的人物,一直崇尚名将白起的风格,缺点是好酒好色。而鲍参将尚智,所谓胡子越长,心思也越长,在帐下多年,刘良佐还看不透这个大胡子的心思究竟在想什么。既然要选继承人,刘良佐既然选自己能看得透的人。 刘良佐沉思片刻,道:“再起,你不可冒然去三官殿参见督帅。要是督帅真信了胡子的话,老狗才说的没错,那你便是自投罗网了。如果那督帅严令你去三官殿参见,你可先以军务繁忙推托,然后再请督帅来君山大营视察。无论如何,兵马是安身立命的本钱,现在这个关键时刻,你不可离开君山大营。” 刘良佐重残之后已失去了对局面的控制,如果那尼尔康真的拿了白再起,把鲍胡子推上位,这对他来说,没有一丝好处。因为鲍胡子绝不会像白再起这样对自己言听计从。一旦失去对军队的控制,没有了利用价值,刘良佐完全相信,南京的豫亲王会把自己当作破鞋一般扔在一旁。所以,他要想控制帐下的那些骄兵悍将,就必须凭着白再起的这个心腹亲将。 ∶∶∶∶∶∶ 作为奉着豫亲王之令来督战江阴的尼尔康来说,现在整个江阴的焦点都聚焦在他的身上。所有人都忖度他的决断,但似乎所有人都猜错了。 鲍胡子以为凭着自己三寸不烂的巧舌以及极为称道的奴才形象,自认取得尼尔康的好印象。这个满清督帅初到贵地,刘良佐重伤之后,军中无帅,尼尔康必须要在刘良佐部的新附汉军中扶一个代理人。而这个代理人舍他其谁?当鲍胡子踌躇满志地随着督帅尼尔康来到君山大营之外,期待尼尔康进入君山大营之内,当场拿下白眼狼,然后踩着白眼狼的尸体上位,成为刘良佐部新附汉军的主帅。 ——但希望是美好的,而现实是残酷的。 尼尔康来到君山大营之外,连营地也不进,只是在营外传令白再起见驾。那白再起不敢再怠慢,当即出营参见督帅。尼尔康并没有鲍胡子推测那样当场以通敌谋逆的罪名斩了白再起,而是严令他领着本部三万人马当日进攻小石湾的高字营,限三日破敌。接着又令鲍胡子领着本部一万余人马进攻江阴城,也限三日破城。尼尔康则是领着他的七百白甲兵督战。 能随着豫亲王多铎从关外打到关内,从北方饮马长江,尼尔康走过的桥似乎比鲍胡子和白眼狼俩人加在一起走过的路还多。对于鲍胡子争权夺利的小算盘,尼尔康也是心知肚明。既然鲍胡子说白再起苟通暗合高字营,那么他就派那白再起去进攻高字营。若是不去进攻或进攻不力,那便坐实了通敌之明。局时才拿他开刀也不迟。 白再起的三万人马奔赴小石湾,鲍胡子的一万强攻江阴城北门,尼尔康则是两边督战,这局面并没有高旭所期望的那种混乱。如果尼尔康没有在鲍胡子与白再起内哄的时候来江阴,又如果尼尔康是那种毫无临场决断的昏庸之辈……但现实没有如果。 高字营想在江阴立足,除了血战,没有别的捷径可走。 ∶∶∶∶∶∶H ------------ 第七五章 血战小石湾 二 七月初二。清晨。 江阴,小石湾。 小石湾上那彻底不息的喧杂声迎来了又一个黎明。 江阴人为了生存和尊严所迸发出来的热情,实在让人侧目。数万乡民像一群蚂蚁一般密密匝匝地劳作在小石湾的山坡上,修缮加固原有的几座炮台,在山岗上伐木建桩搭建要塞的地基,又以炮台为中心,从山巅到山底挖掘了六道阻击清兵的壕沟。这六道壕沟像六根腰带一般系在小石湾的山坡上,拱卫着山巅处的炮台。 徐见山要招募三千旭卫营兵卒,仅仅用了一天时间就已满员。高字营在江阴大破清军的事迹已是传遍了整个常州境内以及隔岸的靖江、通州等地。前第七五章 血战小石湾 二来小石湾投靠高字营的不仅仅是江阴本地人。随着徐见山的旭卫营成立,包括徐玉扬的四千因作战风格勇猛疯狂而被清兵称作的疯子营,以及何常的三千蟑螂营,高字营的人马已出一万之数。徐玉扬的疯子营在战斗中人员的折损是最大的,但这个时期有的是抛头颅摔热血的义勇之士,每有死伤时就很快地得到了补充。 远近乡民如此执着地想加入高字营,除了悍卫发冠之志,还与高字营瞩目的福利有关。只要你加入高字营,除了每月二两的足额饷银,而且高氏会把你的家属安全无忧地安排在崇明岛上,并在高氏工坊中得到一份可以谋生的生计。如果你战死了,你的家人就得到一笔可观的抚恤金,这笔抚恤金足够让你的孩子长大成人。这种福利其实就是高旭当时在黄田港大撤退时募兵所宣称的“死我一人,活我全家”。 小石湾上除了一万高字营,还有数万前来避祸的乡民,这些乡民都被组织起来挖掘工事,从江边的简易码头向小石湾的山岗上搬运物资,包括粮食第七五章 血战小石湾 二、火药、炮弹、火油以及箭矢等战斗必需品。高字营的武器一部分来自当初高旭从常州押送到江阴的辎重,一部分来自清军的缴获,诈降队的袭击之夜中闹营啸的清军抛弃了大量的诸如火铳弓箭之类的武器,还有一部分来自高老头的高氏工坊的库存。 在高字营的三部人马之中,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徐玉扬杀敌时喜用大刀,纵横敌阵,犹如万夫莫敌之勇,这使得疯子营的武器以大刀为主;何常出身脚夫,使用的是一把两端尖锐的铁扁担,于是蟑螂营的兵卒都以长矛为主;而高旭成立旭卫营的初衷是建立一支火器营。所以,徐见山招募的兵卒以熟悉火器优先,三千旭卫营都装备了五花八门的大小火铳以及鸟枪。 不同于徐玉扬和何常的野路子出身,徐见山出身军户,虽然明末的军户已是名存实亡,但是徐见山自小熟读兵书。正因为这点,再加上徐玉扬侄子的身份,他才被高旭选中,成为高旭的左卫队长。徐见山以前都是纸上谈兵,但如今时势造英雄,有着高氏的资源支持,自然身体力行地实践着他的志向。昨天白日募兵完毕之后,他立即把原来旭卫队的队员命任命为旭卫营的各级军官,每人发放一把鸟枪、火药和铅弹,以及一把小型尖刀。 依次领取了武器的三千旭卫营列队在小石湾西北角无名洞的山坡上,徐见山拿着那把小尖刀,道:“当敌人近身之际,我们的鸟枪不是火烧棍,把这尖刀插在枪口上,就是一把短矛。” 自从高旭穿越到这个明末时代,就开始一点一滴地撰写着关于相关的笔记。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比如从军事论坛以及影视作品耳濡目染的现代练兵方法,比如火药的最佳配方,比如枪头上近身肉搏时必需的刺刀。这些关于军事方面的常识最终编成一份尚待完善的练兵纲要,交给了徐见山和史必达这两个卫队长手上。 史必达那漫不经心的海盗心性自然不会如何刻苦钻研高旭的纲要条例,但徐见山却是如获至宝。要论行军布阵,高旭或许拍马也不及把孙子兵法和戚继光的练兵纪要之类的兵书读得烂熟的徐见山,但现代人对于火器演变的常识,以及别具一格的现代军训之法,使得徐见山大为叹服,并一丝不苟在他的左卫战队中实行。比如在鸟枪枪口上插一把刺刀,以徐见山看来,犹如在马身上按个马蹬一般重要。 因为有高氏充足的资源支持,比如火药铅弹之类的物资,在一天一夜的时间内,徐见山不惜成本地让新兵们练习着鸟枪的施放。明末时候,明军的火器平时大都锁在库房内,只有临战时才拿出迎敌。这种训练无素的作战方式何谈胜利? 徐见山这种赶鸭子上架的训练或许有欲速则不达的可能,但总比临战时手足无措的好。好在旭卫营的骨干都是旭卫队的成员,他们的战斗素质能把徐见山的意志最大限度地执行下去。而且新募的兵卒之中,也不全是江阴本地毫无战斗经验的乡壮,有部分是四处闻讯而来不愿降清的明军士兵,其中不乏是流亡在崇明岛的南明水师官兵。以综合素质来说,旭卫营比纯粹乡兵所组成的疯子营和蟑螂营高出许多。 相较起来,旭卫营成军时间最短,但在高字营的三支人马中却最为秩序井然,整齐划一的队列让徐玉扬和何常看了都眼红。因为他们俩人的人马根本是粗放式的,打仗一窝蜂的前冲,至于阵列和战术,他们都不懂,何况手下的那些乡兵。 旭卫营的成军之初,就被徐见山打造得脱出了乡兵的范畴,有了正规军的模样。 这正是高旭所期望的。 经过一天一夜强化集训的旭卫营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天明之时,在徐见山的带领下,默默地列队在小石湾的无名洞外,等待着高旭的检阅。 在曙光之中,众人看着一身戎装的高旭从山洞中走出。 他虽然一夜未眠,却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的困顿,他有着炯炯的眼神,坚毅的面容,迈着沉稳的步伐,径直走到徐见山的面前。 徐见山向他行了一个单拳击胸的军礼,大声道:“将军,旭卫营集结完毕。” 高旭向徐见山点了一下头,然后跨上一块巨石上,望着眼底下站着笔直的三千军士。 高旭锐利的眼神从左到右,从前到后,足足目视了军列三分钟,然后沉声问道:“你们看看周围,你们看到了什么?” 包括徐见山在内的所有人听了高旭的话,不由愣了一下。人人面面相觑了一下,然后转头东张西望着,不明高旭的意思。 高旭指着小石湾下那奔流不息的长江,问道:“这是我们的长江,对吧?” 众人有的发愣地点点头,有的则用白痴的眼神望着自己的长官,心中暗想自己是不是投错军,跟错人了。 高旭不顾众人各式各样的表情,又指着远处的君山,问道:“那是葬着我们江阴人祖坟的君山,对吧?” 众人也是转头望了一下与小石湾近在咫尺的君山,然后回头望着高旭。这不都是废话么? 高旭沉着脸,道:“那么,这真的是我们的长江么?这真的是我们的君山么?——不,现在它们都是鞑子的!” 高旭望着默然无语的旭卫营士卒,又道:“我们眼前的这片大好河山,都不再是我们的了。一年前,关外的建奴鞑子入关,窃据了京城,一年后,他们又饮马长江,屠了扬州八十万,然后扬鞭入南京。现在,他们不仅占了我们汉人的土地,又开始剥夺我们的尊严。” “自秦始皇一统以来,我们汉人无数次面临着关外鞑子们的侵犯,无数次的战祸磨难之后,直到现在为止,我们仍然还是汉人。但是,满清鞑子不仅占了我们汉人的江山,还要废了我们汉人的发冠,要让这个天下从此之后再没有汉人!身为汉人的你们答应不答应!” “绝不答应!” “留发不留头!” “杀尽鞑子,还我河山!” “……” 众人一阵怒吼。 高旭待众人静下来后,又大声道:“今日起,我们拿起了刀枪,我们要拿回属于我们的大好河山!今日起,我们要在所有的一山一水中铭刻上我们的名字,今日起,我们要在每一片土地上抛洒下我们的热血!——今日起,我们的河山,我们作主!” “我们的河山,我们作主!” 众人再次怒吼着,冲天的吼声响彻了整个小石湾。 ∶∶∶∶∶∶ 江阴城头,阎应元在女儿阎小玉的搀扶下视察城防,他的身边伴随着陈明遇、冯厚敦以及许用一等江阴城的主事之人。 自从高旭出城之后,陈明遇知道自己长于民事,但对于江阴城防要务力不从心,便力请阎应元主持全城的军务。阎应元大病初愈,脸色虽然有点苍白,但时不我待的紧迫以及义不容辞的使命感让他强撑着爬下病床。阎应元在江阴的声名极高,对于他主持城务,众人一致赞成。 “他们在喊着什么?” 听到从小石湾传来的吼声,阎应元一边侧耳听着,一边问着一旁的阎小玉。 阎小玉应道:“父亲,他们喊着‘我们的河山,我们作主!’” 阎应元苍白的脸颊上泛起几分激动的血色,嚷嚷道:“是啊,我们的河山,我们作主!绝不能让鞑子肆意暴虐!” ∶∶∶∶∶∶ 在晨曦之中,满清督帅尼尔康正在帅帐之中毫不容情地训斥着白再起和鲍胡子一干内哄的战将,然后逼他们立下军令状,遣派白再起部的三万人马开向小石湾,鲍胡子部的一万多人马开向江阴,本部的七百铁骑督战,拉开雄心勃勃的三日征服江阴的战幕。 当小石湾的吼声传到清营,正在帅帐中调兵遣将的尼尔康听到了,皱着眉走出营帐,望着晨曦中的小石湾,问着左右:“他们在鬼嚎什么?” 一旁的白再起只是沉着一张僵尸脸不作声,而另一旁的鲍胡子摸着胡子仔细倾听了一下,媚笑着脸答道:“回督帅大人,那些愚民在嚷着‘我们的河山,我们作主!’” 尼尔康看着这个满脸大胡子的家伙却是比秦淮河妓女的奉承还通透几分,忍不住从心底泛起一阵恶寒,举起随身的鞭子狠狠地抽了他一下,冷笑一声,道:“错了,你们的河山,我来作主!” ∶∶∶∶∶∶ 尼尔康不明了的是,他能作主的不过是像鲍胡子之流的河山。 然而,鲍胡子之流的这些人有河山么? ------------ 第七六章 血战小石湾 三 昨天晚上,高老头黯然神伤地收拾好孙芸的骨灰离开了江阴,随他一同离去的还有沈廷扬,以及张鹏翼之类的原南明水师官兵。在离去之时,沈廷扬语重心长地对高旭道:“取义,江阴诚然危难,但崇明咫尺的嘉定、昆山亦然。如今高字营抗清之名已传遍整个江南,各地危情此起彼伏,纷纷翘首以待,盼你前去解民以倒悬。” 高旭道:“大人,如今大厦已覆,在下只有尽力而为。” 高旭知道,还有半个月,也就是在七月中旬,贝勒博洛就会带着他的满清主力从杭州回师江南,然后到八月底江阴城陷之后,扑灭了江南各地反抗剃发令的烽火。这个时期的满第七六章 血战小石湾 三清铁骑处于朝阳期,战斗力正处于巅峰状态,绝不是刘良佐之类的新附汉军可比。每当想起这点,高旭的胸间就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情绪。他穿越而来不足一个月,从峡谷起事直到现在也不过半个月,他根本没有蓄积实力的时间。高字营虽然有点名头,但本质上还是一股没有经过训练的乡兵,如何抗击身经百战的满清铁骑? 高旭之所以支援江阴城各类守城物资,又屯兵小石湾增修炮台要塞,无非是想把江阴建设成江南一地反抗剃发令的钉子户,也为高字营的成长争取时间。历史上孤立无援的江阴城都能坚持到八月底,而如今不论是人力物力都最大限度地被高旭增强的江阴城是不是能坚持更多的时间?高旭相信,只要江阴城能拖住满清的主力,能为他的高字营争取至少三个月以上甚至于半年的时间,到了那时,或许胜利仍然是一种奢望,但至少有与博洛玉石俱焚的资格了。 在历史上,江南反抗剃发令的浪潮不过是昙花一现,然后就老老实实成为满清王朝覆灭一个第七六章 血战小石湾 三又一个南明政权的粮仓和钱仓。这个时期,北方经过农民义军的洗掠以及连年的兵祸,极其残破,满清征战天下的物资都指望着富饶的江南之地呢。 而高旭的想法就是,就算江南化为一片焦土,也绝不能便宜满清。 只要江南不定,满清就无以定天下。 ∶∶∶∶∶∶ 早在明崇祯八年(1635年),为了抗击沿海进犯的倭寇,明朝就开始在黄山的小石湾修筑炮堤,配置红夷大炮。 十年之后,高旭以徐玉扬部的高字营屯兵在小石湾抵抗清军,就让徐玉扬加固沿江炮堤,又在小石湾山巅上于江阴城的方向又修筑了数座炮堤,支持江阴城的防御。数日前,史必达和顾三麻子一群崇明海盗在水路上劫了一批清军增援江阴的红夷大炮,又运了十几座火炮到小石湾上,大大增强了小石湾的火力。这些红夷大炮都从镇江和南京城拆运而来,其射程大大高于一般的佛朗机炮,其居高临下的火力几乎可以覆盖江阴的整个北城。 在徐玉扬屯兵小石湾的期间,高旭除了让他增筑炮台,又让他组织乡民从小石湾的山底到山巅的炮台之间挖掘了六道井字形纵横交错的壕沟。这一道道壕沟犹如蛛网一样,覆盖在小石湾的山坡上。以高旭的设想,这小石湾要像一根钉子一般钉在长江边,不仅要守住长江的水道咽喉,又要确保江阴城不失。。 尼尔康欲破江阴,必须先破小石湾。 ∶∶∶∶∶∶ 炎热的高温已是持续了数日之久,虽然是早晨,但初升的旭日便焕发着炽热的光芒。 高旭立在小石湾之巅的炮台上,举着单筒望远镜看着数万清兵从君山大营一队队开出,集结在小石湾下,作着进攻的最后准备。 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击声从笨重的红夷大炮的炮口传来,使得高旭不得不放下望远镜,让嗡嗡作响的耳膜恢复正常。高旭转过头,看了看史必达指挥着一众海盗熟练地操作着数门大炮。如今火炮是海盗战船的必备火力,这些海盗操纵起红夷大炮也是烂熟,几人协作灌装火药,推进炮弹,瞄准目标,可谓一气呵成。 高旭望着从山顶凌空而下的实心炮弹砸在缓缓逼近的清军阵营中,有的实心弹弹跳起来砸起出一条血路,但有的却是坠地后直接陷在地上,杀伤力不大。高旭皱了皱眉,问道:“有没有开花弹?” 史必达指着旁边的几个箱子,道:“有,不过只有一百发,要省着点用。刚刚从山下的码头搬上来。高氏工坊出品。” 高旭命人打开箱子,拿起一个开花弹琢磨着,史必达想起这高大少以前的不学无术,不由解释道:“这是个空心的生铁弹丸,内装着硫磺和砒霜,炮筒装火药一斤四两,炮弹表面有很深的刻槽,着地时弹片四散,硫磺砒霜纷飞,杀伤效果极好。” 高旭道:“打一发看看。” 史必达拿起开花弹小心翼翼地塞进炮管,然后卖弄地命炮手开炮,丢人现眼的是这发炮弹不仅没有命中目标,落在一块臭水沟里,而且还是个哑弹。 史必达瞪了炮手一眼,又再发了一炮。高旭终于看着开花弹在清军的阵营上爆炸,其杀伤效果虽说不错,但也谈不上史必达所说的极好。 以高旭看来,这明末时期有五花八门的将军炮、灭虏炮、和红夷大炮,但这些炮都不适应于野战。高旭最需要的是欧洲国家现在已广泛使用的野战炮。而且这个时期的炮手也没有专业的测算距离的标尺和仪器,完全靠经验发炮。但在同时期的西方,瞄准照门和测距标尺是火炮的标准装备,它是炮手的必备装备。 只是,一切的革新都需要时间。 听这些开花弹都是崇明的高氏工坊出品,高旭又问道:“工坊里也能铸炮?” 史必达点点头,道:“当年老爷为了加强高氏船队的防卫力量,一边不惜工本向西洋人买炮,一边又重金寻访炮匠。除了红夷大炮,寻常的火炮咱们工坊都能造。” 高旭不由对那个猥琐的高老头刮目相看了几分,那个高氏工坊很让他期待啊。高旭又问道:“那工坊里燧发枪能不能造?” 史必达愣了愣,高旭又道:“就是那种不是用火绳,而是用燧石点火的鸟铳。” 高旭记得好像明末时期鸟铳的点火机构已经从火绳发展到燧发,只是不知为什么他所见到的都是火绳枪。 史必达恍然道:“大少说的可是自生火铳?(注)” 说罢,他从怀里摸出一把手铳来。 高旭接过那手铳,看着它的点火装置,用的的确是燧石撞击。 史必达道:“这把自生火铳是毕拐子造的。” 高旭一边研究着那简陋的燧发装置,一边问道:“毕拐子?” 史必达道:“他是上个月流落到崇明的匠人,老爷见他有一技之长便把他收罗进工坊。这是花了俺三十两银子,他才肯制的。” 高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把手铳递还给史必达,道:“装好火药和铅弹,我来试试。” 高旭看着史必达掏出一把粒状火药灌进枪管,又把铅弹塞入,然后递还自己。高旭拿起火铳,击发几下,只听到燧石清脆的声音,也没有开火成功。连续五下之下后,才砰的一声响了。高旭瞧着火铳,道:“难怪还没有普及,击发的成功率不高,燧发装置还不够精致,还要尚待完善。” 既然这个时期的火铳已有燧发点火的思路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高旭凭着自己印象中燧发枪的样式,肯定可以一步步完善。 ——头痛的是,一切都需要时间。 而高旭缺的就是时间。 时间,只有从满清的铁蹄下刨出来,只有从无尽的铁与血中趟出来…… ∶∶∶∶∶∶ 在尼尔康的严令之下,白再起领着他的三万人马从君山大营倾巢而出,进攻小石湾。 在拿到尼尔康的措辞极其森严的军令时,白再起问计于病床上的刘良佐。刘良佐沉默了一阵,道:“再起,你不可不出力,也不可全出力。其中分寸,你自行掌握。我们降于新朝,新附清军,不过是为了身家性命。要是真的拼光了,我们又何苦背着骂名降清?” 阵兵在小石湾下,望着山上纵横交错的战壕,遍布山岗的栅栏,山巅之处炮堤上十余座如伏虎在岗的红夷大炮,以及严阵以待的高字营人马,白再起不由心寒地自语道:“这小石湾可谓草木皆兵,若要攻克,谈何容易?” 只是白再起的踌躇之心很快被背后尼尔康那阴狠的目光打消了。 “后退者死!” 尼尔康的督战没有任何容情的余地。 ∶∶∶∶∶∶ 鲍胡子领着他的万余人马开向江阴城,相对于白再起进攻小石湾而言,他觉得自己的差事实在轻松多了。 那个小石湾被那高小子经营得像一团刺猬,白眼狼想啃下这个硬骨头,不死也得脱层皮。此消彼长之下,到时他鲍胡子的实力肯定比那白再起强。 以鲍胡子想来,以前江阴城久攻不下,大约是高旭那小子在城内组织得当的缘故。如今那小子身在小石湾,而那主事的陈明遇陈胖子不过是大妈性子,遇事毫无主见,就算这江阴城众志成城,但也是众龙无首。他鲍胡子出马,破城还不是易如反掌。 就在鲍胡子如此想的时候,只觉江阴城上有一道逼人的目光盯着自己。 鲍胡子抬起头,指着城头处那屹立如山的一道人影,问着左右:“那人是谁?” 一个偏将道:“回将军,那人是江阴的前典吏阎应元。” 鲍胡子“哦”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不过是区区一个典吏而已。” ∶∶∶∶∶∶ 何常用的三千人马已人黄田港撤到小石湾的码头,以防清军偷袭小石湾的背翼,护住小石湾的简易小码头,就是护住小石湾上来自崇明的后勤线。包头鱼的高氏海盗船队控制了制江权。自小石湾山腰以上的六道立体的战壕上,守卫的是徐见山的刚刚成军的旭卫营火枪兵,以及徐玉扬部的数千人马。操控炮台上的红夷大炮则是以史必达为首的精通火炮的崇明海盗。高字营建制之外的数万乡民,一部分源源不断地从小石湾的码头上输送物资到山上,一部分都是活跃在各条战壕之中,紧张地运送着石矢和火药之类的战具。 第一道战壕正位于半山腰处,山腰以下的树木已被砍伐一空,只余有光秃秃的山坡。在战壕之下又有一道剥尖的栅栏。而这道栅栏又恰在战壕内火枪的射程之内。守卫第一道战壕的是以徐见山为首的三千旭卫营火枪兵。其中除了一千熟悉火枪的来自崇明的积年海盗和明军官兵,其余两千大都是江阴附近的青壮,他们有的是第一次摸到火铳,经过徐见山一天一夜填鸭子一般的紧急培训,就拉到了第一线。 在这个残酷的年代,训练场就是战场。淘汰就是死亡。 只要抵抗鞑子的意志还在,就有足够的人力站在高字营的背后,死一个,填一个,死一对,填一双。 高旭知道,只有激发这种意志,悍卫这种意志,长存这种意志,一切的牺牲才有意义。 身处这个留发不留头的时代,没有任何的退路。 要么耻辱地活着,要么尊严地死去! 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没得选择,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高旭也没得选择! ∶∶∶∶∶∶ (注):鸟铳的点火机构直到明末才发展到燧发,明崇祯八年(1635年),毕懋康的《军器图说》中有了“自生火铳” ------------ 第七七章 血战小石湾 四 站在小石湾山巅的炮堤上,高旭俯下身,拨起一根草叶,放入嘴里无意识地咀嚼着,在满嘴野草的青涩味之中,似乎还夹杂着黑火药的硝烟味,金戈铁马的血腥气,以及战场那种无法名状而又在生死一线间的压抑感。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击声之后,高旭默默地望着一颗实心弹从红夷大炮的炮口飞跃而出,掠过树梢冲上高空,然后砸在山坡下的清军阵营之中,揪起一番横飞的血肉。 在小石湾上的每一道壕沟里虽然塞满了人,每个人都紧张地作着战斗的最后准备。大都数人还是第一次经历战斗,他们前几天还是农夫、走贩,甚至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今日却在第七七章 血战小石湾 四小石湾的山坡上,誓死悍卫自己的发冠尊严。 高旭对于大多数乡兵的战斗力向来有清醒的估算,仓促成军的高字营要想与清军野战是不理智的,只有依托着坚固的工事防守。从壕沟里挖掘出的泥土又用山石筑成三四米高的土墙。壕沟的土墙上又阵列着五花八门的大小不一的土炮、火铳以及火箭,成为一道道防御线。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 徐玉扬以及他收罗的那些有着江阴人特有的疯魔气质的汉子就是个例外。 徐玉扬之所以被清兵称之为疯子,他的人马之所以称为疯子营,这可是自舍桥之战后实打实与清兵野战中拼出来的。所谓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疯子营中人人皆是敢战之士。他们或许没有职业兵卒那般熟悉阵列,更谈不上训练有素,打起仗来只知一窝蜂涌上去拼命,凭着血勇破敌,但无法否认的是,尽管疯子营的伤亡率是最高的,但他们的战斗力却是越打越强,杀敌的技巧在生与死之间磨砺得越来越出色,清军对上徐玉扬的疯子营也是越来越心第七七章 血战小石湾 四寒。 “江阴人都是疯子!”” 这是清军中上到刘良佐下到普通军卒的共识,也是一种敬畏。江阴人不仅有诈降时自杀袭击的耆老,也有徐玉扬这种疯魔成狂的勇猛之士。 但现在的徐疯子对高旭的意见很大。因为他的疯子营被高旭强行布置在第二、第三道壕沟防线上。第一道却是成军不过一天一夜的旭卫营。没有身处第一线,徐玉扬就浑身不舒坦。他经过一道道战壕来到山巅的炮堤下,对着高旭嚷着:“取义,让大哥与见山那小子换一下成不成?你让俺缩在后头算什么事啊?” 徐玉扬身旁那群跃跃欲试的江阴疯子也是异口同声地叫着:“是啊,是啊……” 高旭无视疯子们的请战,只是沉着脸对徐玉扬道:“徐将军,临战换阵是大忌。” 徐玉扬一听高旭叫自己徐将军,顿时焉了气。如果高旭现在叫一声徐大哥,徐玉扬就知道自己的请战还有几分把握,可他板着脸孔叫自己徐将军,便知他的心意已定。 说实在,以徐玉扬那直爽的性子,被高旭这一声“将军”叫得身上像是爬满了毛毛虫一般起了鸡皮疙瘩。徐玉扬是那种草莽豪杰,行事一向随心所欲,也没有以将军自居的觉悟。他对疯子营的兄弟一视同仁,有肉大家一起吃,有血大家一同流。以他洒脱的性子,更适合的是落草,而不是从军。他与侄子徐见山行事严谨的性格可谓千差地别。 而且,高旭一直怀疑徐玉扬这个铮铮铁骨的性情中人自从妻儿在舍桥中死于兵祸之后,有不欲独活只求一死之心。当初徐玉扬抱着妻子的遗身哀号欲绝的情形一直让高旭无法忘记。这个徐大哥自从那次流过泪之后,一直在与清兵的激战中流血。正因为这点,他每一战都以疯狂的求死之心在战,但想不到求死也是欲速则不达,反倒他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悍勇越来越让清兵忌惮。 高旭知道要是把徐玉扬布置在第一道防线,就怕清兵还没上山他就迫不及待地领着疯子营跃出战壕下山拼命去。防守不是徐玉扬的风格,进攻,再进攻,疯狂地进攻,这才是徐玉扬的风格。高旭把徐玉扬捂在第二道防线,疯子营如同弹簧,越把他们的战意压下,到时就反弹得越厉害。 在第二道宽敞的壕沟土墙之内,疯子营仅有的三百骑手看着自己的头儿闷闷不乐地回来,就知道冲锋陷阵暂时还没有他们的份。 ∶∶∶∶∶∶ “不可不尽力,也不可尽全力……” 作为刘良佐的心腹将领,白再起自然也明白那种刘良佐的军阀心理,不可不尽力,那是因为新降满清,总得向满人证明新附汉军的实力;不可尽全力,那是如果家底都拼光了,还不被人家一脚踢开。 在明末,诸如高杰、刘良佐、刘泽清、黄得功以及左良玉这五镇军阀的帐下不乏有能战的将领,比如李成栋、金声桓以及李国英等人,在南明史上都占有一席之地。历史上的刘泽清也在后期因为降清后的不得意意图在山东谋反,最后也是满门被屠。另外还有金声桓和李成栋也在广东和江西高举反清旗帜。如今南明五镇仅留下刘良佐和刘泽清两个军阀,因为高旭的缘故,刘良佐被穿越者的翅膀扇去了历史的轨迹,他竟然在江阴城外炸断以腿,意志不免消沉。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理在这个时期的降将之中人人皆有。 白再起的近三万人马虽然在尼尔康的监督下从君山大营倾巢而出,但他还是派五千前锋人马进攻小石湾。主力还在是阵兵小石湾下。白再起的前锋军在偏厢战车的掩护下,缓缓地推到小石湾的山脚下。 虽然尼尔康说要对小石湾和江阴城的战况两面督战,但他把六百满清铁骑全都聚集在小石湾下,冷冷地看着白再起指挥着新附汉军的攻山。尼尔康在峡谷因为大意中伏,伤亡三百人马,这可是清军下江南以后最大的损失。他早已探明那种伏击的罪魁祸首,崇明海盗史必达正在小石湾上,他的注意力那还不放在高字营这边。 ∶∶∶∶∶∶ 高旭已从小石湾山巅的炮堤来到山坡上的第一道战壕。 作为一个现代人,在想象之中,如果面对残酷的古代战场,难免会有恐惧心理。只是高旭那本是遇事镇定的性子,再加上经过数次战场的洗礼,见过了无数的生生死死,以及那种驱除鞑虏的使命感充斥着他的心胸,使得他没有任何退路可言,只有求战,再求存。要想积蓄威望,必须身先士卒。 当然,第一线旭卫营的指挥权仍然在徐鸿徐见山手里。所谓为将之任,唯阵军上势、御士死战二者而己。对于具体的战术指挥,高旭认为满腹兵略的徐见山比自己更胜任。 山坡上半人多高的第一战壕挖得极为宽敞,足够让旭卫营的三排火枪兵列队射击。徐见山把旭卫营分成三个千总队,以左中右三翼守卫。每个千总队以三百人一列排三列,保证临战时火绳枪的不简断射击。 虽然说训练一个弓箭手要三年,而训练一个火枪手只要半个月。但旭卫营仓促成军,军士们只是经过一天一夜的射击列队训练,能在战壕里排出这般能战又敢战的模样,以高旭看来,已是谢天谢地了。 火绳枪的装填射击极是复杂缓慢,第一轮的填装自然早已完成,只要清兵进入射程,自然以弹幕相迎。但是能不能保证第二轮甚至是第三轮的轮流射击,只有天知道。幸好壕沟挖在山坡上,沟内只有一米多高,但沟外增却有二三米高,再加上壕沟内挖出的泥石形成的徒坡,清兵从山下仰冲上来,想要爬进壕沟并不是容易的事。这让新兵的第二次弹药装填争取了时间。 旭卫营的军官大都是高旭左卫战队的队员,他们对火枪的装填射击由于以往徐见山的刻苦训练自然精巧之极。军官们大声地斥喝着,要求新兵检查通条有没有捣实枪管内的铅弹火药,因为朝山坡下射击,弹药没有捣实的话,会漏出来。 由于旭卫营的骨干力量来自旭卫队,其中又招募了近千有火枪经验的南明水师和崇明海盗出身的老兵,旭卫营的战斗力才得以保证。 正因为如此,高旭才敢把旭卫营拉到第一线。 当然,旭卫营能不能挨过成军以来的第一次考验,马上就能分晓。 只听山脚下一阵震天的金鼓声之后,清军的五千前锋人马开始进攻了。 ∶∶∶∶∶∶ 白再起的五千前锋军在十数辆木制盾车的的掩护下向山坡上的第一道战壕逼近。 满清兵以骑射见长,除了以火炮攻城,他们擅长冷兵器。而白再起的新附汉军原都是南明官兵,冷热兵器俱备,有的拿鸟枪和火铳,有的拿弓箭刀枪,显得有点杂乱无章。火铳鸟枪之类的热兵器装备已达到百分之四十之多。不然的话,高旭也不可能凑出三千火枪兵来。那些火枪都是除了一小部分来自崇明的高氏工坊,大都是从新附汉军的手中缴获。 进攻小石湾,对白再起在内的所有新附军官兵来说,并不是一件好差事。以前进攻小石湾的两营人马在君山大营自杀袭击的阴影下,竟然被告徐玉扬的夜袭吓得炸了营,可见士气早已落到了谷底。要不是督师尼尔康的严令,谁喜欢来啃小石湾这个硬骨头? 在盾车的掩护下清军冲上了山坡,只要把盾车推到战壕下,挡住高字营的火力,才有争夺战壕的可能。但是,小石湾炮堤上红夷大炮的火力全力倾射在那一辆辆盾车上。被炮弹击中的盾车顿时支离破碎。除了山顶炮堤上的红夷大炮,在第一道战壕上也布置了一批佛朗机炮、虎蹲炮之类的轻型炮,以及名为一窝蜂的火箭筒。 那些盾车或许能躲过山顶红夷大炮的临空射击,但躲不过第一道战壕上那些五花八门的轻型火炮火箭的近距离打击。当清兵推进到战壕下的栅栏处时,几乎所有的盾车都破损了。清兵要更上一步,就必须清理眼前的栅栏。破坏栅栏也是清兵前锋的任务之一。 而栅栏恰好在旭卫营火枪的射程之内。 徐见山一声令下,射击的鼓声响了。战壕内三个千总队开始第一轮射击。 第一列射击完毕,退后。 第二列上前,射击完毕,再退。 到了第三列上前时,因为浓重的黑火药硝烟几乎已看不到目标了,只是把火枪搁在壕沟上,枪口朝下,朝着栅栏的方向射击。 当第三列射击完毕时,原先的第一列完成弹药装填的不过是十之二三,而且又前前后后的队列早已乱了,要想轮流射击没有长久的训练那能保持队形的有序。徐见山见罢,无奈之余,只得喝道:“完全装填的上前射击。”他的话声刚落,只听近处一声哀嚎,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新兵的鸟枪炸膛了,满头的头发都是火星,胸衣都烧了起来。 对于壕沟里临战时的混乱,高旭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乱成这个样子,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一阵山风吹散了硝烟之后,终于见到了战果。 只见栅栏外的清兵横尸遍地,伤亡之数在一轮射击之后达到数百之多。 就在徐见山组织新一轮的射击时,清兵有的缩在栅栏背后以火枪弓箭仰面向坡上的战壕内射击,有的疯狂地破坏栅栏,有的则是翻过栅栏,向壕沟下冲去。但在栅栏与壕沟这段距离是死亡之路。当旭卫营的第二轮射击完毕,又给清军造成数百伤亡时,清兵冲击的锐气终于挫了。壕沟里除了火枪,还有轻型火炮火箭的迎头痛击,其他还是震天雷之类的火器居高临下地扔下来,一声炸响之后,又是倒下一批清兵。 当清兵的伤亡达到一千开外时,士气终于崩溃,没有人宁愿呆在栅栏处被动挨打。大批的清兵开始掉头向山下撤退,躲开旭卫营火枪的射程范围。 山底下的尼尔康铁青着脸望着一败涂地的前锋人马,看着从山上先溃退下了的近千清兵,他猛地一挥手,身后的六百满清铁骑立即拉起弓弦,只见二次箭雨之后,那千余清兵当场被射杀。其它溃退的清兵见状吓得停止了冲下山的脚步,上山也是死,下山竟然也是死。要是在往日进攻小石湾,清兵死伤千人,早就撤下休整了。可那个满清督师尼尔康的督战竟然如此不留余地。 尼尔康冷冷地望着山脚处千余被射杀的清兵尸首,转过头,望着一旁脸色同样铁青的白再起道:“本督说过,后退者死!” 五千前锋人马死在阵前有千余,死在阵后也有千余,一下子死伤近半。幸存的二千多清兵缩在山腰上,不敢上,也不敢下,反正都是个死。 高旭望着山腰处那人心惶惶的二千多清兵,突然对徐见山道:“停止射击。”然后,高旭又命人把鲁无巧找来,指着山腰下那上下不得的清兵道:“鲁先生,该你出场了。” 那鲁无巧嘿嘿一笑,跳上壕沟,尖着嗓子冲着那些清兵喊道:“兄弟们,满人冷酷无情,竟然不给活路,当场射杀给他们卖命的千余兄弟……兄弟们,身为汉人为啥要给鞑子卖命,剃了发,头上留着一条老鼠尾巴,到了地下,怎么去见列代祖宗?!我们汉人同室操戈,便宜的是那些满清鞑子!……兄弟们,跟俺一样加入高字营吧。只要加入高字营,以后到了海外,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不仅留得发冠,也绝不会受满人鞑子的鸟气!……” 那些清兵自然认识鲁无巧,见他扯着嗓子喊了一通,一个小头目仰着脖子叫道:“老狗才,你的话当真?!” 高旭也是跳上壕沟,大声说道:“那是自然,只要兄弟们来了,喝香的吃辣的不在话下!就算吃的全是苦的,但保证兄弟们个个活得像个爷们,绝不在鞑子手下做奴才!” 那个小头目也是大声说道:“好,反正上也是死,下也是死,老子今日赌一把。那鞑子不把老子当人,老子也不鸟他们了。” 说罢,那小头目向山坡上走去,直到高旭身处的壕沟之下,果真没有受到攻击。另外的清兵面面相觑了一番,竟是先是一个个,然后一队队走到壕沟之下全都临阵降了。 山底的尼尔康瞧得分明,脸色阴沉地望着白再起道:“白将军,你可有话好说?!” 白再起对于尼尔康当场射杀自己的千余人马,心中本来不是滋味,这个尼尔康也是太过急功近利了,他就没想到过欲速则不达?他督战心切,杀人立威,白再起也理解,但如此一出手就是千条性命,他就没想过这会给在场的新附汉军以多大的兔死狐悲之感? 白再起翻着他的白眼,只是应道:“禀报督师,末将无话可说。唯有死战而已。” ∶∶∶∶∶∶ 高旭站在小石湾的山巅炮堤上,看着在鲁无巧的推动下一个个临阵反正的清军举着刀割下脑袋上金钱鼠尾的辫子。 无论如何,这似乎是个好的开始。 只是当高旭抬头望着东边低空中翻涌而来的乌云时,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炎热的七月,多日来的连续高温天气,现在却迎来的不测风云。 高旭知道,在风雨天气之下,黑火药时代的火枪火炮会完全失效……到时,小石湾拿什么来守?H ------------ 第七八章 血战小石湾 五 墨黑的乌云犹如激流一般从东边的低空中决堤而来,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就翻滚到江阴的上空。 天地之间一片昏暗之色。乌云压顶,但山野之间却没有一丝风,仍然压抑而又燥热的空气中充斥着战场之中的硝烟和血腥。小石湾上下敌对双方正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紧急地调兵遣将。一道银蛇一般的闪电突如其来地从乌云中窜出来,便得所有人都抬起眼,下意识地望着小石湾山巅那闪电消逝之处,随后震耳欲聋的惊雷犹如炸裂了整个天空,那些身处旷野之中而又士气消沉的清兵都忍不住胆颤心惊。 尼尔康铁青着脸望着阵列在小石湾下二万多惊惶不定的绿营汉军,第七八章 血战小石湾 五心中暗自鄙夷不堪,这南明政权像泥沙一般被八旗铁骑冲垮,正是因为这样一支毫无军纪也毫无战志的军队。当然,尼尔康也不指望能把这些烂泥扶上墙,他只要求用这些烂泥的血肉把小石湾上的壕沟填平。死多少人,尼尔康毫不在乎,以他看来,这些毫无节气不战而降的南明军队犹如蝼蚁,死不足惜,只是一支毫无意义的消耗品而已。 首战失利,尼尔康立即督促白再起开始第二轮进攻。 白再起仍然是一副欠揍的脸色,他习惯地翻着那招牌式的白眼道:“督帅,雷雨将至,局时山洪爆发,坡地泥滑,不利大军仰攻。” 白再起的语气中完全是**裸的消极怠战之意。这种怠战的心态不光白再起有,全军皆然。这也难怪这些绿营兵,他们何曾见过督战队一出手就是千余条性命,面对尼尔康如此残酷的军纪,虽然让每个兵士噤若寒蝉,但这些江南镇兵剃发不久,人心不定,当兵本是为了混口饭吃,但尼尔康如此督战,自然激起了绿营兵的逆反心理。满清铁骑的第七八章 血战小石湾 五战力令人胆寒不假,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但问题是现场的八旗兵最多不过七百人而已。就算反抗的心理没有,但怠工的心思总有的。 尼尔康听罢白再起的推托之辞,顿时勃然作色,盯着白再起,冷言道:“尔敢违吾帅令?!” 尼尔康阴冷的脸色让白再起身边的那些绿营参将们一阵心寒,特别是见他抓起那只巨大吓人的狼牙棒时,一些胆大的参将下意识地握住剑柄,人人露出紧张之色。当尼尔康一抓起狼牙棒的时候,他身后的七百多白甲骑兵立即组成冲锋阵营,只待尼尔康一声令人,这些白甲骑兵便像滚雷一般向新附绿营兵的军阵辗去,那股摧枯拉朽的气势让在场的绿营将领们一时间惊魂不定。 如果明刀明枪地反抗,这不是白再起的本意,他只想保存实力而已。五千人马死的死,降的降,不过半天时间就完了,真的要是这样折腾几次,自己苦心拉扯起来的家当不消几日就付之东流了。战前刘良佐就告诫他,不可不尽力,也不可尽全力。白再起不是不尽力,第一支上山进攻的五千人马算得上是江淮精锐。尼尔康督杀千余人马确实让他心疼。既然尽过力了,而现在,雷雨即至,这样的休战借口不用,更待何时,不可尽全力的时候到了。 白再起是个积习兵痞,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也是个狠人,他不像鲍胡子那样长于谋算,识得时务,但他认定的事从不更改。对于尼尔康的威胁,白再起自负悍勇,也不像一般将领那般胆寒。同样是督战,为什么那鲍胡子进攻江阴战却没有一个满清兵督战?这个尼尔康厚此薄彼,完全想把自己的人马填在小石湾的壕沟里。这太不公平。所谓缺心眼,傻大胆,认死理,算是白再起的真实写照。刘良佐说过不能拼光家底,白再起就铁定心思避战自保。 白再起只是对着尼尔康道:“未将不敢。只是军心已泄,再加上天时地利不在我方,末将以为,不可浪战。” 尼尔康冷笑一声:“不可浪战?吾辈数千铁骑饮马长江,尔等数十万人马屈膝而降,是不是这就叫不可浪战?难怪这大明朝如此不堪一击!……这小石湾上不过是一众海贼土盗,那江阴城里不过是一窝蚁民,尔等久战无攻,这也是浪战所至?吾辈满清铁骑,不要说刮风下雨,就算是刀山火海,将令所至,仍然趋之若鹜。雨天攻战不利?真是笑谈!” 白再起听罢尼尔康的训斥,心中却是不以为然。(!)以白再起看来,南明弘光朝醉生梦死,气数已尽,亡了也不足惜。只要保存自己的富贵荣华,降清也无所谓。兵为将之胆,作为一个军阀,要是兵马都让尼尔康拉上去当炮灰了,以后哪还怎么混?再说,江阴久战无功,不是已方不肯浪战,而是江阴人太疯魔,不然那尼尔康一进江阴就在峡谷损兵折将,况且他的弟兄也死在江阴城头。 尼尔康见白再起油盐不进,自己的训斥犹如对牛弹琴。他恼怒之余,强忍着临阵斩将的冲动。刚刚督杀了千余逃卒,现在如果又斩了主将,这支绿营兵势必哗变。无论如何,炮灰人马在任何时候都是需要的。 尼尔康心中思虑一番,冷哼一声,心想要让这些绿营兵见见满清铁骑真正的威力,让他们见见什么是真正的战斗。 尼尔康不再与白再起白费口舌,立即下令五百白甲兵作好进攻小石湾的准备。以尼尔康看来,五千绿营汉军撼动不了小石湾分毫,但身经百战的五百旗兵精锐足够踏平整个小石湾。这个时期,尼尔康有理由这样自信。想想看,满清凭着十万铁骑就得了天下,大江南北所向披靡,江阴这样一个弹丸之地想要逆天而行实在是笑话。 又一个炸雷在头顶轰下,天阴沉的越发吓人,但仍然还没有风起。谁都知道,风起的时候,便是大雨倾盘而下的时候。 五百白甲兵作好了最后冲锋的准备,在尼尔康的狼牙棒向小石湾山巅一指的时候,五百白甲兵齐齐地怒吼一声,竟然犹如平地惊雷上一般,其声势比五千绿营兵的冲锋犹胜数倍,然后就如一股刚出闸的洪流一般涌上小石湾的斜坡。那大自然电闪雷鸣的气势似乎都被压下几分。 白再起无语地望着白甲兵豪气冲天的进攻。不得不说,如果这五百白甲兵冲向自己的二万多绿营人马,能不能保住阵脚还真难说。 天色虽然阴沉,但小石湾山腰以下的树林被砍伐一空,第一道战壕的动静仍然看得分明。只见一条彪形大汉突然跃上战壕,一把厚重的砍刀扛在他的肩上,在山野之间巍然屹立,傲然地蔑视着爬坡进攻的五百白甲兵。在那彪形大汉身后的夜空中,倏然划过一道闪电,在天地一片昏暗之中,闪电的光芒更把那大汉的身影衬映得伟岸至极。随后那震裂的响雷丝毫无法撼动他的身影。山底成千上万的绿营兵看在眼里,只觉得他一人的气概竟然压住了那五百白甲兵噬血沙场的积威——也觉得天地之间,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他一人当山,一山当人,他似乎与小石湾已经人山合一一般! “徐疯子!” 有人在惊呼。绿营官兵倒吸了一口冷气。在江阴的地头上,也只有徐疯子徐玉扬有这般的英雄气概。 他是江阴人最疯魔的那只标竿!最犀利的那根长矛! 就算是那些白甲兵是洪流,那徐疯子也会是洪流中的砥柱! ——这是连日来被徐疯子折磨得心有余悸的所有绿营兵心中的共识。 有的绿营兵心中竟然激起一个这样莫名其妙的念头:徐疯子,帮我们杀杀那些白甲兵的威风吧! 甚至白再起也不例外,他心中暗道:“徐疯子,你不是很疯魔么,你杀老子的人马不计其数,有种就杀得这五百白甲兵片甲不留,老子就服了你!” 尼尔康脸色凝重地望着山坡战壕上那道人影,那人一股勃发的血勇和杀气,毫无疑问表明了这是一个连他也要侧目的人物。这是一个与自己属于同一类的人:因战而生,也抱着求战而死的那类人。 尼尔康转头问道:“他是谁?” 白再起漫不经心地应道:“他叫徐玉扬,外号徐疯子。” 尼尔康哼了一声,无论这个人如此出色,但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他不会抱有太多的兴趣。尼尔康完全相信,任那人如何英雄了得,但只要在沙场上,他的五百白甲兵可以狙杀任何敢挡在眼前的人。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那徐疯子将一跃而下,领着他的疯子营迎战白甲兵的时候,那知从战壕的右侧,突然跃出一支人马,冲下山坡,迎上白甲兵的的钢铁洪流。 白再起看在眼里,不由微微色变。 那支冲出的人马大约一千多人,个个都是个光头,但脑上已剪去了辫子。这些竟是刚刚临阵反正的清兵! 白再起望着那冲在最前面迎战的矮壮参将时,心中不由叹了一声,想道:“罗子牛,你降了也就降了,反了清,陆路上混不了,大可以去混海路,做个逍遥自在的海匪。这个时候为了反正的投名状,迎敌白甲兵真是不知死活啊。” 旁边的一名副将附在白再起的耳边道:“将军,罗子羊是逃卒,刚下山的时候被督战队杀了。” 白再起听罢,神色恍然,不由点了点头。那个反正的清将名叫罗子牛,个子虽矮,但人如其名,壮得像头牛,颇有勇力,积功为参将。他的兄弟叫罗子羊。这兄弟俩一同参军,感情极好。现在罗子羊被白甲兵射杀了,难怪罗子牛发狂,领着自己的人马来拼命报仇。 尼尔康冷着脸看着战况,不屑地望着那迎战的千余反正绿营兵,再望着白再起一眼,思虑了一下,便招来一名近卫清将,轻声交待一番,那清将领着一百白甲兵离开了小石湾战场,去的正是江阴城的方向。 白再起见罢只是暗哼了一声,心想:“现在才派一百白甲兵去督战鲍胡子,实在是偏心之极。” 这时,雷电依然交加,但狂风已起,暴雨转瞬即至。 白再起望着那罗子牛舍命地冲进白甲兵,又暗叹一声:“罗子牛啊罗子牛,如果你刚才拿出为兄弟报仇的这般武勇,也不致于第一道战壕的边都没摸到,就止步在栅栏之下进退维谷了。” 原来那罗子牛剃发之后,传到家乡,古人重发肤,实非万不得已,怎敢剃了发留个金钱鼠尾的胡人发式?所谓儿不教父之过,他的父亲受不了族人的鄙夷,觉得愧对先人,竟然上吊自杀了。父亲的自杀对罗子牛打击很大,有了退伍的心思。但其兄罗子羊却热衷于名利,他想在军中混个好前程。因为满清素来以武立国,首重军功。于是,罗子牛因为牵挂兄弟的安危,便一直留在军中,至于战斗意志自然落在谷底。如今兄弟被督战队杀了,罗子牛牛脾气发作,便领着自己的人马杀向白甲兵。一是为其兄报仇,二是为家父蓄发复衣冠的遗训,三是为了反清的投名状, 但实力的对决没有任何竟外的奇迹发生。 五百仰坡进攻的白甲兵,承受了罗子牛二倍有余人马居高临下的冲锋之后,白甲兵那厚实的逆向冲击力开始遏止住罗子牛的狙击,白甲兵开始发挥训练有素残酷无情的杀戮。不过半柱香的时候,罗子牛的身边就只余下不足二百人在苦苦支撑,要不是罗子牛以及他百余名亲卫队的悍勇,顶-进了白甲兵的截杀,战况将更加不利。 而白甲兵的伤亡不过数十人,他们的战力似乎刚刚被罗子牛激发出来而已。 闪电依然划破阴沉沉的天际,雷声依然震耳欲聋,但小石湾下所有的绿营兵却不再惊惶于扑天盖地的电闪雷鸣了。 但他们依然还在惊惶! 他们惊惶于白甲兵那所向披靡的战力! 本来他们认为尼尔康刚进江阴时,就被崇明海盗史必达在峡谷折了三百人马,因此而轻视这些满清铁骑。现在他们明白,那些白甲兵不过是误中了埋伏,如果实打实的决战沙场,这罗子牛的一千多人马眨眼间就拼了个精光。 而罗子牛的人马算得上是绿营军中数一数二的精兵。 白再起与几个副将面面相觑,心中惊骇于白甲兵的战力。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着战壕上那个不动如山的身影。 徐疯子,难道你只有本事跟我们绿营兵斗狠,见到白甲兵就怕了?!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然后一记炸雷再次滚过山岗,接着狂风裹挟着由远及近的雨幕扑了过来。 就在狂风暴雨来临之际,小石湾下所有的绿营兵望着战壕上那个屹立的身影一跃而下。 徐疯子动了! 所有人终于舒了一口气。 然后,他们看到一条又一条的身影在雨幕中跃出战壕,冲向山腰处的白甲兵。疯子营也出动了。 最终,越来越重的雨雾掩盖了一切。 山坡上你死我活的撕杀都被雨雾包裹其中,丝毫看不清楚其中的战况。 小石湾下,以白再起为首的二万多心情复杂的绿营兵默默地立在暴风雨中,以尼尔康为首的一百多白甲兵也默默地立在暴风雨中。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战果。 白再起忐忑不安于白甲兵强横的战力,而尼尔康一直在踌躇满志。 狂风暴雨肆虐了近半个时辰,最终,狂暴的风缓了,骤雨歇了,雨雾也缓缓消逝了。 视野最终清晰起来。 尼尔康的嘴角不由扯了扯,泛起一丝自得的笑容。在战场上,满清铁骑是无敌的!他知道,他的五百白甲勇士肯定向他欢呼!战场上最后能站立着的一定是他们! 然而,尼尔康举目望去,那小石湾的山岗上却没有一个立着的身影! 也没有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那野战无敌的白甲兵呢?他们的白色盔甲应该永远瞩目的,但为什么山岗上没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尼尔康心中大震,强烈忍下拍马上山的冲动。 所有的绿营兵也是沉默地望着山岗。 小石湾上的高字营也似乎沉默地着。 终于,一个身影立了起来! 是那个徐疯子! 他以战刀支撑着身子立了起来! 绿营兵的军阵中不由自主响起一片吞咽之声。 每个人的眼底压不住一股惊佩之色,以及那股没理由的幸灾乐祸的心理。 “瞧,又有一个站了起来,是罗子牛!” 有一个眼尖的绿营兵叫道。 “真的是罗子牛!罗子牛!好样的罗子牛!” 又一个叫道。 众人先是沉默了一阵,随后,竟然合声地叫道:“罗子牛!罗子牛!罗子牛!” 接着一个又一个身影立了起来,其中不乏有穿着白甲的满清兵,但这些白甲兵一挣扎起身,就被徐疯子和罗子牛这些幸存者一刀刀砍翻了。接着,山上的高字营人马跳出了战壕,冲到激战的山岗上,救治已方的伤员,打扫战场。 白再起忍着心底那股复杂难明的心思,命令军官们弹压着兵士那越来越浮躁的军心。白再起又转头望了一下脸色阴沉如墨的尼尔康,只见他毫无表情地凝望着山岗,整个人浑然处变不惊。但白再起还是从他那紧握的双手瞧破了他落败后的激怒。 尼尔康无法相信,峡谷的伏击,以及小石湾的野战,江阴这众名不见经传的山匪海盗竟然歼灭了他将近三个牛录的精兵!望着那些幸存的白甲兵一个个被屠杀,尼尔康先是想领着余下的一百精骑上山救援,但随即强行忍住了。 尼尔康勒马来到白再起跟前,道:“白将军,本督命令你立即全军上山,剿灭小石湾上所有山匪!” 白再起翻着白眼,无语地望着尼尔康,心想,你那号称天下无敌的白甲兵都折在小石湾上了,老子才不去当你的炮灰呢。与那徐疯子硬磕,不是嫌命长么?如今之计,保存实力方为上策。再说,你的白甲兵如今不足二百,在身边的不足百骑,老子却有二万人马,还真的怕你不成? 尼尔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远处,只见远处的一面“鲍”字旗急驶而来。那是江阴城下的鲍胡子奉他的命令领军来小石湾。而从君山大营方向,又有一面“刘”字帅旗急驶而来。 就在白再起皱着眉,琢磨鲍胡子为什么从江阴城移军到小石湾,以及刘大帅重伤之下,为何还要亲临战场时,尼尔康的右手缓缓地抓向马背上的狼牙棒。 就在白再起凝神深思的时候,却听耳后传来一阵风声,愕然转头望着,却见尼尔康狞笑地举起狼牙棒向自己当头砸来! 白再起坐在马背上,出于求生本能,他条件反射地一侧头,那狼牙棒狠狠地砸在他的肩上。重击之下,白再起跌落马下。尼尔康得势不饶人,从马上飞身而下,趁白再起落地的当儿,一棒砸在白再起的额头上,只见一阵鲜血脑浆四射,白再起的脑袋像西瓜一般支离破碎。 白再起身边的亲卫以及副将还没有反应过来,白再起已是一命呜呼了。 众将大哗,正要反应时,却见尼尔康身后百名白甲兵已是箭在弦上地对着自己一干将官。 随后鲍胡子领着人马赶到弹压现场的混乱,接着断脚重残的刘良佐在数十名白甲兵的裹挟下来到尼尔康的面前。面对既成事实,刘良佐无可奈何,只得在尼尔康的挟逼下当场宣布白再起通敌之罪,依律当场格杀,然后又不得不宣布鲍胡子统领他的全镇人马。而那些白再起的心腹亲将也当场被鲍胡子格杀。 当尼尔康派出一百白甲兵调遣鲍胡子,裹挟刘良佐的时候,可叹那毫无警惕之心的白再起还以为尼尔康只是派兵督战鲍胡子而已。 混乱不过连续了一个多时辰,尼尔康便以雷霆万钧的手段控制了绿营军的局面。 小石湾上的高旭自然发现了清军的混乱,但徐玉扬的疯子营狙杀五百白甲兵时损失惨重,高字营没有反戈一击的余力,再加上敌众我寡,高旭只有眼睁睁地望着战机一现即逝。 午后,尼尔康整顿完毕绿营人马之后,立即命令鲍胡子开始攻山。 鲍胡子的想法与刘良佐以及白再起南辕北辙。以他看来,只要能得到满清督帅的赏识,根本无需保存实力,就算拼光了所有人马也在所不措。这个天下都是满清的了,保存实力但得罪了督帅又有什么用?只要立下军功,死多少兵以后就可以加倍招募多少兵。 不得不说,鲍胡子的想法比白再起识时务。这个想法在几百年之后,仍然大行其道。不过是主子变成了太君,满军变成了皇军而已。 鲍胡子上位之后,整合完毕的绿营军仍然有三万之数。尼尔康一声令下,他便开始竭尽全力地进攻小石湾。 对于高字营,鲍胡子顾忌的是徐疯子,但疯子营与白甲兵的对垒之中,以白甲兵的战力来计,任你疯子营如何彪悍,也基本上打残了。那个徐见山的火枪营在这种风雨天气之下,火绳枪与烧火棒无异。当然,那高家小子现在拿得出手的就是以防卫闻名的脚夫何常为首的蟑螂营了。 但何常的蟑螂营不过是三千人而已。 而他有三万人马,另外,还有二百白甲兵的替他压阵! 鲍胡子该大胆的时候,他从不谨慎。他没有像白再起那般先派五千人马试探攻击的保守。他知道一股作气的道理。 他只是一股脑儿地把三万人马赶上小石湾。 毕功于一役!H ------------ 第七九章 血战小石湾 六 就在小石湾山下清营发生混乱的时间里,高旭凭着居高临下的视野清楚地捕捉到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但问题是,作为高字营最具冲击性的力量,徐玉扬部的疯子营,在与五百白甲兵决战之中损失惨重。高旭没有反制力量,只有眼睁睁地望着那尼尔康控制了局面。 第一次见识到满清铁骑的时间,是高旭还是作为辎重营清军千总时刚到江阴境内,在峡谷处看到的一支三百人满清骑兵,当时高旭就对他们冲锋的阵势咋舌。第二次则是在江阴城下,虽然那个满清前任督尼尔泰战死,但他强悍的攻坚实力仍然差点打开了江阴城的缺口。接着是尼尔康因为大意误中了史第七九章 血战小石湾 六必达的伏击,但在那样险要的峡谷地形中仍然全身而退。 今日在小石湾,也就是高旭第三次见识了满清铁骑的野战实力。因为在山坡上,满清兵只有徒步攻击,没有了战马的冲击力,因为在狂风暴雨之中,他们也无法使用弓箭,只有真刀实枪地拼杀。为了歼灭这五百白甲兵,先是那反正绿营参将罗子牛的一千多人伤亡殆尽,然后又是徐玉扬领着二千疯子营主力再战,最终这支让那些绿营兵色变的疯子营也打残了。罗子牛部是刘良佐帐下的精兵,而疯子营也是高旭的尖刀力量,双方交战的死伤比例是六比一。 如果是在平原上白甲兵铁骑冲锋,如果没有骤雨影响他们的弓箭,最后胜利的天平未必向高字营倾斜。 这仅仅只是五百满兵而已。 他们还有十万铁骑! 曾经集卷千里的大顺军遭遇清军便一触即溃,明朝以倾国之力打造出来的关宁铁骑最终成为明日黄花。如今在东亚的地头上,没有一支军队能在野战上与满清铁骑匹敌。而现在是满清铁骑势力如日第七九章 血战小石湾 六中天的时候,他们纪律严明,有丰富的长达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实战经验,也有像多尔衮这样雄才大略的领导者。他们入关不到二年,就几乎征服了大江南北。他们有着征服者强烈的荣誉感,不死战到最后一人,他们绝不后退一步。 想起这些,高旭便忍不住心寒。反清事业将是困境重重。 虽然身在局中,但幸好高旭的眼光能在局外。 作为穿越者,高旭自然知道满清铁骑入关之后战力坠落得很快,因为没有关外的苦寒,坐拥繁华之地,花花江山总会腐蚀他们的战斗力。而且像多铎、多尔衮这些南征北战的满清亲王们也会在数年之后病死。 既然高旭知道了历史的大致脉络,也有超越时代的知识,只要到了那个时候,高旭自信能拥有左右局面的力量。 问题是,如何坚持到那个时候? 无论如何,既然选择了驱除鞑虏这条路,只有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 明末是历史上干旱少雨的小冰河时期,而天亡大明最有力的佐证就是,那清军入关之后,这气候竟然有了风调雨顺的迹象。当然也仅仅只是有了迹象而已。对高旭来说,在他穿越而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这可是他遇到的第一场雨。进入六七月份以来,天气更加炎热干燥。 雷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天色虽然不再昏暗,但乌云并没有完全消散。随后的阵雨依然在下,只是时断时续。山风依然在吹,只是飘忽不定。雷雨带来的雨水很快被干燥开裂的土地贪婪地吸收殆尽。在将近四十度的高温天气里,并没有因为一场暴雨清凉下来,地面吸干了雨水之后,仍然散发着燥热的气流。 在修建炮堤的时候,就考虑到风雨天气对火炮的影响,在每座红夷大炮上都建有雨棚。但在刚才的狂风暴雨之中,雨棚早被掀翻。一等风雨稍息,高旭就立即命令主持炮击的史必达抢修和加固雨棚,让火炮尽快恢复正常发射。这十数座红夷大炮提供了小石湾战场上最宝贵的火力支援。摧毁这些占据制高点的红夷大炮,也是清兵的最终目标。 当清兵全线进攻的时候,小石湾山巅上的红夷大炮又开始了轰鸣。一颗颗实心弹从山顶俯冲下来,砸到山坡上攀爬的清兵阵列中,掀起了一条条血肉横飞的血路。 高旭现在布置在第一道防线上的是何常的三千脚夫营。 这支以江阴脚夫为骨干的队伍有着让人侧目的韧性。面对十倍于已的敌人,所有的兵士正如何常一样,丝毫没有慌乱之色。脚夫营与疯子营相较,正如两个将领一样的性格,徐玉扬给人感觉是一团热情的火,而何常却是一团冷酷的冰。疯子营里大都是壮志未酬的豪士,他们热血澎湃,而脚夫营却一直挣扎在社会的底层,他们的热血都被艰苦的生活抽干了,他们之所以无畏地战斗,仅仅是抱着让生活更美好的朴素想法,那就是,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里,他们不仅仅甘心再做一个默默无言的脚夫而已。 何常立在战壕里,神色冷清地打量着敌情。他的身形被早年的生活折磨得瘦如干柴,但他的力量来自坚韧的傲骨。 尽管三千脚夫营的士兵撒在长长的第一道战壕上,战线虽然显得单薄,但何常以及他的脚夫营从未在战场上后退过一步。在黄田港的狙击战,在崇明的高老庄之乱中,他们都经过了严酷的考验。 一直以来,徐玉扬彪悍的进攻,以及何常坚韧的防守,被江阴人自豪地称作“江阴之矛”与“江阴之盾”。在刚才与五百白甲兵的决战之中,徐疯子无愧于江阴之矛的称号。号称无敌的满清白甲兵最终一个个倒在疯子营这批“江阴众矛”之下。尽管疯子营这些“江阴众矛”几乎折损殆尽。至少在江阴境内,满清不可战胜的神话已被打破。就在满清饮马长江,各地望风而降,清军所向披靡的时候,在江阴,满清受到最大的抵抗以及当头一棒的打击。 现在,又是“江阴之盾”再次启动的时候了。 在时断时续的阵雨之中,三万绿营兵在鲍胡子的带头冲锋,以及尼尔康二百白甲兵的压阵下,踏着被砍伐得光秃秃的山坡开始进攻。 壕堤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滚石檑木,壕沟里的积水很快被排水沟排干。 何常看着清兵已爬上了山腰,一声令下,兵士们立即把壕堤上的滚石与檑木推下。对于脚夫来说,搬运山石,砍伐巨木,这一切都是专职范围的老本行。 山巅炮堤上有不停地砸下的炮弹,山腰的壕堤上又滚下无数的巨石和檑木,清军的冲击阵线被砸得乱七八糟。还没有冲到第一道壕堤下,清军就承受了巨大的伤亡。除了鲍胡子的本部人马战志昂然,原属于白再起部的人马自然对主将被斩极为不满,要不是摄于尼尔康满清督帅的积威,鲍胡子人马的压制,大部分将官的被鲍胡子清洗,以及刘良佐被逼之下的安抚,早就哗变了,上阵自然也出工不出力,更不要谈什么死战之心,要不是屁股后面跟着二百督战的白甲兵,他们早想转头跑了。 鲍胡子一边躲避着山上直冲下来的滚石,一边大声喊道:“第一个冲上壕堤的赏银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过了一阵,等滚石和檑木越来越稀疏时,趴在山坡上的清兵又开始向上冲锋。虽然坡度很徒,但总好过攻城爬云梯。鲍胡子部在江阴城下折腾了一个上午,结果死伤惨重,连城头的一块砖都没摸到。 砸完了所有的滚石檑木之后,何常望了望天色,趁着现在阵雨简歇的时候,他冷然而又简洁地下令:“藤球!” 用渍过火油的竹木和树藤紧紧地捆扎起来,直径约一米左右的藤球,堆满了第一道壕沟。听到何常的命令后,脚夫营的士兵便把一个个藤球抬到壕堤上。 接着何常一挥手,喊道:“点火!” 渍过火油的竹木和树藤轻易地点起来。一个个藤球就成了一个个冒着浓烟的火球,在壕堤上形成一条骇人的火线。随着一个个藤球被推出壕堤,这道火线犹如烧的洪流一般向山坡下的清兵汹涌而下。 鲍胡子见罢忍不住骇然,他连忙躲在一旁的遁车之后。但撞在遁车上的火球仍然在烧,夹杂着火油溅出的火很快把遁车的木盾烘干焚烧起来。而有的火球则是借着坡度从遁车弹跳而过,砸到躲在遁车后面的清兵阵营中。因为火球极为密集,而且遁车的数量有限,大都分的清兵躲无可躲,烧死烧伤无数。 压阵的尼尔康铁青着脸望着清兵的狼狈。一直磨蹭在阵尾的清兵见到前面的惨状,有的终于转头向山下逃。但只要一后退,督战的白甲兵立马以利箭相向。冲在最前的是鲍胡子的本部人马,然后才是原属白再起部的二万人马。鲍胡子与尼尔康把白再起部夹在中间,一是防着他们像罗子牛一样临阵投降,又以白甲兵督战来防着他们临阵脱逃。 鲍胡子刚刚取得一镇人马的帅权,就迫不及待地想立下让尼尔康刮目相看的军功。鲍胡子现在抱着就算拼光人马也要拿下小石湾,以报督帅尼尔康的赏识之恩。但在滚石、檑木、以及火球的几轮打击下,鲍胡子人马的损失极重。 只是老天仍然无眼,一阵山风掠过,随之一阵突如其来的阵雨浇消了大部分的火球。 这又给了鲍胡子喘息之机。 何常无奈地看着天色。阵雨使火球的战果大打折扣。壕沟上下能扔下的东西都被清空,接下去就是真刀实枪的攻防。 “第一个冲上壕堤的赏银千两,连升三级!” 鲍胡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污,对着部下大声疾呼着,他加了十倍赏金,又以官位相诱,激励着消沉的士气。 在鲍胡子和尼尔康前摧后赶之下,清兵终于冲到了壕堤之下。 壕堤的高度不足三米,比起城墙来说,实在太矮了。 面对壕堤下数倍清兵的冲击, ------------ 第八十章 血战小石湾 七 以高字营的三大主力营的兵器来说,都各具特色。 徐玉扬的疯子营以木盾和砍刀为主,以类似于传说中的“地趟刀法”制敌,砍马脚,攻下盘,是这些江阴疯子们的拿手好戏。 徐鸿的旭卫营脱胎于旭卫队,高旭以火器为主的建军思想全都体现在这支人马里。尽管现在的火绳枪粗陋得让高旭无法忍受,不管是射击精度、速度、射程都远远逊色于弓箭,但火器最终将是制胜之道,高旭毫不怀疑这一点。不论是制作成本周期,还是训练弓箭手与火枪兵的速度,火器都占有优势。 何常的脚夫营,则是以长杆武器为主。比如长刀,长矛,甚至看上去稀奇古怪的第八十章 血战小石湾 七两头尖锐或一头倒钩的铁肩担。这些铁肩担是脚夫们昔日吃饭的家伙,现在又是血战沙场的伙伴。这些脚夫虽然参军不久,但对于战斗来说,他们早就是老手了。当年在码头与盐贩斗,在江畔与水贼斗,在城厢与地痞斗。自始至终,何常为首的脚夫帮为了混一口饭吃,一路争斗而来。 他们一路穷过来,但从精神层面来说,他们从未穷过。 以前的战斗是为了果腹,为了生活,而现在的战斗是为了衣冠,为了尊严! 所以,但清兵冲到壕堤下时,迎接他们的是一道由刀矛组成的犹如刺猬一般的血肉长城。 鲍胡子声嘶力竭地命令着亲兵撕开脚夫营的防线,但一次次都被堵上了。 阵雨又歇了下来,但战斗却是刚刚开始。 不足三米高的壕堤很容易一个人纵身爬上去,但那些脚夫营的长刀长矛犹如毒蛇的信舌一般灵动凶恶,爬上一个,就刺落一个。 血战半个时辰,第一战壕的防线仍旧巍然不动! 鲜血沿着山坡夹杂着雨水哗哗向下流着。 无论脚第八十章 血战小石湾 七夫们的韧性如何坚强,但终究是血肉之躯,在敌众我寡之下,伤亡不可避免。何常睁着血淋淋的眸子看着被清兵一次次冲撞着脚夫营的防线,但相信他的兄弟正如相信自己一样,清兵唯一跨过他们防线的途径,那就是他们全部倒下之后! 但现在,何常的三千兄弟只是躺下三成而已! 三成,近千人的伤亡,足够可以让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崩溃。 但这支队伍号称打不死的蟑螂! 何常知道,不要说崩溃,就算是假装崩溃的时机也还未到来。 而久战无功,鲍胡子却是急得差不多崩溃了。 近十倍的兵力冲上山,以水满金山一般的磅礴气势,却最终受阻在一条由三千人组成的战线上。虽然鲍胡子可以找到很多的借口,比如先前势不可挡的滚石、檑木、火球,大大折损了他冲锋在最前头也最为精锐的亲兵营;又比如除了他的本部之外,刚刚收编的白再起部根本没有战心,他们消极怠战,最大限度地在山坡上磨洋工;最后他又不得不承认,不是他的人马太无能,而是那些脚夫太凶悍。 但鲍胡子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明白,失败时寻找借口只有更失败。 那督帅尼尔康绿油油的眼睛正在山底狠狠地盯着他呢。 终于,尼尔康忍不住了。 这个鲍胡子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凭着这么优势的兵力还破不了三千乡兵的防线!这些绿营兵都是垃圾! 尼尔康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峡谷大意中伏伤亡三百,又在这小石湾莫名其妙地被歼五百精兵,这种伤亡自南下以来简直前所未闻。以后回京,他尼尔康如何面对列位亲王贝勒?除了踏平小石湾,屠尽江阴城之外,没有任何法子挽回他的脸面。 要是靠鲍胡子这堆烂泥,真是母猪也会上树。 尼尔康抓起狼牙棒,心想,该是自己出手的时候了! 尼尔康领着他最后的二百白甲兵,势如破竹地冲上了山坡。 当尼尔康巨大的狼牙棒扫上战壕时,脚夫们的防线终于摧枯拉朽地撕破了。 鲍胡子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暗想关键时刻,还是要靠咱们的满清主子,督帅那万夫莫敌的勇猛真是犹如战神再世啊! 接着,鲍胡子便冷眼望着那何常领着他的残部,急急地向山腰上的树林里逃窜,心中不由轻蔑地暗道,不是说“江阴之盾”从不言退么?你能顶住老子,有本事顶住督帅啊。什么打不死的蟑螂,最终还不过是督帅一棒打死的命。 想起这点,一直被挫败感折磨的鲍胡子终于扬眉吐气了一番。跟对了好主子,前途可谓一片光明啊。 只是当鲍胡子看着尼尔康得势不饶人,一股作气地向前冲,紧紧咬着脚夫营的尾巴冲进树林里,眼皮莫名地狂跳着。 他总觉得哪里不妥。 这督帅尼尔康在小石湾上折了五百精兵,现在正是报仇心切之时,但兵书上不是有“逢林莫入”的说法么? 这高字营把山腰以下的树木砍伐一空,第一道战壕就在挖在光秃秃的山坡上。但在山腰之上,树林依然郁郁葱葱。 尼尔康仗着艺高人胆大,领着二百白甲兵冲进树林时,鲍胡子顿觉不妙,他连忙收拢了一队亲兵跟了上前。 当鲍胡子还没有冲到树林外的时候,就听到一阵炒豆一般的枪响,然后树林漫出一股黑火药的浓烟。 鲍胡子听了一愣,看着阴沉的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阵雨,在这样的风雨天气里,他怎么能听到火枪的声音? 风雨天气里无法使用火绳枪,这不是常识么? ∶∶∶∶∶∶ 徐鸿的旭卫营在第一次战斗之中伤亡数百人,但很多的伤亡都是因为火枪的炸膛,以及彼此之间临战慌乱时的误伤。 那些伤员大部分是脸部烧伤,被火绳枪的炸膛烧瞎了眼睛的几乎有十之二三。明末士兵的独眼龙比比皆是大约是这个原因。旭卫营仓促成军,要不是凭着居高临下的地利之便,凭着壕沟阻敌,如果是在平原上,估计清兵的一次冲锋,未经充分训练的旭卫营就可能崩溃了。 无论如何,对于旭卫营的第一次战绩,高旭很满意。 随着风云突变,在暴风雨来临之前,高旭把旭卫营撤到了树林中第二道战壕上。第二道战壕挖在树丛之中,并且在壕沟的顶上盖着用来伪装的草棚。当初高旭指令民夫们挖掘这些壕沟时就费尽了心思。之所以给壕沟盖个顶主要是因为隐蔽的需要,现在看来又有了遮风挡雨的功效。 虽然全歼了尼尔康的五百白甲兵,但高字营的尖刀力量疯子营却死伤大半,这让高旭心痛不已。 高旭悍然不顾徐玉扬的强烈抗议,下令疯子营撤到树丛中的第三道战壕休整。并把第一道战壕交给何常的脚夫营。 高旭自然明白,想以何常的三千脚夫守住第一道防线,除非有着让何常全军覆没的打算。虽说他是所谓的“江阴之盾”,但敌我力量的绝对悬殊,并不能完全靠战志致胜。而且,高旭要拉扯一支人马他容易吗。未来的路还很长。 所谓“勿击堂堂之阵”,见识了满清铁骑的强悍战力之后,高旭明白现在还没有正面野战的实力,战术必须要奇正结合。 于是,高旭就交待何常,砸完滚石、檑木以及火球之后,佯装抵抗一阵,把清兵引到树林中第二道壕沟的伏击圈内,以徐见山的火枪营恭候相迎。 但对于何常来说,他的执拗,他的坚持,一般外人很难以理解。在他的字典里找不到退却的词眼,就算是高旭所要求的战术撤退,他仍然不情不愿。以何常看来,就算鲍胡子领着十倍于他的人马来攻,他完全可以把敌方挡在他的防线之外。 所以,尽管脚夫营伤亡了三分之一,尽管山巅处观战的高旭拼命打出后撤的信号,但何常仍然在坚持着防线。 他认为还可以守。 鲍胡子还不够格他后退一步。 当尼尔康忍无可忍鲍胡子的无能而挥军而上时,何常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尼尔康这条大鱼值得他这面“江阴之盾”背着不荣誉的名声地后撤。 何常虽然固执,但他并没有失去理智。 失去理智的是尼尔康。 ∶∶∶∶∶∶ 当尼尔康领着二百白甲兵冲进树林的时候,看着一个个撒腿跑得飞快的脚夫消失在树丛之中。 要论逃命的功夫,没有人比得上脚夫。 当尼尔康倏然醒悟过来,急令撤出林外的时候,他的二百白甲兵已撞入第二道战壕的环形伏击圈内。 这个时候,立在战壕内的高旭向徐鸿下达袭击的命令。 在旭卫营两千多蓄谋已久的火枪口下,二百白甲兵的下场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督帅尼尔康也毫不例外。 他身中数弹,仍然狂乱地挥动着那只噬血无数的狼牙棒,所到之处,草木纷飞。在黑火药的浓烟之中,他还是冲到了壕沟之前。 然后就是更多的铅弹射入他的身体。他满身血流如注,眼里尽是不甘心的神色。 他终于倒地。 他曾经得意地饮马长江,最终还是死在长江之畔。 高旭跳出壕沟,走到尼尔康的跟前,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高旭从怀里掏出那把失去主人的刻刀,轻轻划过尼尔康的咽喉。 ∶∶∶∶∶∶ 鲍胡子听到一阵枪声之后,领着亲兵队想入林救驾,但望着硝烟弥漫的树林,不由有点踌躇。 他没有踌躇了多久,便看见那巨大的狼牙棒从硝烟中由远及近而来。 鲍胡子大喜,连忙迎上几步,急切地叫道:“督帅!督帅!” 但鲍胡子看清握着狼牙棒的人的脸孔时,不由失色道:“罗子牛?!” 督帅的狼牙棒怎么在罗子牛的手上?! 不等鲍胡子反应过来,何常扛着一把长矛冲出了树林,矛尖上刺着一个人头。随后走出树林的还有握着火枪的徐鸿徐见山,拿着刀盾的疯子徐玉扬,以及神色胜券在握的高旭高取义。 鲍胡子定眼一看,那矛尖上的人头正是督帅尼尔康! 主子尼尔康之死,让鲍胡子觉得这个世界在塌陷。 立在小石湾的高-岗上,看着惊恐万分的鲍胡子,以及无数仓惶四散的清兵,高旭深深呼吸了一口燥热的空气,向山下举起了战刀! 高字营开始全线反击。 ∶∶∶∶∶∶ 持续半天的阵雨终于在战场的尾声中完全停歇,随着乌云的消散,阴沉的天空又露出一片又一片的湛蓝与明净。 只是天色已到了黄昏时分。 高旭疲倦地坐在山岗处的一个巨石上,习惯地随手拨了一根青草,放在嘴里有意识地嚼着,默然地望着从厚积云的缝隙中缓缓呈现出来的暗红落日。 督帅尼尔康和他的白甲兵的全军覆没,击碎了绿营清兵摇摇欲坠的战斗意志。冷兵器时代的兵败如山倒像一场不真实的舞台剧一般呈现在高旭的面前。看着成千上万的原本是江南镇军的绿营兵丢盔弃甲地逃窜,高旭忍不住叹息一声,几个月前的史可法想要靠这样的一群乌合之众守住江南半壁江山,实在是很傻很天真。 这支不知因何而战的军队犹如一只腐透了的柿子,一跺脚就踩个稀巴烂。 自清军南渡以来,对于江南的老百姓来说,只不过把原本交给腐朽的南明朝廷的赋税转交给满清人而已,谁做皇帝谁当家跟他们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再说江南历来是明朝重税之地,当年这可是张九四张士诚的地盘,朱元璋朱重八以及他的后代收起苛捐杂税起来从不手软。 所以,清军南下以来所向披靡,醉生梦死的南明弘光政权早失人心,各地望风而降。 江阴也不例外。 如果这个时候,高旭想扯起驱除鞑虏的反清旗帜,估计没多少人会睬他一眼。 直到无视汉人尊严的剃发令颁布。 江南一片哗然!随后各地自发地驱逐清朝命官,反抗剃发令的运动如火如荼地激荡起来。 高旭算是在最坏的时代里赶上了一个最好的时候,才能在江阴这样一个民风彪悍的地方轻易地拉起了高字营这支人马。这支人马虽然被高旭创建,但这支人马并不是为高旭而战,他们是为了他们自已,为了作为身为汉人那传承数千年的发冠尊严。高旭不过是在一个恰当的时候竖起了最得民心的具有朴素民族主义的反清大旗而已。 之所以成军不久的高字营能取得目前骄人的战绩,那就是因为人人都知道因何而战! 一支目标明确而又意志坚定的队伍的成长潜力是无穷的。 击溃了原江南四镇之一的刘良佐部数万人马,歼灭近千号称铁骑无敌的满清兵,高字旗的声名肯定会响彻了大江南北两岸。但人怕出名猪怕壮,虽然崇明岛能提供一个暂时的喘息之地,但在江南根本找不到一个休养生息的根据地。在高字营成长的路上,始终将直面满清铁骑的一次次考验,也始终只有在一片血路中拼出个朗朗乾坤。 高旭明白简单得血淋淋的道理—— 如果认为士卒不够精锐就不敢死战,那凭什么练就百战精兵? 如果不准备摧敌于正锐,就别想挽民族狂澜于既倒! ∶∶∶∶∶∶ 江阴城头。 自从鲍胡子从江阴城外撤到小石湾之后,抗击了清兵一个上午进攻的江阴城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主事江阴的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黄毓祺、戚勋、许用等人都立在城头,观点小石湾的战况。当他们的看着鲍胡子领着近三万绿营清兵像众蚁抢食一般冲上小石湾时,不约而同地捏了一把汗。 号称“江阴之盾”的何常没有给江阴人丢脸,面对近十倍清兵的进攻,他的防线依然不失。那训导冯厚敦摸着胡子不由赞道:“好个一个何常!好一帮脚夫!自古英雄屠狗辈,诚不欺我也。” 就在冯厚敦的话声刚落,却见一支二百人左右的人马,人人身上披着白甲,犹如一道白色闪电一般冲上小石湾时,人人不由得色变。陈明遇那肥腻的脸颊不由哆嗦了一下,惶恐地问着一旁的阎应元,道:“阎兄,那白甲兵的冲锋如此威猛,何常能顶住么?” 阎应元眯着细细的长眼睛,凝望了一下小石湾山腰上那郁郁葱葱的密林,沉思一下,道:“何常用不着顶的。” 陈明遇一愣,疑问道:“此话怎讲?” 阎应元道:“如果高取义打算死守第一道战壕,那布置防守的就不仅仅是何常的三千人。徐玉扬的疯子营虽然歼灭白甲兵遭受重创,但以徐疯子的性格,只要他没倒下,他绝不会窝在后方,除非被那高取义强行捂着休整,等待反击的时候。另外还有徐鸿的火枪营,就算风雨天无法使用火枪,但仍然可以以刀剑来协助何常防守。高取义不以重兵相守,必有他计。” 阎应元刚刚说罢,那何常果然在白甲兵的冲锋之下一触即溃,向山林里逃窜。一旁像冯厚敦、黄毓祺这些老书生意会不到阎应元所说的含义,见罢顿时指着那后退的何常气得翻白眼。阎应元只得解释道:“何常只是佯装败退,把白甲兵引进密林伏击。” 当看到白甲兵冲进密林里时,阎应元叹道:“大捷可期矣。” 阎应元说罢,也不管陈明遇的莫名其妙,立即命人找来江阴冲锋营的主将季从孝,对他道:“从孝,你马上集结城内乡兵,趁着清兵全军进攻小石湾,君山大营空虚之际,袭击夺营,免得清兵从小石湾败退后回营,凭着营垒顽抗。” 季从孝随即依令领着三千冲锋营人马向君山大营奔袭而去。 而此时,小石湾密林中的白甲兵也被伏击,高字营已全线反击,山坡上的清兵已开始崩溃。 一切如阎应元所说,众人不由大为折服。 阎应元只是笑笑不语。虽然阎小玉收到那小芸娘的遗书信,阎应元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阎氏之祸皆出自那孙芸的固执所至。但以阎应元看来,高旭终究无法置身事外。迫于抗清大局,阎应元当然不会坏高旭的大事,但不介意在那小子的手里抢个便宜。君山大营可是囤积着刘良佐一镇人马所有的钱粮辎重啊。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时候的清兵战志全失,哪还能凭着营垒顽抗。 ∶∶∶∶∶∶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高字营丰硕的战绩摆到了江阴人面前。 尼尔康战死。刘良佐失踪,鲍胡子被俘。成千上万的绿营清兵横尸在小石湾的山坡上,不计其数的溃兵趁着夜色逃窜,大约有五千绿营兵弃械投降。 昔日江南四镇之一的刘良佐,苦心经营多年的一镇人马,全都折损在江阴境内。而在真实历史上的江阴之战中,大约有十万清兵死在江阴城下,其中大部是刘良佐的人马。而现在,刘良佐部的覆灭不过是让高旭提早了将近二个月而已。 而在高字营方面,损失最重的自然是徐玉扬的疯子营,与五百白甲兵的正面对决,使得疯子营的主力几乎折损殆尽。但幸好的是,这个民风强悍,地域性格又极其疯魔的江阴之地,最不缺的就是舍生取义的疯子。所以,疯子营的损失应该很快得到本地兵源的补充。 其次损失惨重的是何常的脚夫营,将近四成多的脚夫倒在小石湾的第一道战壕上。虽然何常没有以高旭的计划及时撤退到树林里,造成脚夫营巨大的牺牲。但正是何常这份坚韧的死战不退,才逼得尼尔康失去耐性,亲自上阵之后再追杀入林。这让高旭意外地完成了斩首计划,从而取得决胜的转折点。 至于徐鸿部旭卫营的损失,因为没有与清兵进行肉搏战,伤亡大都是因为火绳枪的炸膛以及误伤。旭卫营经此一战的处女秀,得到的实战经验极为宝贵。而且只要用略得当,火枪也能致胜的观点已深入人心。 何常部与季从孝部两支人马同时冲进君山大营,这俩个昔日的老对头差点因为战利品的瓜分而大打出手。号称螃蟹与蟑螂的对决又差点上演全武行。以何常的倔脾气来说,该是他的全是他的,他在小石湾打得如此辛苦,这死螃蟹一直窝在江阴城里,却在高字营全胜之际冲进君山大营,根本是虎口夺食。季从孝明白自己一向拿何常没办法,最后只得以三七开。 ∶∶∶∶∶∶ 入夜之后,挟着前所未有的大胜之威,高旭第二次受邀入城,江阴城内掀起了有史以来最狂热的浪潮。 今夜,在小石湾上下,在江阴城内外,在所有人们的心中,高字旗,迎风飘扬……H ------------ 第八一章 庆功之宴 江阴。 在灯火通明的明伦堂内,摆着数十桌的酒席,江阴里所有的士绅一起倍席,宴请劳苦功高的高字营将士。 其实入城的只有高旭以及史必达为首的数十名亲卫。 小石湾上大战方休,繁杂的战后事务使得大多数人无法脱身。何常的脚夫营驻扎在易主的君山大营。面对君山大营堆积如山的军粮辎重,一直穷惯了的脚夫们可谓一夜暴富。但何常是个守财奴,他执意封存着所有的物资。 君山大营内关押着将近五千的绿营降兵。对降兵的招抚工作,高旭全权交待给鲁无巧和罗子牛。又壮又矮的罗子牛敢于冲击白甲兵的阵营为兄弟报仇,他的忠义武勇得第八一章 庆功之宴到高字营上下的认可,也取得了高旭的信任。 徐玉扬部则是驻扎在小石湾上,他是彻头彻尾的好战分子,正大肆地招募着江阴豪杰,用以充实他的疯子营。要他在明伦堂上与那些士绅老爷入宴,他宁愿在小石湾上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发泄他那旺盛的精力,做个快乐自在的山大王。 而最为忙碌的是徐鸿,统计高字营的战利品,以及士兵的伤亡。在高字营所有的将领之中,他的作战风格也最为中庸。他或许攻不如徐玉扬,守不如何常,但难得的是他能攻守兼备。这得益于他那沉稳的性格。正因为此,高旭把最为看重的火枪营交给他,甚至于战后事务都由他处理。 虽然高旭筋疲力尽,并不想入城应酬,但江阴城民盛情难却,而且江阴又是高字营的基石,取得江阴人的支持对他的事业至关重要。 作为今晚当之无愧的主角,尽管众人一致请高旭主座,高旭自然不肯。作为后辈,虽有薄名,但与在座这些历史上江阴之战中的英烈相比,高旭完全没有自得的心思。 最第八一章 庆功之宴后,一直被奉为江阴主事的陈明遇仍然主座,高旭在陈明遇的右首落座,左首却是训导冯厚敦。高旭这旁的右首以下却是阎应元、江阴冲锋营主将季从孝、东门守将武举人王公略、以及南门守将汪把总这些武将。冯厚敦左首以下则是江阴城内有名望的士书生,诸如贡生黄毓祺、中书戚勋、庠生许用、孝廉夏维新、以及那阎小玉的夫婿陆楷等人。 能坐在阎应元的上首,高旭虽然有点不自在,但凭着他如今的实力,无论阎应元如何看待阎门之祸,高旭有足够的自信应对。尽管这阎应元长长的细眼里不时闪着洞察入微的精光,但高旭知道他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一个在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领着七万城民抗击二十多万清兵的人,一个能写出“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这样豪迈诗篇的人,高旭完全相信他的人品。至少,在第一次入城时,阎应元的隐忍给了他深刻的印象。 第一杯酒,高旭与在场所有的人一样,倒在地上,致敬那些死去的人,那些抗击清兵而死的留发不留头的英烈。 当众人举着第二杯向自己致敬的时候,高旭神色略作惶惶地起身道:“这第二杯酒,应该致敬那些血战余生的人。要是没有江阴子弟兵的热血奋战,谈何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阎应元听罢,拍桌而起,举起酒杯,一口饮下,大声道:“说得好!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高旭也是一饮而下,喝罢,看着阎应元,脸上皆是真诚之色,轻声道:“阎大哥,以往之事,小子难辞其咎,望大哥看在国族危难之时,让小子以待罪之身,全杀虏之志。” 阎应元听罢高旭的话,细眼里一时之间皆是复杂之色,但他也是果决之人,只是言道:“好!” 这个“好!”字当中虽然隐含着无尽的苦涩,却有一股一字泯恩仇的大丈夫气概。 高旭心神一振,亲自倒上一碗酒,立起身,先是那阎应元敬了敬,然后是陈明遇、冯厚敦在场之人,慨然道:“小子以往识入歧途,虚度年华,枉活了二十余载。自从一入江阴这个忠义之乡后,正是您们那留发不留头的决心,感召了小子浪子回头金不换,正是您们那十万百姓十万兵的众志成城,让小子明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为国为家,小子义不容辞!所以,小子敬诸位一杯,敬诸位悍卫我汉人尊严的风骨,也敬诸位胸怀中的浩然正气!” 高旭这番话算是向众人交待了以前那个花花公子高大少被自己附体穿越之后的变化,是因为忠义的感召。虽然有点强词夺理,但谁在乎呢?高旭的敬意激起了在场江阴士绅强烈的自豪感。 训导冯厚敦是个老学究,他立即掀出高旭话中最精华的那句,只见他一拍桌子,大声叫道:“说得好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当浮一大白!” 以冯厚敦的博古通今,他认为阎应元挑出高旭那句说得好的“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其实谈不上好,不过是拾明太祖朱元璋牙惠。朱元璋反抗蒙元的檄中,说的就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而高旭不过是改了一个字而已。但这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着实让训导老学究冯厚敦惊艳。 如果高旭知道冯厚敦的心思,肯定很汗颜,这“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可是顾炎武说的,而顾炎武现在就在昆山呢。 其实高旭多虑了,顾炎武在《日知录》说的是:“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语意出自于顾炎武,但八字成的语型则出自清未梁启超。如果顾炎武在场,也只会以为是英雄所见略同而已。 一直在未座倾听的陆楷也是击掌附和道:“是啊,说得好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陆楷可是名副其实的书呆子,不过,这次倒没有在夫人阎小玉的押送下进入明伦堂。相较于上次,他明显少了些许临场的局促不安,多了几分镇定自若。高旭闻声微笑地看着激动得满脸通红的书呆子,道:“陆兄,过奖了。” 陆楷举起酒杯道:“高兄武大略,在下佩服。” 陆楷说罢,略作深思,突然又道:“高兄,在下有一提议,不知可否相告。” 高旭笑道:“陆兄请讲。” 陆楷道:“高兄能否以十六字为宗旨,成立一个驱鞑社,以便号召天下一起反抗鞑虏。” 明末的人喜欢把志同道合之辈结成党社,且不说先前名声欠佳的东林党,江南人在明末组织的“复社”、“几社”也极有名望。比如“几社”就是江南名士夏允彝,也就是夏完淳之父,以及陈子龙等人创立的。而顾炎武、归庄等名士则是“复社”中人。 而原先本是书呆子的陆楷如今投笔从戎,但人哗众取宠的心思还没改变过来。况且他的丈人阎应元以及训导冯厚敦都说好,陆楷便把这十六字组合在一起,念了几遍,倒真觉得气势如虹,又贴切于如今反抗剃发令的形势,不由敬佩高旭的“高才”,接着又不可救药地起了结党组社的心思,同时,又可以变着法子抬举高旭。 高旭听罢陆楷的话,先是一愣。明末东林党、复社之类的党社高旭自然知道,但这些党社都是清谈误国的多,务实的少。明末的党争对国事有极大的危害。对于陆楷结社的建议,高旭不得不谨慎。 陆楷见高旭面露谨慎之色,不由得失望。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高旭喃喃自语着,这句烂熟的口号在276年前朱元璋喊过,又将会在267年后的孙中山时代喊起来。从终极目标来说,都是推翻满清统治,高旭发觉自己的事业可以与伟大的先行者孙先生相提并论。或许可以以某种方式向这位先行者致敬。 高旭不由起了恶搞的心思,对陆楷道:“陆兄,你看‘同盟会’如何?其意就是我们共同盟誓,遵从这十六字的宗旨,也号召天下人,同盟于我们的反清事业。” 陆楷听罢,琢磨一下,便大声称好。 而在席的众人也由着陆楷说好。说实在,陆楷这种不胜酒力时而嚷着结社的书呆子,平日众人见得多了。再说,高旭是会宴的主角,众人也不会落他的兴致。任谁也看得出,这高旭说“同盟会”时漫不经心,不过是对陆楷的应景之辞,作不得真的。 高旭接着又胡乱地调侃着陆楷道:“陆兄,如果要真正成立一个会社,首先要有纲领。纲领,我们有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这也就是我们的宗旨宣言。然后呢,要让天下人知道我们的同盟会,就要宣传。如何宣传呢?你千万别拿东林党复社那一套,我们要结社就要结个特别的。……怎么特别法?比如有一套特别的识别系统?……什么是识别系统?比如同盟会要有会旗,会徽,会报之类的东东……” 陆楷是个很较真的人,一般书呆子都有这个习性,他们可以为一个典故翻遍他们所有的藏书。陆楷刨根问底地追问道:“会旗,会徽,会报?……会旗是会社的旗帜,会报是类似塘报的刊物。那会徽是什么?……哦,高兄,我们一步一步来,你看我们的会旗应该是什么样子?” 这个陆楷似乎有点唐僧的倾向,高旭有点受不了,在场的人都有点受不了。阎应元无奈地佯装咳嗽一声,警告书呆子女婿别添乱。现在是喝庆功酒的时候,你一个劲的扯什么会社做什么?所谓书生清谈误事,你可不就是典型么? 但陆楷很执着。 一个死心眼的书呆子如果满腔热情地投入某样事情,他们的专注会让人发疯。 高旭实在受不了陆楷目光里火热的求知欲,他道:“陆兄,你先找三尺的长方青布,一尺见方的白纸,剪刀,笔墨,为兄当场制一面会旗给你瞧瞧。” 陆楷虽然听得满头露水,但他还是满头露水地做了。 看着陆楷找来一应俱全的东西,高旭真无语了。这陆楷真的拿玩笑当事做啊。 不过,高旭趁着酒意,抓起那三尺青布摊在地上,指着青布道:“这是青天。” 众人听罢不由得一笑。这高旭真的把陆楷当傻子玩了。 陆楷看看地上的青布,又看看高旭一本正经的脸色,竟是“哦”了一声。 这时,那阎小玉闻声赶来,见高旭如此作弄自己的夫婿,顿时就要发作。 但立在一旁的阎应元却是使个眼色,阻止了女儿的发飙。他略有深思地望着高旭。 高旭指布为天之后,又拿起剪刀把那白纸对折,一个弧形之后,剪成了一个圆圈。 然后,高旭把圆纸贴在青布中间,指着白色圆纸对陆楷道:“这是白日。” 当高旭指纸为日之后,众人已是意会。所谓青天白日,朗读乾坤,不外如是。 接着,高旭又拿起笔墨,在那白日里龙飞凤舞地写了两个字。 众人看罢,一直嘲弄的神情突然肃然起来…… (坚持了。已二更。)H ------------ 第八二章 中华旗的诞生 “中华!” 当高旭笔迹如刀地写下这两个字后,现在本是喧哗的氛围一下子凝重起来。 高旭原是一直抱着游戏的心态挥笔,但一挥而就之后,望着白纸上的“中华”两字,顿感手中的毫笔重愈千钧!因为这些日来的心力交瘁,他的精力已极为疲惫,而且所附之身的抵抗力本就不强,几杯酒下肚之后,使得他平时沉稳的性子一下恍惚起来。想起自穿越以来不停地辗转在生死之间,竭尽全力地拉扯人马,在满清如日中天之时仍然不自量力地逆天而行,刨到根,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在民族危难之际重铸这“中华”两字? 他是本个普通人,但来到这个残酷而第八二章 中华旗的诞生又绝望的时代之后,干的都是不是普通人能干的事! 如果由着满清问鼎天下,东方这只雄狮还要沉沦将近二百七十多年! 无论他是徒手补天,还是不自量力,都要为这两个字付出他的全部! 以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为首的众人也是各有所思地望着白纸上的那“中华”两字。这两个字似乎有一种魔力一般吸附着众人的心神。他们留发不留头,孤城血战,虽然是为了发冠之制,但倒底还不是悍卫传承数千年的华夏之魂? 因为难以抑制的酒意,高旭难得一次多愁善感,他愣愣地望着中华两字。不来到这个年代,没有尝过被迫剃着金钱鼠尾头,当真无法理解这恢复中华的意义。良久,高旭突然拿起剪刀,就在众人一惊的时候,剪刀已划过他的手腕,鲜血随即滴在那洁白的纸上。 艳红,而又触目。 高旭放下剪刀,对着一旁的陆楷大声道:“陆兄,今日兄弟就与你锸血为盟,创建同盟之会,以号天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之伟业!” 陆楷也是神情激荡之第八二章 中华旗的诞生极,也是大声说了一声“好”,立即拿起剪刀划腕而过,鲜血如注地滴那张寓意白日中华的圆纸之上。 众人有点目瞪口呆地望着高旭假戏真做起来,不由得面面相觑。 旁观的许用也是个热血书生,当初“头可断,发绝不可剃!”的口号就是首次从他的嘴里喊出来的。那许用也是拿起剪刀划腕滴血,立下鲜血盟誓。接着有更多的诸生一个个滴血而盟。 阎应元照旧眯着他的细眼琢磨着高旭此举的深意。却不知高旭根本只是在发酒疯而已。 训导冯厚敦却对高旭刚劲的书法颇感兴趣,他料不到这个传说昔日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不光武略让人侧目,连他的笔也让人刮目相看。对于笔毛字,高旭当年在闲暇之时就苦练过,笔形意境都颇为不俗。只是一直守在他身后的史必达却是满脸的惊诧。作为伴童,对高大少的墨宝,史必达自然清清楚楚,他想不通现在的高大少竟然如此脱胎换骨,连笔迹也是天地之别。 陈明遇素来有点晕血。晕血并不意味着胆小怕死,这只是一种天生的习性而已。说实在,上阵杀敌那是没办法,但现在要他无端端刮一刀,流一地的血,陈某人有点痛惜。但众志成城之下,连阎应元、冯厚敦都随后立了血盟,作为江阴主事之人,陈明遇自然也不例外。 当在场的所有人滴过血誓之后,一张白纸又变成红纸,他所说的白日已变成了红日,那“中华”两字像是浸渍在血泊之中,其中无形的寓意更是激起了众人的狂热。 高旭从血迹斑斑的青色布匹上,拿起血淋淋的“红日中华”的血纸,向众人慨然道:“我以我血荐轩辕!” 在场以陆楷、许用为首的热血书生,被高旭的壮烈感染得无以复加,不约而同地齐声附和了一句。 接着高旭又把血纸放回青布的中央,突然觉得这中间位置雷同于后世的鬼子旗,便把血纸放在左上角。高旭看着这面已变成青天红日旗的旗帜,略作思索,突然又拿起了剪刀。众人看罢又吃了一惊,暗想这高旭又要作什么。 众人只见高旭一手拿剪刀,一手拿起刚才那张方形白纸剪成圆形之后还余下四块角纸,折叠一起,然后又是几刀剪下,变成四只五角之形。 然后高旭拿着四只五角纸,依次贴在青布左上角处的红日血纸的旁边,接着指着那四个五角纸,对着陆楷等书生,一字一字道:“这是农户,这是工匠,这是商人,这是士林!!” 不等众人反应有过来,高旭又道:“这青天代表我们汉人的朗朗乾坤;这红日昭示着总有一天我们的中华会再次旭日东升;这四颗五角星代表天下所有的汉民,也就是我们这些责无旁贷的匹夫们,也代表成立同盟会的四句纲领。……四颗五角星悍卫着我们这个传承数千年的旭日中华!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我们要在满清的铁骑之下重铸我们的中华之魂!诸君,让我们为中华之崛起而努力!” 众人听罢,又是一阵难以自抑的慷慨激昂。 高旭看着这面犹如涂鸦之作的旗帜,原本是想拿青天白日旗来糊弄陆楷的,那知在血誓中白日变成红日,为了不同于白底红日的鬼子旗,又把红日置放在左上角,却觉得一个红日孤零零的,又加上代表四个汉人阶层的五角星,最终变成了青天、红日、四星、中华旗,相当于青天白日旗与五星红旗的混杂,只是红日里多了个醒目的“中华”两字。 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但高旭酒意朦胧之下,却是越看越顺眼。 不论旗帜如何,但其中所表达的寓意,是深刻而又富有感染力的。所谓旗不在怪,有意则灵啊。 而书呆子陆楷望着这面刚出炉的同盟会会旗,如获至宝,脸上泛起一片虔诚之色。 随后,陆楷与许用连同一众书生,小心地把中华旗挂在明伦堂外的旗杆上。 在夜风中,刚诞生的中华旗,泣血飘扬着。 阎典吏立在明伦堂的门口,望着那夜空中的中华旗,心中喃喃自语着旭日中华,良久后他细眼里的精光一闪,顿时恍然大悟:“这小子果真隐含着大心思……红日中华,旭日东升。‘中华’两字写在旭日之上,他不就是姓高名旭么?旭字里不是有个日么?什么中华旗,这简直是变相的旭字旗嘛!……不过,你若真能重铸中华,我定然甘心辅佐,怕就怕你大言不惭啊。” 不胜酒力的高某人其实很冤枉,这面中华旗根本只是现炒现卖的产物罢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阎小玉很郁闷,尽管她在孙芸的遗书中了解阎氏之祸的由来,但她对高旭的恨意并没有冰消云散。她的父亲为了奔赴国难,已放下家仇。而她的夫婿陆楷一直蒙在鼓里,现在又与那高旭创建什么同盟会,对那家伙佩服得就差点五体投地了。阎小玉也完全相信,就算她书呆子夫婿知道事情的内幕,但他那以天下为已任的性子,他的选择肯定与父亲一个样。 女人的情感永远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惯性。她恨一个人,就会习惯地恨下去。 但这在样风起云涌的大时代里,一个小女子的痛苦在于她的爱恨根本无足重轻,也无人问津。 ∶∶∶∶∶∶ 高旭突然醒来,他头痛欲裂,宿醉的感觉极度糟糕。 他睁开眼,入眼的却是斑驳的岩石。 高旭倏地一惊。他记得是在江阴里参加夜宴,怎么醒来看到的不是屋顶,而是山洞的岩壁?莫非又穿越了不成? “官人醒了?” 一声轻柔的问候传入高旭的耳畔。 高旭闻声看去,却是汤娘子那艳丽逼人的笑靥。 高旭疑惑地坐在身,问道:“娘子?你不是去了崇明了么,怎么在这里?这是哪儿?” 他拍了拍发涨的脑袋,又打量了周遭一眼,发觉这是小石湾上的山洞里,而他正躺在那张石床上。清凉舒适的山洞一直是炎热的七月中避暑的好地方。 汤娘子仍然是柔柔的,弱弱的,但她躲躲闪闪的眼神里总带着一种天生的欲拒还迎的媚意,以及她那傲人的身段里所散发出来的属于绝代尤物的那种风情,让人狠不住粗狂地把她拥在怀里,然后肆无忌惮地怜爱一番。但江阴人都知道,当日汤娘子在城头一跃,在这副可谓怀艳之罪的柔弱身躯之内,跳跃的可是一颗刚烈的心。 汤娘子没有急着回答高旭的话,只是温柔地递来一杯清水,示意高旭先漱一下口。 趁着高旭漱口的时候,汤娘子道:“离城时,那史将军把奴家一家三口单独安置在一艘船上。但官人没有去崇明之前,奴家也不想去。官人在哪里,奴家也想在哪里。所以,奴家让船夫停泊在小石湾下的江边码头上,等待来日与官人一起离去。” 汤娘子的媚眼瞪得大大的,忽闪而长长的睫毛下皆是央求之色,她见高旭微微皱了一眉,不由心中一急,道:“官人,你不会怪我吧?” 高旭漱罢口,伸出手,抚摸着汤娘子那滑腻的玉容,笑笑道:“我怎么会呢?” 汤娘子却是眼里含着泪花,又道:“昨天我在江上担心了一天。如果官人不在了,奴家也活不下去了。” 高旭听了汤娘子情意绵绵的话,心中一荡,手掌不由得从她的脸颊掠过下巴,接着伸入胸前的那对丰软的高耸之中,轻轻地搓-捏起来。汤娘子顿时满脸嫣红,弱弱地按住高旭使坏的手,呢喃道:“官人……” 高旭定了定神,停止了动作,心中有点惊讶自己如此把持不定。或许这汤娘子的一举一动,一哭一笑,都无意识地甚至是天生的带着一股不可救药的性感,这虽然不是出自她的本意,她的诱惑往往是不自觉的,她那充满着性意味的体态总是独立于她的意志之外。而这点对男人来说,却是最致命。特别是高旭一旦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之后。 高旭问道:“对了,我怎么在这里?我应该在江阴城里吧。” 汤娘子道:“听史将军说,昨夜官人在明伦堂宴散之时,以军务为由,一定要回小石湾。众人无可奈何,只得让官人出城。那知官人出了城后,吹了风,酒意翻涌,竟是吐得一塌糊涂。于是,史将军把官人送回石洞之后,又命人到江船上叫奴家上来伺候。” 按道理,以他的自制力以及酒量,不致于喝醉了。高旭敲敲脑袋,他只得在明伦堂喝了很多酒,酒宴上发生了什么倒一下子都记不起来。所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任一个人意志如何强韧也要有身体的配合。看来这个身体的恢复还远远没有达到高旭满意的程度。 高旭抬头望了望山洞处狭长的天窗,道:“天还没亮么?” 汤娘子“嗯”了一声,声线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音。高旭听罢,不由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在高旭的注视下,汤娘子的目光习惯性地惊鹿般弹开,脸上的嫣红已是弥漫到她的脖子上。她的身子不自在地扭动一下,使得高旭一直停顿在她胸前丰软之处的掌心,与那越发突起的一处俏立磨蹭了一下,更添了一份消魂之意。高旭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一震,然后她又开始扭动着胸腹。似乎对高旭魔掌的挣脱,又似乎是某种**的决堤。 高旭轻轻抽出手掌,然后把她抱在石床,拥在怀里,轻声道:“是啊,天还没有亮,我们还可以睡一会儿。” 汤娘子火热的脸扑在高旭的怀里,她身上媚惑的体香像分裂成无数道**的丝线,从高旭的口鼻,从高旭的毛孔,钻入他的体内,掀动着他原始深处压抑着的狂野。汤娘子在期待着什么,但她忽然觉得高旭的身体一僵,本是肆意地游离在她身上的手却停了下来。 汤娘子等了很久,但高旭一直未动。一会儿,她的双肩不由颤抖着。 高旭抬起她的脸,发觉她已是泪流满面,不由柔声道:“怎么了?” 汤娘子轻轻抽泣了一下,细语道:“官人,不要奴家了么?” 高旭抹去她眼角的清泪,道:“怎么会呢?只是你一夜未睡,先休息一下,好么?” 汤娘子“哦”了一声,轻声道:“多谢官人关心。” 她的确是困了,白天担心害怕了一整天,夜里又伺候醉后不停呕吐的高旭一个通宵。 当汤娘子入睡之后,高旭下了石床。 高旭是因为突然看到石壁上那些若有若无的刻痕时,欲念才如潮水般消逝。 因为这种刻痕并不明显,所以高旭以前从未发现。现在一盏油灯挂在石壁上,灯光才映出那些刻痕的线条。高旭看得出这些线条虽然简陋,但仍然可以连成一副画,似乎是那几块木雕的初稿。 或许那些手艺精巧的雕画,孙芸是先在石壁打好草稿,然后再刻在木板上的。 高旭走出了山洞,在晨曦中望着不远处的那堆灰烬,手里捏着她那把遗留下来的刻刀,心里默默地道:“你的仇,我已经给你报了。” ∶∶∶∶∶∶ 在晨风中,空气中仍然吹拂着昨日战场遗留下的血腥和硝烟的气息。 除了那些高字营士兵,小石湾上下所有清兵的尸首都还没来得及处理。天刚蒙蒙亮,江阴城出来大批的乡民,在一些耆老的安排下,有组织地开始在山沟进行集体土葬。炎热的天气下,如果不及时清理战场,将会引起恐怖的疫情。 高旭漫步在山岗上,偶尔有一队巡逻兵经过身边,就齐齐地向他施行击胸军礼。 听到一阵震天的喝杀声后,高旭抬眼望去,正是徐鸿在操练旭卫营。 尽管取得了大捷,但这个徐见山仍然没有拖沓一日的晨操,他这种一丝不苟的精神让高旭很满意。 对于日常操练,当初徐见山还是旭卫队长的时候,高旭就编写了一本操练纲要交给他。纲要是高旭凭着印象从后世的影视和军中整理出的一套现代训练方法,比如军人养成,体能训练,个人战术,团队协作等等。 在具体战术方面,高旭认为徐鸿的综合素质是高字营当中最好的一位。相对而言,高旭只是来自现代的一个普通医生,迫不得已才拿起枪杆子,拉扯人马逆天保命,能依仗的不过是后世学识的积累以及通晓历史趋势所涉及的战略方面的优势而已。 而徐鸿军户出身,自小熟读兵书。在行兵布阵上,徐鸿驾轻就熟。虽然不论攻,还是守,徐鸿不如徐玉扬和何常那样的偏才,但他绝对是个全才。昨天旭卫营的表现并不出彩,没有疯子营歼灭五百白甲兵的奋勇,也没有脚夫营防守时犹如血肉长城那般的坚韧,但旭卫营参与的战斗仍然是战场上的转折点。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句话或许就是徐鸿徐见山的写照。 最难得的是他那坚持不怠的意志,以及遇事沉稳的性格。 这时,徐鸿就在对旭卫营进行列队、齐步走、正步走之类的步法训练。 高旭悄然观看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 小石湾大捷,这不是个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有太多的事要去做,有太多的血要去流。 高旭知道未来的路,自己根本没有一丝喘气的机会。 要么剃了头作满清奴才,要么像个人样血战到底,直至流完最后一滴血! ∶∶∶∶∶∶H ------------ 第八三章 扩军狂澜 君山大营。 在原本是刘良佐的帅营里,高旭坐在帅椅上,翻阅着一叠厚厚的资料。在他的身旁,立着一本正经的老狗才鲁无巧。 这个绍兴师爷为人虽然猥琐,但办事能力却是不差。君山大营里所有的钱粮辎重被何常封存之后,鲁无巧花了一个晚上就统计出一张详略的物资清单。高旭一早来到君山大营视察时,鲁无巧就把这份清单交给了高旭。 高旭看着清单上巨额的数字,不由得有点哑然。 这刘良佐的家底当真不薄啊,这不过是他征战江阴的营地而已,但随军的钱粮器甲竟是如此的充足。 战场上缴获,以及大营仓库储存的各类鸟枪火铳有一万第八三章 扩军狂澜多支,明末时期那五花八门的诸如虎蹲炮、大碗口铳之类的小型火炮,载炮战车,以及一窝蜂、飞空沙筒之类的火箭,也有数百之多。此外,还有火药有数千多罐,铅丸铁子数千石,刀剑盔甲数万套,弓箭数千张,战马三千多匹。钱粮能供数万人将近三个月的存量。 如果一直嚷着破产的高老头见到这份清单,恐怕会高兴得发疯了。 高旭满意地放下清单,真是大发了。有了这些物资,高字营可以大肆扩军。 高旭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深思着。高字营虽然脱胎于常州知府派遣到江阴的那支送押辎重的千总队,但随着两个把总楚应麟和薛一刀的一走一死,以及那些北地老卒的死亡殆尽,那个千总队的底子几乎没有了。 现在的高字营,除了高氏海盗战队这支水师,陆战的三个主力营完完全全是在江阴本地拉扯起来,其中徐玉扬部和何常部正式成军于黄田港大撤退,而旭卫营也不过是旭卫队的扩编。徐玉扬、何常以及徐鸿都是本地将领。 徐玉扬部与清军在小石湾的攻防第八三章 扩军狂澜战中打出了“疯子营”的名气,徐疯子的威名在全歼了五百白甲兵时达到巅峰。但疯子营也是死伤惨重,能战之卒不足二千人。何常的脚夫营能顶得十倍于已的鲍胡子部不得寸进,却也付出近四成死伤的代价,战力也不足二千。徐鸿的三千旭卫营首战之后,也是减员数百上千。这样算起来,高字营的三支主力加起来也不足六千人。 但这六千人却已是经过战火的淬练,可以在这支骨干上扩充人马。 想要扩军,自然需要人力物力。 至于人力,由于对满清初下剃发令的反弹,如今是江南民心最可用的时候。只要举起反清大旗,又给民众看到胜利的希望,足够的人力就会汹涌而至。现在小石湾大捷足以证明高字营的实力,这种实力也足以形成一股向心力。至于这点,事实就摆在眼前,江阴大捷的消息传到哪里,哪里的目光就投向江阴。数日之内,江阴将成为江南所有民众的焦点。 人力不愁了,物力也因为破了刘良佐的君山大营而得到大量的后勤物资,在短期之内极其充足了。要说长期的物力,以江南的富庶,根本不在话下。 再说,已经时不我待了啊。 由于博洛的满清主力很快就会从杭州回师江南,高旭根本没有稳稳当当练兵的时间。 白甲兵的战力,高旭算是见识过了。徐玉扬的疯子营彪悍,但那些久经百战的满清兵可不是绿营兵这些烂柿子,他们名不虚传,他们也很彪悍。 那仅仅只是五百白甲兵而已。 而满清有十万八旗铁骑! 现在高旭抱着的心思就是,不管满清铁骑如何精锐,但满族人的基数太小,男丁不足,死一个,就少一个。满人有质量,那汉人不是有数量么?高旭相信,只要不要让江南反抗剃发令的浪潮沉沦下去,江南就有足够的力量拖住满清平定天下的脚步。 所以,高旭明知道博洛的满清主力平定了浙江之后,将回师江南,高旭也不能拍拍屁股跑到崇明岛上避战。 他必须战。明知强弱对比悬殊,他也只有战。一定要战,一定要打。就算明知打不赢,也要把江南打烂,多打几战。败了,不要紧,江南有的是人力物力,只要反抗的意志还在,就可以卷土重来。一定要趁着江南民众反抗剃发令如火如荼的的形势下战斗,凝聚民心,培育民智,一定不能让江南民众的反抗热情被满清铁骑的刀与血浇熄。 否则,一旦江南人在清军的绝对力量下认命了,反抗的意志屈服了,江南富足的人力物力便成为满清的帮凶。 在没有任何退路的困境下,也只有战! 就算满清铁骑是大象,而江南有的是愤怒的蚁民。 高旭觉得自己现在最迫切的工作,就是把江南这些决意反抗剃发令的乡民有效地组织起来,面对满清铁骑的精锐,只有以量取胜。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百姓十万兵。除了这样,高旭想不出别的办法。 所以,高字营的扩军迫在眉睫。 高旭决定把高字营扩军水陆两个战略单位。陆营扩编三镇。水师筹建一营。 一镇九千人,镇官称之为提督。下设三营,每营三千人,营将称统领。营级单位下设千总,把总,百总,哨官,队长之类的军官。兵员基数则以12人为一队。 陆营暂设三镇。 第一镇提督为徐玉扬,兼任一镇一营的统领。 第二镇提督为何常,兼任二镇一营的统领。 第三镇提督为徐鸿,兼任三镇一营的统领。 每个镇里的一营都是本镇的主力营,由提督兼任统领。 每个镇的二营三营的基层军官可以由原疯子营、脚夫营和旭卫营里的老兵担任,但每个营统领的人选,高旭很缺乏。 高旭突然想起那个罗子牛很武勇,他与徐玉扬连手歼灭了五百白甲兵。罗子牛虽然是新降绿营将领,但他不乏有忠义之心,而且人才难得,可以让他在投降的五千绿营兵中挑选精卒,连同他的残部合成三千人马,组成一个营。 那么罗子牛这一营的编制放在哪个镇里呢? 高旭想来想去还是第一镇。罗子牛也是个悍将,很对徐玉扬的脾气,而且俩人曾合作无间地战斗过。再说以徐疯子的威名也镇得住那些新降反正而来的绿营兵。 一镇二营的统领由罗子牛担任。 还有没有适当的人担任统领呢? 高旭想来想去,觉得首次在三官殿遇到的季从孝不错。(!)他外号“江阴螃蟹”,与蟑螂何常是一对冤家,只是一直以来,听说何常一直吃得他死死的。就像这次抢占君山大营,季从孝从何常手没讨到多少便宜。要说起来,高旭认识季从孝比认识何常还早呢。 况且何常擅于防守,季从孝却爱进攻。俩人同在一镇之中可以互补。虽然季从孝的攻击力只有三板斧,可他年轻,出身富户,虽然知书不达理,但也是个热血青年,反清之志还是毫不动摇的。 而且季从孝的冲锋营也不错,现在凭着高旭的声望,完全可以拉进高字营的序列里。 二镇二营的统领,非季从孝莫属。 接着,想来想去,高旭再也找不出适合当统领的人选了。 还是缺人才啊。 第一镇有徐玉扬,罗子牛;第二镇有何常,季从孝;第三镇只有徐鸿。 第一镇和第二镇只有一个营的统领空缺,而第三镇却有二个。但高旭却是对第三镇最放心。因为不论徐鸿的军事素质,还是他的全局统筹能力,比起徐玉扬和何常来说强得太多了。高旭觉得只要把一个镇的架子交给徐鸿,他肯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至于包头鱼,史必达都是海盗出身,长于水战。包头鱼的高氏海盗战队以后必须要护卫远洋高氏商船的生意,并不能完全投入江南的抗清之战当中。这样,只有让史必达筹建水师的一镇人马。 满清铁骑陆战无敌,但不擅水战。直到施朗收复台湾时,清朝才有像样的水师。而现在,满清在水路的势力是一片空白。如果有一支擅敌的水师,就完全可以在长江来去自如。以后以崇明岛为基地时,谁说崇明弹丸之地,没有战略纵深?只要取得制江权后,长江就是战略纵深! 最后,如果有了三镇陆营,一营水师之后,这支军队总不能还叫高字营了吧。 称之为高字军? 高旭不由摇了摇头。以姓氏为名,实在不够大气。 ∶∶∶∶∶∶ 这时,营帐外有人求见。 高旭一听是陆楷和许用两人的声音。 高旭把俩人迎在帐里,琢磨着他们的来意。 高旭见陆楷庄重地托着一叠布匹进来,不由疑问道:“陆兄,这是什么?” 陆楷听罢不由与许用对视一眼,俩人打开了布匹,然后放在地上。 高旭看那些打开的布匹,托着下巴望了一眼,吃了一惊,暗想:“这不是后世的五星红旗么?四个小五角星的位置格局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红底改成了青色,那个大五角星改成内书‘中华’两字的红色旭日而已。这肯定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莫非有另外的穿越者存在?” 高旭神色凝重在看着陆楷俩人,问道:“陆兄,这面旗是谁制的?他在哪里?” 陆楷与许用俩人听了面面相觑了一下,然后陆楷摸不住头脑地道:“高兄,这……这面旗帜不正是你制的么?” “我?”高旭指着自己鼻子道:“我什么时候制过?” 陆楷脸色顿时白了,气急败坏地大声道:“高兄,这可是昨夜你在明伦堂众目睽睽之下制出来的,这可是同盟会的会旗!” 高旭脸上一片迷茫之色,因为喝醉酒,昨夜发生了什么,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听陆楷说这旗帜是自己制的,有点发愣,又听陆楷嘴里突然蹦出个“同盟会”,却越发愣了。明末清初时期,似乎那个天父地母,反清复明的天地会很有名。同盟会?还要过好几百年才有哪。难道自己酒后失言,把未来的啥天机都倒在明伦堂的酒桌上了? 这几天来,高旭虽然没有上阵搏杀,但心力的消耗比体力还厉害。这使得高旭这个所附之身的躯体,虽然刚刚有了健康的气色,但抵抗力却直线下降,因为酒精的侵蚀,不光让高旭宿醉了一夜,甚至有了暂时性失忆的迹象。其实一般人也有醉后糊涂的时候,只是高旭来得更强烈,更彻底。酒精健忘症,这可是附体穿越的后遗症之一。相较起来,这可比当初他在舍桥血战时,体力枯竭而致使所附之躯的当机休克好得多了。 陆楷却是认为高旭反脸不认帐了,又是急道:“当时你可是答应我们创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同盟会。难道过了一夜你就想推托个精光?高兄,你可别抵赖,也别想反悔啊!因为一夜之间,城内有数千人立下血誓,加入同盟会。……你看到没有,那“中华”两个字可是你写的呢?你瞧瞧这笔迹,是不是你的?还有,你也在手腕上划过一刀,立个血誓的。……诺,你别以为包好了手腕我就看不见哪!” 高旭看了看手腕上被汤娘子细心包扎好的创口,不由苦笑,能把质彬彬的陆楷逼成这样的,想必错不了。 许用也是苦笑道:“这面旗帜的确不是你制的。这不过是我们连夜赶制出来的三面中的一面。你瞧,那个白日是用白布缝制的,不是宣纸。而且你写的‘中华’两字,也是城内的妇人连夜一针针绣起来的,也不是你当时写的毛笔字。你当时制好的那面,已珍藏在明伦堂内。制好的三面中华旗,一面在明伦堂外,一面在江阴城门,这一面众人打算给你。” 高旭疑惑道:“白日?这旗上哪里有白日?” 许用指着那旭日道:“就是这个啊。” 高旭揉-搓了一下眼睛,想道:“难道我是色盲?这分明是红色的。” 高旭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顺着血腥味的来源,高旭看着那个旗帜上红色的旭日,伸手摸了一上,只见手指上血淋淋的,不由道:“这个红圆圈里都是血?” 一旁的许用点头道:“是的,这本来是白布,只是给血染红了。” 高旭愣了一下,又道:“这些血都是那些宣誓入会的人的?” 陆楷接口道:“当然,三面旗,三千多人。这个就有一千多人的滴血。” 高旭吞了一口气,道:“其实直接用红布不好么?也用不着滴血了。” 陆楷像是不认识高旭一般,大声道:“这怎么能一样?!我们同盟会的旗帜,就应该有我们的盟誓,就应该用我们的鲜血染成。再说,昨天你也是先以布为青天,纸为白日起始,只是后来众人一同血盟,这白日再变成了红色的旭日。从青天白日,到旭日东升,我们中华民族的崛起不可阻挡!” 高旭听罢无语了一番,这难道以后每制一面旗帜都要这样滴血盟誓,染红那个白日么?不过,高旭看着陆楷那坚定的眼神,说不定他以后真的这样干。高旭望了望着那“旭日”中华旗,过了一会儿,心中缓缓升起对那些参与血誓之人的由衷敬意。凡事就怕二个字:认真。 高旭沉默了一阵,又小心地问陆楷:“中华民族?这也是我说的?另外,我还说了什么?” 高旭知道现在还没有民族这种概念。 陆楷点点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取义,现在江阴城内众志成城,滴血相约,誓言驱除鞑虏,人人以加入同盟会为荣。而且众人一齐推选你为同盟会会长,冯训导、阎、陈两典吏三人为副会长,我与许用俩人为右左理事。这同盟会可是你在明伦堂上首次倡义,大声疾呼而创建的,你万万不可甩手不顾啊。” 等陆楷俩人走后,高旭望着那面挂在帅帐外的旭日中华旗,大汗不已。 “……高字营……扩军三镇……高字军……” 高旭喃喃地重复着这些关键词,越发觉得“高字营、高字军”这种叫法有点小家子气。高旭叹道,这反清事业不光光是我高旭一个人的责任啊,难道一定要以我高氏的名义去反清?这样可不利于建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统一战线。 “……同盟会……旭日中华旗……” 高旭又喃喃地道:“其实也恰切啊,同盟会,本来就是推翻满清的。既然历史上的同盟会能成立在满清统治结束的时候,何不现在成立在满清统治刚开始的时候?!” 高旭突然眼睛一亮,拍手笑道:“既然有了同盟会,自然也得有同盟军啊!……中华同盟军第一镇第一营……这种叫法才大气嘛!……这样才能以大义的名分,把江南所有的力量集合到这支军队里嘛!” ∶∶∶∶∶∶ 高旭派去城内打探消息的人回报,一切皆如陆楷所言。这江阴城内果真大张旗鼓地宣传同盟会的十六字纲领。而且更多的旭日中华旗被制作出来,每一面旗帜制好之后,人们争先恐后地滴血盟誓。 高旭料不到一次完全无法记起的酒后游戏之举,戮破了酝酿到爆破边缘的汹涌至极的民心。人们终于明白他们的战斗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衣冠,而是为了同盟会血旗中的那个“中华”! 无心插柳柳成荫! 高旭在最恰当的时候无心做了一件最正确的事。 随后在陆楷和许用这些热血书生的推动下,同盟会的浪潮随着江阴小石湾大战的捷报,以江阴为源头,迅速在江阴的周边传开来。同盟会及时的横空出世,把各地分散的人心顿时凝聚起来! 高字营,江阴大捷,同盟会,中华旗,这些元素交织而成的讯息,先是在江阴周近酝酿了半日,然后犹如狂澜一般集卷了整个江南。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处处是喜闻江阴大捷的欢呼! 处处是同盟会宣言的呐喊! (红票!谢谢!)H ------------ 第八四章 提督人选 随着旭日在东方的冉冉升起,七月那炎热的天气在早上就开始变得让人难已忍耐。但人们高涨的热情却是盖过了这大自然的热度。人群从四面八方地向江阴赶来,然后都涌向君山大营的营外,要求参加高字营杀鞑子的青壮川流不息,把君山上上下下挤得水泄不通。每人都想求见高旭这个传说的高字营首领、同盟会会长。 高旭让人把那面旭日中华旗从帅营外的旗杆上取下来,然后立即把自己刚起的念头付于实践。他在旗帜的右边布匹上一挥而就,写下了“中华同盟军”五个字。一旁看着高旭挥毫的史必达已是见怪不怪,这个昔日一向写得像苍蝇脚的花花大少如第八四章 提督人选今却变得像个书法家,虽然无法让人置信,但高旭让人的惊奇太多,史必达已是麻木了。 倒是鲁无巧第一次见到高旭的笔迹,不由得哑然无语。鲁无巧出身师爷,对书法的造诣也颇为自得。其实以鲁无巧的眼光看来,高旭的书法倒算不上如何出类拔萃,但胜在行迹之间有一股激昂的豪迈之气。虽然高旭一直整得自己很惨,但老狗才一向是看不起不学无术的高大少。这时见过高旭的字,鲁无巧倒真的对高旭心服起来。 高旭让人再把旗帜竖到君山大营之外。过了半天,高字营改名为“中华同盟军”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江阴。 ∶∶∶∶∶∶ 在江阴的明伦堂内,一夜未睡的一干书生正在奋笔疾书,他们写的是同盟会的檄。作为同盟会理事的陆楷没有忘记高旭所说的会报,他正在与许用传阅着几篇章。很显然,那高旭是个甩手掌柜,对于这点,陆楷与许用一致达成共识。而且陆楷对于高旭的健忘一直耿耿于怀,认为这是高旭的借口。他陆楷可是把同盟会的创建第八四章 提督人选当作一项事业来做的。 会旗已定了下来,接下去,陆楷就立即编辑会报。 会报该编成什么样子,陆楷也没有底,与许用等人相计也无定论。陆楷只得又跑去君山大营,请教那个最不负责任的同盟会会长。 当陆楷拿着一堆稿来到君山大营外时,却见那写着“中华同盟军”的旗帜在迎风飘扬。书呆子一见之下,先是愣了一愣,接着又激动得热泪盈眶。同盟军不说是同盟会的军队么?这同盟会有了自己的人马,将完全与那些光说不练的“复社”、“几社”之类的诗社不同。 陆楷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进了君山大营的营门,在表明身份之后,守营的兵丁放他入内。(!)陆楷跌跌撞撞地冲进帅营,大声说道:“会长,那中华同盟军是不是同盟会的会军?” 高旭正趴在桌子上琢磨着一张常州、苏州和松江三府的地图,皱着眉在盘计着什么,刚刚略有所得的思绪却被陆楷打断了。高旭抬起了头,看了激动万分的陆楷一眼,只是肯定地“嗯”了一声。对于陆楷突然改称自己为会长,高旭有点怪怪的感觉。 陆楷之所以要称高旭为会长,书呆子自认为还藏着小心机的。那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这个高旭,让他别再忘了同盟会,别忘了他该负的责任。 陆楷又问道:“那高字营呢?” 高旭道:“我决定把高字营整编为中华同盟军。” 陆楷兴奋得搓搓手,呵呵傻笑着。高旭不知这书呆子一个劲的乐个什么。其实本质上,这中华同盟军不过是高字营的马甲而已。 陆楷又把一堆稿交给高旭,道:“会长,你看看,这些都是大家连夜赶出来的稿件。会旗有了,会军也有了,现在正创立会报,你拿出个章程来。” 高旭瞧了那一堆稿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只要符合十六字纲领的,都可以选作会报的稿件。这个你自己拿注意。” 高旭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又差点惹恼了陆楷。不过,难得书呆子的心眼这次转得快,同盟会突然拥有一支会军,实在让他太兴奋了。这样同盟会的份量将是水涨船高。作为同盟会的首任理事,他自然也脸上有光。 高旭想了一下,对陆楷道:“正明,你立即回城,召集人手赶制三面中华旗出来,上面分别像营外的那面军旗一样,加上中华同盟军第一镇、第二镇、第三镇。中华同盟军准备组建三镇人马。所以,需要三面镇旗。还有,那个白日……算了,还是白日好了,你们不要滴血,直接送到大营,到时我让将兵来滴血盟誓。” 陆楷应了,转身离去时,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深深地瞧了高旭一眼。高旭让他瞧得莫明其妙,问道:“怎么啦?” 陆楷拿出几张早就准备好的白纸,递到高旭面前,道:“会长,你得把那些要绣在旗帜上的字写下来,让在下拿去给妇人看样。此外,还有同盟会会报这些字也得写下来,让印刷时有个参样。……另外,还有同盟会的十六字纲领,你也写下来。” 这不是让我题词么。本着现代人崇尚那些伟人题词的虚荣心理,高旭也不拒绝。让陆楷铺陈好白纸,然后一挥而就,写下中华同盟军第一镇、第二镇、第二镇,十六字纲领,以及中华同盟会会报这些字。一等高旭写罢,陆楷匪徒一般抢到手上,生怕那些字不翼而飞一般。 高旭陆楷如此把自己的笔墨当成宝,不由有点哑然失笑。 却不知陆楷含着别样心思,心想有了这些亲笔题词,看你以后如何借着假装失忆置身事外,这些笔迹可都是铁证如山哪。别的不说,就说那旭日中华旗,如今没有他亲笔所写下“中华”两字。高旭要是硬说不是他所制的,陆楷倒真是拿他没办法。 高旭倒不知自己的人品值被陆楷已时刻放在高度警戒线之上。他略思一下,道:“正明,以后那会报的创办,你可以让许兄负责。以后,你在我身边作为幕僚吧。嗯,反正我是会……会长了,而你又是理事。如何创建同盟会,我们得到好好合计。” 陆楷听罢,顿时兴奋不已。好啊,以后有了自己的督促,看这个同盟会甩手大掌柜如何不把会社当回事。像哪些闻名天下的大名士大豪一样能创建会社,陆楷想想就心胸激荡。同盟会不过开了头,既然让这高旭上了贼船,就绝不让他轻易地下了。 陆楷心满意足地回城了。 高旭望着陆楷那书生意气的背影,直觉自己像个狼外婆。 这个书呆子现在虽然还有一点迂气,但只要经过磨砺,以他那坚定无比的心志,忠义正直的性格,必然可以大用。 ∶∶∶∶∶∶ 随后,高旭又让人招集众将,包括高字营的所有骨干:徐玉扬、何常用、徐鸿、史必达,此外还有季从孝以及降将罗子牛。等人到齐之后,宣布了扩编高字营为同盟军的决定。 众人对于一夜之间风靡全城的同盟会本来是一头露水,又听闻同盟会是昨夜高旭在明伦堂中创始的,随后看到君山大营外突然挂着中华同盟军的旗帜,倒有了一番心理准备。听完了高旭对成立同盟会的意义,以及同盟会那“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十六字纲领,众人也是激荡不已。 对于改编为同盟军,可以联合天下人一同反清,众将也深以为然。 当高旭说罢三镇的整编计划时,徐玉扬摸摸脑袋,道:“提督?这可是相当于总兵的武官哪。你让俺一个大粗人怎么信任得了?” 高旭笑道:“正因为你是个大粗人,才让你当咱们中华同盟军的大提督。” 徐玉扬只是嘿嘿地笑。他是个悍将,喜欢直来直去,只求杀鞑子,报仇雪恨。至于当什么官,倒不在乎的。反正在军略方面有这个兄弟决算,他只管上阵杀敌,快意恩仇。 高旭又道:“徐大哥,如今我们缴获了满将尼尔康近千匹精良的战马,又在君山大营破获了刘良佐的二千多战马,完全可以组建一个骑兵营。你直领的第一镇第一营就整编为骑兵营。” 徐玉扬兴奋地搓搓手,能带领着一个骑兵营在战场上势如破竹地冲锋,实在是他所梦寐以求的场面。 高旭又转头对一旁的鲁无巧道:“徐大哥的骑兵营将是我们同盟军的尖刀力量。所有兵员武器的补充,钱粮物资的供给,都优先一镇一营。” 鲁无巧依令点点头。 那罗子牛听高旭把自己任命为第一镇第二营的统领时,有些惶恐地立身道:“末将初降,督帅如此厚爱,只有以死相报!” 高旭听罗子牛称自己为督帅,倒是愣了愣。他把镇营级的将官定名之为提督和统领,倒还没有想过自己该以什么军职来统率一军。听罗子牛称自己为督帅,倒是默认了。反正同盟军将有三个提督,称自己为督帅倒是合理。 高旭对罗子牛道:“罗统领,我要你以最快的速度从降兵中精选出三千人马组建一镇二营。记住,宁缺勿滥,没有忠义之心的绝不能要。” 罗子牛点头应下。 季从孝先是听到自己能加入同盟军并且统领一营人马时非常兴奋,但得知被高旭任命为二镇二营统领,直辖上司是提督何常时,顿时满脸皆是一副苦色。在昔日的对头手下当差,哪还有活路么?其实,他与何常在江阴城内斗了七八年,可谓不打不相识。在内心上,他还是非常佩服何常的节气和人格,但在表面上,因为面子问题,他总是装着对何常的不服气。 对于任命为第二镇的提督,何常只是深思了一番没有说话。 高旭见何常沉默不语,问道:“何大哥,你有什么想法?” 何常顿了一下,道:“取义,只要招募一千在右的新兵,脚夫营就可以整编为二镇一营。但我觉得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提督一镇,统领一营人马我还有点自信。” 高旭道:“自信可以慢慢培养的。” 何常果断地摇摇头,道:“取义,你不能拔苗助长。我知道自己的能力。” 以何常执拗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没人改变得了。 高旭不由无奈地道:“何大哥,既然你不愿提督二镇,你倒是给我找一个适合的人选出来呀。” 何常想了一番,道:“人选我倒是有一个。不过,他不在我们高字营的建制之内。” 高旭一听,心中衡量了一下,道:“我们现在整编的是同盟军,不是高字营。只要这个人选适合的话,你不妨说来听听。” 何常道:“阎典吏。” 高旭一愣,万万没有想到何常竟然把阎应元扯出来。 何常道:“当年倭寇入侵时,江阴城人心惶惶,县令出逃,士绅举家出城避祸。只有阎典吏登高一呼,领着乡民拒战。当时,我也领着数百兄弟随之出战。阎典吏三箭惊敌,又以削竹为枪,击溃了倭寇。阎典吏雄才大略,提督一镇足以胜任。” 一旁的季从孝听罢大喜,一个劲地点头。在江阴,阎应元的民望向来极高。其实季从孝所想的是别让何常当提督压着自己。 高旭听了点点头,阎应元的能力他倒是相信,要是能把阎应元拉入同盟军,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问题是,人家是一尊大佛,能入得了高字营这座小庙么?——错了,高旭顿时想了回来,不是高字营,是高字营的马甲同盟军。如果是高字营,他未必来屈就。但以中华同盟军的名义,而他又有被江阴人选为同盟会副会长的身份,来提督同盟军的第二镇是不是有可能呢? 这就是举着同盟大义的好处啊。 只是高旭无法确信他对自己能否消除芥蒂。这个担忧只能怪那酒后失忆症。高旭已经记不得在酒宴上,他与阎应元一笑泯恩仇的情形了。 ∶∶∶∶∶∶∶∶∶H ------------ 第八五章 时代G-点 高旭又看了众人一眼,问道:“你们有什么看法?” 徐玉扬道:“阎典吏确实是个英雄人物,听说为了应对清兵,当初江阴陈典吏与城内士绅就打算请他入城主持城内军务,要不是奸人顾元泌百计阻扰,阎典吏早就入城了。” 看来阎典吏在这些江阴人心里的地位的确非同一般,连徐玉扬也如此推崇于他。高旭再无迟疑,如果阎应元真能出任第二镇的提督,那么有着阎应元与何常的第二镇将成为真正的“同盟之盾”。在野战上,经过当初黄田港和现在小石湾两战的考验,何常用他坚韧的意志表现了他超强的防守能力;而在城防上,历史上阎应元死守江阴城第八五章 时代G-点,数十万清兵在将近二个月的时间里在城下束手无策,要知道当初坐拥十万明军的督师史可法守城不足数日而已,要知道号称铁骑无敌的博洛满清主力也在江阴城下望城兴叹。 有着徐疯子的第一镇,加上疯子营在直面满清白甲兵之后战力的升华,而且一镇二营的统领罗子牛也是难得的悍将,这决定了第一镇的风格永远是进攻,进攻,再进攻。第一镇将成为同盟军的尖刀力量,成为名副其实的“同盟之矛”。 第一镇犀利的攻,第二镇坚韧的守,高旭可以预计,同盟军将会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最后,高旭决计道:“那好,我下午就入城请将。但愿阎典吏能答应加入我们同盟军。” 一镇二镇的架子都搭了起来,接下来高旭又开始决定第三镇的人选。高旭原本是想让徐鸿出任第三镇提督,当这时却想起徐鸿资历的不足。连何常都没有出任提督,作为后起之秀的徐鸿如何成为第三镇提督?这人事上的平衡着实让高旭头痛。 在高字营中,先前最有资历的当是薛一刀第八五章 时代G-点,可惜他在阎氏事变之中战死了。接着就是徐玉扬。徐玉扬是高旭的结义大哥,在舍桥之战表现出色。薛一刀一死,除了高旭,徐玉扬是高字营中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而何常虽然错过了舍桥之战,但在黄田港大撤退的防守战中一鸣惊人,确立了他的脚夫营在高字营之中的次主力地位。而徐鸿则是在黄田港大撤退之后,成为高旭的战卫队长。旭卫队扩编为旭卫营后,这才在昨日的小石湾之战,投入了战斗。经过小石湾之战,徐鸿的火枪营才声名大振。徐鸿成为高字营继徐玉扬、何常之后又一名将。 高旭转头望着徐鸿,问道:“同盟军要整编三镇。第一镇和第二镇都已决定下来了。现在决定第三镇的建制。如今我们缴获了刘良佐大量的辎重,火药充足,各数枪炮火箭战车皆有,足足可以武装一支真正的神机火器营。见山,我打算把你的旭卫营整编为第三镇第一营。你任三镇一营的统领。对于第三镇提督的人选,你有什么好建议?” 高旭也不期望徐鸿能提出什么好人选,说起来,如果不论资历,以徐鸿最为全面的素质,他其实就是最好的人选。高旭见徐鸿沉思良久,终是忍不住提出自己的主张,道:“见山,要不你来提督三镇?” 徐鸿却是立即摇摇头。他倒不是像何常一般不自信,他考虑的是族叔徐玉扬也经成为一镇提督,要是他成为三镇提督,那同盟军可不就是成了徐家军?而这点恰恰是求才若渴的高旭没有意识到了。 徐鸿道:“末将无法胜任提督重任。至于三镇提督的人选,其实早就有了,只是督帅你一直忘了一个人。” 在高字营的将领之中,以徐玉扬最为年长,何常次之。接着就是高旭,然后是比他小一二岁的徐鸿和史必达。徐玉扬是高旭的结义大哥,何常则是高旭敬重他的骨气节操,这俩人高旭一直以大哥相称。所以,徐玉扬和何常都称高旭为取义,也就是高旭的字。史必达虽然是东海上闻名的海盗“箭鱼”,但他曾是昔日高大少的伴童。本着童年就留下的阴影,史必达对高旭的称谓一般能省则省,非要叫一声时,则习惯用仆从身份以旭少爷相称。 而徐鸿出身军户,有着军人严谨的作风,对高旭一直开口闭口必称将军。如今高旭已是统率同盟军的一军人马,而自己也将成为一营统领,便以刚刚罗子牛的称谓,以“督帅”来敬称高旭。 高旭听了徐鸿的话,不由不怔,抬眼问道:“忘了谁?” 在高字营之内,除了眼前这些将领,高旭还真想不出另外还有哪个人能出任一镇提督。而且在高字营建制之外,除了阎应元,在江阴的地头上,难道还有别的大才他不知道么?就算有,高旭也不会随意虚位以待,他肯定要掌握同盟军的绝对控制力。既然让阎应元提督二镇,第一镇与第三镇就必须抓在手中。 那知徐鸿却是正色道:“督帅,你忘了你自己。” ∶∶∶∶∶∶ 同盟军三镇的筹建计划定下后,诸将立即各负其责地忙碌起来,招募新兵,加强装备,整顿人马。 而高旭又在帅帐里察看了常、苏、松三府的地图大半天,然后亲自入城去见那阎应元,请他出任同盟军的第二镇提督。 如今刘良佐部的覆灭,该是高旭离开江阴的时候了。虽然那博洛的满清主力将至,但高旭也不能任着江阴坐以待毙。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正面战场的力量,但寻找战机咬上一口的机会应该还是用的。绝不能让满清平定江南,绝不能让富裕的江南支撑满清征战天下的财政。就算是平定了,也要留给满清的是一片片焦土,一座座血城。 这是高旭必须执行的战略决策。 所以,高旭不能只留在江阴。再说,要不是尼尔康的驾到,高旭本来就打算徐玉扬和何常与刘良佐部的白再起和鲍胡子相持,他则脱开身去,去组织别地的反清力量。 而且在地图上,嘉定两个字实在让人揪心。历史上嘉定三屠或许就要发生在这几天里。虽然高旭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但高字营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同盟军的整编,然后投奔怒海,支援各地。绝不能让清兵各个击破,屠灭江南反抗剃发令的力量。 真是时不我待啊! 在入城的路上,一种如同狼刺一般直击心魂的紧迫感催促着高旭。 在途中,高旭卫队的高字旗像磁铁一般吸引着四处蜂拥而来的人群。他们自发团聚在高旭的前后左右,喊着同盟会的口号,向高旭热烈地欢呼着,随着高旭向城内的明伦堂走去。 江阴城内可谓真正的万人空巷,拥挤的人群让身负战卫队长重责的史必达满头大汗。他竭力地安排数十个亲卫前面拨开人墙,自己却是全身戒备地守卫在高旭左右。随着同盟军的整编以及同盟会的创立,身为督帅与会长的高旭,他的威望可谓越发炙手可热,水涨船高。史必达情知要是高旭的安全出了什么意料,不用等养父高老头要了他的小命,同盟军的将士以及江阴内外无数盟誓入会的同盟会员们也会扯碎了他。 史必达看着在骑在战马上频频向人潮招手致意的高旭,心想别的地方都天差地别了,只是这爱出风头的性子似乎没变。却不知,换作另一个人,此时此地,此景此情,莫不受到群众的感染,莫不在响彻云霄的欢呼中不能自己。 史必达郁闷地想,不是说让他去筹建同盟军的水师陆战营么?为什么不让他马上去?说实在的,史必达厌烦了作为高大少的跟屁虫。只是史必达也知道,在高旭还没有任命新的战卫队长之前,他也只有熬着。对同盟军诸将来说,高旭的安全可比一个还不知所以然的水师陆战营重上一万倍。 好不容易到了明伦堂。 迎接不光是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这历史上的“江阴三公”,还有所有江阴城知名的士绅诸生。他们在明伦堂外迎接已是第三次进城,气势却是越来越盛的高旭。除此以外,迎接高旭的还有那面飘扬在明伦堂外的同盟会会旗——旭日中华旗,以及那几卷铺陈在明伦堂的正堂前,类似古时万民书的锦布。锦布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成千上万的人名。 陆楷指着锦布上的人名,喜滋滋地对高旭道:“这些都是加入同盟会的名单,从昨夜截止今日的正午时分,已有一万三千人的会员。” 高旭感慨地望着这一切。 尽管他已忘了昨天宴会时自己干了什么,但显而易见的,自己聊发酒狂时触及了这些江阴人的G-点,也触及到了这个时代的G-点。不然的话,何以在一夜之间,这同盟会成了得这般不可阻挡的如洪流决堤的声势?可以想像,在将来不远的日子,同盟抗清的浪潮会狂风般地卷集江南每一个角落,然后是中华的每一片土地! 高旭料不到的实情就是,所谓G-点的触发,其实就是立在他旁边,那个一心想组建类似于“复社”之类的反清党社的书呆子陆楷,先触动了他的G-点,才有诸如同盟会的由来,中华旗的诞生。然后,他的G-点又再反作用于江阴这个热血之地,反作用于这个国族沦丧的危亡时刻。那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将要触动多少个仁人志士心中的G-点!那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将要触动多少人想起了当年朱元璋驱除蒙元的雄风和自信!H ------------ 第八六章 授旗仪式 在明伦堂的议事大厅上,高旭向众人正式宣布中华同盟军的成立。 尽管众人从陆楷的口中得到高旭筹建同盟军的打算,并且按高旭所要求的三面同盟军镇旗正在紧急赶制中,但是听到高旭亲口宣布中华同盟军的成立时,众人终是在满腹揣测的神色中舒了一口气,然后是无法抑制的喜悦。 高字营虽然在崛起于江阴,其中的兵卒尽管都是江阴弟子兵,但一个高字头却是给人一种私军的想法。无论高字营取得如何辉煌的胜利,所有的荣誉都归属于高旭。但是一旦高字营整编成同盟军之后,这支人马就披了以天下为公的外衣。这样,将来的成就就不再仅仅归属于第八六章 授旗仪式高旭,还属于同盟会。而同盟会则是创建于江阴明伦堂,同盟军的荣耀也就是江阴的荣耀,也就是在场所有创建者的荣耀。 阎应元神色复杂地望着高旭,他那细狭的双眼里依然闪着精光,心中由不道叹道,这小子不简单啊。昨夜自己那书呆子女婿那让人笑谈般的建社结党之举,竟硬是让他在酒意翻涌之中掀起一股突如其来的同盟怒潮。今日又趁着在同盟会如平地惊雷的激荡之中,挟着小石湾大捷之威,借机把高字营改为同盟军,化私为公,把所有能积聚到的力量来化作已用。其实在本质上,只要高旭军权在手,这同盟军与高字营又有什么区别? 就算是同盟会,也是深深烙着他高旭的印记。同盟会的会旗,纲领,以及最举足轻重的会军都出自高旭这个会长之手。所谓同盟会的副会长,也不过是陆楷和许用这些热血书生,为了壮大同盟会的声势,才把江阴内主事的陈阎两典吏以及训导冯厚敦三人奉为副会长。 在众志汹涌的大堂里,也只有阎应元一人洞悉了同盟军的实第八六章 授旗仪式质。但智勇双全如阎应元,也不得不敬佩高旭借机借势的手段。这个小子以前不显山,不露水,整个就是一个窝在常州城里的登徒子花花公子,哪知他入江阴竟能在不足一月的时间起掀起如此一翻惊天动地来,实在让人不可小瞧。阎应元望着那面早已被他认定为与旭字旗无异的旭日中华旗,良久不语。唉,这小子,不过是凭着三尺青布,一张圆纸,勾出一个青天白日的让人充饥的大饼来,就让江阴人热血沸腾,把那白日滴血盟誓他所需要的旭日。这种GUO诱人心,操纵民智的手法,实在是让他望尘莫及。 阎应元心中喟然长叹,看来自己当初放下家仇的决定,实在是明智之举。 随后高旭向众人宣布同盟军整编三镇的计划。徐玉扬成为第一镇提督兼任一营的统领,众人也无异议。自从不惜代价全歼了五百满清白甲兵之后,徐疯子敢战能战的威名就更加深入人心。这个疯子以及他的疯子营已然成为江阴人的骄傲。这徐玉扬不光能杀得那些绿营兵心惊胆战,连号称无敌的满清铁骑也折在他的战刀之下,当之无愧地成为同盟军第一镇的提督。 当阎应元听到同盟军的镇营将官是以提督和统领相称,而不是大明军制中的总兵和参将,心中又联想出其他的想法。这小子一直在标新立异啊。这南明虽然失了南京,但在这半壁江山之中其实还有半壁。据阎应元从流民中得到的消息,那鲁王已在绍兴监国,还有唐王也在福建监国。在南方各省中,还有浙江南部,福建,江西,湖广南部,两广,云贵等地都还在满清的势力范围之外。这高旭在江南掀起闻所未闻的同盟会运动,又以新制建军,号召民众驱除鞑虏,但恢复的却是中华,而不是大明。这根本是要把自己放在大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一个层位上面。 这小子其心不小啊。 但阎应元也知道,江南历来是明王朝苛捐杂税的重征之地,再加上南明弘光政权在南京偏安一年的醉生梦死,以助饷为名大肆搜掠各地,弄得大明王朝民心尽丧,清军初临时,各地望风而降。而且,如今江南各地的战斗动力主要来自反抗剃发令,只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发冠尊严,而不是高举反清复明的大旗。 就在阎应元揣测高旭这些举动表面之下的深意时,突然听到高旭说自己的名字,而众人一齐望着自己,然后大声恭喜。 什么? 阎应元愕地听着高旭又说了一遍任命,自己竟然被任命为中华同盟军第二镇的提督! 这高旭打的是什么算盘。怎么突然扯上自己?阎应元的细眼里又是精光一闪,暗想这小子是想把自己绑上他的战车啊。但在众情激荡之下,他有拒绝的余地么? 对于阎应元成为第二镇的提督,明伦堂的众人皆是心服口服。(!)这个阎典吏当年在江阴在任时就极得民心,如今能出任一镇提督,实在是众望所归。 阎应元推辞不得,望着高旭那诚诚恳恳的请求,感受得众人高涨的推动,无法推辞,只得应允出任。当阎应元听到高旭说第二镇的一营二营统领是何常和季从孝,三营由他筹建,统领人选也由他任命时,心中不得不佩服这高旭敢于放权的胸襟。这高旭可算是完全把第二镇交给自己了。这何常当年在驱逐海匪时(上章有误,不是倭寇),就已经是他的部下。更不说季从孝了,季从孝的冲锋营本来就是镇守江阴北门的,守城时直接在阎应元的调遣之下。 当阎应元听到高旭以同盟军督帅的身份兼任第三镇提督时,也没有意外。既然高旭把第二镇交给了自己,那第一镇和第三镇自然要在他的控制之下。因为第一镇提督徐玉扬是高旭的结义大哥,作战虽然勇猛,但在军略方面却是安全听高旭的。 到了下午,当同盟军的三面镇旗赶制好后,高旭决定借小石湾大捷之机,在同盟军三镇陆师中各抽出一营人马,举行盛大的入城典礼,借以振奋民心,以及向天下人昭告同盟军的成立,然后在明伦堂外举行同盟军各部的授旗仪式。 ∶∶∶∶∶∶ 到了黄昏时分,同盟军三镇中的第一营都在乡民青壮的汹涌澎湃的参军激情之中补足了名额,三个主力营,不像明军那些吃空饷的队伍,一营三千人马,一个也不少,绝对没有一个空额。 除了第一镇的一营主力之外,以及罗子牛的一镇二营,以及季从孝的二镇二营,其他只有空架的一镇三营,二镇三营,以及三镇的二营、三营,这个预备营都在一天之内全部补充完毕。 同盟军招兵完毕之后,但在君山大营之外,那些没有赶上招募的青壮们仍然聚在营门之外要求参军。在悍卫发冠反抗剃发令的大势下,在江阴这片民风彪悍的热血之地上,在同盟会掀起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浪潮之中,以前那些所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被人们丢在九霄云外。 如果不是时间有限,形势急迫,高旭肯定隔日选个旭日东升的好时候来举行建军和立会的典礼,而不是现在这个黄昏之时。幸好,在炎热的七月里,黄昏时分的夕阳也是热腾腾的,相当的有精神。况且,今日晴朗,不像昨日一般阴雨。 江阴的城民簇拥在街头,热烈欢迎着徐玉扬部威风凛凛的全部骑着高头大马的一镇一营,何常部的那些以脚夫为骨干的带着峥峥铁骨的二镇一营,然后是徐鸿完全以火枪以及战车武装起的纯火器的三镇一营。 同盟军的三大主力营来到孔庙明伦堂之前的场地上,接受了以高旭、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等人的检阅。 高旭庄重地把中华同盟军的第一镇军旗递给第一镇提督手徐玉扬手上。授旗时的军旗是青天白日的,但依着同盟会会旗滴血盟誓的不成风格,徐玉扬首先在第一镇军旗上滴血盟誓,然后是代表一镇一营的所有基层军官都在军旗上立下血誓,直到白日又染成了红色,才真正成为旭日中华军旗。 在这旗帜上立下血誓,高旭这种酒兴之作,却成了同盟会会旗以及同盟军军旗以血相铸、盟誓相殉的传统。 不得不说,这个近似于绿林好汉锸血为盟的宣誓方式大大增强将官的归属感以及奉献精神。 悍卫旗帜,悍卫旗帜上的浸浴在盟誓血泊中的“中华”! 同盟军第二镇的军旗,高旭授给了第二提提督阎应元。 当阎应元神色复杂地接过旗帜时,他就知道,这个小子终于凭着大义名份把自己拉到他的战车上。而自己这个时候却似乎有点甘之如饴! 在大义之下,阎应元终是完全放下私怨。 他开始如徐玉扬一般在军旗首先立下血誓,然后是何常以及二镇一营的军官们。 第三镇的军旗,高旭却是授给替他代领的徐鸿。 虽然高旭是第三镇的提督,但高旭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授旗吧。 再说,对于徐鸿,高旭真的很欣赏,完全不介意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候让他上上镜!而且第三镇,高旭本来就想交给他的。 ∶∶∶∶∶∶ 望着激荡不已的军民场面,高旭又是升起一番感慨。 时不我待啊! 高旭决定今日完成同盟军的入城典礼之后,第二镇人马就交给阎应元守卫江阴。明日他就带领第一镇和第三镇在江南开辟新的战场。比如如今形势危急的嘉定、昆山、松江等地。 在高旭的战略之中,既然要在江南直面满清的铁骑,就必须攻守兼备。 守,只有交给阎应元了。江阴,这座千年历尽烽火的锁江要塞,城内的民众依然像历史上那般众志成城,甚至因为同盟会的凝聚力,人心更是坚韧如铁。而且,城内的钱粮物资储备已被高旭强化到极限。尽管江阴的舞台仍旧还是很小,尽管阎应元仍然是在江阴这个“螺丝壳”做道场,但阎应元这个“巧妇”,绝不是在做无米之炊了。 而且,江阴不再是座孤城。高旭的二镇人马将会以江阴最有力的支援。 守有阎应元,攻却有他高旭。 只要阎应元把满清的主力牵制在江阴城下,那么高旭就可以腾出手来,无孔不入地攻击满清的背后。在水上,可以借着清军水师的积弱,筹建水师,控制长江,袭击沿江诸城,甚至直接虚张声势进逼南京;同时与活跃在太湖的义军协作,截断京杭大运河的粮道运输。 在陆上,只要哪一座城池被清军征服了,他就让反抗的火再次起,直到这座城池成为一座焚城,直到江南成为一片焦土! 以前满清在关外是光脚的。大明是穿鞋的。 所以,满清不怕。 但他们现在入了关,已经穿上大明这双破鞋了。 而高旭是个来自数百年之后的光脚小子。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死战到底!绝不妥协!H ------------ 第八七章 军议 上 夜色降临之后,任众人如何挽留,高旭就是不留在明伦堂参加精心准备好的宴席。 开玩笑,他再也不会喝酒了。 而且同盟军的三大主力营,徐玉扬的一镇一营,何常的二镇一营,以及徐鸿的三镇一营,全部在高旭的严令下出城。 在举行入城典礼之前,高旭就下达严令,所有的士兵不得收取城民的财物,不得擅自离队,家居城内的士兵要求过家门而不入。尽管军令如山,却仍然有部分新兵,甚至是参加入小石湾之战的老兵违反军纪。最终却是被高旭毫不留情地开除了军籍。 同盟军虽然整编完毕,但除了三个主力营,季从孝部以及谨慎行事的罗子牛第八七章 军议 上部,其它各个预备营,刚加入的新兵根本是乱糟糟的一团。所以更要强调军纪,那些不遵守军纪的新兵通通抽打三大军鞭,然后驱逐出营。在如今民情汹涌的形势下,高旭不愁招到兵,他所发愁的根本没有练兵的时间。 而迫于严峻的形势下,高旭只有以战练兵,这就意味巨大的牺牲。 同盟军的那些预备营,虽然盔甲武器来自缴获的辎重,一样不缺,但士兵根本没有经过战火的淬练。只要真正拉上战场,如果面对的是那些新降满清的绿营兵,倒还可以凭着血勇胡乱冲杀一阵。但是如果遇到真正身经百战的满清铁骑,要是碰上守城还可以死守一阵,要是野战,后果就无法想像,能有十之二三的幸存率,那就谢天谢地了。 回到君山大营之后,高旭立即招开军事会议,商讨同盟军未来的作战计划。 参加会议的包括所有的同盟军高级将领:一镇提督兼一营统领徐玉扬,二营统领罗子牛;二镇提督阎应元,一营统领何常,二营统领季从孝,三营统领王公略;以及三镇一营第八七章 军议 上统领徐鸿。同时参加会议的还有师爷鲁无巧,同盟会理事陆楷,留守江阴的高氏海盗船队队长包头鱼,以及高旭的战卫队长史必达,甚至还有当年入犯江阴被阎应元驱逐的海盗顾三麻子顾容。 阎应元自从接过同盟军第二镇军旗之后,他很快地进了角色。他办事雷厉风行,既然高旭把第二镇全权交给他负责,他就毫不客气地整顿全镇人马。作为二镇一营的何常部,以及二营的季从孝部,阎应元没有多大变动,他重点是整编三营。他任命江阴城内的武举人王公略为三营的统领,并以当初守城的乡壮充实到三营之中。阎应元的第二镇很快成为三镇中唯一不缺营官而且综合战斗力最均衡的军镇。 那顾三麻子见到阎应元之后,屁巅屁巅地向阎应元问好。当年他虽然败北于阎应元之手,但还是很敬佩阎应元的勇略。而在历史上的江阴之战中,顾三麻子可是真刀实枪来到黄田港支援江阴的。只是与清兵大战数日无功而返。 在帅帐内,高旭把一副巨大的江南地图挂立在众人的面前。这张地图可是高旭多日来费尽心血绘制出来的。幸好高旭在后世本来身为江南人,而且又是个资深的驴友,喜欢自驾游,熟悉江南的地形以及主要城市的分布。当然,他也一直注意搜集这个时代的地形城镇资料,两相结合,倒完成了这副包括后世江苏、上海、浙江的全景图。这也是将来同盟军的作战区域。当然,具体的比例无法做到精确,但相对的位置却是一目了然。如果以后还有条件,高旭还要继续完善这张地图地细节。 当众人见到这张绘制方式在当时来说完全浑然不同的地图,顿时被震撼了。其中主要的城市,山脉,运河水道,长江两岸,太湖,崇明岛,都标识得一清二楚。 待众人到齐之后,高旭拿着一根竹杆指着常州府境内的江阴城,道:“诸位,经过半个多月的血战,我们击溃前来镇压的刘良佐部,具体的细节无需多言,在场诸位都一清二楚。刘良佐是南明的江南四镇之一,其部在清军南下时全军而降,实为我汉人之耻辱。如今我等在江阴将其击溃,将会大大振奋人心,坚定江南民众的抗清斗争。现在江阴之围已解,诸位是不是觉得万事大吉,战事已经结束?” “不,战事只是是刚刚拉了序幕而已。” 高旭一向以来注重情报的收取。不然,作为穿越者两眼一抹黑如果行事?当然,他现在还没时间也没渠道去获取清军的动向。大多数的消息都来自崇明,来自高老庄。在高老头离开江阴时,高旭就强烈要求高老头通过各种渠道收集江南各地的消息,并在当天入夜之后,把一天收集到消息,用快船从崇明送到江阴,交给高旭手上。 隔了一下,高旭又道:“不出数日,江阴大捷将传遍整个江南境内。但在常州、苏州以及松江府三地清兵,兵力极其不足。清军留守江南的主要兵力集结在苏州。在苏州有汉军正蓝旗的梅勒章京李率泰部,以及降清总兵土国宝部。在松江府也有降将吴淞总兵李成栋部。可以说,现在在江南,我们击溃了绿营军兵力最雄厚的刘良佐部之后,大捷即使消息传到苏州,苏州城里的清军只有噤若寒蝉,想要来征讨我们也是有心无力。” “那么,我们是不是安枕无忧了呢?不!” 高旭指指地图上的南京,道:“江阴大捷的消息必定先传到南京,满清王爷多铎必定调集重兵来剿。但清军的主力还在杭州。” 高旭指着地图上杭州城,道:“在杭州大约有八万清军主力由贝勒博洛统领。从杭州回师江南,博洛的主力开到江阴城下时,估计最多不出半个月,甚至只有十天左右。也就是说,大概过十天多之后,考虑到清军要留下驻守杭州的兵力,就有将近七万多的满清旗兵,同时裹挟大量的降军来攻江阴,数量将达到十几万。这支人马不是刘良佐部,其核心战力将由满清兵、蒙古兵以及关外的汉军旗为主,与卖身投降的绿营兵不同,满清旗兵的战斗力,诸位在小石湾的山岗已经见识过了。” 众人听罢,虽然夜间的天气燥热, ------------ 第八八章 军议 中 高旭静静地望着众人,道:“满清兵强不强?很强。在小石湾,为了歼灭满清五百白甲兵,我们付了六倍的代价,而且我们是在占尽天时地利的前提下。如果是在平原上,一旦让白甲兵上了战马冲锋,或许我们就要花十倍以上的代价才能战胜他们,或者仍然无法战胜他们,除非花上更大的牺牲。这样说,是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是。我只是清醒地向大家陈述这个血淋淋的残酷现实。” 高旭顿了一下,又道:“我想诸位既然参加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同盟会,就已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接受这个艰难的现实。” 徐玉扬抹了冷汗,慨然道:“那倒第八八章 军议 中是!骤然听到数万的满清兵的确让人冷汗淋漓。想想看啊,五百的白甲旗兵就已经让我们头疼了。……不过,咱们都以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人。就算满清兵精锐,但杀死一个少一个。咱们江阴人寸土寸血,全民皆兵。老子战战求死,但偏偏死不了。哈哈。” 徐玉扬的豪气感染了在场诸人,都是有点汗颜地抹净了冷汗。何常向来是沉默是金,他的神色倒没有什么异常。说起来,他的脚夫营在小石湾上,面对白甲兵的冲锋后,不名誉地后退着实让他耿耿于怀。虽然那只是高旭所说的战术性撤退,为的是把白甲兵引到树林里伏击。但何常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只听他突然开口道:“如果满清兵再冲击我的防线,我不会再退第二次。” 徐鸿性子向来沉稳,一直面不改色。当然,那是高旭早跟他提起过博洛部这支满清主力的缘故。 除了高旭和徐鸿之外,在场神色最镇定的当属阎应元。虽然阎应元是第一次听到高旭对满清兵力分布的概括,但这些细节都在他的预计之中。第八八章 军议 中当时博洛部的满清主力开进苏州时,阎应元就知道这支铁骑力量将是江、浙两地的终结力量。在敌我双方力量悬殊的形势下,既然决定留发不留头,那么就要有应对最坏局面的觉悟。 显而易见,一旦满清的精锐主力开到江阴城下,似乎江阴的末日就要到了。 但阎应元却不这样以为。 阎应元道:“江阴历来是兵家要塞,经过历代的修葺,城墙极是坚固。而且城上的红夷火炮大大小小将近百余门,再加上这次破获君山大营的火炮,火力极是凶猛。坚城有,大炮也有,哪我们还怕什么?想想当年大明朝能在关外把满清兵死死地挡在辽东,还不是凭坚城用大炮这句老话?诸位不用担心,攻城不同于野战,任满清兵如何号称无敌,一个满兵抵得上数个绿营兵,但他们下了马攀上云梯上时,仍然与那些绿营兵一样,在城头的矢石炮火之下,仍然只是人肉之躯而已,没什么称奇。上次那个尼尔泰的死,佐证了这点。所以,就算满清铁骑再次开到江阴城下,我们仍然能让他们杀羽而归!” 阎应元的自信顿时让众人精神大振,只是阎应元那个书呆子女婿陆楷,仍然被十万满清铁骑吓得面色发白,这不是说他怕死,而是人天生软弱于绝对武力之下的惯性。作为一介书生,四书五经很精通,但只是不通军事。高旭刚才向众人陈述的严峻现实把他骇得有点发愣了。由此看来,高旭想把这个陆楷磨砺成才,还有还长的时间要等。 阎应元的自信在一时之内仍然无法让陆楷镇定下来,陆楷说道:“如果满清兵久攻不下,但要是他们围城怎么办?” 阎应元瞪了陆楷一眼,心想自己怎么找了个这么个见不得大场面的夫婿,沉着脸道:“满清兵围城?那让他们围好了?如今江阴城内已屯积了起码数年的粮食。还怕他们围城?” 众人听罢心中大定。只是那季从孝突然说道:“我们可以大炮守城,那满清兵也可以用大炮攻城。只要轰塌一处城墙,清兵就可以蜂拥而进屠城了。” 阎应元点点头,道:“不错,如今火炮的确是攻城利器。当初清军兵临扬州城下时,也是等大炮运到之后,再开始大举攻城。可江阴是闻名天下的石头城,一般的火炮根本无法轰坏城墙,只是除了那重达数千斤的红夷大炮。江阴近海,而且江南多水,清兵想要运送红夷大炮,必须要经过水路。但经过水路的红夷大炮要是没有沉在水里,那将是高督帅的失职。” 阎应元说到后来,锐利的眼光盯着高旭道。以阎应元盘计,守卫江阴的必然是自己的二镇人马,这高旭肯定会带着一镇三镇转战别地,作为江阴围城后的外援。这个时候,谁都知道清军陆战无敌,却不擅水战。所谓术有专攻,在水上,陆战强悍的满清兵还斗不过太湖里的一个水匪。要是在这种形势下,还让清兵把红夷大炮通过水路运到江阴城下,那真是作为外援的失职。上个月,清军从长江运来的十余门红夷大炮,就让史必达这些水盗们劫掠了。 高旭点头道:“如果满清主力兵临江阴城下之后,我们会骚扰清兵的粮道,封锁水路,绝不会让清兵在长江上,在运河上运载物资。同盟军的水师陆战营将会立即筹建。大家请记住,如今在陆路上,是满清的天下;但在水路上,却是我们的天下!” 那顾三麻子听罢,立即嘿嘿笑道:“高督帅说的是,在江南的地头上,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我们的兄弟。不论是咱们崇明的海盗,还是太湖里的水匪,干的都是水路买卖。这种劫掠清兵的买卖利国、利民也利已,正是我辈大展身手的时候。” 这时,众人刚才受到重创的自信又升腾了起来。满清兵野战无敌,但不擅攻城,也不擅水战。江阴城坚,炮多,粮足,兵民又众志成城,宁死不屈,怕那些鞑子作啥? 高旭又道:“从天时、地利以及人和上讲,相对于清军,我们更有优势。先说天时,那些满清旗兵都是北人,他们初下江南,且不说水土不服,光是这炎热的天气就让他们难以忍受,战力必定打个折扣。再说地利,江南水网密布,湖泊林立,不利于骑兵野战,我们可以以水战来抵消满清军陆上取上的优势。大家想想看,如果我们袭击长江以南杭州以北的大运河,满清在江、浙两地掠夺的钱粮物资就别想跨过长江。就算满清的物资运到长江,而长江水面上仍然是我们的天下。” 高旭指着地图上的东西向的长江,南北向的运河,道:“在这两条丁字形的水路大动脉上,我们可以布下密集的哨探,只有水路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将来我们同盟军的水师就可以快速作出反应,该劫的劫,该打的打。满清想要南粮北调无异于痴人说梦。” 听到水路上的事,那顾三麻子就兴奋,而且听到高旭说起同盟军的水师,不由问道:“高督帅,同盟军的水师俺能不能参加?” 很显然,集卷江阴的同盟浪潮也影响了这个积年老海盗。高旭听了他的话后,向史必达一指,道:“这个是同盟军水师陆战营的统领,全权负责水师筹建。你的问题可以问史统领。” 顾三麻子与史必达同为崇明海盗,在水路上有竞争也有合作,但俩人的关系很不错。顾三麻子瞧了史必达一眼,摄于大帐那森严的气氛,顾三麻子倒没有上前打哈哈,再求个千总当当。 “最后说人和——但人和还需要说么?在满清的铁骑面前,我们正在筑就我们的血肉长城。在反抗剃发令的浪潮下,我们的同盟会应运而生。在将来的日子里,整个江南将会发出统一的吼声,那就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众人的情绪已是被高旭调动起来,只听高旭又道:“其实满清铁骑并不是不可战胜的。尼尔康这次领着一千满清白甲兵来到江阴。在小石湾上,我们的确见识了满清兵的战力,我们歼灭了他们五百人,我们自己也损失了三千人——其中有二千是我们江阴最英豪的汉子。他们并不是不如满清兵,只要给他们足够的磨砺时间,他们足以匹敌。——暂且先放下对这些英雄的缅怀,我要说的是,我们总共歼灭白甲兵的数量是一千人,对不对?另外的五百人我们付出了多少?” 史必达接口道:“在峡谷,满清兵中了我们的伏击,死伤三百人。后来在撤退的时候,我们死了三十多人。” 徐鸿又道:“在小石湾的密林里,歼灭以满将尼尔康为首的白甲兵二百人,我部无一死伤。” 高旭道:“所以,同样是歼灭五百白甲兵,我们付出的代价天差地别。原因在哪里?原因在于一个在奇,一个在正。在正战中,满清兵身经百战,从关外打到关内,不论是临场经验和战斗技巧,远远胜于我们本质上还是乡兵的同盟军将士。我们无需否认这一些。只有正视对手,我们才能提升自己。对于越强,我们也终将变得更强。所以,该正战的时候,我们舍得以数倍数十倍的牺牲去拼;该奇战的时候,我们要懂得迂回,寻找对我们最有利的战机,对我们最有利的地形,在掌控了战场的局面之后,再狠狠给以致命一致。” 众人听罢皆略有所思。高旭的这些话相当于对发生过的战斗的总结。 “还有,在小石湾之战中,又有一条致胜之道摆在我们的眼前。” 陆楷不由问道:“什么致胜之道?” 高旭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指指着他身边的帐角之处。 众人齐齐望去,除了徐鸿, ------------ 第八九章 军议 下 众人看着角落处竖立的一支毫不起眼的火绳枪,这不过是一支普普通通的鸟枪而已。 虽然在明末时期,火器在明军中的普及率已达到四成左右。但鸟枪实在有太多的缺点,比如射速慢,射程短,容易炸膛,并且在风雨天气中无法使用。相比起弓箭来说,实在没有优势。而且对于火枪的有效使用,不要说在场的如徐玉扬、何常这些一个月前还只是个平民的将领,就算是罗子牛这样有数年沙场经验的老兵,都没有真正意识到。 明军对于火枪的使用大都是散乱而又无序,在战场上无法聚集火力,也难以做到有效轮射。而且不等到清军到了有效射程之内,火枪就第**章 军议 下响了,等清军冲到近前,只有逃跑的份。一般的明军都喜欢用三眼铳,毫无准头的三眼铳以及多眼铳,在临敌时胡乱地施放之后,然后就当成烧火棒砸。 尽管在小石湾之战中,徐鸿的火枪营取得了显赫的战绩,但众人对于火枪的观感,一时之间还无法扭转过来,更不要像高旭这样把火枪的运用抬举成致胜之道。 也只有徐鸿,他一直受高旭火器致胜的理论影响,而且高旭那套照搬西方的排枪战术,在旭卫营的首战当中,的确取得了成功,直接导致了罗子牛部的反正。高旭所编撰的训练纲要之中,最主要的也就是热兵器的训练教程。至于冷兵器的营阵训练,熟读戚继光《练兵纪要》的徐鸿,根本无需高旭这个外行来班门弄斧。 高旭扫了一眼众人漫不经心的神色,也不再细说。他知道这种火器制胜论终究要把火绳枪过渡到燧发枪,取得越来越多的胜利之后,才有更大的说服力。高旭知道在十七世纪中后期,西方的燧发枪就已经开始普及了。而在东方,托大明那禁锢性极第**章 军议 下强的匠户制度,工匠地位低下,哪里有发明创造的积极性?而且制造出来的火枪频频炸膛,质量极差。虽然在明末出现燧发枪性质的“自生火铳”,却是没有推广应用。高旭在刘良佐部缴获的都是质量参差不齐的老式火绳枪。 高旭接着道:“火器制胜之道,暂时来说,的确困难重重,但随着火枪的改良,以及战法的灵活应运,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你们一定会明白这一点。我决定把第三镇打造成一支纯火器营,缴获的一万多支火枪,我打算都装备到第三镇。由见山全权负责。” 对于高旭的安排,徐玉扬和何常也没有意见。徐玉扬部长于刀盾,而何常部却惯用长枪,这也决定了第一镇和第二镇的作战风格。 徐鸿在小石湾之战中已尝到了火枪的甜头,听到高旭把火枪都装备在第三镇时,心中不由大喜。虽然高旭名义上为第三镇的提督,但第三镇事实上的提督却是徐鸿。这几乎只是高旭左卫战队的第二次扩编。先是由旭卫队扩编成旭卫营,现在又由旭卫营扩编成同盟军的第三镇。高旭那带着现代风格的训兵纲要,最早就是在徐鸿的左卫战队磨刀实践。如今这些骨干都成为第三镇的基层军官。 可以说,同盟军的第三镇是高旭名副其实的亲兵镇。 高旭的意志在第三镇永远都畅通无阻。 而且在小石湾的两场战斗中,高旭火器制胜论得到了初步的实践证明,也得到了第三镇官兵的支持。 接着,高旭进入了会议的正题,那就是同盟军成军之后的作战计划。 高旭正言道:“历史永远会记得今天——在乙酉年七月初三,中华同盟军成立!那么,我们成军之后便面临着满清的强大压力,难道我们就在江阴坐以待毙么?……不!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虽然常州、苏州和松江三府之中兵力最强盛的刘良佐部被我们击溃,但我们没有沾沾自喜的时间,我们也没有沾沾自喜的本钱。(!)我们只有趁胜追击,扩大战果,把我们的同盟旗插到我们视线之内的所有地方,让同盟宣言的呐喊响彻整个三吴之地!” “现在我宣布,同盟军成军之后第一个的作战计划。趁着清军兵力空虚的时机,同盟军的三镇人马将向三个方向推进。” 高旭用炭笔把地图上的江阴、常州、无锡三地连成一个三角区域,然后指着江阴,道:“昨天,我们虽然取得小石湾大捷,但有大量的溃兵散落在这个区域,他们一部分会向西边的常州方向逃窜,一部分会向南边的无锡方向逃窜。他们已成惊弓之鸟,同时会把我们大捷的消息带到常州与无锡两地。为了扩大我们同盟军的声势,我们一定要穷寇必追。在追击的同时,我们要掀起各地同盟反清的浪潮,联系进军途中所遇的反清义军,趁势把本来清军驻兵不多的常州和无锡两城拿下。这样就可以与太湖上的义军,以及宜兴的以卢象观为首的反清势力呼应。” 宜兴位于常州府之南,又在太湖之西。在高老庄送来的情报之中,高旭得到在宜兴附近有一支反清力量,领头的竟是前督师兵部尚书卢象升之弟卢象观。 众人听罢高旭这个趁胜追击的计划极是兴奋,只有阎应元皱了皱眉。他认为同盟军初创,应该收缩在江阴整训,高旭这个计划太过激进。但高旭说的也有道理,龟缩在弹丸之地的江阴也过于被动挨打。如果把常州和无锡两城拿下,那个整个常州府都置在同盟军的控制之下。 高旭看着阎应元,道:“阎提督,常州府境内的行动由你的第二镇负责。” 阎应元张张嘴,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应诺了一声,接下这个命令。 高旭又道:“阎提督,对于第二镇的常州战役,我有这样的作战方案供你参考。江阴虽然是我们同盟军的基石,但转腾的空间太小。常州战役的核心就是以攻代守,扩张江阴的防卫纵深。第一步,阎提督统率第二镇人马,挟着江阴大捷之威,以及同盟会的狂潮,守卫空虚的常州城肯定可以一战而下。然后留下一支人马镇守,比如何大哥的一营。常州光复之后,第二镇再向南朝无锡进军。常州一下,或许无兵可守的无锡不攻自破。取得无锡之后,阎提督可以留下从孝的二营镇守,你则领着三营回师江阴,与常州互为犄角,应对来自镇江方向的清兵压力。这样,江阴基地就有了一个常州府的战略纵深。” 阎应元听罢,皱着眉道:“要光复常州和无锡两城,有足够的时间去完成么?要知道博洛的主力最多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要回师江南。而且面对镇江清兵的压力,常州与江阴可以互为声援,但无锡距离太远,而且孤城面临来自苏州清兵的压力,如何应对?” 高旭道:“博洛的满清主力由南向北而来,如果不平定苏州、松江两府,他是无法推进到常州府的。而把博洛拖在苏州、松江两府,那是我和徐大哥的任务。至于无锡,首先无锡不是孤城。无锡靠近太湖,可以与太湖的义军互为声援。至于苏州城的清军,到时他们自顾不暇,腾不出手脚来进攻无锡的。” 阎应元思虑了一番,道:“如果第一镇和第二镇能把清军主力拖在苏、松两府,第二镇的任务可以完成。问题是,你如何凭着两镇人马把满清的主力拖在苏松两地?” “这就是接下我要说的计划。” 高旭看了徐玉扬一眼,指着地图上的常熟城,道:“徐大哥,你的第一镇由江阴向南朝常熟进军。根据情报,常熟现在由反清的义军控制,主事的是严子张。如果常熟受到清兵进攻,你必须支援常熟,击溃清军。然后,向苏州方向挺进,但目标不是苏州,而是昆山。我将带领第三镇由海路,经崇明,再从吴淞登陆,沿着吴淞江向嘉定、太仓挺进,再到昆山与你会师。最后,我们的总目标是苏州。 “在我们向苏州进军的途中,最先到达昆山的肯定第一镇。因为路途更近。在昆山,你将可能迎战降将土国宝部。而我途径嘉定,也必然遭遇降将李成栋的人马。既然实力最雄厚的降帅刘良佐部都被我们击败了,土国宝和李成栋又何惧之有?当我们击溃这两路绿营清军之后,苏州城外的清军基本被肃清。而镇守苏州城内的只有汉军旗的李率泰部。李率泰部的汉旗兵就算如何精锐,也不过一二千来人。我们肯定能在博洛的主力回援之前,拿下苏州城。苏州光复之后,我们同盟军的势力就可以与太湖上以吴易为首的义军,以及驻扎在松江境内拥兵二万多的明军水师黄蜚、吴志葵部连成一片。” 众人被高旭雄心勃勃的计划惊呆了,他这……这可是要同时光复常州、苏州、松江三府啊! 阎应元无语地望着高旭,心中不由升起“其兴也勃,其败也速”这句话。 隔了良久,阎应元神色凝重地问道:“光复苏州之后,接下来呢?” “接下来?” 高旭先是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突然有点神经质地傻傻一笑,道:“接下来,自然在坚清壁野之后,在博洛大人兵临苏州城下之时,我们领着苏州城内百万兵民,为他的远道而来接风洗尘啦。……你们猜猜看,二个月前,扬州死了八十万人,二个月后,苏州将会死多少万人?” 高旭说罢,仍然傻傻地笑着。 这时,他真的很想抽一支烟。 望着高旭傻傻地笑,一股无以言语的悲壮顿时弥漫在众人的胸间。 (PS:红票!收藏!)H ------------ 第九十章 再见江阴 阎应元第一次用纯粹的目光看着高旭,且不管高旭的计划能否成功,但他决定死战苏州的壮烈之举,足以获得了阎应元的敬意。(!)直到此时,阎应元的心中不再对高旭以“小子”相称,承认了他作为同盟军督帅的身份。 高旭又道:“满人总共才有多少人?也不过百万左右,只是我们汉人一个大城的人口而已。真正披甲的满清铁骑有多少?也最多不过十来万。那博洛的主力号称十万铁骑,但其中真正的满清兵不足二万,另外的大都是蒙古旗、汉军旗,以及收编的大量降军。只要我们敢于跟满人死拼,他们是一只纸扎的老虎!” 徐玉扬大声道:“只要在我们同第九十章 再见江阴盟会的旗帜之下,十万百姓,就十万兵,百万百姓,就百万兵!偌大的苏州城,到时城外坚清壁野,城民内迁入城,这人数又何止百万?!要是那十万清军来攻,我们就十个换他娘的一个!” 阎应元又沉声道:“苏州是江南重镇,一旦光复,天下震动,清军势必全力进攻。但是经过历代各朝的修葺加固,特别是当年张士诚时期,把苏州经营得像铁桶一般。苏州有与京杭大运河相联的极为宽阔的护城河,有坚固的城墙,以及完善的水陆城门构成严密的防御。城内有田,可以大量容纳入城避难的流民,的确不止百万之众。” 高旭看了众人一眼,又问道:“对于同盟军三镇的作战计划,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徐玉扬听罢,豪声道:“没意见!大丈夫死则死矣,但求个轰轰烈烈!” 高旭用目光征询着阎应元,阎应元也是点点头。 “好。”高旭神色庄重地望着众人,道:“时不我待!既然定了作战方略,同盟军今夜就进入紧急战备,明日起我们就开始誓师江南,光第九十章 再见江阴复各地。诸位,我们同盟军初创,却没有练兵的时间,只有以战练兵,这会对我们的士卒造成极大的牺牲。除了三镇九营的正规营之外,我们还要筹建大量的预备营。这样到时同盟军主力的伤亡就能得到及时的补充。” “这些日来,我心中一直在琢磨这样的一句话——如果我们认为士卒不够精锐,就不敢死战,凭什么练就百战精兵?如果不准备摧敌于正锐,就别想挽民族狂澜于既倒!诸位,恢复中华之伟业,从我们做起,从现在做起!” ∶∶∶∶∶∶ 军议之后,强烈的使命感鞭策着众将连夜整顿士卒,为明早的出征而准备。 君山大营外新兵招募处的招牌,又重新在火把的光芒下竖起,那些连夜四处蜂拥而来的乡民,随后大量加入同盟军的预备营。一夜之间,就组建了三个预备营。 军议散后,高旭留下了陆楷,与他谈起关于同盟会筹建的一些事宜。 对于同盟军的筹建和完善,高旭也只是想到一步做一步。如今加入同盟会的人数像火山爆发一般急剧上升。自从同盟军举行大捷的入城典礼之后,将近半城的民众拥到明伦堂前,要求宣誓入会,然后在挂在明伦堂上的会员清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不会写的就请人写,再按个血手印作数。这虽然是个好现象,但同盟会会员的素质可谓泥沙俱下。 但同盟会最终需要的还是社会各阶层的精英。 想到这点,高旭就决计用预备役的做法,把刚入会,立下血誓的会员作为预备会员。经过各种考核,比如士兵就以军功来考核,匠人就以发明创造来考核,农商就以捐钱纳粮来考核,发放同盟会特有的徽章,才能成为正式会员。正式会员根据会员的贡献分为五个等级,从一星会员到五星会员。相应的,会员拥有的徽章也从一星徽章到五星徽章。 当高旭把这个想法告诉陆楷是,书呆子目瞪口呆了一阵,道:“这个法子……” 陆楷也说不出好坏,但他自认自己的身份只是同盟会理事。作为会长的高旭有什么想法,不管好不好,尽管先去执行了再说。只是听到会徽,陆楷眼巴巴地望着高旭,问道:“会长,会徽是什么样子的?要不你画一个?” 高旭当即让人拿来白纸,沉思了一下,用炭笔画出五个徽章出来。徽章简单明了,其实就是两个同心圆,内圆里镶五角星。高旭指着徽章对陆楷道:“外圈青色,寓意青天,内圈牙白,寓意白日。白日内是红色五角星,一颗星寓指会员本人,第二颗星以上则表明他的贡献等级。五角星的数量中,一个就是一星会员,五个就是五星会员。所有会员的进级必须要有同盟会议事堂的同意。” 陆楷听到议事堂,又愣了一下,道:“议事堂是不是像明伦堂一样地方?” 高旭摆摆手,其实现在他没有时间来筹建同盟会的架构组织,高旭又道:“这些事情先放下。同盟军三镇人马向各地推进,同盟会的宣传也要跟上。其实,同盟会的收拾民心,与同盟军的光复各地一样重要。你和许用把江阴城内的有志之士组织起来,成立三个同盟会宣传队,分别跟随同盟军的三镇人马挺进各地,宣传同盟会的救国纲领,同时吸收当地的仁人志士入会。” “宣传方式要全方位,比如在城墙、民墙,甚至毛厕里,都可以用油漆刷上大字报——大字报可以是同盟会的十六字纲领,也可以是各种反清标语。再让各地戏子唱杀胡令,编那些朗朗上口宜于传唱的歌谣——嗯,以后有时间应该编写一支同盟会会歌,便于传唱。……反正用一切你们能想到的办法,让同盟会的宗旨深入人心。” ∶∶∶∶∶∶ 为了争取时间,高旭决定连夜率领第三镇人马上船。 晚上在船上休息。争取明天一早就能到达崇明。 由于船只的运力有限,从水路经崇明到吴淞的第三镇人马,只有徐鸿的三镇一营。另外刚刚扩编的二营三营,则是跟随徐玉扬的第一镇从陆路南下经常熟挺进苏州境内,到时在昆山与徐鸿的一营会师。 在夜色之中,黄田港灯火通明。高氏海盗船队队长包头鱼组织了近百艘沙船在黄田港内,接运徐鸿的第三镇第一营。 望望前面在船头处迎接自己笑靥如花的汤氏母女,又回头望望江阴的夜空,朝岸上阎应元、陈典吏、冯厚敦为首的江阴士民,以及徐玉扬、何常为首的同盟军将领,还有不计其数的江阴乡民挥手告别,然后,他登上离开江阴的船。 夜,很深了。路也很长。 ∶∶∶∶∶∶ 阎应元立在黄田港的码头,连同诸人一直望着船队上由渔火组成的火龙消失在江流的尽头。 高旭连夜的离去,在军议会上就已经决定下来。对于江阴来说,高旭的离去,犹如失去一个焦点。但身为同盟军的提督,同时又是同盟会的副会长,阎应元接替高旭成为江阴人新的核心。 阎应元回到君山大营,马不停蹄地处理着各项繁杂的军务。以个性上来说,阎应元长于谋定而后动。对于高旭所计划的常州战役,阎应元大部赞同高旭的方略,但在出击的时机上,他却不赞同同盟军的仓促誓师。阎应元认为起码给第二镇足够的准备时间,才开始光复常州的战斗。光复常州的紧迫感远远没有苏州来得时不我待。因为苏州将首先直面博洛部满清主力的征讨。 高旭所走之路是高风险企图高回报的话,而他阎应元的原则是一步一个脚印。江阴经过小石湾大捷之后百废待举,作为同盟会基地的江阴必须要稳定下来,同盟军的第三镇必须要经过初步的休整和磨合。 当阎应元在烛光下处理无数的公务时,陆楷来到他的帐内,拿着一叠稿件,恭敬地递给阎应元道:“岳丈大人,这是将要付印的中华报。” 在高旭离去之前,他就交待陆楷,江阴同盟会的事务全部由副会长阎应元负责。在高旭的计划时,同盟会虽然在江阴创建,但江阴并不适合作为同盟会总部,因为江阴地处一隅,又是兵家必争的四战之地。将来同盟会总部的所在地,高旭打算设在崇明。 这中华报不同于后世的报纸,其实也只是一本装订十来页的书而已。封面“中华报”三个字是高旭写下的题词。高旭在临行之前,终是受不了陆楷的纠缠,粗略在通读了一下中华报用于宣传同盟会的稿。 阎应元读罢,不由掩卷长思。 ∶∶∶∶∶∶ 徐玉扬一直是个洒脱的人。 但从今日起他再也洒脱不起来。 一个负有重任的人是如何也与洒脱无缘的。 徐玉扬的第一镇三个营,以及暂时调拨在他麾下的第三镇第二营和第三营,明日一早誓师,经常熟向苏州方向进发。扩编之前,疯子营经过数场战火淬练之后,特别那些在小石湾上与满清白甲兵血战余生的几百勇士,都成了第三镇中一营三营的骨干力量。二营则是罗子牛整编出来三千降兵,他们去除金钱鼠尾的发式,剪辫之后,被称作光头营。 一同出征的除了徐玉扬为首的五个同盟军正规营的战兵,随行的还有二个预备营的辅兵。总共七个营的人马出征,将近二万多的人马向苏州开拨。 徐玉扬要对这二万多人马负责。 当初高旭要他当第一镇的提督时,他也有推托之意。对于徐玉扬来说,人马越多,那么麻烦事就越多。 如果要徐玉扬仅仅是带二万多人上阵撕杀,那是很简单的事。 但在上阵撕杀之前,却有很多的事要做。特别是那些钱粮辎重之类的军务,徐玉扬绝对想避而远之。幸好,高旭把鲁无巧配置到他的帐下,管理军中那些繁杂的军需后勤。鲁无巧作了数年刘良佐的幕僚,对于具体的军务也颇为精练。 徐玉扬原本看这个老狗才不顺眼,当他发现可以把那些麻烦事丢给这个猥琐的绍兴师爷时,他就狠不得亲这个老家伙一口。 高旭把徐玉扬的“粗”与鲁无巧的“细”搭配一起,实在是粗细相宜,天才之作。 ∶∶∶∶∶∶ 在夜色下的长江上,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正溯流而下。船只上无数的渔火映照着滔滔东去的长江激流。 站在高大的福船战舰之上,高旭默默地看着夜空中的星辉,沉思着某些东西。 身后一阵轻碎的脚步声从甲板上传来,打断了高旭的静思。高旭转过头,看着那个汤嫣儿走到近前,只见她躲闪着目光,神情似乎有点异样,偷偷瞧了高旭一眼,然后低眉细声道:“夜深了,娘亲让嫣儿请……请大人回舱休息。” 这个几乎是汤娘子缩小版的汤嫣儿,相对于母体那体态撩人的魅惑,现在因为年少,自然略显得青涩一些,但生活的困境却让她有一种让人侧目的早慧甚至是早熟。 时间的确不早了,高旭疲惫不堪的身体需要好好地休息。明天有更多的事等着他去做。 高旭走向船舱,当他打开舱门时,却见里面空空,汤娘子不在舱内。 高旭回头看了一下,却见那汤嫣儿还跟在身后,问道:“你娘亲呢?” 汤嫣儿道:“她在哥的舱房内看望他的伤口,马上就来了。” 高旭“哦”了一声,走进了舱房。 随后却见汤嫣儿也走了进来,不由温言道:“夜深了,你也去休息吧。” 汤嫣儿应了一声,神色越发异样,脚步却纹丝不动。 高旭见状,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又道:“快去休息吧。” 汤嫣儿又是应了一声,移动脚步,转身关上了舱门。 ------------ 第九一章 夜有来香 每个幸福的童年都是相似的,但每个不幸的童年却不尽相同。 自汤嫣儿懂事以来,她就如她的母亲一样,承受着无以复加的家庭暴力。 暴力的根源来自于一个入赘男人的脆弱自尊。 江阴汤氏是有名的铁匠,汤氏的铁铺在城内颇有声气。汤嫣儿的父亲是汤氏铁铺里的一个学徒。在汤嫣儿爷爷汤老儿的眼里,这个外表英俊而做工勤快的学徒实在让他欣赏不已。于是想把唯一的女儿许配于他,唯一的条件是这个学徒必须改姓入赘汤家,继承汤氏的祖业。、 汤娘子虽然年纪轻轻就以美貌名扬江阴,嫁人自然不愁,但嫁人的话,汤家就绝后了。但汤老儿想第九一章 夜有来香招个上门女婿,要皆大欢喜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他的那个学徒居然答应了。 因为汤小娘子的美貌,以及汤氏数代积攒下颇为丰厚的家财,这个年轻学徒毫不犹豫。男人的自尊,多少钱一斤? 于是,不足十四的汤小娘子就嫁给了汤氏学徒。到了年底,汤小娘子就生下一对龙凤胎。汤老铁匠大喜,汤氏终于有继有人了。 对汤氏来说,这似乎又是一个美好的开端。 但这个美好的开端却结束在汤老铁匠死去的那年。 那个汤氏学徒最终还是发现男人的自尊是用钱买不来的。在外面,他要承受别人对他身份的嘲讽,在家里,他的一对女儿的姓氏却不随父姓。没有老铁匠的威压,他终于能肆无忌惮地对汤家人拳脚相向。尽管这三个汤家人是他的妻子和儿女。 过不了多少年,汤氏铁铺就在汤嫣儿父亲的手里破败了,汤氏数代积下的家财被挥霍一空。 在暴力下生存,就必须学会暴力。 逐年长大的汤氏兄妹开学会汤氏祖传下的刀谱。打刀的往往善于用刀第九一章 夜有来香。作为铁匠世家,汤氏自然有一套用刀的本领。不然的话,这些苦难怎么会在汤老铁匠死后才开始?就是因为汤老儿的身手不俗。他甚至于还教了女婿几手。最终,上门女婿把从汤老儿学到的本事,全部用在他的女儿以及孙子孙女身上。 但什么事都讲究轮回。 今年年初的某一天,因为莫名其妙地疑心汤娘子与某某某有染,家庭暴力再次发生。说实在,要守住汤娘子这样艳名远扬的老婆实在不容易,特别上门女婿这个让人嘲笑吃软饭的身份。 已年满十三岁的汤氏兄妹再次忍无可忍,他们拿起刀枪来捍卫母亲的安全。俩人默契的合击之术,竟然使得他们的父亲也毫无还手之力。因为疑心妻子的出轨,再加上一对子女的反抗,具杯的上门女婿更加对汤氏没有归属感。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再不踏入汤家一步。 家主不在,以汤娘子的艳名,自然引来了不少登徒子,但已近成年的汤氏兄妹有足够的力量来保卫家园。也正因为粗通一些家传刀术,那汤嫣儿才在父债女还的情形下被买到万花楼,才能脱身并保住清白;那汤浪才敢人小胆大,敢与乡兵们一同浴血守城,还立下大功。 尽管汤氏刀谱或许是历代汤氏铁匠们的信手涂鸦或者胡言乱语,根本算不上入流,但仍然有着传男不传女更不传女婿的传统。这就是汤娘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原因。汤老儿在临终前背着女婿把刀谱给了汤娘子,然后交待她传给儿子。 再汤浪儿练刀的同时,汤嫣儿身为女子也决定要练。她可不想将来像母亲那样受尽欺凌。她在家庭的暴力中成长,她就知道自己必须有暴力自保。所以,学有所得的汤嫣儿走在江阴街头,遇到某些无赖的纠缠,小小年纪开口就一句诸如“无胆匪类,敢惹你家姑奶奶”之类的骂阵,然后扬手就是一刀。 剃发令下,江阴众情激荡,汤嫣儿的父亲死在黄田港大撤退那晚。而她和汤娘儿也与母亲失散。其母以为子女双亡,毫无生趣,投江自尽。水性极好的汤浪听闻之后,跳入江中,不顾性命地救上了母亲。但汤娘子已气息全无。俩兄妹在一旁痛哭失声。这时候,一个年轻男子在汤嫣儿的目瞪口呆之下轻薄母亲,被那年轻男子亲卫推到警戒线外的汤嫣儿正一怒拨刀的时候,她的母亲竟是悠悠醒转。 这个时代,没有人知道什么叫人工呼吸。 再后来,这个年轻男子入城,而她的母亲被众人请去侍奉这个名叫高旭的高字营将领。 于是,这个男子闯进她母亲生活的同时,也闯进她那少女的情怀。 在古代,十三四的女子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而十三岁的汤嫣儿有如当年汤娘子年少时的美丽无双,这个新一代的汤小娘子使得踏破汤氏门槛的媒婆数之不数。但是,汤嫣儿有过被消抵父债而困于妓院万花楼数月的经历,见尽了男人们低俗不堪的嘴脸,对男人过度的失望,汤嫣儿拒绝一桩又一桩的婚亲。 她的终身大事由她自己作主。因为她那毫无责任心且又日日施暴的父亲被他们兄妹连手赶出了家门,而其母汤娘子又是不是一个主见十足的女人。至于其兄汤浪又没有她早慧。所以,汤家的大小诸事几乎是汤嫣儿作主。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汤氏的家产早在汤嫣儿懂事的时候就让其父败光了,而且铁铺早就关门大吉。 在万花楼里,汤嫣儿见多了男女之间的苟且之事已是见怪不怪。但对于母亲的苟且之事,却让汤嫣儿充满着新奇的刺激。何况那苟且的对象是有着起死回生之称的救母大恩人,又是江阴人口口相传的英雄豪杰。在高宅的那个早上,汤嫣儿其实来找过母亲的。入得高宅之后,却听到一阵让闻者消魂的呻吟。 那是她母亲的声音。 汤嫣儿第一次在窗外偷偷目睹了母亲与那高旭巅龙倒凤的过程。 第二次让她印象无法忘怀的是,那高旭来医治母亲的伤势时,让她做他的助手。当她的母亲在高旭的包扎下达到巅顶的时候,她有种如同身受的感觉。而那高旭目不斜视而又专注的医者风范,让汤嫣儿生出这是个坦荡之人的感慨。万花楼那些男人与他比起来,实在都是渣滓。汤嫣儿自然不知道,高旭在手术时的专注,只是出于他的职业惯性而已。 到了这个时候,汤嫣儿算得上是真正心有所属了。自己今后要么不找,要找就要找像高将军这样的人作夫婿。 但天底下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在私下里,汤嫣儿询问母亲,将来她与那高将军的关系如何打算? 从母亲那被滋润得全身通透的神情下,从那眉梢间无法掩饰的羞赧之中,汤嫣儿知道,母亲已经无法离开那个高旭。 以那高旭如今的身份地位,他的身边势必妻妾成群。要是将来某一天,母亲年老色SHUI怎么办?更何况母亲这种身为寡妇摆不上台面的身份,在那高旭身边最多只能为奴为婢而已。到时凭什么在高氏后院争宠? 汤嫣儿觉是她必须保护自己生性软弱的母亲。 如果自己成为这个高旭妻妾中的一员的话,有一个妻妾的身份,这对她母亲固宠的关系实在太大了。就算将来某一天,母亲真的年老色SHUI了,但她仍然有个年轻的自己。 虽然这个保护母亲的理由,有时候让汤嫣儿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附会。但她已到了嫁人的时候,她母亲在十四岁的时候就有了一对子女。 汤嫣儿不认为自己再能碰得上像高旭这样的男人。 汤嫣儿觉得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在去崇明的船上,是最好的机会。 于是,她趁着母亲在隔壁船舱看护汤浪的时候,她以母亲的名义,把高旭请到了船舱。 俩人暗室相处。 只是那高旭神色自若,对自己的俏丽熟视无睹,只是询问自己的母亲。 汤嫣儿知道,这高旭肯定要母亲倍寝。 汤嫣儿这时莫名其妙地泛起一丝没由来的酸意。心中暗想,为什么一定要汤娘子?我这个汤小娘子不就站在你身前么?你若要汤娘子,我便是那个小一轮的汤娘子,一个更年轻也更俏丽的汤娘子。 当高旭要她回房休息,汤嫣儿只得转身离开。 但她走到舱门的时候,汤娘子却恍然想到,这个不就是自己的房间么? 这个舱房就是她与母亲一起住的。 由着几分气恼,也又由着几分鬼使神差的冲动,汤嫣儿突然关上了房门。 然后,汤嫣儿转过身,脸上泛起她先前在铜镜前练习了无数遍,自认能迷倒所有男人的最妩媚的笑容,道:“将军,母亲的伤口还未全愈,让小奴家来侍候你,好么?” 一声“小奴家”的自称让高旭感到恶寒不已。这个汤嫣儿生得的确是俏丽无比,着着实实是汤娘子的少女版,问题是,她还未成年啊。 这个汤嫣儿要做什么?高旭有点好奇地看着她。 汤嫣儿咬咬牙,向高旭抛了个媚眼,然后把手伸向自己的衣领。 汤嫣儿记得在万花楼中,那些女人都是抛一个媚眼,然后才脱半件衣裳,露出个香肩。通常这个时候,男人们就会扑了过来。然后,脱衣服的事就不劳自己动手了。在这方面,男人都喜欢身体力行。 汤嫣儿那又大又媚的眼睛先是瞧了一下自己雪白的香肩,引导一下男人的视线,然后向男人再抛个媚眼。 高旭恶寒之余,却是感到分外有趣。不由坐下椅子上,犹如看戏一般望着这个汤嫣儿。 汤嫣儿见高旭无动于衷,心中不由气苦。同时,那自暴自弃的心思开始泛滥,竟是一下子把自己剥个精光,一丝不挂地立在高旭面前。 高旭只是一副悠然的神色,以来自三百年后的艺术眼光,欣赏着三百年前最清丽逼人的LOLI写真。 而这时,舱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艳丽的身影走了进来。 ∶∶∶∶∶∶ 夜深了,汤娘子是准备来侍寝的。 但她看到房内的情形时,惊诧得忍不住以素手掩住了红唇。她惊讶万分地望了一眼女儿**裸的凝脂白玉般的体态,然后,她又呆呆地望了望悠然坐在椅子上的高旭,以及他那一脸玩味的神色。 汤嫣儿见到娘亲进房以后,心中不由泛起满腹的委屈。但她知道,就算她扑在娘亲怀里痛哭一场也无济于事。娘亲那柔弱的性子,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汤嫣儿咬着牙,瞪了一下满脸幸灾乐祸的高旭,心中暗恼,你有本领对我的身子无动于衷,那就看你有没有本领对娘亲的身子坐怀不乱! 汤嫣儿突然转过身来,不管娘亲的挣扎,竟是把汤娘子也是削了个精光。 这实在出乎高旭的意料。 这个汤嫣儿实在太有趣了。 高旭大饱眼眼福地望着眼前这一对犹如一个模子里精雕细刻出来的母女。 汤嫣儿是汤娘子的过去,汤娘子则是汤嫣儿的未来。 一个艳丽无双,一个清丽逼人。 舱房之内, ------------ 第九二章 新的征程 清晨。崇明。 昨夜一场雷电交加的暴风持续到黎明时分。夏日的燥热终于在暴风雨的冲刷下消散。但在东方上空仍然笼罩着一团团阴云,只是晨曦仍然如期而来。 对于高老庄来说,今日将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因为昨夜来自江阴的快船已捎回消息,说高家大少爷今日就要回庄了。 高大少要回庄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整个高老庄沉默了。 数年来,高老庄几乎习惯了没有少主人的日子。自从高老头逼不得已把那个祸害庄园的败家子送到常州城之后,那高大少在繁华似绵的常州城里,顿时乐不思蜀。祸害了高老庄十几年,那高大少也早就腻第九二章 新的征程了。再困在高老庄这里无所事事,无如于坐井观天。 当高大少剃发投鞑的消息传来之后,高老庄的庄民也不意外。以那高大少二世祖的性子,做什么都有可能。只是人们看着大善人高老头的气急败坏,除了感同身受,却也无能为力。 接着又传来高大少投身鞑子军,做了满清朝的千总。随后,又传来高大少在江阴反正了。高举反清的旗帜竟然创建了高字营。这使得高老庄里的人们大跌西洋镜。不过,人们对高大少的瞎折腾也是习以为常了。只要他不回来祸害高老庄就好。但人们不知道的是,这时的高大少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他是来自三百年的现代穿越者。 再后来,一个个匪夷所思的传闻接踵而来。 高大少杀鞑子了,他在从江阴的三官殿杀到舍桥,竟然全歼了数千绿营兵。接着他又组织了黄田港大撤退,运送了大量的难民来到高老庄。那些江阴难民简直把高大少当作再世菩萨,当作拯救江阴的救世主。高大少的确没有让江阴人失望,连广昌伯刘良佐这样威振江南第九二章 新的征程的人物也折在他手里啊。(!)前天的小石湾大捷相隔一天就传到了崇明,再又以崇明为中继点,辐射到整个苏州、常州的沿海之地。 随着大捷传来的新鲜事,还有江阴明伦堂内成立的中华同盟会。那激荡人心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十六字宣言,让人即刻就理解了这个会社的要义。而且这个同盟会可不是像“复社”、“几社”那人的附雅风流而已,它不光有纲领、会旗、会徽和会报,甚至有同盟军。 而这个同盟会,居然也是高大少创建的。 这已经完全超出高老庄里人们的认知了。这些是我们的高大少能干的事么? 高老庄上下都在疑问着这些传闻。幸好,这些传闻的制造者马上就来到面前。 高老庄,第一次张开臂膀来欢迎它的少主人。 当高老头所有人都将言将疑时,只有一个人是绝不相信的。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凭着以前那个祸害,他能干得出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么? 这个人就是当年高大少一直喟叹着的“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赵明月。 这个赵明月是当年高大少唯一吃不到的“酸葡萄”。 她就是高老头的养女,纵横南北海域数千里的女海盗。 赵明月的生父也是个有名的海盗,作为高老头的合作人,因为当年营救身陷土著危机的高老头死命,所以,高老头可是把赵明月当成掌上明珠一般养大的。如果他的败家子与掌上明珠冲突起来,高老头绝对是对败家子不客气。为什么高老头能维持这么大的家业?那是因为他讲理时,绝对讲理,就算是事涉宝贝儿子也绝不偏颇。高大少祸害了庄民,高老头就以子不教,父之过为由,向庄民补偿他们的损失,也不惜当众斥责儿子。(!)以前高老庄的人们虽然对高大少毫无好印象,但对于高老头的人品,人们总是一如既往地敬佩。 “绝不可能,就他那堆烂泥能糊得出这些事?” 赵明月喃喃道。她与那高大少在高老庄内较量了将近十几年,这家伙有几斤几量她还不知道? 人人都谈论那个登徒子,听得赵明月的耳朵都要起老茧了,要不是她要等一个将要从澳门寻亲归来的副船长,她早就领着“明月号”的水手出海北上,眼不见心不烦了。因为高老头恰好有一支装满茶叶生丝的船队要去日本的长崎贸易。而保护高氏商队免受倭寇的打劫,这也是赵明月的高氏“明月号”护卫战舰的职责之一。 ∶∶∶∶∶∶ 天亮之后,庄民们向庄外的码头蜂拥而去,为的是瞧一瞧被传说得越来越神乎的高老庄少庄主。 那些有适龄闺女的庄户,似乎完全遗忘了当年高大少的无良,只是摧着上了妆的女儿一同前往码头迎驾。这女儿要是万一让高大少看上了,那可说是督帅会长夫人哪。至于那些自认有几分姿色的寡妇们更是向码头趋之若鹜,当年的高大少最喜欢的就是人妻寡妇流。这个性子如今似乎没变,听说江阴最风骚的汤寡妇就让他给勾搭回来了。 除了那些别有用心的、看热闹的庄民,那些原本从江阴移民而来的军属们则是真心实意地迎接高旭的回归。除了高旭,最主要的是这些军属们在迎接他们的亲人。但高字营在小石湾之中伤亡惨重,或许到时候,这些军属中的大部分人会在凯旋的锣鼓喧天之中,因为痛失亲人而嚎啕大哭。 父凭子贵的高老头显然是码头当中最触目的焦点。围绕着高老头这个中心点的还有崇明的乡绅名士,高老头的亲家沈廷扬,甚至还有淮安巡抚田仰、淮河镇总兵张士仪、淮海镇总兵张鹏翼这些流亡在崇明的南明军政大员。能够在短短的半个月内,把广昌伯刘良佐的数万人马折腾得烟消云散,这种能耐不得不让他们侧目。如果以前像张士仪和张鹏翼这些南明总兵看不起高旭的话,但在小石湾大捷之后,对于那个高旭,再不能等闲视之。要知道,刘良佐可是定鼎弘光朝的江南四镇之一。他们的数千人马只是刘良佐的一个零头而已。再加上前段时间,高老庄凭着自己的庄丁以及高字营的一部人马便击溃了那荆本彻部,这高氏在崇明的崛起已慢势不可挡。 如今高老头与沈廷扬立在一处,他再也无需觉得低沈廷扬一头,也再不会自**份地错后一步以示敬意。至于那些沈家人一看到他,便尊敬在以“高爷”相称。 真是父以子贵啊。高老头感慨地想。想当年,这沈家人人眼高于顶,看不起自己海盗的出身,见到自己哪个不是狗眼看人低。而且这个沈廷扬,当年在台风下我怎么也救下你一家性命,当时定下娃娃亲虽然是我高老头挟恩图报的风格,但当场你也是许了的。怎么一回崇明之后,便想着法力推脱,宁愿把女儿耽误十八岁的老姑娘,也不肯嫁入高家。可如今我儿子已非吴下阿蒙了,你倒是心急起女儿的终身大事了。 高老头斜视了一下身侧的沈廷扬一眼,心底不由有点小得意。 在人群之后传来一阵喧哗,高老头闻声看去,却见一个招摇过市的太监领着一队卫兵驱散着面前所遇到的人们,径直来到高老头和沈廷扬的面前,尖声地宣告道:“奉监国义阳王之令,命那高将军一下码头,即刻到城谨见。” 自从清军南下,局势日坏的时候,那个义阳王(周定王橚七世孙)就从苏州跑到了崇明避难。后来又因为他的身份被沈廷扬、田仰这些人奉为监国。但这个义阳王只是个锦衣玉食的阿斗而已,整天只顾寻欢作乐,不问实务。这让众人大为失望。当绍兴与福建同时传来鲁王和唐王的监国政权时,大家便有了别的选择,更对这个义阳王不以为然。 但那义阳王似乎自我感觉良好,甚至听说沈廷扬的女儿有如仙女下凡般脱俗,因为一直对于海盗高老头的儿子好色无良不满,直到了十八岁还未完婚。义阳王想着,总不能让那美人暴殄天物啊,既然自己贵为监国,不如传令沈廷扬献出女儿给自己侍寝。那知沈廷扬竟敢推三托四的。这义阳王恼羞成怒,情知这个沈家见那高旭有了出息,肯定又起了结亲的心思。于是,义阳王便想断了这沈家的心思。国旗沦丧之际,身为皇室尽想这些不良之事,与去年那个一上位就大肆选美入宫的弘光帝几乎如出一辙。难怪大明气难已尽。 高老头倒是摄于义阳王的身份,不敢造次,直说一定应命。那李氏太监见高老头客气应承了,也大马金刀地回城了。 沈廷扬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 那个义阳王当时如同一家丧家狗一般流亡崇明,要不是他沈廷扬的支持,哪里能够号称监国。如今在高旭如此声名大振的时候,竟然还如此托大,真是不知死活。时势到了如今,这朱氏的身份已是越发不值钱了。要知道那弘光帝可就是刘良佐绑了献给满清作投名状的。 ∶∶∶∶∶∶ 在人群里,有一对俏丽的小哥努力地向码头的岸边挤着。 “小姐,你干么要来码头看那个登徒子啊。” 女扮男妆的婢女抱怨着她的小姐,小声道:“莫非你真的打算嫁给他,要知道,你可是发了誓的。” 那小姐就算身穿着男装,也无法掩饰住她的出尘之貌。 ∶∶∶∶∶∶ 天色大明之时,从江面上远远驶近一支船队,一面中华同盟旗在晨风迎见飘扬。 “崇明,我来了!” 立在船头, ------------ 第三章 高老庄 就在高旭刚要离开码头,打算去高老庄视察高氏工坊时,却见一队高老庄的庄丁押着一批俘虏过来。这些是那艘被高氏舰队火攻的小型风帆战舰上的跳水逃生的海盗。这数十个俘虏与众不同,其中有西班牙海盗,还有那些来自非洲的黑奴。一路上,崇明人狠狠地向他们扔着石头。正因为西班牙战舰的炮轰,再造成了他们亲人的死亡。 这些俘虏不是押向崇明城,而是高老庄。 让高旭感兴趣的是那十几个身形极其彪悍的黑奴。 在十七世纪的大航海时期中,非洲黑奴已经广泛地作为西方殖民者奴役的对象。比如在澳门,每个葡萄人就有数十或者数十个黑奴第三章 高老庄为其劳作。黑人勇敢善战,忠于职守。黑人擅长铸造和操作火铳,他们也是优秀的铳手。他们战斗力很强,冲锋陷阵,在所不辞,是葡萄人悍卫澳门的主要军事力量。 最让高旭侧目的是,其中一个黑奴还极其酷似他最喜欢的好莱坞黑人影星丹泽尔-华盛顿。 ∶∶∶∶∶∶ 因为西班牙海盗的袭击,高老头这次亲自出马,召集高氏舰队所有的战船,领着以包头鱼、史战、赵明月、顾三麻子为首的崇明海盗,在崇明附近的海域上,追寻着扬长而去的西班牙战舰。 沈廷扬则是捧着高旭从江阴带来的一面中华同盟旗,回到崇明城,召集崇明岛上的所有乡绅,商议崇明同盟会的创建事宜。在明末,不论是那陆楷,还是这沈廷扬,只要是人,他们就好那建社结党的声名。况且,同盟会的十六字宣言着实响彻人心,给时人一种当头棒喝的明悟感。 当徐鸿出征之后,高旭终于决定离开港口,回高老庄视探传说中的高氏工坊。陪同高旭的是高老庄总管老家伙。 要是在往日,第三章 高老庄老家伙绝对没有心思抛下繁多的要务,来陪同无所事事的少庄主。往日的少庄主是高氏家族中最空闲的人。他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经商,更不喜欢出海冒险,一句话,他就爱缩在高老庄中作威作福,然后画他的西洋画。高老头也是实在拿他没撤,谁让他是高氏唯一的血脉呢。 当初,最让高老头头痛的是,万一有一天,要是他自己死了,他苦心经营一辈子的高氏产业立马会树倒猕猴散。说实在,在高氏当中,谁会看得起阿斗一样的少庄主?——只是如今少庄主再非吴下阿蒙,这使得高老头老怀开慰,似乎年轻了几岁。 对于少庄主在常州城的前后变化,其实最了解的莫过了总管老家伙。 崇明高氏的高老头名扬整个江南,但身为影子一般存在的老家伙却不为人所知。甚至像史战这般的高氏中坚,只知道老家伙不过是高老庄中普通的一个管事而已。而实际上,高老头与老家伙是高氏的两大砥柱。高老头主外,领着高氏舰队在海外开辟商路;老家伙主内,掌控着高氏在陆上所有的产业。同水路上高老头主持的海盗舰队一样,老家伙也主持着高氏的陆上人马。 当初高大少被高老头流放在常州城,自然没有脱出老家伙的视野之外。那高大少的安全自然也在高氏力量的保护之中。这也就是为什么以前那个不学无术的高大少仍然能够横行常州城。因为所有的麻烦都被老家伙清除了。 只有一个麻烦老家伙懒得去理。 那就是高大少与秦淮名妓小芸娘的纠葛。以老家伙看来,要是一个女人都搞不定,这个大少爷真该扔在海里喂鱼。 事实是,那大少爷的确没搞定,还让人敲了一个闷棍。 那夜老家伙收到大少爷受伤的消息之后,马上赶到常州城。那知过了一夜,大少爷额头上的伤就好了。只是记性变得不好了。他忘记了很多人和事,生性大变,并且驱散了常州高氏别院中以前十几个从妓院里赎回来的莺莺燕燕。 那小芸娘敲了高大少一记闷棍之后,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她的行迹早在老家伙的掌控之中,只要老家伙一声令下,她就死无全尸。幸好高大少在当头一棒之后,并无大碍。虽说影响了记性,但以老家伙看来,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忘了更好。只要他洗心革面,什么代价都值得。也是因为这个结果,老家伙才撤了那对付小芸娘的命令。 直到见到老家伙之前,高旭还不知道自己从穿越而来的一举一动,都在老家伙那双浑浊而极具穿透力的老眼之中。 潜伏在暗中,冷冷地掌控局面,这是老家伙的嗜好。 没人知道,他那“乌鸦”的名号,其实不是来自于他的落草生涯,而是来自于他第一份职业。 在他落草之前,他干的是锦衣卫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只是他的前途断送在他当初的年少轻狂之中——得罪了上司,他只有跑路。 至于当初那个高大少买通清朝的新任常州知府,谋得了一个辎重营千总这份差事,无非是闲得蛋痛而已。那高大少也没有什么民族忠义之念,头发剃了也就剃了,这衣装易了也就易了,没什么大不了。 无论是高老头,还是老家伙,他们能创下高氏这份偌大的产业,都是个识时务也不乏远见的人。但他们代表的海商阶层都奉行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高老头如此,老家伙如此,那个福建的郑芝龙也是如此。他们都认为南北两京沦陷,明朝已失人心,满清得天下已成了大势。所以,在历史上,清军逼近福建,郑芝龙就降了。而高老头虽然以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来标榜自己,但实质上,高氏的利益高于一切。那高大少降了满清,或许对高氏的将来说,未必不是一条退路。 所以,高老头和老家伙都默许了那高大少折腾。要真是他们决心不让高大少降清,他们大可以把那不孝子绑回崇明的。 但高旭把那高大少李代桃僵之后,反正了,又在江阴取得瞩目的大捷,创建了同盟会,喊出了当时无数仁人志士的心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面对着高旭在江阴取得的让人目瞪口呆的成就,高老头和老家伙又起了别的心思。本质上,他们都是风险投机商。所谓乱世出英雄,要是高旭真的能创出一份王霸基业来,那高氏是绝对要支持的。 同盟会纲领中的那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在二百多年前同样有人喊过,结果这人就成了明太祖。要知道那人不过是个放牛娃而已。 ∶∶∶∶∶∶ 老家伙见高旭打量着那十几个黑奴,不由问道:“少庄主,对这些黑鬼有兴趣?这可是红夷人的奴仆。” 高旭坐在马背上,看着那些黑奴脚上长长的镣链。这些镣链上,血迹、锈迹斑驳,戴上的时日想必不短。看来这些黑奴没有少受西班牙海盗的折磨。高旭转过头,对老家伙道:“高叔叔,让人去了那些黑奴的镣链。” 听了高旭那听似随意,却含着一股让人不容置疑的话,老家伙不由深深地瞧了高旭一眼。说实在,要是在以前,老家伙只会斥一句“胡闹”。莫名其妙地释放这个黑鬼做什么?但是如今,老家伙竟是生不出质疑的心思来,让人马上依命办了。 听着高旭以尊敬的语气,突然称了他一声“高叔叔”,顿时把老家伙雷倒了。以前的高大少在他面前,满口都是老家伙、老乌鸦、老不死这样的蔑称。对于少庄主突如其来的敬意,老家伙浑身不自在之余,又不由升起了一番感慨,这个旭少爷真的变了。 变得让他有点不习惯啊。 而且,真的要叫,按自己的身份也不应该叫自己的为“叔叔”啊。老家伙只是瞧了高旭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十三个黑奴排成一排立在高旭的面前。这些黑奴的骨架虽然看似彪悍,但他们长期营养不良,并且对自己的遭遇早就认命了。他们的眼里只有麻木与空洞。高旭站在那个酷似丹泽尔的黑人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黑人茫然地看着高旭,听不懂高旭的话。 高旭只得指着自己介绍道:“高——旭,你的新主人。” 然后,又指着那黑人道:“丹——泽——尔。你的新姓名。” 接着,高旭转头对老家伙道:“这些黑奴我要了。让他们洗洗,填饱肚子。再看看能不能找个通译来与他们勾通。” ∶∶∶∶∶∶ 站在高老庄的巨大的城门之外,高旭心中不由得喟叹一下,这个高老庄叫得真是名不副实,这还是个庄园么?这分明不亚于任何一座县城的规模啊。而且那高大厚实的城墙上,不光配置着火炮、檑木、滚石这类守城器具,还有由穿着胸前印着“高”字号衣的庄丁组成的巡逻队。在城门口,也有庄丁在守着,一般不拦人,只拦去庄内市集买卖的货物,抽以物税之后,才能入城。 不到高老庄,还真不知高氏的家底有多厚啊。 作为这个高老庄的少庄主,高旭觉得自己这个便宜可捡大了。 从港口到高老庄这段短短的路程里,拥簇高旭回庄的庄民成千上万。到了庄外时,庄内的民户也是奔走相告,黑鸦鸦地围了过来。要是高老头在场,见了如此空前盛况,昔日的败家子如今如此深得民望,恐怕死了也值了。 对于高旭受到的欢迎,连老家伙也是感慨万端。 这些庄民中最为热烈欢迎的自然是从黄田港大撤退时移来的江阴人。他们之中的青壮都参加了以前的高字营,留下的大都是妇孺老弱之类的军属。高旭对这些军属的厚待,反过来更加增强以他为核心的凝聚力。参加高字营的将士如果不幸战死,那么他们的军属将由高氏来发放抚恤,安排生计。当然,能享受这些待遇的是以前的高字营将士。在高字营急剧扩编成同盟军后,高字营当初的“死我一人,活我全家”的建军方针不再适合同盟军。参加同盟军的新兵大都是响应同盟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号召。 高旭骑着高头大马进入城门,身后跟着高老庄的总管老家伙,以及数十名精锐的亲卫。此外还有几个亲卫抬着轿子,轿子里坐着汤氏母女。而轿子外面,也跟着脸上颇为病色的江阴少年汤浪。高老庄的庄民好奇坐在轿子里的人是谁。但庄民们得知轿内坐着的是江阴艳名最盛的汤娘子时,不由会心一笑。江阴大捷之后,如今的少庄主可谓有点雄才大略的样子了,但他的风流本性还是不改啊。 当高旭站在高老庄内城的城门下,又再一次地哑然了。 这个高老庄的内城,分明就是一个棱堡啊。 一旁的老家伙见了高旭神色里无法掩饰的意外,就知道他大概连家都忘了。于是,老家伙一旁解说道:“当年,高爷因恼怒南洋的红夷人欺压我大明移民,曾领高氏舰队进攻红夷人的城堡,但红夷城堡坚固无比,火力射击毫无死角,攻城之举最终不了了之。于是,高爷后在营建高老庄时,外城以中式城墙筑建,内城就仿建红夷人的棱角铳城,配置交叉射击的火炮,可谓固若金汤。” 高旭点点头,这种棱堡的防御能力极为强悍,心想如果这棱堡的筑城技术能够推广起来的话,那对于满清来说,可谓如鱼刺在喉,不攻不快,攻而无果。只是要营建这么一座巨大的棱堡,配置大批火器,没有雄厚的人力财力,根本无法做到。 高旭望着这个让他看不出深浅的老家伙,问道:“我们崇明高氏与福建的郑氏家族相比,实力如何?” 老家伙沉吟了一下,道:“十之二三左右。” 高旭只是无语,高老头不过十之二三就这么像个暴发户,那郑氏家族能富可敌国,可真不是虚言啊。 ∶∶∶∶∶∶ 高旭进入内城之后,在高氏家仆的引领下,走进以前那个高大少的,如今却已属于自己的书房时,抬头望去,顿时傻了。 只见书房里没有一本书,却都挂着一张张画,西洋画。 高旭以为自己走进了艺复兴时期的小型博物馆。 满眼都是那个高大少收集的西洋画。 不过,那个花花公子的品味着实让人汗颜。他收集的除了少数的风景画,大都是各类裸女图。这些裸女有西方的,也有东方的。而且,高旭怀疑有部分的东方裸女图都是出自那高大少的手笔,因为上面记着某年某日某地画,还有他的签名。这些裸女图都画得极为逼真。看来那高大少的西方画技颇为不俗。高氏做的是远洋生意,经常与西洋人打交道。那高大少爷能够学到西洋画法,倒是不稀奇。只要遇到那些流落东方的西洋画匠,再加上那高大少不务正业的性子,想必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不得不说,中式画法胜在大略和写意,但在细节方面,的确是西方技法更胜一筹。 在数十副裸女画之中,只有一副美人画是穿着衣服的。只见那女子体态婀娜,容貌秀丽,微微皱着的柳眉下,一双大眼睛里似乎带着淡淡的水雾,又带着一丝莫名的轻愁,这使得她淡妆裹面的容颜里,有一股在顾盼之间油然而生的脱俗之气。这女子身着淡青色的水袖纱衣,水蓝色的细雨寒丝水裙,又用一条白色织锦腰还束住她的纤纤细腰。蓝色的衣裙,白色的丝带,再加上她眼底的那份无尽的落寥,生生地把一个骨子里都散发着寂寞的女人画得栩栩如生。 看着这个女子的面容,高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略一转念,高旭便已恍然。这个女子可不就是在港口邂逅的那个女扮男装的书生么。 高旭看了一下这副画的落款,只有二个字:沈洁。 原来这个就是沈廷扬的女儿,高旭的未婚妻,那个一直不肯进门的媳妇。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惊呼声,高旭转头望着,只见那汤娘子捂着眼,双颊飞红,娇声道:“官人,怎么尽是这么羞人的画儿?” 那汤娘子说罢,就逃出书房。那个随后走进的汤嫣儿倒是落落大方,她瞪大的眼睛,看过一副副裸女画,点评道:“这个嘴巴像一张血盘大口。……这个眼角有点吊,绝对是个短命相。……这个简直长着一个猪鼻子。……这个……” 高旭有点无语地望着这个年轻十三岁的小LOLI,这个小家伙难道没有一丝羞赧之心么?高旭不知道的是,这汤嫣儿在江阴万花楼因为抵消父债而沦为楼婢,耳濡目染了三个月,不要说画里的裸女,见多了楼中那些动辄就脱衣解裳的妓女,早已见怪不怪了。她虽然仗着汤氏刀谱中学到的本领护住了身体的清白,但心灵早就给万花楼这个环境污染了。 汤嫣儿看到了沈洁那副画,又看了落款,知道这个就是高旭传说中的未婚妻,沈家大少姐,只得老老实实地道:“这个……很不错,像仙子一样。” 汤嫣儿一转眼,依着高旭腻声道:“大少爷,你什么时候给娘亲和小奴家也画一副,穿不穿衣服都成……” 高旭拍了一下汤嫣儿的头,还是有点受不了她那小奴家的腻称,只是笑道:“好,把这些画都给我收起来。……嗯,除了这幅。” ------------ 第四章 高氏工坊 一 高旭在内城里走马观花地参观了一下将属于他的房间,再把汤氏一家人安顿下来之后,便在老家伙的陪同下,直奔高氏工坊而去。由于少庄主的“失忆”,老家伙耐心地向高旭介绍着高老庄里的人和事,企图唤起他的回忆。高旭只是装聋作哑地应和着。 高氏工坊位于高老庄的北部。北区是高氏的禁区,有着严密的守卫。因为这个区域是高氏海上武装力量的补给基地。 远远地听到“轰”的一声炸响从工坊中传出,然后就是一股浓烟从工坊里升起。老家伙见罢只是苦笑道:“那个毕拐子大约又炸膛了。” 高旭是第二次听到毕拐子。第一次是史战的口里,第四章 高氏工坊 一他的那些自生火手铳就是毕拐子制造了。 老家伙见高旭不明所以的样子,看样子他又忘性大发了,只得又道:“毕拐子出身匠户,是个南京工部的铸炮工匠,他本名毕岩松,因为有一次铸炮时炸膛伤了他的右腿,所以人称毕拐子。他三个月前高爷重金聘来的,担任高氏工坊的坊主,负责火枪火炮的铸造。还有,他的脾气不太好,呆会你要是见着他,千万别看他的脚。” 高旭没说什么,别看他的脚,或许这是作为拐子的禁忌吧。 在黑火药的浓烟中,有十数个工匠捂着鼻子冲出工坊,大声叫道:“炸膛了!……炸膛了!……又炸膛了!” 随后,有几个工匠学徒急急地搀扶着一个老拐子从工坊里出来。那拐子挣扎着地骂道:“你们这些兔崽子,一点点危险就要跑,真是胆小如鼠,登不得大堂,成不了大器。” 那老拐子年届五旬,脸上有好几处陈年烧伤的烫疤,满脸皆是恨铁不成钢的恼恨,一看他那扭曲的脸,就知道他的脾气很火爆。只见他走出了坊门之外,第四章 高氏工坊 一一把推开搀扶他的徒弟们,举起拐杖就狠命地揍着一个瘦骨如柴的小伙子,骂道:“马三炮啊三炮,你大爷的真的不愧叫三炮,铸出来的炮从来没有响过三炮以上的。” 那名叫马三炮的瘦小工匠抱着头,蹲在地上,委屈得像个小媳妇一样道:“师傅,俺都是按你的法子铸的啊。” 高旭看在眼里,顿时明白了大概,大约是那个马三炮铸出的火炮质量不过关,响了三炮就炸膛了。 那毕老拐子眼角一捎到老家伙领着高旭过来,顿时放过了他那可怜兮兮的徒弟,尽管一脚拐了,但身子还是很利索地冲过来,大声嚷道:“老家伙,老子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广东佛山的铁料,要闽铁,要闽铁,你当老子是放屁啊!” 高旭有点瞠目结舌地望着老拐子咬牙切齿的样子,要知道,老家伙是高老庄的总管,在庄内声望极高,随行以来,庄里的人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只有这老拐子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看样子,这高老庄里有三个老活宝:高老头子,邬老家伙,还有这个毕老拐子。 真是三个老头一个庄啊。 就性格而言,高老头性格八面玲珑,只要有利益,他就无孔不入;总管邬老家伙如冰,为人阴气森然;高氏工坊的管事毕老拐子,便是一团火了,匠徒们略有差错,老拐子就是一顿打骂。 老家伙似乎习惯了老拐子的暴走,平静地道:“福建是郑氏的地盘,我们想要收购闽铁很不容易。” 老拐子一挥手,道:“那是你这老家伙的事,老子不管。” 老家伙只有苦笑一下,高郑两家同样是大海商,一北一南,在商业、贸易领域都明争暗斗,高氏想从郑氏的地盘刨食,进口闽铁,自然举步唯艰。 高旭看在眼里,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大概。中国自古以来就采用木炭炼铁,但在宋明之后,由于林业资源的日益枯竭,木炭的供应无法保证,只得改用煤炭炼铁。 这不是技术的进步,反倒是一大倒退。 因为用煤炭炼出来的铁含硫量太高,这样铸出来的枪炮就容易炸裂。而这老拐子所说的闽铁,却是用木炭炼的,因为福建林业资源丰富。至于广铁,则是用煤炭练的。两者相比之下,自然闽铁质地优越。 那老拐子瞧了瞧了老家伙身边的高旭,先是微微愣了一下,只觉这个少庄主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无论是气度,还是举止,这跟以前那个花花公子根本是天差地别。老拐子虽然足不出坊,但江阴大捷的消息还是传到他的耳里,庄里人都盛传这个少庄主洗心革面,再非吴下阿蒙,今日一见,倒似乎传言非虚。 老拐子向高旭略略点一下头,收敛了一下脸上的怒色,随意地道:“老朽见过少庄主。” 虽然老拐子还是目中无主的样子,但比起以前一见到这个败家子就拂袖而走的举止,算是很不容易了。在高老庄里,大约只有庄主高老头能让老拐子保持一份敬意,其余的人,以老拐子的资历,还真的不放在眼里。至于总管老家伙,更是他的老冤家。 高旭看着老拐子风轻云淡的神色,也没有身为少庄主被人无视的不快,而是上前恭谨有礼地道:“毕师傅好。” 老拐子又愣了一下,想起当年这个子飞扬跋扈的样子,心中不由喟叹一下,暗想高老头子的祖坟果真冒清烟了,这小子完全变了一个人,怎么变得如此彬彬有礼来着,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好,好,好。” 老拐子老怀开慰地连说了三个好字。除了这少庄主的态度比起以前云泥之别之外,而且他是第一次走进高氏工坊来参观。以前的高大少除了寻花问柳之外,哪里会管一丁点正事?他来高氏工坊,就意味着他关注工坊,有了做点实事的样子。(!) 高旭瞧了瞧一个蹲在地上,在老拐子的积威之下不敢起身的年轻工匠,伸手把他拉起来,随手拍拍他衣裳上的灰尘,笑问:“你叫三炮?” 那马三炮那没有血色的嘴唇扯了扯,点点头,无声地作了个感激的笑意,因为身子骨实在太瘦了,似乎是严重的营养不良,而且长着个骷髅脸,笑起来实在有点吓人。 高旭皱着眉望着马三炮的身子骨,转头对着立在身后的老家伙问道:“我们工坊里的伙食很差么?” 老家伙冷冷地扫视了那马三炮一眼,简洁地答道:“不差。” 高旭道:“要是不差的话,这个三炮怎么如此营养不良?” 老家伙道:“这是他的问题。” 那马三炮听了,有点诚惶诚恐地望了这个高老庄中号称“杀人不见血”的乌鸦总管邬老家伙一眼,道:“少庄主,这实在是俺自己的问题。来庄子三个多月了,天天有肉有鱼吃,但俺就是不长肉。” 老拐子见高旭问责老家伙,虽然他对这个阴森的老家伙看不顺眼,但高氏倒是从来不克扣工匠的报酬,还有伙食向来也颇为丰盛,只得说了句公道话:“少庄主,你别管三炮,整个高老庄就他一个人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子这个徒弟是天生有骨头没有肉的烂命。……不过,如今天下,谁又不是烂命一条啊。” 听了老拐子的喟然长叹,高旭知道这些工匠在工奴大明一般的匠户制度之下处境艰难。这个马三炮大概曾经食不果腹,日子过得极为凄惨,就算现在营养跟上了,也非一朝一夕就能恢复。 ∶∶∶∶∶∶ 老家伙把高旭送到高氏工坊之后,留下高旭让老拐子、马三炮等人的陪同下视察工坊,就匆匆离去,忙别的要事去了, 高氏工坊占地很大,分有数个坊区,最主要最核心的还是铸造坊。铸造坊不仅打造高氏私兵诸如刀剑、器甲之类的冷兵器,而且铸造火铳火炮之类的火器。当高旭走到工坊里的仓库里,看着堆积着大量诸如铁锭、煤炭、木材之类的原料时,不由得暗叹工坊里的库存的确很厚实。 看了高旭惊叹的神色,老拐子道:“高氏靠水路起家,各类货运能从大江南北源源不断地送来。比如这铁锭,以前大多数来自湖广大治的矿场,只是如今长江水道让鞑子封锁了,铁料只有从南方广东佛山输入,当然,最好的铁料是闽铁。” 高旭点点头,在明代湖北大治,广东佛山是有名的冶铁中心。 高旭又问道:“我们高氏有矿场么?” 以高氏工坊如此规模的铁料储备,最好的途径就是有自己的矿场。只是高旭不知道明代官方充不充许私营矿山。 老拐子瞧了高旭一眼,暗想这少爷真的对高氏的家族事务一概无知啊,只得耐心道:“当然有,据高爷所讲,你高氏在湖北大治就有三处矿场,每年给以官府以十五取一的课税就行了。只是这些年湖北闹得厉害,先有黄虎张献忠的荼毒,后有左良玉的横征暴敛,而矿山铁治又事关兵事,更是首当其冲。不过,尽管如此,以你老爹的手段,还能撑过来。只是如今整个湖北被鞑子所占,鞑子全面查封我高氏的各类广业,工坊所需的铁料只有从广东采购。” 高旭“哦”了一声,看了高氏工坊的库存之后,高旭又开始了解火枪火炮的铸造流程。 对于火枪铸造,高旭关注的是明代国产的燧发枪——自生火铳,也就是以燧石枪机击发。自生火铳与一般的火铳在构造与性能上差别不大,所不同的只是发火装置的改进。将鸟枪上过去一直使用火绳的龙头,改制为安设火石,扣扳机时,龙头落下的同时与安设的燧石磨擦发火。由火绳到燧石,这个改进是极为重大的革新。 听高旭提起自生火铳,老拐子道:“这种以燧石击发的自生火铳,其实从崇祯八年就有了。” 高旭听罢,不由问道:“既然燧石击发比火绳安全可靠,哪当初朝廷为什么不把明军的鸟铳换装成自生火铳?” 老拐子恼恨地冷哼一声,道:“大明的那些工部官员个个可杀,他们只管中饱私囊,哪管什么火器改良?” 自从五月份南京沦陷之后,老拐子无儿无女,不甘心卖身投鞑,只得带着几个学徒流亡崇明,最后寄身高老庄时,被高老头慧眼识中,聘来主持高氏工坊的铸造事务。这老拐子虽然有出色的铸造技艺,但凭着他那火爆的牛脾气,难道当年也得不到上官赏识。 ∶∶∶∶∶∶ “一支火铳是如何铸成的?” 听了高旭的疑问,老拐子把高旭带到铸造房的现场。高旭一走进高大的房门,一阵夹杂着刺鼻的铁尘和硫磺味的热气就扑面而来。高旭强忍着蒙着口鼻的冲动,免得让老拐子以及他的徒弟们觉得自己太过“娇生惯养”。 “火铳制造最关键也最麻烦的就是铳管。”老拐子转身指指跟着自己身后的徒弟马三炮,道:“三炮,你打一根铳管给少庄主看看。” 那马三炮应了一声,立即跑到铁炉边,身手极为利落地拿起几根长达一尺的熟铁条,放在炉子里烤热之后,并拢一起锻打起来,一会儿就把几根熟铁由条状锻打成了管状,成为枪管的雏形。 高旭仔细地望着出马三炮现场打铸出来的铳管,这枪管仅仅一尺而已,但一般的成品铳管都要三尺或者四尺,也就是一米左右。尽管高旭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还是很无语地望着马三炮开始第二根铳管的锻打。这也就是说,这铳管不光管身由几条熟铁条拼圆的,长度也是由几根三十公分长的铳管拼接的。 这样横也拼接,竖也拼接,再加上铁料本身硫含量高,炸膛就很必然的了。高旭想起在刘良佐的君山大营中缴获的一万多支鸟铳,难怪挑不出数百支合格的。那些出自大明工部的鸟铳,临战时,大约炸膛炸伤自己的概率要比击伤敌人还来得高。 高旭拿着手中三十公分长的铳管,发觉这铳管比刘良佐的鸟铳粗,不由问老拐子道:“毕师傅,这铳管的粗细有定制么?” 老拐子哼了声,道:“有屁个定制。当然是粗点好。你别看大明鸟铳越造越细,其实是为了偷工减料。要知道,口径越细,越容易炸膛,火力与射程也就越小;而且铸造的难度也越大,根本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但工部那些蠢货们哪管匠户吃不吃力,我们身为匠户,犹如工奴,工时根本不值钱。再说,炸膛炸死也是奴隶一样的军户,那些工部官员在乎个屁啊。” 听了老拐子的满口粗话,高旭只是无言。说起大明的匠户、军户制度,的确是一言难尽。大明朝的陨落,的确方方面面都烂透了。 高旭道:“看样子,以后我们新铸的火铳在保证轻便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提高火铳的口径。” 老拐子用儒子可教的眼神瞧了高旭,但高旭随后的一个问题又让翻起了白眼:“毕师傅,有没有办法一次性的把铳管打铸成型,而不需要几根短铳管拼接?” 老拐子用白痴一样的眼光瞧了瞧高旭,道:“要真有办法,早就用了。你想想,成品铳管三四尺长,这么长的铳管,还没全部锻打成型,就有一部分就冷掉了。而且受力不均,铳管越长,锻打时就越容易弯曲。” 当老拐子和他的徒弟们这群内行人全用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时,高旭顿觉压力很大。高旭又无语地望着马三炮举着铁槌锻打着铳管,看了一会儿,高旭突然道:“为什么不能一次性锻打?因为铁槌太小了。” 高旭转过头,望着老拐子道:“如果铁槌的槌面有三四尺那么宽,不就能一次性锻打了么?” 老拐子听了顿时满头黑线,一旁的学徒们有的忍不住扑的一声笑起来,但马上捂住嘴巴,眼前这位毕竟是自己的少东主,衣食父母,总得给他几分薄面不是?这时,连老实人马三炮也听不去了,他举起槌面不足十公分的铁槌,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高旭,问道:“少庄主,要是这个铁槌有三四尺那么大,你倒说说会有多重,俺能举起来么?” 对于大家的嘲笑与责问,高旭倒是呵呵一笑,摸摸额角,根本没有恼羞成怒的样子。这看在老拐子的眼里,倒不由暗中点点头,暗想这小子虽然很天真,很白痴,但心胸还是宽广滴,倒有其父之风。 高旭道:“人力当然是举不起这样的大铁槌的,但要是水力呢?”H ------------ 第五章 高氏工坊 二 当高旭走进书房的时候,发觉书房里没有一本书,却都挂着一张张画,西洋画。 高旭以为自己走进了艺复兴时期的小型博物馆。 满眼都是那个高大少收集的西洋画。 不过,那个花花公子的品味着实让人汗颜。他收集的除了少数的风景画,大都是各类裸女图。这些裸女有西方的,也有东方的。而且,高旭怀疑有部分的东方裸女图都是出自那高大少的手笔,因为上面记着某年某日某地画,还有他的签名。这些裸女图都画得极为逼真。看来那高大少的西方画技颇为不俗。高氏做的是远洋生意,经常与西洋人打交道。那高大少爷能够学到西洋画法,倒是不稀奇。只要遇到那些流落东方的西洋画匠,再加上那高大少不务正业的性子,想必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不得不说,中式画法胜在大略和写意,但在细节方面,的确是西方技法更胜一筹。 在数十副裸女画之中,只有一副美人画是穿着衣服的。只见那女子体态婀娜,容貌秀丽,微微皱着的柳眉下,一双大眼睛里似乎带着淡淡的水雾,又带着一丝莫名的轻愁,这使得她淡妆裹面的容颜里,有一股在顾盼之间油然而生的脱俗之气。这女子身着淡青色的水袖纱衣,水蓝色的细雨寒丝水裙,又用一条白色织锦腰还束住她的纤纤细腰。蓝色的衣裙,白色的丝带,再加上她眼底的那份无尽的落寥,生生地把一个骨子里都散发着寂寞的女人画得栩栩如生。 看着这个女子的面容,高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略一转念,高旭便已恍然。这个女子可不就是在港口邂逅的那个女扮男装的书生么。 高旭看了一下这副画的落款,只有二个字:沈洁。 原来这个就是沈廷扬的女儿,高旭的未婚妻,那个一直不肯进门的媳妇。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惊呼声,高旭转头望着,只见那汤娘子捂着眼,双颊飞红,娇声道:“官人,怎么尽是这么羞人的画儿?” 那汤娘子说罢,就逃出书房。那个随后走进的汤嫣儿倒是落落大方,她瞪大的眼睛,看过一副副裸女画,点评道:“这个嘴巴像一张血盘大口。……这个眼角有点吊,绝对是个短命相。……这个简直长着一个猪鼻子。……这个……” 高旭有点无语地望着这个年轻十三岁的小,这个小家伙难道没有一丝羞赧之心么?高旭不知道的是,这汤嫣儿在江阴万花楼因为抵消父债而沦为楼婢,耳濡目染了三个月,不要说画里的裸女,见多了楼中那些动辄就脱衣解裳的妓女,早已见怪不怪了。她虽然仗着汤氏刀谱中学到的本领护住了身体的清白,但心灵早就给万花楼这个环境污染了。 汤嫣儿看到了沈洁那副画,又看了落款,知道这个就是高旭传说中的未婚妻,沈家大少姐,只得老老实实地道:“这个……很不错,像仙子一样。” 汤嫣儿一转眼,依着高旭腻声道:“大少爷,你什么时候给娘亲和小奴家也画一副,穿不穿衣服都成……” 高旭拍了一下汤嫣儿的头,还是有点受不了她那小奴家的腻称,只是笑道:“好,把这些画都给我收起来。……嗯,除了这幅。” 高旭指了指沈洁那张。 ∶∶∶∶∶∶ 高旭在内城里走马观花地参观了一下将属于他的房间,再把汤氏一家人安顿下来之后,便在老家伙的陪同下,直奔高氏工坊而去。由于少庄主的“失忆”,老家伙耐心地向高旭介绍着高老庄里的人和事,企图唤起他的回忆。高旭只是装聋作哑地应和着。 高氏工坊位于高老庄的北部。北区是高氏的禁区,有着严密的守卫。因为这个区域是高氏海上武装力量的补给基地。 远远地听到“轰”的一声炸响从工坊中传出,然后就是一股浓烟从工坊里升起。老家伙见罢只是苦笑道:“那个毕拐子大约又炸膛了。” 高旭是第二次听到毕拐子。第一次是史战的口里,他的那些自生火手铳就是毕拐子制造了。 老家伙见高旭不明所以的样子,只得又道:“毕拐子是高氏工坊的管事之一,他负责火枪火炮的铸造。他的脾气不太好,呆会你要是见着他,千万别看他的脚。” 高旭没说什么,别看他的脚,或许这是作为拐子的禁忌吧。 在黑火药的浓烟中,有十数个工匠捂着鼻子冲出工坊,大声叫道:“炸膛了!……炸膛了!……又炸膛了!” 随后,有几个工匠学徒急急地搀扶着一个半边脸都是陈年烧伤疤痕的拐子从工坊里出来。那拐子挣扎着地骂道:“你们这些兔崽子,一点点危险就要跑,真是胆小如鼠,登不得大堂,成不了大器。” 那毕拐子见到高老庄总管老家伙领着一个年轻人走来,不由停下挣扎。那毕拐子被高老头请来主持工坊的火器铸造的时间还不过三个月,也从来也没见过高大少,自然认不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少庄主。他只是冲过来朝着老家伙嚷道:“总管,上次你答应从闽南运来的一万斤生铁呢?怎么还没有到?没有优质的生铁怎么铸炮造枪?工坊里库存的铁料都是用煤炭练出来的,质地太脆了,动不动就炸膛。本匠要闽南福建的用木炭炼出来的优质生铁!” 老家伙陪着笑脸道:“马上就到,马上就到。毕师傅再等数日便成。” 这时,高旭走上前去,向毕拐子笑笑,拱手致礼道:“毕师傅您好,我是高旭。” “高旭?哪个高旭?” 毕拐子本是一脸的不高兴,听了高旭自报姓名,不由又细看了他一眼,又道:“取得江阴大捷的那个高旭?创建同盟会的那个高旭?” 高旭点点头,道:“正是。” 毕拐子的脸色顿时一整,朝高旭道:“原来是少庄主驾到,老朽有礼了。” 如今在崇明,高旭的大名可是人所皆知。毕拐子自然也不例外。或许江阴大捷的声威,再加上同盟会的创建,使得高旭身上的光环太过耀眼,连平日见到高老头也敢给以脸色的怪僻工匠毕拐子,都不由得打起精神应付。毕拐子道:“少庄主可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高旭一边极尽礼数地应着毕拐子,一边从身边亲卫的手中接过一支鸟枪,递到毕拐子面前,道:“毕师傅,您看,如果把这支鸟枪改成自生火枪,得要多少时间?” 明代火铳的点火装置直到明末才发展到燧发。崇祯八年,毕懋康的《军器图说》中记载了使用了燧发枪机的“自生火铳”。其实就是所谓的燧发枪。自生火铳与一般的火铳在构造与性能上差别不大,所不同的只是发火装置的改进。将鸟枪上过去一直使用火绳的龙头,改制为安设火石,扣扳机时,龙头落下的同时与安设的燧石磨擦发火。由火绳到燧石,这个改进是极为重大的革新。 高旭的如意打算就是,他想把从君山大营缴获的一万多支火绳枪之中,挑出三千支质量过关的,直接把火绳点火改进成燧石撞击发火,这样就能组建一个燧发枪营。 现在高旭不知道的是,这个计划有没有可行性?如果有,把一支火绳枪的点火装置改进成燧发枪机,需要的时间是多少? 毕拐子只是拿着鸟枪沉默着,心中估算着所需要的工时。 而高旭眼巴巴望着毕拐子,希望他给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嗯,老高不是很清楚,想问问大能的兄弟们,把一支火绳枪的点火装置改进成燧发枪机,这个有没有可行性?) (另,初看明香的兄弟别忘了收藏本书。红票再砸得给力点,今日已二更6,明天15号试着想爆爆看。) ------------ 第六章 高氏工坊 三 虽然在具体的铸造技术上不具备老拐子、马三炮这些专业工匠的能力,而高旭作为后来人,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诸多现代知识,在加快生产效率、改良新产品质量等方面的理论以及逆向思维,这是那些大明工匠们望尘难及的。 对于老拐子实心实意的拜服,高旭只是一个劲的谦让。要说起来,这个老拐子虽然资历深,技术精湛,但为人孤傲,而且脾气火爆,向来在高氏工坊目中无人,甚至在整个高老庄中,除了高薪聘任他的庄主高老头之外,没有人入他的法眼,甚至高老庄的总管邬老家伙也不例外。 但今日高旭提出两个改良措施,一个是人力的水力化,一第六章 高氏工坊 三个是模具的铁模铸法。高旭描绘的水力机械化前景虽然让激动人心,在没有投产之前,老拐子的期待值还是有所保留的。但这个铁模铸法的改良,却是实打实立竿见影的。老拐子脾气火爆,但性格耿直,所谓达者为师,他对高旭的观感已是完全改变了。 当高旭一说起用铁制模时,老拐子马上就已经想到诸多好处,心情平复之后,老拐子转头对着马三炮为首的随身匠徒们,神色慎重地道:“如果按少庄主所说的,以铁代泥制作炮模的话,第一,就少了泥模烘干这道坎,这直接就能省下一个月甚至几个月的时间;第二,一具泥模一门炮,但是要是用铁模,就能重复批量使用;第三,用铁模,就没有了泥模的湿气问题,这就解决了蜂窝气泡的问题,不光提高了火炮质量,而且大幅降低了废品率。” 高旭听罢,顿时对老拐子极为佩服,高旭只是仅仅说了一句用铁制模,这老拐子眨眼功夫就推断出这些铁模制法的好处,端的是姜是老的辣,不愧沉浸铸造数十年的老工匠,你只第六章 高氏工坊 三要给他打开一道门槛,他立马就能登堂入室。 众人听罢铁模制法的好处,人人心痒难奈,马三炮立即小心翼翼地问高旭道:“少庄主,你这个铁模该如何的制法?” 老拐子转头看了高旭一眼,目光里带着一丝考核的神色。高旭却是耸耸肩,一摊手,似乎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对着马三炮笑呵呵道:“你们是专业人才,我是来打酱油的,最多只提供理论支持,具体的细节问题你们自己琢磨。” 马三炮听高旭说自己是来高氏工坊打酱油的,不由一愣,认真地道:“少庄主,你真要打酱油,得要去东坊,那里有酱油店来着。……只是,少庄主,你要打酱油做什么?” 高旭只是嘻嘻一笑,也不作解释。 老拐子没有理高旭的胡言乱语,但高旭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了,他只管大略方针,不管细节执行。对于这点,老拐子也理解,毕竟,他看重的就是高旭那种身为旁观者清的“灵机一动”。至于在技术执行的层面上,老拐子有足够的自信。对于高旭像捅过一层窗纸一样提出铁模铸法之后,老拐子不光马上想到出铁模的优越性,同时,也琢磨出制作铁模的方法。 老拐子沉吟一下,道:“要说铁模的制法,这并不是难题。(!)唐代就有失腊法的制作,可以先用腊制作火炮的模型,包以黏土作成泥范,用失腊法脱去其中的腊获得泥范,再由泥范翻铸成铁模。” 众人听了恍然。 高旭想了想,又接口道:“铁模制法不光可以用来铸炮,也可以用要制作生铁的齿轮、齿盘、滑轮、曲轴、螺杆这些水车水排,以及水力钻床、水力槌锻机、水力冲压机这些机械相关的零件,可以实现标准化批量生产。而且铁模不光可以浇铸铁制品,还浇铸熔点比铁低的青铜器、铅之类的制品。” 老拐子用极为赞许的目光瞧了高旭一下,道:“少庄主说的没错,比如要是有足够的铜,我们就可以有浇青铜炮,只是我们工坊库房里的铜料紧缺。” 由于煤炭炼冶出来的铁料含硫太多,铸造出的铁管容易炸膛,要是用青铜铸造,就没有了这个问题。但中国是贫铜国,大量铸造铜炮成本太高,没有可行性。 “好了,大家愣着做什么,马上开工。”老拐子拍拍手,瞪了徒弟们一眼,大声道:“三天之内,老子要见到第一具火炮的铁模实样。” 对于老拐子来说,凭着他那丰富的经验,只要高旭提出概念上的突破性,具体细节的执行根本没有什么难度。这一夜,高氏工坊灯火通明,老拐子花了一个晚上,就完善了铁模的具体制法,第二日就吩咐学徒们开始制造有史以来的第一具火炮铁模。 高旭当然也没有闲着,他参与了整个铁模铸炮过程。 ∶∶∶∶∶∶ 对于第一门用铁模铸造的火炮类型,高旭与老拐子起了分歧。 对于老拐子来说,他当仁不让选择长达三米、重达四五千斤的红夷大炮。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无论是将军,还是工匠,都停留在“凭坚成,用大炮”的概念上。何谓“大”,就是口径越大越好,射程越远越好,至于笨重,那实在是没办法了。 那些动不动就数千斤的红夷大炮,要是作为野战,机动力惨不忍睹,且不说运载问题,就算从装卸到射击足足要有二个时辰,其间要先从炮车上卸下来,挖坑填土,搭个土台上才能用,要不然炮击的后座力立马把炮架震散了。 高旭对于笨重的红夷大炮没有兴趣,更钟情于灵活机动的野战炮,特别是拿破仑时期的十二磅、八磅和六磅野战炮。为了符合时下驱逐鞑虏的口号,高旭把十二磅野战炮称之为“大破虏炮”;八磅炮称为“破虏炮”;六磅炮则称之为“小破虏炮”。在高旭的计划之中,这三种野战炮,将是未来同盟军纵横战场的主力炮型。 由于铁模铸法是高旭所提出,而且又是少东主,在高旭的坚持下,老拐子只得同意了他的意见。以老拐子看来,反正第一具铁模不过是拿来试验的,身为高氏少主的高旭,他爱咋折腾就咋折腾,他爱铸啥炮就啥炮。(!) 为了自己的枪杆子,高旭充满热情地投入改良自生火铳和研制破虏炮的生产之中。 高旭想要野战型的破虏炮,就必须给老拐子提供这三种拿破仑式的破虏炮比如口径、长度、重量之类的具体数据。除此炮身之外,还有由车轮、主轴、炮尾架和俯仰装置四大部分组成的炮架。 作为《拿破仑之全面战争》这款游戏的爱好者,高旭对这三款野战炮的数据了如指掌。所谓十二磅炮,也就是它装载的铁制实心炮弹重十二磅而已。高旭得先把磅制单位换成斤,而明代的斤制与现代又不同,所谓半斤八两,也就是明代一斤等于十六两。 当夜,高旭在工坊中绞尽脑汁地绘制破虏炮的设计图时,又发现一个大问题——高氏工坊所提供的规尺竟然也是个性十足,各有各的长度。 高旭头大无比,抓起几把刻度不一的规尺,对着老拐子道:“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所做的第一样事是什么?……是统一度量衡,是‘车同轨’。我要求高氏工坊内所有的尺、秤必须统一,必须标准化。” 老拐子听罢,顿时一瞪眼,拿出其中的一把规尺,对高旭吼道:“这把尺老子用了三十年了,想改?想都别想!” 对于高旭那些灵光一现点的点子,老拐子是很欢迎的,但高旭想要对工坊的具体生产划手划脚,甚至像规尺这样吃饭的家伙也要说变就变,老拐子是极其反对的:“这把尺就像老子的婆娘,谁动老子跟他急!” 高旭不由哭笑不得,道:“好,那就以你的‘婆娘’为准如何?……除你的‘婆娘’,别的全废了。” 老拐子听了一愣,总觉得高旭这话怎么那么别扭,以他的‘婆娘’为准,岂不是说他的‘婆娘’大家都用来着?马三炮听了也是忍俊不禁,老拐子转头瞪了徒弟一眼,马三炮顿时禁若寒蝉。在高氏工坊之中,老拐子的积威可是深入了所有匠徒的骨子里。 在高旭的强烈要求下,在老拐子那‘婆娘’的尺寸基础上,以一尺为三十公分制成标准公尺。然后,又以十公分立方的蒸馏水,扣去容器重量,定义为一公斤,做出了标准秤,并且重量单位以十进制计量,也就是一斤等于十两。 继尺寸、重量标准化之后,高旭又“染指”时间单位,将时辰称之为大时,半个时辰为小时,每小时分六十分钟,一分钟又分六十秒钟,十五分钟又称之为一刻。 惯性的力量是强大的,因为高旭的标准化运动,几天之内就给高氏工坊内的匠人造成极大的困惑,对于很多的计量单位,匠人得先从脑子里转个弯再能反应出来。 “乱了,乱了。”老拐子对着高旭恼道:“现在工坊内全乱套了。” 高旭呵呵笑道:“乱了好,乱了才知道标准统一的好处。” 老拐子瞪着高旭,强忍着朝他当头一拐杖的冲动。对于这个高氏少东家,老拐子实在又爱又恨。爱在他在水力机械上的远见,以及铁模浇铸法对火炮铸造的革命性影响,恨的就是他在工坊内“胡作非为”,推行什么啥标准化,把工匠们多年来养成的习性破坏得像无头的苍蝇。而且对于老拐子来说,工坊是他的一亩三分地,高旭的强势“入侵”让他很不爽。 但在三天之后,当老拐子望着通过铁模法铸造出来的热腾腾的大破虏炮时,对高旭的所有不满就烟消云散了。 当时,老拐子扑在大破虏炮上嚎啕大哭。 ∶∶∶∶∶∶ 这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在时间上铸造得最快,质量上也是最好的一门火炮。再不用担心泥模湿气所带来的蜂窝气泡问题,再也不用怕天寒,怕下雨,废尽心力像照顾婴儿一样去烘干那些泥制模具了,只要制好一具铁模,就能一劳永逸地铸造同样规格的火炮。 而且由于火炮的内模也是用铁芯,在铁水液冷却后,抽出膛内铁芯,膛内就有一定的光滑度,虽然仍然还要用膛床修整过,但比起原来泥模铸造出来的坑坑洼洼的内膛,实在好得太多了。 “老子这不是哭,老子是高兴。”老拐子一把推开劝慰自己的匠徒马三炮,抹了一把老泪,对着闻声赶来的高老头叹道:“高爷,有此子在,高氏当兴啊。” 听自己的儿子能被眼高于顶的老拐子由衷地称赞,高老头乐得合不拢嘴,只顾瞧着刚铸的大破虏炮傻笑。作为资深的大海盗,高老头自然知道新式的铸炮法所带来的影响是如何的巨大。要是放在以前,泥模铸炮的废品率达到六七成,但现在铁模铸炮,不光在速度,而且在质量上提供到让人狂喜的程度。如今,只要有足够的铁料、火药库存,就能在短期内大规模地把破虏炮装备到高氏海盗舰队以及高旭的同盟军中。 一直在一旁默默观看的高老庄总管邬老家伙,却是立即调派了三倍的高氏家兵封锁了工坊所有的出入口,搞得整个工坊如临大敌,人心惶惶。老拐子见状,顿时勃然大怒,举着拐杖指着老家伙的鼻梁,骂道:“你这个家伙,把工坊围得像个铁桶一般做什么?” 面对老拐子的责问,阴谋家邬老家伙无动于衷,只是冷冷道:“万一工坊内的苍蝇飞出去,不小心泄露了这个快速铸炮法,你该知道后果有多严重。满清鞑子的生产能力,我们高氏拍马也赶不上的。” 老拐子顿时暴跳如雷:“好你个老家伙,敢说老子这些匠人是苍蝇,你倒说说,老子,还有老子的徒弟们,哪一个不是与鞑子有血海深仇,你敢说我等有通敌之疑?!” 老家伙认真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对于两个老头子的争吵,高老头已值以为常,他只有两边和稀泥,好生安抚了老拐子一番,才让老拐子消了怒火。 以高旭看来,老家伙的安排无可非议,毕竟像铁模铸法,没有技术壁垒,说破了一不值,一学就会,要是让满清窃去了这个技术,后果的确不敢想像。而且高旭肯定会试着改良更多的技术瓶颈,加强高氏工坊的安全级别很有必要。 铁模铸造的成功,对于破虏炮的生产,高旭只要制定下生产计划,自有老拐子安排下去。 ∶∶∶∶∶∶ 对于自生火铳的生产,最关键的是铳管的锻炼和钻孔在动力上的水力化,也就是水力槌锻机、水力钻床的研制使用。这些水力机械虽然并非一蹴而就,但有了水车水排的成熟技术,再加上高旭的关于齿轮、滑轮、传动理念的提出,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自然能研制成功。 对于自生火铳方面,只要水力槌锻机、水力钻床能投入实用,就能使用水力机械力量来进行枪管整体锻打轧制与钻膛加工。如果铳管不用铁条拼合锻打,而是使是熟铁条卷轧成型,再用水力钻床钻镗扩孔,那些铳管的制度速度以及管壁强度都将得到大大加强。 由于自生火铳本来就属于燧发枪,而且在明末,铅弹和火药已经实现了纸壳定量包装,高旭除了打算在枪头装个套筒式刺刀之外,暂时来说,这种自生火铳已经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了。 对于高旭建议在自生火铳的枪头套一把刺刀,老拐子又忍不住瞧了高旭一眼,眼底的那抹赏识怎么也压不住,点头道:“这个想法不错,这枪身本来就有四尺,再加一尺多长的刺刀,总共就长达六尺,那么就相当于一把长矛了。这样,火铳与长矛两者合而为一,攻守兼备。” 这种问题,对于像高旭这样的后来人来说,刺刀代替长矛只不过是常识而已。 高旭在帮助老拐子突破自生火铳、破虏炮在铸造时间的瓶颈之后,但是,无论火铳,还是火炮,在质量上,炸不炸膛,寿命长短,归根到底的决定因素还是铁质问题。 崇明是个长江口冲积泥沙岛,所有的煤铁资源都需要从外地进口。当初高氏在湖北大冶有私营矿山,但如今地处满清的控制区。现在所需的铁实都需要海路从广东运来。高旭记得离崇明长江口最近的铁矿,当属皖南马鞍山一带,后世的马钢很有名。但是明代的马鞍山属太平府,离南京太近了,在南京多铎、洪承畴的眼皮子底下,想规模性开采铁矿根本不现实。 高旭从老拐子的介绍之中得知,这明代的炒钢、灌钢技术已极为成熟。但这样的炒灌出来的钢都是一团团熟铁、钢锭。但大炼钢铁关键的不仅仅是炼出钢,更关键的是化钢,把钢化为钢水,才能快速地浇铸、轧制钢板,特别是火铳枪管的直接成型,而不是花大力去锻打性能、规格都不稳定的枪管。 以明代的冶炼技术,炼化铁水不是问题,但要化钢,熔炉的温度显然没有达到熔化钢水的地步。尽管高旭粗略知道坩埚、蓄热室、反射炉的大致知识,但高旭知道暂时还不想拿出来献宝,在没有本地煤铁资源的崇明,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